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感知这下面的寒冷和恐怖,凤如青就越是急着找到白礼。

这骷髅鱼肯定不是一天就变成这样,最开始它应当也是个正常的人魂,不知在这忘川之中多久,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凤如青生怕她晚一步找到白礼,白礼也要变成这恶心的玩意。

她一手托着拘魂鼎,其中有小师弟荆丰为她撒在白礼残魂上面的招魂粉,只要接近白礼,这个东西就会亮起来。

凤如青没有扔掉那个骷髅鱼,而是捏着这玩意的后颈,任由它在手中挣扎,也没有放开,这里是忘川,遇见一个就肯定还有,凤如青索性拎着鱼做武器,以为只要面对阴魂,她连武器都没有准备!

果不其然,她没有走出几步,就再度遭遇了骷髅鱼,凤如青直接用手里的骷髅鱼去堵冲过来那骷髅鱼的嘴,让它们相互攻击撕咬,她好趁机跑掉。

越朝着深处去,光亮似乎就更强一点,但遇见这鬼东西的频率就更高,凤如青功德在身,越下到深处,身上竟然也亮起来,于是她成了个活靶子,遭遇的鬼东西也越来越多。

不止是骷髅鱼,还有半人半骷髅,没有下肢用手在游的半魂,还有变成细长腿,看上去像是个大蜘蛛的玩意,甚至还有粘连在一起的骨头头脚不分的生出锋利的牙齿,见着她就咬。

不过渐渐的,她摸索出了一些利用这阻力,和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对抗的方式。

凤如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遇见了多少这玩意,她的拘魂鼎始终没有亮起来。

冰寒的忘川让她的动作开始无限迟缓,她躲不开那些玩意的攻击,身上被撕扯的得碎不堪。

实在是走不动了,她才开始设法搬动一些散落的随便什么东西,甚至是和她厮杀死掉的东西,试图在水下做记号。

然后在精疲力竭的时候,放松自己漂浮在忘川之中,然后随着这股力量迅速上浮,是弓尤教她脱离忘川的办法。

很快,她出现在了忘川水面之上,无声的黑浪将她送到岸边,凤如青从水中爬出来,破烂的,被泡的连血都不出的手臂扒在岸边上那一刻,便被另一双手抓住,拖到了岸上。

“我说了两个时辰是极限!你竟然进去了足足半天!你疯了!”弓尤拉着她放在忘川边上,凤如青一时间说不出话,她的衣袍不成样子,衣袍下的身体自然也是破碎不堪。

她趴在岸边上,任由自己瘫软在地上,等着自己慢慢复原,弓尤蹲在她身边,帮不到她,

能帮的都帮了,他虽是鬼王,可若下了忘川之下,一样会被那些已经失去了神志的阴魂啃食,因为弓尤并不是天生的鬼王,他是龙,龙肉更能吸引那群东西。

他只能神色复杂地看着凤如青受伤的身体一点点地恢复,这其中痛苦,他曾经带着罪龙锁受过天雷灌体,也是这样的皮开肉绽,想必也差不离了。

那时候弓尤就恨不能一辈子不回上界,真不懂这些修士修来修去,想要飞升上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弓尤看来,上界便是另一个人间,甚至可能还不如人间。

他垂头看着凤如青,俊逸的眉眼微皱,皮肉恢复了,破烂的衣袍便遮不住身体,嫩白的皮肉被忘川的黑水一衬,晃得人眼睛发花。

弓尤解下衣袍,甩在凤如青身上。

吃过了这样的苦,她总该放弃了吧。

然后凤如青缓过来之后,裹紧弓尤的袍子,气息微弱地说,“谢了大人,不过你们黄泉里面的鱼可真恶心!”

弓尤以为她开口应当是好疼,或者再也不下去了,放弃寻找人王的魂魄。

却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不由得被她逗笑。

但很快又不笑了,因为他发现站起来的凤如青,面色青白得比鬼还厉害,但她裹着他的袍子,又迈步进了忘川。

弓尤动了动嘴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凤如青沉入忘川之前,拜托道,“大人,还劳烦大人为我准备一些衣袍,这忘川太费衣袍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弓尤索性哪里都没有去,每天像个望夫石一样地守在忘川边上,等着凤如青被啃得面目全非地爬上来,恢复,换衣服,再下去。

