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好了,花婆婆你老是一着急就忘了我们是修士,不用像凡人那么麻烦。”小男孩嘴角挂着明媚的笑,阳光洒在他如画的脸上,花婆婆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小时候的仙君。

她感慨道:“我确实着急了,但也是真的担心你,掌门这几天一直没下山,也不知道在山上干什么。”

小男孩闻言抿了抿唇,他扣了扣头上的鞭子,他这头发还是陆沉音前几天给他梳的,她很用心,在束发时给他编了几条小辫子,还用父亲常用的发带帮他绑了个漂亮的发结。

“我去看看我娘。”

想到陆沉音好几天没下山,他就顾不得别的了,迈开小短腿往上冲。

江雪衣远远看着他身影消失不见,嘴角莫名扬了扬。

“兰音君见笑了。”花婆婆回来说,“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兰音君可要住下?”

江雪衣淡淡道:“不必了,我还要赶去青玄宗一趟,婆婆无需麻烦。”

花婆婆回头看了眼道场的方向,果然看到云萱正偷看这边,她叹了口气说:“既然兰音君有事在身,我也就不多留您了,掌门下山之后,我会告诉她您来过。”

“好。”江雪衣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山顶的位置,又勾唇笑了笑,潇洒利落地转身离去。

画溪山顶。

宿夜明小心翼翼地拨开周身灵植,偷瞄着母亲常常打坐入定的位置。

想象中的人影不在,小夜明心头一跳,顾不得害怕了,快步跑上去寻找母亲的踪影,可怎么都找不到。

宿夜明慌了,他眼睛一红,开始到处乱跑,一边跑一边喊:“娘!娘!你在哪呢?我回来了,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你快出来啊!”

他喊了许久,找了许久,嗓子哑了,腿都疼了,依然没找到陆沉音。

宿夜明一个混世魔王,这会儿也是真的害怕了,他少主的形象都不要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呜呜呜,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去哪了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飞升去了,呜呜呜你怎么不带我一块上去,我要找爹告状呜呜呜。”

“……你还要告状?”

熟悉的声音传来,宿夜明抹了抹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见树下的母亲时,他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娘!”他小炮弹一样冲到陆沉音怀里,委委屈屈地问,“你跑哪去了啊!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跑天上和爹团聚去了!爹之前跟我说很快就可以接你上去团聚了,让我给你带了那么多丹下来,你是不是吃完了就要走了?呜呜呜你也丢下明儿不要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陆沉音头疼道,“你又不是不能上去,怎么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别演了夜明,娘不生你气了。”

宿夜明偷瞄了她一眼,不确定道:“真的?”

陆沉音看着他点点头。

“……那,那娘你刚才去哪了?”宿夜明抱着她的腰说,“你身上的气息更接近爹了,师祖说等你和爹的气息一样的时候,就算还没飞升也能自由出入天界了,师祖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哦哦,这个叫走后门!”

陆沉音摸了摸儿子的脸,没回应这个问题,只问他:“娘去哪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几天去哪了?”

宿夜明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步,咳了一声道:“没、没去哪。”

“你不说我也知道。”陆沉音看着好像宿修宁翻版一样的儿子淡淡道,“你是不是又去找那群魔修的麻烦了?”

陆沉音在竹屋里刚醒过来,还没入画溪山的时候,就有一群魔修找她麻烦。

后来她修为太高,那些魔修见没机会了,也不肯老老实实回魔界,就在画溪山附近安了家,隐姓埋名生活,估计是出来之前得了什么死命令,还想着有一天可以捡漏完成使命。

宿夜明自从可以跑跑跳跳开始,就不断去找那些魔修的麻烦,人家一群魔,硬生生成了他的陪练。

“谁让他们整天琢磨着欺负娘。”宿夜明理直气壮道,“爹飞升了,我当然要肩负起保护娘的责任!”

这也正是陆沉音生不起气的原因,她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说:“娘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不要以身犯险,你还那么小,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让娘怎么跟你爹交代?”

