鹿时安手扶着玻璃,只觉得他看起来太过寂寞,甚至让她想要去抱一抱他。可是为什么呢?

就像感觉到了什么,走了一半的荆屿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往楼上看。

鹿时安躲闪不及,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小区里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荆屿恰好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后退是夜,往前是光明。

他遥遥地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

鹿时安先以为他看见自己了,可渐渐的,她发现并没有。因为她没有开灯,从他的角度怕是只能看见漆黑的一扇窗,可他就那样仰头站了许久,才终于转过身,跨入路灯的清光里。

“荆屿……”

黑暗里,鹿时安手抚在唇瓣,轻轻地念了声。

心如鹿撞。

*** ***

回家的路,荆屿走得很慢,以至于到家的时候又已万籁俱静。

阁楼上一片静谧,这竟让他下意识地吁了口气。

推开门,月光从窗口照进,给屋子里简单的陈设染上一层清冷。

毫无人气的一间房,没有温暖,也没留下过多少值得留念的回忆。

他放下书包,蹲身从最下层的抽屉里翻出个鞋盒来。

因为年久,盒子已经发黄,边缘绽开,一如这间屋子般破败,刚打开盖子,就飘出扑鼻的灰尘与霉味。

里面是本影集,老式的,金银丝的软绣封皮,缝隙里卡满了灰。

荆屿翻开扉页,上面是力透纸背的赠言:

【致姝,愿年华似锦,岁月如歌。】

落款是个单字,城。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裂开的地方被人用胶带纸又细心地贴了起来。

水滴晕开的痕迹残留在字迹旁,尽管干涸多年,仍无声地述说着曾有人对它落过的泪。

第一张照片是三个年轻人在天|安门前的合影,照片已经有些褪色,只剩红墙依旧鲜艳。

中间的是个清瘦娟秀的女孩,个头在三人之中最小,巴掌脸,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朴素的白衬衣,还是有挡不住的灵气。

右侧的青年头发微长,戴着粗框眼镜,中和了特有的那种温柔,看起来稍微有了些棱角。他穿着件印了花体英文的T恤,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个年代的人。荆屿知道,如果摘了这副眼镜,他看起来会和鹿时安更神似……

而左侧,女孩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无袖的连衣裙,歪着脑袋靠在中间女孩的肩头,唇色红艳,对着镜头笑意嫣然,眸光晶亮。

荆屿几乎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这样的荆姝。

在他的印象里,母亲似乎一年比一年瘦弱苍白,眼里也从没有这样的光彩,有的只是被香烟缭绕的雾蒙蒙一片。

翻了一页,又一页,几乎都是三个人的合影。

帝都的山山水水,小巷街头,背后是市井烟火,镜头前是三个人的笑脸。

只有一张例外。

那显然并不是有意为之的合影,而是其他人偶然拍下的——前景是正在拉大提琴的女孩,而她背后,小小的,两个人正在低头细语,是荆姝还有……鹿煜城。

尽管荆姝从来没有解释为什么留着这张照片,但谁还看不出来这背后的心思呢?尽管主角不是她,可这却是她和那人唯一的“单独合影”。

多傻?多傻。

荆屿翻过这一页,后面是空白,连着许多页都是空白。

直到底页,上面贴了一张巴掌大的剪报,黄透了的报纸,上面黑白印刷着张合影,俊男靓女,盛装华服。

黑色的大字印着,“鹿煜城时念伉俪喜获格奖殊荣,赴美巡演”。

再没了荆姝的影子,一丁点,也没有。

那两人琴瑟和鸣,共享荣耀,仿佛这镜头里从来没有过第三个人。

荆屿无数次揣测过,当年剪下这张报纸贴在相册里的母亲是什么感觉?是嫉妒,还是绝望?

在清醒的时候,荆姝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过。

只有烂醉如泥,满口荒唐的时候,她才会倾诉一二。

关于那两个人是怎样对自己弃之不顾,是怎样在她深陷泥潭的时候双宿双飞……这种倾诉到最后,总是以她哭到犯恶心,蹲在马桶边吐出黄疸水告终。

突然,阁楼的大灯被人一把按开了。

灯火通明,覆盖了荆屿原先开启的那盏小灯。

他回头,才发现荆姝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男人。

荆屿将手中相册猛地一合,倏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楼梯走,却被荆姝拦住了,“这么晚了,去哪里?”

“去哪都行,”荆屿冷声说,“不打扰你就好,不是吗?”

荆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难堪的红晕,压低了声音呵斥,“小屿!”

荆屿甩开母亲的手,擦着那个陌生男人的肩往楼下走。

“我要结婚了!”荆姝突然大声说。

荆屿顿住脚步,这才第一次,正眼看那个男人——跟荆姝一般高,干瘪瘦小,两眼凹陷,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衣,卷起袖扣露出不算健壮的胳膊。

男人诧异地看向荆姝,“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快满十八了。”

“也太大了吧?你老说宝贝怎样怎样,我以为还是小孩呢……”男人打着退堂鼓,“你多大就生了?不会是未成年吧?或者你骗我年纪了?你到底多大?”

一连串的问题。

荆屿越听越觉得可笑,不由冷笑出声。

荆姝瞪了他一眼,忙着跟结婚对象解释,“……年纪的事,我们晚点再说。”

那人眉毛拧成了泥鳅,“这不行。儿子这么大了,马上就要上大学、娶媳妇,还不都是花钱的事?我说你为啥急着结婚,难不成为了找个钱包买单?”

