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尤句句出自真心,凤如青真的要他说好听的,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吭哧了半天才说,“黄泉鬼境我都已经看过,你我离开了这十几年,虽然堆积了一些事物需要处理,却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

弓尤说,“你若有何不懂,鬼君当中可去问敖乐生,还有妙长,他们的性子都比较稳妥慎重。”

“原本常年跟在鬼王身边使唤的,是罗刹与共魉,我身为鬼王之时,将他们打发去守地狱,是因为我用不上他们,”弓尤仰着头看着坐在他腿上的凤如青,“我知你能力强悍,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但我不希望你太辛苦,你可将他们两人从幽冥地狱召回,伴随身侧。”

凤如青一一点头,伸手捏着弓尤的耳垂,笑意盈盈,“这马上就要分别了,我要你说些好听的话,你就偏偏说这番严肃的。”

弓尤的耳朵让她捏得有一些红,伸手抓住她做乱的小手,“我不知道说什么,你想听什么?”

凤如青对上他与当年一般赤诚炙热的眼神,难得的是时过境迁,他们之间感情就从没有因为这些波折改变模样减少分毫。

她低头亲吻弓尤的眼睛,弓尤一开始并不是凤如青喜欢的模样,但他的这一份炽热,就如同冥海之底经年流淌的熔岩一般,早就在日积月累的生死相依中融化了她的心肠。

“好吧,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凤如青笑得甜蜜,“那我便等着太子殿下来与我这邪祟私会了……”

“胡说,”弓尤按住凤如青的唇边,“不要再以邪祟自居,你现在已经不是邪祟了,你是黄泉鬼王,是半神。”

凤如青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记住了太子殿下。”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体己的话,弓尤将黄泉鬼境的一些事情又仔仔细细地交代给凤如青,凤如青也叮嘱他到了天界之后,要万事小心,没有稳妥之前不必急着来找她,左右他们之间的岁月漫漫,不差这一时半刻。

凤如青这般温柔体贴,弓尤沉溺其中难以自拔,待到天道清算完毕,所有获罪神仙堕落人间,天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接引的神官来接弓尤回天界,弓尤在黄泉鬼境与凤如青磨磨蹭蹭的不想走。

“见过鬼王大人,”两个接引的神官对着凤如青恭恭敬敬地见礼,凤如青淡淡地点头。

天下人只知道先前跟随在鬼王身边的一个鬼君,得了机缘晋升为鬼王,却并无人知道先前那鬼君就是凤如青,曾是一个游荡于世间的无魂邪祟。

现如今她鬼气遮面,身穿阴魂龙袍,只能看出是一位曼妙女子,却隔着层层鬼气,窥不见半点真容。

她低声地催促弓尤,“快先随神官去吧。”

两位神官嘴上说着不急不急,实则在无声地打量着,这天界功德最厚风头无两的未来太子殿下,与着新官上任的黄泉鬼王看上去关系可并不一般。

这两人深入冥海之底,与人鱼族合力翻天之事,在整个天界当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自危的当口之上,却也无人不感叹,如此悍勇如此机谋,将来这鬼王功德积累够,若上了天界,与这未来的太子殿下携手,这天宫岂还有别人的份?

弓尤说着天宫与黄泉鬼境距离不远,但实在知道此次去天界之上,定然有数不清的事情在等着他,他无暇分身,这一遭分手便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所以才磨蹭了些许。

凤如青一催促他,他便叹息一声,很快跟着两位接引的神官走了,腾云而去之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凤如青好几眼。

凤如青对于这短暂的分别,并没有太多太浓厚的忧伤情绪,因为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她与弓尤之间,有无尽的漫长岁月可以用来相守。

没了弓尤在身边,凤如青便专心地处理起黄泉鬼境中事,积压的需等到鬼王亲自定夺的事宜,一件接着一件,倒不至于令凤如青晕头转向,因为之前跟在弓尤的身边,那二十多年的时间她学到了很多。