宿夜明又跑回陆沉音身边,抱住她的胳膊说:“爹怎么敢让娘交代,爹喜欢娘还来不及。”

被儿子这么一说,陆沉音脸有些热:“别胡言乱语,你这么小,懂什么。”

“不懂没关系啊,会看就行。”宿夜明大声说,“爹的仙府里挂了好几幅娘的画像,我去陪他的时候还看见他总是用窥天镜偷看娘,有一次娘还在沐浴……”

“你说什么?”陆沉音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

宿夜明却忽然不继续说了,诧异又惊悚地望着她身后。

陆沉音后知后觉地回过身去,本想看一眼来人是谁就继续问清楚宿修宁看她沐浴的事。

但当她看清那个有本事突破她结界悄无声息上山的人是谁时,就再也提不起其他心思了。

“师父?”陆沉音呆呆地望着远处白叶树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们分开其实也不久,不过三年罢了。

可也不知怎的,现在再看见他,她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宿修宁站在白叶树下,修长的手抚上树干,轻声道:“你将它移植了过来。”

陆沉音心头跳了跳,低声说:“放它独自在青玄峰总觉得于心不忍。我第一次见师父的时候,师父就在这棵树下抚琴,移植过来,也可以用来怀念师父。”

宿修宁望向她,他现在已经是真仙了,周围弥散着淡淡的仙光,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本来一切气氛都很好的,直到宿夜明开口——

“娘,我爹只是飞升又不是死了,你怀念他干吗呀?思念才对吧。”

陆沉音满心的复杂情绪都因为他这句话消散了。

她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挥挥拳头吓唬他,宿夜明赶紧躲到宿修宁身后,朝陆沉音吐了吐舌头道:“爹来接我了,娘可不许打我了,不然我跟爹走了可就不回来陪你啦!”

本以为父亲会护着自己,可宿夜明话音刚落就被宿修宁提着衣领丢到了身前。

“跟你娘道歉。”他冰冷淡然,不容置喙道。

宿夜明缩缩脑袋,不情不愿道:“开个玩笑而已嘛,爹你还是那么无趣。”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很听话的朝陆沉音鞠躬道,“娘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陆沉音走上前将儿子拉到身前,望着宿修宁百感交集道:“师父怎么下界来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在担心他,这种感觉三年没有了,这三年宿修宁只能从窥天镜以及画像上看看她,她的温度,她的关怀,哪怕是她的厌烦,他都感受不到。

宿修宁无视了宿夜明,直接把上前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不会有事。”

宿夜明被夹在中间,脸都扁了:“我快要憋死了……让我出去你们再抱也不迟啊……”

陆沉音只好低头把他拉出去,宿修宁半点不在意被儿子围观,依旧紧紧抱着陆沉音。

“师父下来看我吗?”陆沉音看着他,最开始的不可思议褪去后,心底涌出万分不舍,她把脸埋进他怀里,低声道,“师父可以待多久?是不是很快就得离开?”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陆沉音抬头去一探究竟,还没看清怎么了,唇瓣便被人吻住了。

他重重亲了她一下,呼吸不稳道:“我不走。”

陆沉音愣了愣:“什么?”

“我是来接你的。”宿修宁拉住在一旁搞小动作的儿子,重复道,“我来接你。”

陆沉音睁大眼睛:“……接我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宿修宁连带着宿夜明一起抱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眨眼之间,陆沉音还来不及交代一下山门的事,人就已经到了九霄云上。

若有若现的天门大开着,无声等待他们进入。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宿修宁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夜明走上天门,“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陆沉音还在纠结自己的修为:“可我还在化神期……”

“没有关系。”宿修宁打断她的话,“一切都没有关系。”

陆沉音想问为什么没关系,她丹还没吃完,就算是按照玉简上写的方法,她也暂时不能上来。

但她根本不需要再问了。

天门的守将为了她解了惑。

他们看见她一点都不意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接朝宿修宁弯腰行礼道:“拜见神尊。”

陆沉音瞬间就明白为什么宿修宁说一切都没关系了。

宿修宁到底是宿修宁,她的师父不管到了哪里都是最好的那个。

不过飞升三年而已,宿修宁已经是上神之尊了。

她跟在他身边神不守舍地走,似乎还听见隐隐有人低声说“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改口叫帝君了”。

“师父。”陆沉音脚步停下,唤了他一声。

宿修宁也跟着停下,仙雾缭绕的云霄天府,修士们梦寐以求的地方,他走得随意平静,与过去走在青玄峰没有任何不同。

“怎么了?”