她有时候会和弓尤说两句她遇见了多恶心的东西,有时候一言不发,趴着恢复好了,就立马回头。

她从忘川底下漂浮上来的地方越来越远,幸好黑浪每次都能最快地将她送出忘川,而她无论伤得多严重,从来没有提过一句放弃,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生出退意,只有无法撼动的决绝,还有焦灼。

找不到白礼,怕他变成那些恶心玩意,或者被那些恶心玩意吃掉的焦灼。

她反反复复地和弓尤确认,魂魄入忘川中多久才会那样,即便弓尤说了无数次起码要上百年,凤如青还是焦灼。

她越是深入,遇到的东西越是可怕,越是多种多样,这里简直像是个恶心怪物的集中处,凤如青觉得它们比极寒之渊的魔兽还要可怕,毕竟魔兽再丑也是兽,而这些曾经都是人魂。

转眼一个月过去,凤如青并没有寻到白礼踪迹,她生怕黄泉岁月与人间不同,弓尤还被她唠叨着去看了一次白礼。

她走得越来越深,在忘川中动作越来越快,爬上岸恢复得也越来越快,甚至三个月过去,她即便爬上来只是一具被啃食殆尽的骷髅骨,她还能如常地行走说话,有两次把弓尤都给吓到了。

她正在飞速地成长,凤如青甚至束住了一个奇形怪状,无数骷髅鱼和阴魂粘连在一处的长条东西,作为坐骑在忘川寻找白礼,回程就骑着它回来。

有次她边吃着弓尤给她准备的食物,边指着忘川里面那个恶心的玩意,对弓尤说,“你看,那像不像一条黑龙?”

弓尤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冒犯过,险些当场和凤如青打起来。

整整六个月,凤如青几乎扫遍了忘川,却没有寻到白礼的踪迹,弓尤都想劝她放弃,告诉她阴魂不是固定不动,就算她将整个忘川挨着找便,或许白礼早就换了地方,侥幸碰见,就如同大海捞针。

凤如青只是沉默大口大口吃东西,并不说话,弓尤也没有办法。

七个半月,凤如青当天遭遇了一个比她束缚的那个坐骑还要庞大的怪物,险些被拦腰咬断,身上不剩一块肉地呈现骷髅骨的状态爬上岸。

她边朝着鬼王殿走,边喊道,“老弓!快给我弄点吃的,我今天在忘川下遇见了一个他娘的……”

凤如青整个人……不对,是整个骷髅戛然而止,她那双唯独眼珠子还在的骷髅头上,看到了背对着她,站在往生桥上,温声细语地同弓尤说话的白衣仙君。

“还是没有鬼君寻到我小师妹的踪迹吗?”那声音如春风吹过耳畔,多少年如一日地让凤如青听了便浑身泛起懒骨头,想要去依靠,想要还做那个顽劣不堪,修为低微,却始终会被回护的无知少女。

“这是一些画像,还要劳烦大人继续帮忙,若是大人这边有任何的麻烦,悬云山弟子自然也是随时愿意受大人驱使。”

弓尤表情有些崩,他听到了凤如青在叫他,也知道凤如青多么害怕碰见她的大师兄。

可他刚才还是没忍住,朝着凤如青的方向下意识地看过去。

然后,那个背对着凤如青站在桥上的白衣仙君,便也顺着弓尤的视线,慢慢转过了头。

凤如青不会动了,连挪开视线都做不到。

第58章 第一条鱼·人王

凤如青在忘川之下, 衣服已经被撕扯殆尽,骷髅的样子在路上行走还没有什么,可她身上的皮肉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这七个月, 在忘川之中,她的恢复能力越来越快,快到连弓尤都咂舌的地步。

弓尤最开始要她不要总是在奄奄一息的时候才上来, 可看见她如此恢复速度, 弓尤在感叹的同时,也不再多说什么。

开始两个月, 弓尤还要送到忘川边上去等着她, 但后来他就只在自己的鬼王殿内, 准备好换洗的衣物和吃食。凤如青从忘川上来之后,会自己跑去鬼王殿, 无论伤多重,都丝毫不影响行动。

现在整个地府都知道, 忘川里面来了寻魂之人, 日日下去时完好, 上来的时候面目全非,她和鬼王是朋友, 模样生得十分娇美, 连骨架子都比其他鬼的好看。

只是她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鬼,没人能够看透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而这种突飞猛进的恢复能力,致使她一旦从忘川上来走得慢些, 就有鬼能够从破碎衣袍窥见她香艳的皮肉, 凤如青早在上个月, 就成了这地府艳鬼第一人。

