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如青顿了下,便纵身一跃,坐到了巨鹿的身上。

这不是凤如青第一次来魔族,却是第一次在凌吉做了魔尊之后,到魔界来。

说起来凌吉已经邀请了她很多次了,但每一次,她答应了却都没能过来。

魔宫与她当初路过魔界的时候看着并没有差别,但凤如青乘着巨鹿自魔宫的上空飞入之时,却有片刻的愣怔。

这里相当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一片,她能够看到站在黑暗中守卫的魔族,却感知不到他们身上的生气,可他们明明又没有死去。

魔族向来不服管束群魔乱舞的形象深入人心,凤如青尤记得当年随手救下凌吉之时,那群魔众如何的残暴野蛮,如何的生啖血肉,大声叫喊。

可现在这魔宫安静得宛如坟墓,若当真都是凌吉所为,这一整个宫殿,甚至整个魔族的人全部被他一人所控,他的幻术该强悍到了何种地步?

到了魔尊寝殿的门前,凤如青他们身后原本跟着的默默行路的魔众,早已经不知去哪,凤如青从凌吉的背上下来,看到这魔尊寝殿在浓黑的魔气中耸立,张了张嘴,有片刻的失语。

这里和鬼王殿看上去一模一样,简直是照葫芦画瓢,若不是缭绕的魔气当中不是纯粹的黑,而是夹杂着一些血气的黑红,她都要怀疑自己回到了黄泉。

凌吉变为人形,站在凤如青身侧,轻声道,“上神随我来。”

凤如青随着凌吉进入其中,屋中摆设布置,都同鬼王殿一模一样。

凤如青走到桌边坐下,连茶杯都一样,凌吉动手给凤如青斟茶,而后说道,“上神大人稍待,我令魔侍送来酒菜,与上神共饮一杯。”

凤如青点了点头,凌吉出了寝殿,吩咐门口的魔侍,那些毫无灵魂,如梁柱一般悄悄立在暗处的魔侍,在凌吉的驱动之下,如常地行走起来。

凤如青端着茶水看到这一幕,微微地挑眉。

凌吉很快进来,坐在凤如青对面,直接开门见山道,“听闻大人飞升,实在欢喜,只是熔岩兽这些时日有所反复,一直脱不开身,若不然应当亲自去天界恭贺大人的。”

凤如青捏着茶盏的手一顿,心说怎么去,还如上次一样千刀万剐一回,就为了说句恭喜?

见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凤如青心中不由感叹,果真是个疯子。

她没有接话,视线落在殿外那些沉默站立如同死物一般的魔兵,凌吉随着凤如青的视线看去,又在她的茶盏当中添了些茶水。

“大人不必担忧,这些人,不过是神魂被暂且牵制,并没有死。”凌吉说,“我知大人不喜我无故杀人,连当年捉我族人,生啖我血肉之人都还留着一条命呢。”

那个前任魔尊确实没有死,外面传闻新任魔尊多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才令众魔臣服,都是假的。

他没有杀人如麻,只是相比于传言不实的是他根本未曾杀掉那些人,而是将他们关在魔宫之下,生不如死地受着一种名为影魔的东西的蚕食而已。

影魔将那人生生吃掉,变为那个人,变为的那个人又生生的吃掉自己,无休无止,与黄泉地狱也相差无几。

他不过将他们曾经施予他的数倍奉还,而不致死,他便算不得罪孽深重,凌吉一族是天界神鹿,最是知道这其中分寸。

若不然他怎可能这般安然无恙、不受天罚地待在人间,至于坐上魔尊之位,令万魔臣服,他也只是将他们的神识牵制住而已。

对他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他一错不错地在观察着凤如青,许久未曾在她脸上看到畏惧和厌恶之色,才勾了勾唇。

不像笑,他不会笑。

两人沉默的间隙,魔侍手脚利落地将吃食送上来,凤如青早知道凌吉是个小疯子,倒确实是不怕他,她如今能力天上地下谁人斩杀不得。

再者说凌吉倒也从未对她展露过任何迫害之意,她当真无需战战兢兢,他若试图操控自己,凤如青也不会饶他。

酒香四溢,倒不是凤如青熟悉的那个味道了,凌吉动手将温好的酒给她倒上,对她道,“大人尝尝,这是魔界一种不受魔气侵染的果子酿制,初始味酸,但回甘很浓。”