不过她工作起来没日没夜,除了吃东西几乎不离开狱叛殿,她听从弓尤的建议,将罗刹与共魉从幽冥地狱召回身边协助她处理黄泉事宜。

黄泉鬼众本以为凤如青这个在上任第一天便玩忽职守的鬼王,定然是上任之后便不见踪影,去人间或是妖界寻她的那些相好。

却未曾想凤如青上任之后,兢兢业业,处理事情从不拖泥带水,手腕甚至比上一任鬼王还要雷厉风行。

一些尸位素餐,仗着自己在黄泉鬼境时日久了,便欺压鬼众的老鬼,直接被凤如青打入了幽冥或者扔进了忘川当中。

试图溜须拍马的,除了她第一天上任的时候,敖乐生成功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成功过。

当然了,也有不怕死的男艳鬼自荐枕席,凤如青通常只是轻嗤一声,而后命人将其灌上两碗孟婆汤送去投胎转世。

黄泉鬼境当中,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秩序井然,鬼众们各司其职,任何不平事到了凤如青的面前,全都能够迅速裁决。

这便等同于人间苦难可以直达天听,其效果可想而知,虽然凤如青累一些,可她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倒是乐在其中。

鬼众们议论的事情,从他们的新任鬼王到底有多少个姘头,变成了新任鬼王到底需不需要休息,是不是如同这黄泉鬼境的明灯一般永远也不会熄灭。

当然还有就是,从前黄泉鬼境想要招些新鬼留下做事,总是要动用一些手段,许诺一些格外的好处,但自从凤如青上位以来,仅仅三个月的时间,整个黄泉鬼境风气彻底变了,往生魂魄想要留下来的越来越多,甚至开始了选拔与考核。

这些事宜,敖乐生主动请命,凤如青便全部都交给他了。

狱叛殿积压的案子已经彻底被凤如青肃清,该下地狱的下地狱该往生的往生,实在有一些难以评判的,便暂且搁置,将那不能往生又不能定罪下地狱的恶鬼留在黄泉鬼境为她办事。

凤如青终于能再度轻松下来的时候,转眼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此时人间正是盛夏,她在黄泉鬼境待得久了,整日伏案翻阅生死书,查询历年错漏,骨头都硬了。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较真,因为黄泉鬼境与其他的地方并不相同,这里的管制很松,是允许错判,甚至允许鬼王□□的地方。

凤如青从罗刹的口中得知她甚至可随心所欲斩杀死魂,并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且不会记录于功德评判。

因为最初的黄泉鬼王,是靠食恶鬼之魂修炼,所以在天道那里,鬼王是天上人间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干预轮回之人。

且被鬼王亲手斩杀之魂,自此便会泯然于人间,再无可转世重生的机会。

凤如青只是随口听一听这天大的权力,她又不靠食恶鬼修炼,且人死之后入黄泉鬼境,生死功过,自有一套评判准则。

凤如青严遵准则办事,她曾经生而为人,知人间疾苦,并不是历任自天界神仙当中罚下人间的那种鬼王。因为经历过颠沛与苦楚,她只盼人间活在不公之中的人,死后能有一个真正公平讲理之处。

第82章 第二条鱼·鬼王

黄泉鬼众渐渐越来越敬佩凤如青, 主要是他们都累瘫了轮流换岗,凤如青却很少休息,甚至会为了一些鬼君没有查清楚不够作为审判依据的往生鬼, 亲自去人间查探打听。

没有鬼会不爱这样的鬼王,她进出鬼境之时,鬼铃震耳欲聋, 响遍黄泉, 这代表鬼王的能力之强悍的铃音,历来都是震慑黄泉鬼众的,但如今仅仅五个月而已, 这鬼铃再也不会一响起就令众鬼惧怕, 因为凤如青继任这么久,从未亲手斩杀过任何一个鬼,甚至连罪行应该打入幽冥地狱, 破罐子破摔,因为她是个女子冒犯她,都只是被打伤, 并未打到魂飞魄散。