他侧过头,发丝滑过肩膀,眼波清凝地问。

陆沉音笑了笑,眼角有些水迹,她抹掉,眉眼弯弯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真好。”

宿修宁自飞升至天界之后就从未笑过。

现在看着她在笑,终是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宿夜明在一边看得好奇不已,跑上去使劲盯着自己的父亲,像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没想到爹居然会笑?”小夜明诧异道,“我还以为爹是面瘫呢……”

“面瘫?”宿修宁望向他,“何意?”

小夜明想说这是娘说的,她说你以前是个面瘫来着。

但他被陆沉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陆沉音笑靥如花地看着宿修宁,转移话题道:“师父,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问题?”

“听夜明说,你偷看过我沐浴?”

宿修宁本来镇定淡然的表情出现了裂缝,整个人僵在原地,气息外散,周围所有神仙不自觉退散千里。

“……胡言乱语。”

他红着脸斥了夜明一句,拉着陆沉音就走。

小夜明在后面吐吐舌头,也驾着云追上去。

陆沉音回头看了看儿子,又转回视线看着宿修宁。

以前觉得他像孤月,冷清高傲,难以靠近。

现在则觉得,他就是明月本身,虽然触碰时冷冰冰的,但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光华,为迷途的在无边夜色里点亮回家的路。

陆沉音忽然就想起了夜明的名字。

宿夜明,宿夜明,夜明……

我曾邂逅高空皎月,自此后,无边冷夜,万古长明。

此谓夜明。

=全文完=

第79章 朝露&太微番外

自从宿修宁转性开始, 太微就觉得它整把剑都不舒服。

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等陆沉音重回青玄宗, 在仙门大比上它看见朝露的时候,终于明白了是什么不对。

朝露的态度不对。

它怎么没激动地靠过来打招呼?

一年多不见, 虽然这点时间对存在了几千年的仙剑来说就跟弹指一瞬似的, 但也不该这样冷淡吧?

是冷淡吧?

这种闪躲的态度的确是冷淡没错吧?

想想之前陆沉音好端端在青玄宗的时候, 朝露时不时就过来粘它, 它那个时候觉得很烦, 它就不知道多修炼一会儿,早点化出实体剑灵吗?

太微是早就化出了实体剑灵的,但只是从不现身罢了。

朝露就不一样了,它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都浪费到哪里去了, 明明也就比它年轻了两千多岁,到现在都还只停留在会说话的阶段。

说话的时候, 还老是免不得把露水掉在它的剑柄上, 好像刚学会吃饭的小孩子,流了许多口水在它身上。

很烦。

太微最初真的觉得很烦, 一点都不想理它。

可朝露这次回来, 不来烦它了, 又轮到它浑身不自在了。

于是这天晚上, 趁着陆沉音和宿修宁在一起干那些它不太赞同的事,它找到了藏在后山的朝露。

一片茂盛的灵植里,朝露闪耀着灵动的光泽, 太微想了想,化作实体剑灵走了过去。

朝露正忙着修炼呢,就听到周围有响动,它看过去,一下子傻了。

一身蓝白色道袍的青年迎月踏风而来,他修长的手握住了它的剑柄,激得朝露尖叫一声。

“你干什么?!”它喊道。

太微沉默了一会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

朝露想走,扭动着剑柄,但没成功。

“你在修炼?”太微自说自话,“修炼是好事,你早该修出实体剑灵。”

朝露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我修不修的出实体关你什么事,你快点放开我,你再不放手我就喊沉音了,她正和仙君卿卿我我,仙君如果因为你被打断的话一定会很生气!”