这时候她应该迅速跑进鬼王殿去换上新衣服, 而不是傻兮兮地站在这里, 眼见着便要被人看光。

可她远远看到了穆良背景,听到穆良的声音,就已经一动也不会动了。

近乡情怯,凤如青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穆良,也根本不敢去面对他。

大师兄对她的维护和照顾,是凤如青短暂一生中珍贵无比的美梦,可那梦无论多么清晰,多么让人留恋入骨,都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相隔了六百多年,极寒之渊下的混沌消磨掉了凤如青曾经的一些,包括魂魄,她见穆良好好的,固然欢喜至极,却不敢真的和他面对面,说上一句足以粉饰太平的问候。

大师兄曾经那么希望她变成一个善良秀美,同所有门派中千娇万宠的小师妹一般的人,或许软弱无能,但终是有他,有宗门护着的一世无忧。

凤如青也曾经确实如他想的那般,沉溺于那样的回护中,短暂地当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师妹。

可隔着漫长混沌的六百多年,隔着或许大师兄都不曾知晓的,她曾经因石妖蛊惑做下的混蛋事,凤如青再也回不去当初,也做不得穆良羽翼之下的雏鸟了。

凤如青逐渐生出的四肢,因为隔着往生桥同穆良这短暂的对视,冰凉得不似个活人,她怕得几乎要流出泪来,却无力逃走,她真的不想这样,不想让大师兄见到她这样。

好在凤如青在这黄泉鬼境混了几个月,别人不熟,弓尤与她算是烂熟无比了,偶然短暂的休息中,他们坐在忘川的旁边,聊一些彼此的私密话,并不需要刻意去倾诉衷肠,都当笑话讲,彼此也当笑话听,她知道弓尤亲手砍了对他母亲出言不逊的王兄龙脚,凤如青也告诉了弓尤她曾经犯下的滔天大错。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根本不敢,也不想见悬云山上人的缘由。

于是就在穆良转过头,仔细打量凤如青这幅骷髅架子的时候,弓尤即刻解下了衣袍,闪身将凤如青整个裹在其中。

他哈哈干笑两声,带着凤如青到了穆良身侧,隔着袍子拍了拍凤如青的脑袋,是要她回神,也是对穆良解释介绍,“见笑了仙君,我新处的相好,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行。”

弓尤指着自己脑袋,对穆良说,“是个艳鬼,十分销魂,就是这缺了点魂。”

穆良几百年温润如初,甚至更显玉泽般亲和的眉眼,落在了弓尤连脑袋都围住的凤如青头顶。

那上面生出了头发,在这黄泉鬼境昏暗的光线中,是看不真切的殷红色泽。

“大人的……”穆良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还真是特别。”

不过穆良可是知道弓尤乃是天界罪龙下界,即便是被贬斥也是鬼境之王,可见身份何等尊贵。

穆良几百年了,下来这黄泉鬼境的次数不少,从未见过鬼王身边有人,可见其也不是个随便的人,此番这是……竟是被个失魂的艳鬼迷住了?

穆良并没有见到这艳鬼真容,只看到了个骨架的轮廓,距离不近地对视了一眼,虽然眼睛也是残缺破碎,还未恢复,但似乎很明亮。

这倒也不难理解,若不是真的艳极,却也不至于要黄泉鬼王这样的人物如此紧张了。

穆良淡笑着,对于弓尤始终搂在怀中片刻不放的艳鬼,并不感兴趣,他此番来,还是将师尊绘制的画像送来,令地府的鬼官在行走各处的时候带上,方便寻找。

这画像是有时效的,到了时间,自会毁去,他们又怕鬼官没有画像,寻不到小师妹,又怕画像被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或者做什么不齿勾当,穆良曾经就在一处供妖魔消遣的欢场,见过与小师妹眉眼相似的魅魔,当时气得将整个地方都掀了,仔细询问才知,那魅魔之所以变换成那模样,是按照底下人收集来的画像所变换。