凤如青接过,见着杯子里酒液红红的,但闻不见血腥,稍稍松口气,她还真怕凌吉这个小疯子还要她喝自己的血泡的酒。

“大人在担心什么,”凌吉说,“大人如今已经不需要我的血暖身,我自然备的是其他的酒。”

“难道大人喜欢鹿血酒?”凌吉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拉开袖子便要割自己的手臂放血。

凤如青顿时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酸之后,确实回甘。她赞了一声,“好酒。”

凌吉放下袖口,也端起酒杯浅酌,两个人话不多,每每开口提起的都是关于引妖兽入熔岩的事情。

凌吉幻术强大,自然还是他来牵制领头的妖兽,凤如青与他商量了很多的细节,谈起正事,两个人都十分认真。

待到事情定得差不多,酒过三巡,凤如青满口果香,却没有丝毫要醉的意思,这凡酒劲道实在不成,她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凌吉话不多,废话几乎没有,安安静静地待着,倒是让凤如青格外放松。

酒没了便很快有魔侍送来,他们一直饮到深夜,凤如青察觉到肚子有些撑了,这才堪堪停下。

“夜深了,”她终于有些微醺,她喜欢这种感觉,并没有刻意去驱散酒气。

凌吉也说,“夜深了,已经命人为大人收拾了寝殿,我带大人去休息。”

他说着起身,抬手去扶凤如青,凤如青微微错开没让他拉住,而是侧头看他,眯了眯眼,伸手指了指他,“我问你,为何这里摆设装饰,都与我黄泉的鬼王殿相同?”

凌吉面对这般逼问,表情丝毫不见慌乱,“大人以为呢。”

凤如青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不麻烦魔尊大人,我正好趁夜回去天界一趟。”

她说着人已经走到殿门口,凌吉快走一步跟上,这一晚上的淡然和安静终究是崩裂。

他抓住了凤如青手腕,“大人……我还有庆贺大人飞升的礼物没有送给大人呢,我准备了许久,自大人飞升那日便开始准备了,大人不看看吗?”

凤如青转回身看他,“哦,是何礼物,我现在看看。”

“大人,礼物已经睡下了。”凌吉说,“待明早再看成不成?大人今夜便留在这里……”

凤如青凑近凌吉,伸手抓住他一侧鹿角,迫使他低头,“你别以为,你在宿深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凌吉,你别招惹我。”

凌吉被抓着鹿角,不得不低头,凤如青神压外放,他脊背也跟着弯下来,“我只是给他选择,是他自己心智不坚,我从未曾用过幻术,否则他如今不可能活着。”

“你口气还不小!”凤如青啧了一声,拉着他对上他的视线。

凌吉那双眼睛,从来都是天真和残忍的结合,生着人形,却一眼便能看出他并不是个真的人类。

他甚至不曾同其他修成人形的妖魔一样,可以去模仿人类的言行,这让他看起来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神性。

“大人,你与那只狐狸,并不相配。”凌吉直视着凤如青双眼说。

凤如青其实心情挺好,妖兽的事情已经定下,比当时引魔兽之时要缜密许多,她如今已经成神,再有神兵助阵,不可能出什么纰漏。

就差疏散妖兽途经的人间百姓,也已经有修者与人族交涉良久了。

她心中憋着天大的谋划,无人诉说,也不能随意诉说,但妖兽事成,便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她一双桃花眼因为醉酒泛着些许的薄红,却因为这幅模样,并非是她入魔之后魔化过的,因此那点薄红和水雾,正如桃花灼灼盛放,又随着清风飘洒,落在肩头般的清香宜人。

“那我与谁相配?”凤如青慢悠悠地摆弄了两下凌吉的鹿角,手指拨动他鹿角中间缭绕的银光。

“你吗?”她轻笑着问。

第148章 杂鱼锅·中

凌吉看着凤如青, 那双眼专注,却又给人迷茫的意味。

“我想留在你身边。”凌吉说,“大人觉得我可以吗?”