众鬼渐渐不怕她, 知她不滥杀, 不耍鬼王之威,连修为最最低微的小鬼, 也敢拦路跟她打招呼问好。

凤如青有时甚至会停下, 摸一摸哪家鬼童的头, 看着小鬼们做事。

唯独突然有一天, 她下令整个黄泉不得提起她身为鬼君之时的名字, 不得叫她青大人, 自己更名为“赤焱王”。

鬼众议论纷纷, 但对她更多恭顺崇敬,因此都十分听话,自此无论黄泉内外,都称呼她为赤焱鬼王。

然后就在她更名后两个月的某天,黄泉鬼境之下来了两位熟悉的仙君,乃是多年以来一直下黄泉寻人的仙君,拿着画像,行色匆匆地与守门的人商议,说是要求见新任鬼王大人。

这两人一人温润如山涧温泉水,眼中笼着朦胧温暖的雾气,一人妖异灵动,眼中碧翠如苍山,鲜活灵动,是这黄泉鬼境的熟客了。

只是守门之人自弓尤在的时候就被专门交代过,若是这两位仙君来寻人,发如海藻的那一位,尚可透露些许,温润如水的那位,说再多的好话也不能透露一丝,只管接下了画像便是。

可如今这画像上之人,已经从一个跟在鬼王弓尤身边的小鬼君,成了堂堂赤焱鬼王,守门之人眼神闪烁片刻,便恢复如常,客气地同两位仙君问好,命小鬼引路将两人带入鬼王殿的偏殿会客之处。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穆良与荆丰,荆丰早些时日,便同凤如青约好了,待她从冥海回来,便答应见穆良。

这十几年,荆丰时刻关注着黄泉鬼境的动静,自然还有冥海那边,所有人已经知道鬼王弓尤以罪龙之身,揭露冥海被众神掩盖多年的天裂之事,引天道亲自清算功过,令一众获罪之神坠落人间。

而罪龙如今已经以功德重回天界,黄泉鬼境自然也换了鬼王,据说是曾跟在鬼王身边的一位鬼君。

无人知道那鬼君是凤如青,一个小小的鬼君,若不是做了鬼王,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可荆丰是知道的,他知道和弓尤去冥海的是凤如青,更知道他身边晋升鬼王的鬼君就是她!

荆丰是打心底里为凤如青高兴,本想第一时间便赶来庆贺,却不曾想门派诸事繁多,这两年荆成荫正要冲境界在闭关,焚心崖上许多事情都是荆丰处理,属实是脱不开身。

总算是今日同穆良得空,荆丰便死活拉着穆良前来,还并没有将新任鬼王就是凤如青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颇为兴奋,借口新王上位,他们还要寻小师姐,得亲自前来送上像样的贺礼恭贺一番,以后也好托黄泉之人继续寻人。

穆良一听倒也有理,这时日修真界各家当真忙坏了,他身为掌门大弟子分身乏术,这些年都麻烦黄泉寻人,如今确实应当来恭贺新王。

荆丰这般年岁了,虽然身量高大,模样也更接近即将成年的男子,却还是个小孩心性,笑起来眉眼弯弯,高兴的时候眼中如一片泽润的碧玉。

“大师兄,我听闻新任鬼王是位妖娆非常的女子,”荆丰迫不及待地想说了,却好歹没有彻底揭露,只说,“她身为鬼君之时,我有幸见过一面。”

“我也听闻了,”穆良温声道,“女子为鬼王,倒是从未有先例,想来这位鬼王,定是能力非常,待会若是鬼王大人来了,你可要规矩些,万不能当面这般说,可知道?”

“大师兄,”荆丰无奈,“我已经不小了,也就只有你一直还把我当小孩子,整日见了便念……”

穆良站在鬼王殿旁的会客殿中,身姿挺拔如竹,这些年他与当时凤如青离山之时相比,眉眼本毫无变化,却看上去更加的温润如玉,眉眼柔和得镀着柔光一般,让人见了便心生安宁美好。

但这安宁美好,从守门的小鬼口中传入刚刚从人间饱餐一顿,顺便捉了个游魂回到黄泉的凤如青耳中,她在下黑泫骨马的时候,脚下一崴,差点扑个狗啃泥。

稳住身形,凤如青连忙拉过小鬼,“两位仙君人在鬼王殿偏殿?”

