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安一愣,小声解释:“不是,我是觉得你其实什么都会,为什么总要装不会呢?”

荆屿手托腮,眉头微蹙,“过来点,我告诉你。”

鹿时安迷迷瞪瞪地凑了过去,两人之间不过一拳距离的时候,荆屿才哑声说:“这样你才会抽空来教我,不是吗?”

鹿时安一屁|股坐了回去,飞快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听见他的话,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小鹿眼圆瞪,比着口型说:别乱说话。

荆屿似笑非笑地耸了下肩,低头看书了。

她不信,可他说的是真话。

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霸占她所有的时间。

看了一会儿,余光只见一小片纸游了过来,荆屿瞄了眼,上面是鹿时安秀气的字迹。

【我家有好多乐理书,你要不要来看?】

他抬眼,只见鹿时安的小脑袋埋得低低的,可还是能看见面颊的绯红。

嘴角轻轻勾起,他起身,从她手里抽出笔,龙飞凤舞地在小纸条下方写了一个字——【要】

食髓知味(24)

笔被抢走了,鹿时安只好乖乖地等他写完。

但等他把写着“要”字的纸条递过来, 她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索性一头伏在肘弯里, 装睡。

耳边传来荆屿的低笑,鹿时安头埋得就更低了。

忽然, 椅子拖动的声音划破了宁静, 鹿时安抬头, 恰好看见原先和他们共用长桌的女生抱着书本落荒而逃——取而代之的,是柴贞和她的姐妹团。

鹿时安看向荆屿,他将面前的书合上,沉默地站起身。

“慢着。”柴贞按住那本书,瞟了眼, 嗤笑道, “乐理?鹿时安,你还真要走音乐才女的路线,打算跟我一较高下?”

她完全没想到荆屿会看乐理书, 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鹿时安在看。

当时选拔赛里鹿时安能拔得头筹,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参赛曲目据说是原创。可学校里人人都知道, 鹿时安的父母都是搞音乐的, 所谓原创的背后究竟是谁操的刀,谁知道呢!

鹿时安怕荆屿又要和柴贞起冲突,也不答她,抱起书就要离开。

柴贞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女生拿椅子挡住了鹿时安的去路。

“我在跟你说话,这就是你那当音乐家的爹妈教你的礼貌待人吗?”柴贞略微提高了声音, 以至于远一点的学生也都看了过来。

鹿时安面上一热,刚要回她,被荆屿抢先了一步。

“那也得看跟谁说话,还有,是不是在跟人说话。”说着,荆屿从那两个女生中间牵起鹿时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柴贞被怼得脸色潮红,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

荆屿牵着鹿时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面对应声抬头的管理员老师说:“喧哗的人在那边,红衣服那个。”

上了年纪的女教师扶了扶眼镜,一时间难以决定,应该先制止在图书馆喧哗的女学生呢,还是先制止光明正大手拖手的男女学生……

“放、放手啦。”楼梯下了一半,鹿时安小小声地说。

荆屿好似没有听见,径直拖着她的手往下小跑。

他本就人高腿长,鹿时安为了追上他的步子已经够费力的了,他不松手,她也无计可施,只能这么被牵着出了图书馆,直到站在林荫道上,才在周遭投来的若有似无的视线里,挣开了手。

脸红得要命。

鹿时安小声说:“你想被李老师约谈吗?”

荆屿淡淡地说:“那要看是为了什么事,学习的事就算了。”

“那你想谈什么?”

他低头,嘴角带笑,“比如早恋?”

鹿时安倒吸一口冷气,撒腿就往教室跑。

——疯啦?她才不要为了早恋被老师约谈!