他说着, 垂目看向凤如青沾染了酒液的嘴唇,凑近一些,学着他瞧过的旁人亲吻的模样, 偏头试图去亲吻凤如青,甚至不顾鹿角还被凤如青抓在手中。

凤如青微微挑了下眉,松开凌吉的鹿角, 改为掐住了他的脖颈。

他其实很纤瘦, 不变成巨鹿的时候, 便是苍白又消瘦, 若非气势神秘,总是不苟言笑, 加上总有神光在周身流动, 凌吉的模样, 实在不够震慑人心。

这脖颈也堪比仙鹤颈项,被凤如青捏住便后仰,她的手指甚至能够感觉到脖颈之下的脉络, 当真是一折便断, 这让凤如青手上的力度松了些,“你引诱宿深行差踏错, 为他设下重重圈套, 就是为了留在我身边?”

凌吉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他呼吸有些不畅, 可他很奇怪,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 命门被人给抓着,他却依然安静,不曾紧张挣扎,连血液流动的速度都没有加快分毫。

他回答凤如青的语气也是很平和,“是。”

“为何?”凤如青眯眼,索性借着这浅薄的酒力问个清楚透彻,“我自认并非什么绝世佳人,魔族魔女姿色上乘,逾越我的人不计其数。宿深或许因着我昔年搭救,心中留下向往,因此缠我不得,心中不甘,而你又是为何?”

凤如青想到什么,突然轻笑一声,“莫不是你也因为我当年搭救,才对我心怀报恩之心?你们妖魔都是这样报恩?非得以身相许不可?”

这话说出去,实在啼笑皆非,凌吉还未开口,凤如青便又说,“可你若非要以身相许,又为何近些年才来接触我?之前魔族和黄泉虽然一直有来往,你却鲜少出现,甚至对我有些……避而远之?”

“说罢,今日便说个清楚明白,你到底抱着什么目的,还有今夜,为何会带魔众恰好路过。你别想骗我是巧合,我从前没有那么好骗,现在更不好骗。”

凤如青松开凌吉的脖子,凌吉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摸一下自己的脖子,而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凤如青。

他确实不是什么为抱恩便以身相许的蠢物,那都是民间话本随意编排的东西,若当真生为能够化成人形的妖魔,本性的狡诈和残暴,会让他们蠢到情痴?

凌吉从未感激过凤如青救他,他最开始,只是觉得她有趣,看着她,观察她。

他比任何人都先发现黄泉阴寒,因此送她鹿血酒,送她鹿肉供她暖身,赤日鹿一族早已绝了,自然只能从他自己的身上取血肉。

可这也不是为了什么可笑的报恩,他只是还想继续看着她,看着她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看她这般执着最终的下场是什么。

这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疯狂和执拗,专属于赤日鹿族埋藏在血脉中的疯狂。看着凤如青渐渐成他了无生趣的人生中仅存的一点乐趣。

可是就像没有人教会他怎么样才能不这么无趣一样,他也从不知,编织一个能够窥探他人的梦境,这样经年日久地看着一个人,会生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向往。

这样的向往让他无法再站在暗处只是看着她,他想要走近她,想要待在她的身边,时时刻刻地看着她。

凌吉想不通,这是情爱吗?应该是吧,毕竟人族总是爱编写一些痴心神伤、以身报恩的妖魔。

他想要呆在她身边,一直看着她,看她每天做什么,看她还能为天下无趣之人做什么。

他有限的传承当中,全部都是关于如何编织强大幻术的,他连模仿人笑都学不像,自然也不知,人族将这种感情称之为仰慕。

他生于幽暗的天界峡谷,生来本就是作为神族坐骑而存在,若非是有了赤日鹿反控神君,越过落神河下界的事情,他世世代代,都是供神族挑选的可怜虫。

可那些腐朽到根的神族,所谓的神女神君,又真的会正视这些已经开智,甚至神力强大的赤日鹿吗?