“是,大人。”小鬼被凤如青搭了下肩膀,浓郁的鬼气荡遍全身,通身舒畅得差点翻白眼。

凤如青早就想起了她之前同荆丰约定的事情,便是待她从冥海回来,便会见穆良。

她答应的事情当然不会反悔,但心境也今时不同往日,她答应的时候已经自认心态平和,自认她已经摆脱了悬云山上执念,但再度在破冥海大阵的时候经历了一番生死,她才知道,她那短暂的一生中,悬云山上区区十几年,却始终是烙印在她骨子里面的不可或缺。

她真正的人生观,在悬云山上,被穆良日复一日沁在骨子里面的良善,对于像施子真一般光风霁月的强者的崇敬,对于情爱的珍重和怜悯之心,全都来自那里,那不是在人间颠沛之时学到的卑劣能够比拟的。

她开始懂得那其中的珍贵,越是懂得,便越不能轻易地对待,越是近乡情怯。

她还没有准备好,哪怕功德塑魂,如今身为鬼王,她也还是想要再等上一等,否则也不会突然间把自己称号改成赤焱王。

她曾经犯错只知道逃避,牵累,以为死了便一了百了,直到在冥海之底,见了那些人鱼族众的遭遇,她才懂死了也不是一了百了,以死谢罪,也并不能够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她过去其实并没有真的为悬云山做过什么,她最近经常往出跑,有时便在暗中协助悬云山弟子,但如今刀悬在头顶,落下来她不怕“死”,可她还是怕,穆良性子宽厚,但也不是泥人性子,他如兄如父,见她如今际遇定然开怀无比,但若是质问她为何多年不曾回山,她要如何答?

凤如青将拘魂索上束缚住的幽魂交给身侧跟着的共魉和罗刹,边朝着鬼王殿的偏殿走,边拢紧了袍子,检查遮面的鬼气,也不知道小师弟有没有和穆良说明她就是鬼君上位的鬼王,若是说了……若是说了她要怎么跟穆良说话?

要用什么样的语气显得她成熟了?凤如青还没有反复对着水镜演练过,他们这也来得太棘手。

她都走到鬼王殿的偏殿门口了,却还是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回去鬼王殿中给自己找了一个黑袍披上了。

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进了偏殿,一进去,荆丰马上便起身转头,冲着她笑得春花灿烂,凤如青硬着头皮走进去,连个指尖都不露的,周身都黑袍裹着,面部由层层叠叠的鬼气覆盖着,连荆丰张口想要叫凤如青小师姐,都迟疑了一下。

穆良缓缓转身,对着凤如青施礼,凤如青哪受得住穆良的全礼,她自小便枕在穆良的膝盖上撒娇,她连忙侧身,快步走上前将穆良扶起来。

她十指如玉,指甲却艳红如血,扶在穆良雪色的衣袖之上,对比强烈得刺眼,犹如妖女缠上僧人。

凤如青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想起这种形容,她还是挺喜欢红色的,她的衣着打扮,和她越发娇艳的长相很相称,在这黄泉之中亦是,毕竟整个黄泉都是配合着她来的,不与这仙君们对比,她也没觉得自己像个妖女……

可如今她这一伸手,抓在穆良手臂之上,便似是要将这一片纯白染色,凤如青一时发怔,穆良却讶异地看了凤如青一眼,自然是看不见她的眉眼模样,只看到一片浓重鬼气,但她这伸手的行为,属实是有些突兀。

穆良不着痕迹地将衣袍和手臂从她的手中拉出来,温声道,“见过赤焱王大人。”

凤如青如梦初醒,连忙后退一步,侧头去看见她与穆良两个人亲近,正欢喜地要开口的荆丰,穆良叫她赤焱王,必然是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凤如青迅速拟声成一位她听过的凡间女子说话,并且极快地对着荆丰摇了摇头。

“两位仙君来此,还是为寻人之事吗?”都知道凤如青是鬼君上位,她自然不可能不知悬云山寻人六百多年的事情。

荆丰机灵得很,接收到凤如青的信号,便很快闭嘴,但上扬的嘴角下压,他不知为何小师姐不肯和大师兄相认,有些不开心。

但他向来最亲近的是凤如青,否则也不会帮着她瞒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怕事情暴露大师兄要怪罪他。