她才不要,因为老师反对……而和他分开。

如果荆屿早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话会惹得小矮子变得那么谨小慎微,他一定不会这样逗她——

从午后开始,鹿时安活像头担惊受怕的小鹿。但凡他稍稍靠近一点点,她就立刻拉开距离,说话的时候恨不得眼观鼻鼻观心。

“你在生我气吗?”终于,他忍无可忍地问。

“没有。”软软糯糯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鹿时安抬起小鹿似的水汪汪的眼,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被李老师约谈,我怕……”

“有什么可怕的,”荆屿无所谓地蹙眉,“约谈,找家长,还不就这么几招。”

“万一他不让我俩同桌了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看着身边正襟危坐的少年,鹿时安哭笑不得。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在学校里保持着“相敬如宾”,偶有接触,也是在课桌肚里悄悄进行——比如荆屿把宁九给的糖,偷偷塞在鹿时安的掌心里。

这些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让鹿时安的心被填得满满的。

放学,两人之间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对小同桌在闹矛盾。

可直到拐进少有人走的巷子,一直目不斜视的荆屿突然停下脚步,没有预兆地伸臂将低头走路的少女拥入怀中,手臂搭在她的书包上,下巴垫在她的发顶,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抱着。

鹿时安被吓得僵在原地,几秒后才缓过神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干嘛啦?”

“忍了大半天。”他声音闷闷的,“不敢看你。”

鹿时安轻笑。

“你笑我?”荆屿不悦,低头看她,却见雪白的一张小脸,红晕柔软,笑得眼底星辰闪耀。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眼看唇要碰到她的眉眼,忽然被小手给挡住了。

鹿时安眨了眨眼,“再这样,不带你回家看书了哦。”

荆屿垮下肩,一脸无所谓地撇开视线,“知道了。”

结果,手指被轻轻扯了一下,他低头,就看见鹿时安的小手正钻进他掌心,纤细的手指与他的相扣,晃了晃。

“还愣着干嘛?”鹿时安抿着笑,“走呀。”

*** ***

鹿时安家里有只小闹钟,是头奶萌的梅花鹿卧着打瞌睡,长长的睫毛是用丝线做的,一吹还会抖,很是精巧可爱。

鹿时安从厨房回书房的时候,就看见荆屿正伏在书桌边,拿一根食指挑着小鹿的睫毛玩。

她把放着两碗小米粥的托盘放下,“可爱吧?我爸带回来——”

话还没说完呢,荆屿陡然抽回了抚摸小鹿的手指,像扎手似的。

鹿时安疑惑地眨了眨眼。

“像你。”荆屿懒洋洋地说着,起身,从托盘里端出一碗粥,“很香。”

像她?很香?

虽然明知他说的是小鹿像她,粥很香,可这样连起来说还是好容易让人误会的好嘛!

鹿时安撇撇嘴,和他一起走到窗边。

外面夕阳已落,余晖尚存,从高楼的间隙里透出一片霞光。

鹿时安见他目不转睛,忍不住笑:“你这个样子好像我爸噢。”

荆屿一勺饭刚送到嘴边,顿住了,眸色变得极暗,“……是吗?”

“嗯……”鹿时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荆屿对她爸的态度有点儿微妙。

鹿时安甩掉奇怪的直觉,指了指窗外晚霞,“爸爸特别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编曲,他说晨昏交替的时候会比较有灵感。”

“嗯。”

“荆屿。”

“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爸?”

一双小鹿眼,明亮清澈,带着不加掩饰的疑惑。

荆屿垂眼,“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呀,”鹿时安答得理所当然,“你看,我爸的鞋子你也不肯穿。”她指着他光着的脚。

她什么都察觉到了,只是没有说。

荆屿略显局促地动了动脚趾,鹿时安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挪开视线,小声说:“不是的话……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我出生就没见过我爸,”荆屿醒了下嗓子,“你理解为‘嫉妒’好了。”

鹿时安眨巴着眼,脱口而出:“这有什么好嫉妒的,我爸爸就是你爸爸呀!”