“我不怕他生气。”太微淡淡道,“倒是你,你不怕么?”

朝露默了默,冷淡道:“那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本以为太微会立刻反驳,但是没有。

他不但没反驳,好像还默认了。

朝露心里有点激动,但还是维持着一脸冷淡道:“找我干嘛?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是仙君让你来的吗?”

没有回答。

朝露去看太微,太微静静看着它,表情有些复杂。

忽然之间,朝露感觉自己的剑身好像变了变,它心头一跳,察觉到太微想干什么赶忙道:“你不许动!不许你帮我啊!我不要现在化成实体!”

它尖叫,它拒绝,但是没有用。

太微还是一意孤行,让它化了实体。

借着他的仙剑灵气,朝露短暂地变成了一名少女。

她梳着漂亮的双丫髻,眼睛大大的,脸颊嫩嫩的,嘴角丰润,嘟嘟的很可爱。

她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裙衫,化成人身后,太微抓着的从剑柄换成了她的脖颈。

“你!你干什么!”她使劲躲开,愤怒道,“登徒子!流氓!坏人!”

太微尴尬地收回手,过了一会才说:“你这样就很好。”

朝露不解地望过去:“你什么意思?”

“好好修炼。”太微敛眸道,“下次再见面,希望你可以自己化形。”

朝露心跳都加速了。

“你什么意思?”她抿唇问。

太微看了她一会,才慢慢说:“你就像现在这样,同过去那般与我说话,不要刻意躲开我,我……”他顿了顿才道,“我其实没有真的讨厌你来缠着我。”

朝露愣住了,半晌才道:“我才不是因为怕你讨厌才躲开你的,我只是……”她声音渐小,“我只是不想缠着你了而已。”

太微眼皮跳了跳,双手负在身后,握成拳道:“为什么?”

朝露看向他说:“没有为什么,我累了,我不想再巴着谁了,我要做一把独立自主的剑。”

“不行。”太微往前一步,语气终于有了些变化,语速加快许多,“你和陆沉音离开这一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有……”

一句“你是不是有别的剑了”,说了一半,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朝露直接道,“我就是烦了,累了,我要好好修炼了,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也不会找你了。”

说完话,朝露扭头就走,当真是半点都不留恋。

太微狠狠皱起眉,在她即将消失不见的时候飞快地化为剑光追上去,拦在朝露面前一字字道:“不准。”

朝露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不准?你为什么逼我化形?为什么不准我不找你?你给我个理由。”

太微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没理由就别再说什么不准了,说服不了我的,你以为你对我来说还像以前那么重要吗?”朝露故作厌恶地躲开他,又想离开,这次依然也没能走成。

太微抓着她的手腕,看着她的背影道:“我不重要了吗?”

朝露为他这个转变的语气和措辞感到心头一酸,差一点就忍不住回头了。

但还好她忍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坚定道:“对,你不重要了。”

她回过头:“你还有什么话说?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太微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在月下缭绕下冷声道:“我在你那里不重要了,但你在我这里……”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冷冰冰道,“你在我这里,还是一样重要。”

朝露傻了,惊呆了。

“你说什么?”她睁大眼睛,“你说得是真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太微静静看了她许久,才说:“快点化形。”

他说完话下一秒,朝露就变回了剑。

她不是自主化形,撑不了那么久。

悬在半空中,朝露问他:“化了形之后呢?”

太微握住她的剑柄,慢慢道:“同我在一起。”

朝露剑身抖了抖,没说话。

“以前是你缠着我。”他轻声说,“之后,换我缠你。”

他将她的剑身揽入怀中,丝毫不介意露水弄湿了他的衣衫。

“所以,快点化形。”

月华倾泻,太微每天都要吸收月华之气,他怀里也是淡淡的属于孤月的气息。

这样美好的他,终于属于她了。

朝露在他怀里许久,才嘟囔了一句:“知道了,你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