荆丰没有吭声,穆良便十分自然地说道,“多年来,悬云山劳烦鬼境寻人之事,实在是给鬼境添了许多麻烦。”

穆良说,“此次我与师弟专程前来,并非是为了寻人,而是听闻黄泉易主,新君上位,特地来庆贺。”

穆良言行举止,都如当年一般令人如沐春风,甚至更加的温和,毕竟当年在和青沅门一同驱邪除祟的时候,穆良还是有锋芒的。

他从储物袋里面取出了一件长袍,看似样式十分普通,但上面密密麻麻地设着许许多多的符文,抖动间如金龙般游走,全都是悬云山上最好的护身符阵。

这袍子可以说是一件十分拿得出手,哪怕是地仙见了也舍不得拒绝的法袍,穆良微微躬身,双手奉上,“游走阴阳两界,人间三界,赤焱大人时常披星戴月,温寒难保,愿这长袍,可为大人遮蔽些许寒凉。”

这袍子便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穿了,也能在三界横着走了,穆良却只道它遮蔽寒凉,不燥不骄,令受之的人也心无抵触,当真和弓尤那条骄傲做骨的龙完全不同啊。

凤如青想起弓尤,确实好久未见了,她一直担忧他,心里忍不住想,他若有穆良一分这礼仪气度,在天界定然能够如鱼得水。

有机会当真要介绍两人认识认识。

凤如青看着穆良,没有理由拒绝这样好的东西,且她一见便知,这种细密的手法和叠加的符文阵,都是出自穆良之手。

“仙君客气了。”凤如青嘴上说着客气,手上可没有客气,拿过来抱在怀中,珍视得很,“那便谢过仙君好意。”

穆良见赤焱王收下了袍子,顿时眉目一松,并未急着直起脊背,而是继续就着这姿势道,“门派之中劳烦鬼界多年,若是今后鬼界有什么俗事,知会一声,悬云山定然义不容辞。”

凤如青笑道,“那日后鬼界再捉鬼修,便当真要劳烦悬云山弟子协助了。”

“赤焱王随时派人知会便是。”穆良笑了一下,如山花尽放。

凤如青不舍得他再开口求人,也义不容辞地拍着自己道,“寻人之事便也交给鬼境,仙君放心,用不了多久定能寻到。”

她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便又赶紧改口,“我定会要鬼官们仔仔细细地寻,寻了这么久也该寻到了哈哈哈……”

荆丰被凤如青这样子给逗笑了,噗嗤一声,被穆良看了一眼,又赶紧憋回去,也像模像样地对着凤如青躬身道,“那便劳烦赤焱王大人了,我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荆丰说着,还朝着凤如青眨了下碧翠般的眼睛,凤如青鬼气之下的面容无奈,还透着些许少女时期才有的羞赧薄红,她虽然拟声成了其他人的声音,但这个人言行方式,还是有从前的影子,她在穆良的跟前,还是忍不住要露出仅有的纯真傻气的天性。

穆良看着被黑袍紧紧包裹着,鬼气层层覆盖着,根本看不出一丝轮廓模样的鬼王,知道自己此刻该走了,却不知为何还站在这里,他有种十分离奇的亲近感,这太诡异了,他怎会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有这种感觉?

不过穆良从不会失态,他很快错开视线,示意荆丰将画像拿出来,亲手交予凤如青,“那便劳烦赤焱大人了。”

他可以将这些画像随便交予一个鬼君,自然鬼君便会分发下去,可他就是想要试试,这鬼王的态度好得离奇,他从前并未在她身为鬼君之时见过她,这亲近感又是从何而来?