安静。

房间里安静得听见挂钟当当撞了七下。

在这七声里,鹿时安一点、一点石化了。

所以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鹿时安连连摆手,试图解释自己并没有暗示对方结婚之类遥远的事情,“我只是想跟你说,等我爸妈从国外回来了,你也可以常来玩,他也会对你很好的。”

等等,她在说什么?要带他见爸妈吗?会不会太早……

眼看着鹿时安自乱阵脚,还是荆屿开口替她解围,“粥不错。”

“啊,是吗?你喜欢就好,”鹿时安吁出一口气,“我还会很多种粥,你要是提前告诉我要来,我可以提前一天泡好豆子给你煮八宝粥,比超市买的还好吃。”

她说完,就看见荆屿盯着自己,嘴角慢慢浮上笑容。

……又说错话了,呜。

等鹿时安抱着两只碗跑回厨房,把碗往池子里一放,双手撑在水池边缘把头一低,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啥啥错啊……

“我来吧。”荆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鹿时安一惊,还没来及拦呢,他已经拨开水龙头,就着涓涓细流揩拭着瓷碗,修长的手指灵活而细致,不疾不徐。

“你的手——”

荆屿侧头,看她,“这么?”

“特别适合弹琴,”鹿时安比划着指节,“你试过吗?”

沉默了一下,荆屿低下头,把碗上的水渍细细揩去。

鹿时安不明所以,以为他没往心里去,也就没再追究,嘴里说着“那我去书房帮你找书喔”人就跑书房去了。

鹿煜城藏书着实丰富,从地板到天花板,一整面墙的书柜里塞得满满当当。虽然整理过,但就算鹿时安亲自动手,也得一本本翻过去。

这本想给他、那本也想,抱了满怀。

鹿时安的手指从书脊上一一扫过,刚准备再抽一本书,突然听见吉他拨弦的声音,带着共鸣的旋律,耳熟得不行。

她抱着书跑出书房,刚好看见荆屿侧坐在飘窗上,怀里抱着她那把吉他,正对着窗台上一沓杂乱的手绘谱拨弹。

那些凌乱、琐碎的片段旋律,在他的手指下一点点衔接、融合起来。

鹿时安靠在门边,细细地听他一次次改动着音符的组合,每一次,都比之前更流畅一些。他不仅仅会弹吉他,而且对音谱非常熟悉,用鹿煜城的话来说就是有乐感。

等他终于放下吉他,抬眼看过来,鹿时安双手合十给他鼓了好几下掌,“ 你真的学过啊?”

荆屿把吉他放在飘窗上,跳下来,手抄在裤兜里,“一点皮毛。”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荆姝教过一些。后来,她把家里的钢琴变卖了,书也撕的撕、烧的烧,以至于他买了吉在酒吧驻场,都不敢带回家。

“不是皮毛呀,”鹿时安跑过去,拿起那叠修修改改的琴谱,“我用的不是吉他谱,你用吉他弹出来都那么流畅,而且这几段之间的衔接我改很久了,都不是太满意。”

“你写的?”

鹿时安把谱子贴在胸口,“嗯,打算去帝都比赛的时候唱的,曲子一直不满意,所以词也没填好呢。”

“不急,还有两三个月。”

“嗯。”

鹿时安眼睛发光,“书房里有我爸的钢琴,你要不要用用看?”

“不用——”

可是没等他说完,就被鹿时安热情地扯进了书房,一把按在钢琴凳上。

原木色的钢琴,透着骨子说不出的时光韵味,令荆屿想起自己家里曾有过的那一台。

他的手甚至还不够尺寸的时候就弹过,当时荆姝靠在钢琴上,看他的眼神就像穿过儿子看见了时光中的另一个人。

但突有一天,还在上小学的荆屿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搬运工正从他们租来的房子里,把钢琴搬走。

他拦不住,匆匆跑上楼,正好看见荆姝靠在阳台栏杆上抽烟。

烟雾缭绕,挡住了她的眼睛,所以荆屿并不是十分确定,在那个瞬间荆姝是不是真的哭了,或者只是决绝。

就是从那天开始,荆姝扔了家里跟音乐有关的一切,甚至不让荆屿听流行音。

也是从那之后,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却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谈男朋友,每一个,她都说会结婚。

手指按在琴键上。

低沉浑厚的琴音流淌。

像惊起了记忆中的灰尘。

“我爸不喜欢我玩吉他,觉得不够正经。”鹿时安无奈地说,“大提琴,小提琴,钢琴……什么都可以,就是吉他不行。这把吉他还是他们出国之后,我悄悄买回来的。”

“那等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鹿时安粲然一笑,“那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啦,他们也没办法咯。”

荆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