不,在他们的眼中,赤日鹿族是畜生而已,鹿血是下酒菜,鹿肉是滋补的好东西。

凌吉幼年时见过一场神宴,他至今难忘,那是比当日凤如青看到的魔族残杀赤日鹿,还要残忍十倍的场面。他开了灵智的弟弟妹妹们,被束缚在殿前生生打死,只因血入肉后,鹿肉的滋味更加鲜美。

他之所以在凤如青救下他之前,表现得那般平静,只因为开膛破肚,对赤日鹿来说太过寻常,寻常到他甚至在血液流失的时候,丧失了求生的希望。

而凤如青闯了魔族大殿,救了他,还放生了他,凌吉不感激的原因,是因为这种事,传承当中千万年来,在天界也发生过很多次。有神君觉得残忍,救下了他已经开智的族人,可最后……他们都在多年后,加入了神宴,不会再站出来为赤日鹿族出头。

所以凌吉从不感激凤如青,他一直看着她,由远及近地看着她,看她开了海阵,看她提刀杀神,看她为天下奔波,看她口中说的与做的一模一样,从未改变过。

他便想要接近她,靠近她,留在她的身边,从赤日鹿族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他纵使幻术强横,却也一直被昔日神族视为牲畜。

跨过落神河到人间的赤日鹿有足足三千多只,在十二道罡风的凌迟之下,落入凡尘的只剩几十人。

当年天下红雨,便是他们一族逃离神族掌控的鲜血,因此凌吉带着凤如青迎着罡风上天界,才会在凌迟般的削骨剃肉之下,还显得那般的云淡风轻。

没有人,没有什么非人,天生便是疯魔的。

只是世事让他们疯魔,让他们凋零败落,他心中无恨,因为他根本不知恨谁,赤日鹿一族已经灭了,当年残害他们的神族也坠落了很多,太多太多的事情,早已经无从去着手,他也不过是侥幸残喘而已。

他无意将这些事情告诉任何人,可凤如青说要他带着她去捅天的时候,凌吉如何能不兴奋,削骨剃肉又算什么?

他想跟着她,她从未将他视为牲畜,她不曾将任何异族视为牲畜,他在梦境中看得分明。

所以他想看着她,做她最亲近的“人”,不是别的什么。

在凌吉的认知当中,想做的事情便要不择手段去做,于是他面对凤如青的质问,只是微微勾了勾唇,“我爱慕大人,自然非是一朝一夕,我虽用了手段,可我也只是抛出诱饵,宿深之事,是他自己心智不坚……”

“行了!胡话连篇!”凤如青懒得再听,“你若当真干出了什么害人之事,你觉得我还能容你?可我见你也毫无悔意,我不喜欢心术不正之人。”

凤如青说完之后,酒气散尽,便拂袖而去。

凌吉这一次没有追,只是微微歪头,想了想这四个字,“心术不正”。

何为正?又何为邪?

他做牲畜之时,有人告诉他物竞天择,沦落为他人食物,是他们无能。

可做了人呢,做人又要心术端正,若当真做人之人心术端正,他族为何不惜血染天穹,也要摆脱沦为牲畜的境地?

凌吉想不通,但他看着凤如青消失的方向,他要做的事情,必然要做到。

凤如青自凌吉的寝殿出来,便径直回了天界。

待到妖界经由人间,直抵熔岩天裂之路的百姓全部肃清,各族联动,凤如青才带着于风雪和一队神兵下界。

泰安神君早已经到了,神光遮面,站在施子真的身边,其实还有一队,是蓝银带队,但他们在天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需得耽误个一时片刻。

众人汇聚于妖界,这天上人间,妖魔神仙共聚一处的盛景,莫说数千年,数万年来,都未曾发生过。

凤如青安置好于风雪,便径直走到施子真的面前,恭敬见礼,连带着泰安神君也沾了施子真的光,受了凤如青一个全礼。

众家仙门以施子真为首,而如今这妖魔鬼三界,却以凤如青这个天罗上神为尊。见凤如青对施子真依旧敬为师长,妖魔鬼,包括仙门众人心中便也对施子真更加敬重。

他一身雪袍站在高处,眉目冶丽非常,面容雪塑冰雕,灵压威重,他声音不大,却精准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冰凌坠落,清脆肃寒。

凤如青侧头看他,听他安排众人先后,言简意赅,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那个令人敬重的仙门百家之首。

不过听到这一次施子真依旧要留在最后,把最后一道关的时候,凤如青微微皱眉,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当众质疑他,只是眼神看过去,其中神色一眼明晰。

——身体还没有好透!这时候就别挑大头了祖宗!