凤如青痛快接过,和袍子一起抱在手上,对着穆良道,“放心放心,我这便令人分发下去。”

穆良迟疑了片刻,才退开道,“那我与小师弟便不再叨扰赤焱大人了。”

凤如青看着他们出门,为了保持一些鬼王的威仪,并没有屁颠屁颠地亲自去送,只是抱着画像和衣袍站在往生桥上看着穆良和荆丰走远的那个样子,像极了曾经在悬云山上,每每穆良去凡间驱邪除祟之时,她隐隐期盼着穆良早些回来,给她带回些许凡间零嘴的模样。

只是那时她身边还跟着荆丰这个小尾巴,现如今却只剩她自己了。

穆良走着走着,似有所感地回头,正对上了还站在往生桥上看他的赤焱王。

他的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脚步微顿,荆丰即刻侧头道,“怎么了大师兄?”

穆良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荆丰,片刻后才摇头道,“没事。”

两个人出了黄泉鬼境,凤如青还在那里站着,她想起曾经穆良去凡间驱邪,曾带回给她她一直想要的华丽袍子,她入魔之后一直穿着,后来实在是存不住了。

现在她又有了一件,还是穆良亲手画下的符文,和他亲自做的没有两样!

凤如青正抱着袍子美呢,罗刹便自她身后出声,“大人,你拘回来的游魂,并不在生死书失踪魂魄之上。”

这倒也不稀奇,很多游荡太久的魂魄,就会失去记录。

凤如青点头,“先关起来,待我明日得空搜他的魂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残缺的记忆。”

“是。”罗刹领命去处理。

凤如青抱着袍子刚回到鬼王殿,袍子刚放下,鬼王殿的禁制便直接被破开了,凤如青一回头,没看清人,便被紧紧地勒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精壮的手臂将她勒得生疼,凤如青闷在来人的怀中露出了笑意,熟悉的气息拢上来,伴随着小鬼的声音:“哎你就算是天界的神君了,也不能闯鬼王殿……哎呦!”

小鬼念着瞎了瞎了的跑了,凤如青抬起头,正好同来人的双唇碰到一处。

一触即炸。

第83章 第二条鱼·鬼王

鬼王殿的禁制, 除了凤如青之外,这天下唯一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破开的,便只有前任鬼王弓尤了。

而来人毫无疑问,也正是弓尤。

凤如青迅速与弓尤缠绵在一处, 几月未见, 思念汹涌将两个人淹没, 凤如青跳起来勾着弓尤的脖子, 弓尤托住她的双腿,像抱小孩子那样抱着她。

撞见这热辣的场面叽叽喳喳跑开的小鬼, 丝毫没有打断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燃的气味, 亲吻的极轻唇齿声,听得人面红耳赤。

凤如青和弓尤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性子都有些受他的感染, 不管不顾的两个人都忘了再重新设下禁制。

鬼王殿其实也没有什么人会硬闯,两个人缠绵到床上, 艳红的床幔落下来, 倒也遮挡住一切, 体温与殿内的热度都在升高,进屋到此时, 弓尤和凤如青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句话。

只是她和弓尤都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这鬼王殿注定是个热闹的好日子。

荆丰本来已经和穆良走了, 但他不甘心没有和小师姐好好地说上几句话,于是在出了黄泉鬼境的时候,突然间对穆良说道, “大师兄你先回去吧, 我才想起, 我这怀中还有一些画像,方才我给忘了,我这便送进去!”

这实在是个蹩脚的理由,穆良看着荆丰长大,自然知道他何时说真话,何时是撒谎,只是他现如今正因为那种抓不住的熟悉感有些焦躁,以为荆丰是与黄泉中的哪位鬼君交好了,这便是去找人说话。

毕竟这些年门派中事宜繁多,师尊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关,他能够抽出空的时间很少,许多时候,都是荆丰下黄泉多些,有两个相熟的人也不稀奇。

荆丰说完就转头又朝着里面走,穆良在身后叮嘱,“你快去快回,莫要耽搁太久,门派中还有很多事。”

“我知道了,”荆丰如今已经快要成为焚心崖的一把手,掌管的是门派中的罚,只是他这性子到如今也还是跳脱,不安稳。

穆良心中默默地叹口气,便径自先御剑离开了黄泉鬼境,而去而复返的荆丰,被根本不知凤如青那里来了客人的小鬼,一路就引到了鬼王殿的门口。

然后荆丰见门甚至都没有关着,对小鬼说道,“你且去吧,我自去找赤焱大人。”