于是穆良再送往鬼境的画像上,就设了禁制,变成了灵石一样的消耗品,每隔一段时日,就要重新送来一些。

想到此处,他的神色就暗淡了一些,但还是如常地同弓尤说好了客气话,这才离开了黄泉鬼境。

穆良走后,弓尤保持着这个姿势,把凤如青卷入鬼王殿中,扒开凤如青头顶的衣袍一看,连被阴魂啃成骷髅架子都不叫疼的人,哭得一双眼滴血了一般的红。

凤如青无声无息地掉着泪,恰巧一滴落在弓尤的手背上,他被烫了似的,甩了甩,然后竟是有些无措地看着凤如青,“你你你……”

弓尤磕巴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何苦呢,我看你大师兄,找你这么久,定然也不在意你是邪魔还是残魂。”

凤如青却摇头,抹干了眼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湿漉,带着鼻音出声道,“你懂个屁,我怕他让我跟他回宗门,我拒绝不了他。”

宗门不能回,有施子真,况且整个门派都知道她那点丑陋心思,回去自取其辱吗?

弓尤前段时间,就知道了凤如青的这个秘密,顿时也想起了,表情一言难尽,“你胆子也是肥得没边了。”

弓尤真是每次想起凤如青同他说,她给施子真喝了醉仙欲,还是一次十瓶的量,就总是要感叹一句。

“那确实不能回去,你往后见了悬云山的人,还是躲着点,”弓尤说,“别人都能讲究个容情二字,施子真真的不太行,他那溯月剑乃是本命仙剑,已经生出了剑灵,剑体附着的功德就过十万,就算是捅我我也够呛,你再被捅一次,也不用等天罚直接灰飞烟灭了。”

凤如青深以为然,裹着袍子抽了抽鼻子去换衣裳,弓尤就在外面等着,她换了衣裳出来,随便洗漱一下,就坐下吃他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弓尤看着凤如青吃得毫无形象,比他在仙界养的一只四角仙兽还要吃相难看,啧啧道,“你那人王小郎君,可见过你这样的吃相吗?”

弓尤说,“你那嘴都要裂到耳根了,你不能……”

“闭嘴!”凤如青瞪他,“你那嘴边上点个黑痣,就能去凡间做媒婆了整日叨叨个没完。”

弓尤切了一声,凤如青又道,“况且白礼见过我吃东西啊,怎么了,他还见我过我借尸还魂,还见过我蜕皮的时候脸上挂着猪大肠似的呢。”

弓尤是真没有想到,闻言惊讶,“那他还能对着你来劲,看来是真的痴情种子啊。”

凤如青顺手把一个啃完的骨头丢向弓尤,“你可闭嘴吧,白礼才不是以貌取人之人。”

弓尤没有见过白礼脸上带着黑斑的样子,所以不知道白礼是因为自己丑,一开始才不嫌弃凤如青是个邪祟。

他不再说话,其实七个月了,若是她还寻不到人王之魂,说不定他就会变成和忘川之下那些骷髅鱼一样的东西。

但弓尤知道凤如青不爱听,索性也不说,只道,“欠我多少次了,你还记得吗?”

凤如青这说话的功夫,就已经风卷残云地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扫了,闻言抬头,“大人您说,你说我欠你多少次,就欠你多少次。”

弓尤哼哼,“反正你处理完白礼的事情,必须和我去那秘境,我算算,大概要去个百八十次吧。”

凤如青笑了笑,露出两个带着杀气的犬齿,“成啊,我就卖给你了。”

她完全恢复成本来样子,披着弓尤给她准备的黑袍,再度朝着忘川走去。

弓尤在她身后看着她嘟囔道,“那小人王,上一世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也不知做了怎样天大的善事,才碰到这么一个为他之人。”

凤如青再入忘川,按照先前做的那个标记,继续朝着没有到过的地方去寻找,忘川太大了,大得她沉入其中,便有些寻不到方向。

她脖子上挂着拘魂鼎,身下骑着那个奇形怪状,被凤如青取名为阴魂龙的玩意,仔仔细细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寻找。

她何尝不知道,这忘川中的阴魂是流动的,但她分辨不出前一天咬过她的骷髅鱼,和今天咬她的是不是同一只。

她也不知道白礼是不是也跟着这些阴魂在流动,或许已经和她擦身而过无数次了,或许到白礼也变成了那些没有意识的骷髅鱼的时候,她还是没能找到他。

凤如青甚至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焦虑,到如今梁景国那边有人看顾,她中途回去过一次,有宿深的妖丹,白礼起色还不错,只是不知是离魂太久,还是宿深的妖丹影响,白礼面容依旧年轻,却出现了花白发。