“不是……”荆姝拉住对方的手臂,“你听我解释。”

荆屿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劈手将荆姝拉到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看向那男人,“是,我马上高中毕业,念大学一年两三万少不了,谈了对象要结婚,聘礼少不得要房要车。你要跟我妈结婚,想清楚了吗?”

“小屿你闭嘴!”荆姝扯着他的手臂,想要挣脱。

可是荆屿的手纹丝不动,一双桃花眼里闪着狠厉。

最终,男人骂骂咧咧地下楼去了,砰得一声甩上门,换来房东太太的叫骂。

荆姝总算挣开了儿子的钳制,一下跌坐在地,头发披散着,一言不发。

荆屿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瘦小的身影,许久,终究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想把她揽进怀里。

可是荆姝一把将他推开了,泪流满面地冲他吼道:“把我的结婚对象气走了,你满意了?满意了啊?”

她拽着荆屿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发泄着。

荆屿任她发泄,甚至任她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隐隐的血痕。直到她终于一点点冷静下来,从嘶吼转化为啜泣。

“……你要逼死我吗?小屿,你想要妈妈死吗?”荆姝抬起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想,”荆屿的声音里不带感情,“但你如果嫁给那个人,只会生不如死。”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生不如死!?”

荆屿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可他也知道那个人不值得托付,他甚至对她和她的生活一无所知,又怎么可能能走到最后?

荆姝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许久,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结婚了。”

言语如利刃。

尤其是最亲近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剜心。

荆屿闭上眼,深呼吸,试图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先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荆姝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反倒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书桌。

荆屿先前翻看的影集应声落地,摊了开来。明晃晃的日光灯下,三张朝气蓬勃的脸,带着同样明媚的笑,落在荆姝的眼里却好像凌迟的刀。

她尖叫着,抬脚就要去踩。

荆屿眼疾手快,弯腰将相册夺了过来,攥在手里。

“这是我的,你还给我!”

荆姝哭嚷着来夺,却被荆屿顺势用力地抱住了,按在怀里,“我知道,我会还给你,一定会的。”

他声音很低,很沉,像安慰又像催眠。

荆姝的身子一点点软下来,最终只能靠着他扶到床边,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目光却还盯着他手里的相册。

荆屿见母亲安静下来,转身打算把相册放回抽屉里,以免她再在是控制之下弄坏了相纸,等清醒过来又要心疼。

抽屉拉开,身后却传来荆姝的声音,平静得像换了个人——

“你找到她的女儿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今儿一口气更了三章,直接往后点吧~

前三章v章掉落红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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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万丈荣光》

颜梁淮的前半生风里来雨里去,不是没考虑成家立业,但想到枪林弹雨要拖累另一个人一起,就觉得单身更好。

直到倾盆山雨里,他救回了个小兽似的女孩儿,丢不开、甩不掉,明明知道她能自保,还是忍不住处处操心,恨不得把小家伙藏进左胸口袋,走哪护哪。

十九岁之前的米安安从没离开过小镇,在她眼里从天而降的“警察叔叔”像踏着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光芒万丈。

她小心翼翼地守着她的英雄,跟得近了怕被嫌烦,离得远了怕被丢下,听不得半点关于他的闲言碎语,像只蛮干的小兽,随时露出獠牙为他干架。

直到——

被一度避着她走的颜警官按住肩头,哑声威胁,“再莽撞一次,给我试试!”

“是他们曲解你!”

“你不曲解就行。”

“可——”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他一声喟叹,“你才是……我的底线。”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他不在乎,他只希望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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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兽系小可爱在线撩|拨禁欲系大叔

2. 十九岁VS二十九岁

3. 不虐,少女心泛滥的作者只想疯狂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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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你莽撞的性子,也爱你不屈的意志。——颜梁淮

 你是我万丈荣光。——米安安

食髓知味(23)

荆屿顿住, 缓缓回身。

荆姝歪在床边,苍白的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略显诡异。

他合上抽屉,直起身, 许久才“嗯”了一声。

“她很漂亮, 跟鹿煜城很像。”荆姝梦呓似地说。

“你跟踪我?”

“没有,碰巧看见。”荆姝笑了下,眉眼间隐约可见当年的明丽,“个子小小的,像个洋娃娃, 没人舍得伤害她,对吧?”

荆屿没有说话。

荆姝又笑,眼角的泪迹未干, “正常的, 当年她妈妈也是那个样子。”

她从不提鹿时安的妈妈,时念的名字, 就好像一个禁区。

“小屿,你退学, 转到这个女孩的学校是为什么呢?”荆姝眼底有雾,遮盖了真实的情绪,顿了顿, 她再度嘶哑地开口,“是要她尝尝你吃过的苦,要亲手……毁了她吗?”

她说到这里, 突然咯咯笑出声来。

荆屿倏然变色,身侧手握成了拳,青筋绷起。

“看来被说中了,”荆姝似乎十分愉快,笑得肩膀直抖,“打算怎么做呢?把她带成坏孩子,被学校处分、开除,混酒吧,跟小纰漏称兄道弟?还是要让她跟我一样,未婚先孕?”

“够了!”荆屿厉声打断了母亲。

荆姝一愣,又笑起来,“我猜对了是不是?”

“不是。”荆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荆姝只笑,笑着笑着就开始掉眼泪。

“你睡吧,”荆屿一把将两人之间的隔帘拉上,“我出去走走。”

里面半晌没有声音,直到他走下台阶,帘子后面忽然传来荆姝的声音,“小屿,听妈妈的,不要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