小鬼倒是都知道这仙君乃是鬼王座上宾,于是便走了,荆丰边喊着小师姐,边走进去的时候,凤如青与弓尤正颠鸾倒凤,不知怎的蹬开了一角朱红的床幔,便这般的猝不及防,让荆丰看到了绝不该看到的东西。

“小师……姐。”荆丰愣在床尾,凤如青听到声音之后猛地转头,正自床幔当中撞见了荆丰的碧翠懵懂的双眸。

凤如青顿时紧张得险些一绞将弓尤绞废了,凤如青险些尖叫出声,幸而大场面她也见得多了,猛一挥手,便以鬼气将荆丰缠缚成了一个严严实实的黑茧。

弓尤正享受着,本就多日未亲近心爱之人,被这样冷不防地一绞,哼声无措地顺着床幔传出,竟是这般就交代了。

凤如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身,在弓尤比鬼气还黑的视线中直接蹿到了殿后的沐浴池,勾动手指引池水兜头淋下来,迅速洗去自己一身热燥,还有只有男女亲近才会有的淡腥。

待到凤如青长发湿漉漉地披着衣袍回来,撞见一脸煞气的从床幔爬出来的弓尤,两个人对视一眼,差点双双撞墙去了。

凤如青连忙将手没入层层缠缚着荆丰的鬼气当中,拉着他去了偏殿。

活了几百年了,凤如青上一次这般尴尬得恨不能从地缝钻进去的时候,还是在荆丰同她说,整个悬云山都知道她喜欢施子真的时候。

她鬼气缠缚着荆丰,荆丰便很老实地站着,他的境界已经近八境,乃是能媲美悬云山之外仙门掌门的功力,之所以没有挣脱,只是因为刚才那一幕对他来说太震撼了。

他常年在外,见过许多妖孽苟合,甚至撞见过成精的合欢草,再过分的画面都有,但他都能够只当一棵树,一朵花,却从没想过看到小师姐……

荆丰有些犯傻,但他任由凤如青将他缠缚住,将他带出来,更重要原因是他听话,听凤如青的话。

凤如青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黑茧,咬了咬自己的手指,而后自暴自弃地将鬼气撤掉,拢了下衣袍,不敢看荆丰的表情。

她曾经同白礼厮混的时候不怕旁人撞见,甚至弓尤言明他看到了,凤如青也丝毫没有在意。

可荆丰不行啊,荆丰是她从小的跟屁虫……

是在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让她有做尊上的感觉的小师弟啊。

凤如青长发水淋淋的还在滴水,心里哀嚎这都什么事儿啊,他应该没有看见多少吧刚才那个侧躺的姿势……

凤如青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怎么回,咳,回来了?还有事”

凤如青硬着头皮看向荆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态度显得正常,而荆丰看上去也确实很正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凤如青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那种浓烈的带坏小不点的罪恶感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虽然荆丰已经是个和她一样六百多岁的人了,但在凤如青这里,他还确实只有个子和身量高了而已。

“没什么事,”荆丰神色如常,“就是想跟小师姐说说话。”

凤如青见他这如常的语气,再度松了口气,“哦……我还以为你跟大师兄走了。”

荆丰看着凤如青湿漉的长发,有一缕湿贴在她的侧颈之上,水渍顺着那缕头发,没入了衣领的一片幽暗当中。

他视线顿了顿,再度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开口,“你的头发还湿着。”

荆丰说着,在这殿内环视了一圈,找到了搭着布巾的架子,将布巾抖开拿过来,直接盖在凤如青的头顶开始帮她轻擦。

凤如青伸手连忙捧住,“我自己来。”

荆丰松开手,退开一些,看着凤如青沾水的眉眼和睫毛,在凤如青稍微放松了一些,准备说和穆良相认的事情的时候,突然间开口问道,“你不是说弓尤不是你的情人吗?”

凤如青差点把自己的脑袋捏爆开,使劲用布巾搓着,含糊道,“啊……之前确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