不多,却霜染了一般的刺眼。

凤如青执着地继续寻找着,她心疼白礼,心疼他不该在终于摆脱命捉弄的时候,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这太不公平,凤如青也同弓尤聊过关于他的命格,弓尤看不透,但很显然,看不透的原因,是因为白礼和凤如青的亲近,和她的交集,影响了他的命格。

凤如青不知道白礼本应该是什么样的命,却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她所能做的,便是尽全力去找,在无可挽回之前,用尽自己的力气。

这样她才不会后悔,是为白礼,也是为她自己。

白礼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该和从前的自己一样,中道而止在最好的年华。

凤如青能够在忘川之下穿梭的时间越来越久,这一次,她又不知道游荡了多久,甚至她累了索性就在忘川之下睡着了。

她身上的伤,恢复速度达到了难以思议的地步,她无需再出忘川,便能够在遭遇了骷髅鱼潮之后,很快恢复。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凤如青乘坐的那个阴魂龙载着她,游遍了忘川每一个角落。

有人说,苍天不负有心人,凤如青从前从来也不相信这句话,但在她再次击散了一个由阴魂黏成的怪物之后,她脖子上的拘魂鼎亮了起来。

招魂粉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忘川水侵蚀下所剩无几,这光亮十分的微弱,却刺痛了凤如青的眼睛,她疯了一样地冲下了阴魂龙,在成山的骷髅雨和阴魂当中穿梭,身上被啃食,咬满了骷髅鱼,她几乎成了一个和刚才那个阴魂黏在一处的怪物一样,成了另一个庞大的怪物。

可她却在浑浊的被血水模糊了一切的沉暗河底,伸出了只剩白骨的手,终究是抓住了已经失去了意识,在水中无意识飘荡的魂魄。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不愿,过往中的艰涩和痛苦,似乎都离他们远去,凤如青甩脱了所有骷髅鱼,怀抱着白礼翻身上了阴魂龙,极速地朝着忘川河岸冲过去。

她抓住了他,她找到了他。

她拥抱着他,热泪盈眶,如同拥抱住了过去的自己。

在这世界上,纵使你卑贱,丑陋,纵使你无能得不堪一击,你平凡得不值一提,可你总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也总有人为你穿越过那比冰还冷,比深渊还空旷恐怖的忘川河底,用血肉破碎的手抓住还没能魄散魂飞的你。

而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抓住你自己。

第59章 第一条鱼·人王

凤如青抱紧白礼的魂魄, 从忘川之中乘着阴魂龙回到忘川河岸,从水中上来,她周身不如平常, 是一片森森白骨,相反她被骷髅鱼撕扯掉的血肉, 早就已经长了回来。

凤如青身上衣不蔽体, 只好用水藻一般的殷红色长发,将身体重要的部位裹起来,上岸之后, 她将白礼放在了地上, 一只手抓着, 半瘫在地上喘息, 查看白礼的魂魄。

岸边上不远处的一些小鬼见此,不由得叽叽喳喳散开, 本来他们就猜测着弓尤和这个无名艳鬼有一腿,前段时日, 有人听说了鬼王终于当着悬云山的仙尊承认了那个艳鬼是他的姘头。

众小鬼不敢多看, 已经把凤如青当成了鬼王妃, 见她出了忘川, 还带回了一个人魂, 自然是第一时间通知弓尤去了。

白礼看上去比凤如青想象中的好多了, 魂魄虽然很薄,却看起来还算完整, 虽然离了忘川水也还是没有恢复意识, 凤如青却已经欣慰不已, 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朝着那些失去理智的骷髅鱼变化的趋势。

凤如青就知道, 白礼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地保留自我,同她当时在极寒之渊中一样,他们对于生的渴望,对于存于世间的渴望,是哪怕理智放弃,却还刻在灵魂中的。

凤如青捞起地上白礼的魂魄,紧紧拥进怀中,露出了这么多天,第一个艳烈至极的微笑。

弓尤来到忘川河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凤如青半伏在一个人的魂魄之上,正在仔细检查着这个魂魄,神色是弓尤许久未见的温柔。

听到他的声音,凤如青朝着他的方向抬起头,她身上缠缚着她自己的长发,可能够遮盖住的部位十分有限,勾缠的发丝湿贴着紧要部位,凤如青这个半伏下来的姿势,曼妙至极。

这段时间,弓尤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早早就见过无数次凤如青被啃食剩下一副骨架,又在他眼前恢复的画面,弓尤为她准备过数不清的衣服,怕是比她自己都了解她的身材如何。

无数次,弓尤都没有觉得如何,但今天,凤如青抬起头朝他看来,那极艳眉眼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宛若亲眼见到黄泉赤沙之上彼岸之花开成火海,她的骄傲,妖媚,还有野性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弓尤靠近的脚步顿了下,被凤如青这番炫耀的眼神笔直地刺入心脏,他没来由地悸动,让他一时间都忘记了靠近。

不过这悸动很短暂,待凤如青低下头继续看着白礼,弓尤连忙解下外袍,甩向凤如青。

凤如青娴熟无比地接过外袍缠缚住自己,一只手还抓着白礼的手不松开,穿衣服都是两只手倒换的,那紧张的样子,分明是怕她一松手,下一刻白礼的魂魄便会再度消失在忘川之中。

“你还真的找到他了。”弓尤上前,看了眼白礼,心中也是难言的触动,不为别的,只为凤如青做的这件事,当真没有前例,也不会有任何后来人能够完成。

从忘川数十万阴魂之下,寻出一人魂魄,这比下阿鼻地狱安然无恙地出来还要难上数倍。

凤如青冲着弓尤挑了挑眉,眼角眉梢全是骄傲喜悦,“那是自然!”

弓尤神色复杂,“你可知你用了多长时间?”

凤如青在忘川之下,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弓尤看她神情便知她的情况,开口道,“今日,整一年。”

弓尤说,“你足足在忘川中泡了一年,终是将他寻回来了,也是他心智足够坚定,若不然也无法在那种地方没有被同化,毕竟放弃比坚持容易太多。”

凤如青笑起来,红唇衬着她越发妖冶的眉眼,“我知道他的,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弓尤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凤如青和白礼回到了鬼王殿。

白礼还在昏迷着,凤如青一如往常,吃了很多东西补充自己,弓尤对她的吃相依旧看不下去,等着她吃得差不多,递过去一块黑色的帕子,“要吃到后脑勺上去了,擦擦吧,你怎么不把肚子直接刨开塞进去呢?”

凤如青对他的话不为所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喝水。

弓尤也不扯别的,直接道,“等黑天,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他没有再去问凤如青,是否真的要为人王逆天,她在忘川中活生生拉出了人王魂魄,弓尤哪怕不曾进入其中,也能够根据凤如青每一次的惨状,窥见其中艰难。

这般的执着带回的魂魄,问出那句话也没有意义,无论是否逆天,是否触动天罚,都是凤如青的选择。

就如他当时,就算有很多选择,可以是警告,甚至同他的王兄打上一架,或许就算把他打成重伤,他也不至于被贬下界。

但他偏偏砍了龙足,让那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白龙太子,变成了无足的蛇一般,只能在地上扭曲地爬行哀叫,弓尤从未后悔过。

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难言的畅快淋漓,连后来天罚之时的疼痛,都像是在给他舒筋骨,挠痒痒!

从某种角度来说弓尤哪怕知道不对,却也非常欣赏凤如青这份敢说敢做的决绝。

凤如青吃过东西,将拘魂鼎打开,把白礼的魂魄合在一处,白礼短暂地醒过来,不过眼神没有聚焦,又很快昏死过去。

凤如青将白礼整个收入拘魂鼎,弓尤亲自骑着骨马,带着凤如青破开虚空,直接到了梁景的皇宫之中。

在高高的龙栖大殿之上,凤如青跳下了骨马,怀抱着拘魂鼎,看向了帝王寝殿的方向,风仰起她的长发,撩在了身后弓尤的脸上,弓尤痒痒的躲了一下,接着伸手想要接住,凤如青却在这个时候转头看向他。

“大恩不言谢,”凤如青在这殿顶的龙脊瓦上,再度对着弓尤行了个十分标准的晚辈礼,“我欠你的我都记得,今夜若是我能够受住天罚,苟延残喘下来,定然将欠大人的,全都还了。”

凤如青说,“大人这便留步吧,天罚之事非同小可,大人不便牵扯进来。”

弓尤顿了顿,抿住了嘴唇,英挺的眉目微拧,片刻说道,“其实你该知道,你为他逆天改命,你们能够继续在一起的可能很小。”

弓尤没问的是,你这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