施子真垂目与她对视一眼,很快挪开,他也不是善于解释之人,只是微微拧眉,好在他是个锯嘴葫芦,泰安神君不是,于是泰安神君低声道,“天罗上神放心,我与你师尊留守最后。”

凤如青这才稍稍安心,随即众人便开始安排下去,结阵的结阵,联手的联手,准备迎接妖兽冲出妖塔。

其实妖兽单轮战力,不及魔兽来得强悍,可它们大多灵巧非常,有些甚至懂得合作共进。

历代先辈将它们镇于这妖塔之下,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完成,此次虽然请了神兵,凤如青自己也已经是上神,它们的威胁却还是不容忽视,尤其是它们大多背生羽翅,一旦逃入人间,必将引来浩劫。

待到众人准备就绪,她请的另一支神兵总算赶在最后关头到来,只是带头的蓝银不由分说,上来便提剑朝着凤如青气势汹汹地走来,周围众人瞬间紧绷,凤如青却一脸的淡然,甚至还带着促狭。

她视线在他的腿上转了一圈,回到他肃冷得能冻死人,却难掩艳色春情的眉目之上。

“要打架,咱们挑上一天,我陪你天上海里的打个痛快,”凤如青看了正与施子真叙旧的于风雪那边一眼,压低声音对蓝银道,“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感谢我,我可跟你说,你再吊着我师姐,让她守活寡,她便要跟你解除道侣关系了。”

蓝银手中长剑到底也没有对准凤如青,主要是此刻实在不是时候,若非他人鱼族初次之后须得在水中足够时辰才能恢复人身,他也不至于耽搁了这许久!

他恨凤如青恨得牙痒痒,可那张看上去妖异非常,却全无情绪的脸上,因为凤如青说的解除道侣关系,微微闪过难以捕捉的情绪。

凤如青知道蓝银有分寸,不会在这个关头上和她扯这种事,于是便让他带着神兵与于风雪一左一右驻守上空。

凤如青则站在妖塔之前,身侧便是前些天与她不欢而散的凌吉,身后是鬼王参商,接着依次是各派仙首和弟子们。

宿深负责开妖阵,也只有他能够开妖阵,他是妖王,也是妖族能力最强悍的妖,他站在几乎耸入云端的高塔前面的高台之上,周身爆出裹挟着烈焰般颜色的妖力,覆盖在妖阵之上。

他的长发无风飞起,口中唱诵着只有得到了妖族传承者才会的古老阵词,他身形若青松般笔直,微微仰着头,双手不断地在空中结印。

他原本过于姣好的眉目,在这庄重肃穆的环境当中,覆上了一种难言的神秘,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妖纹,艳烈如血,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妖异非常。

宿深手上口中有条不紊,身后妖阵一寸寸开启,天地变色嘶叫冲天,凤如青微微仰头,看向宿深,

她看出他手上破阵之术,乃是她那日送去的藏书中的招式,他确实有好好地练冰寒压制之术,体内的妖力看上去也十分平稳。

那个总爱姐姐姐姐地叫着的撒娇小狐狸,终于长大了,凤如青露出了一点笑意,眼见妖阵寸寸开启,她身侧的凌吉侧头看了眼凤如青,轻声道,“大人你看,他没有你也过得不错的。”

凤如青无语,连头都没回,凌吉也不再说话,待到妖阵彻底开启,众人准备迎接冲出妖塔的妖兽。

可是妖阵已开,宿深将妖力完全收回身体,准备同众人一道迎战之时,却见妖塔之内毫无动静,连先前开阵时候的嘶叫也不见了。

众人疑惑地盯着妖塔,过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却依旧没有动静,众人手上招式蓄势太久,正在稍稍松懈之时,凤如青裹着神压的一声冷斥,“不可松懈!”

她的话及时传入所有人的耳朵,裹着神压,如同金钟撞在耳侧,众人登时神魂一凛。

下一瞬,简直像是为了应和她一般,妖塔之中骤然冲出妖兽,各层各出口,一涌而出,腐朽的羽翅在半空绽开,愤怒的嘶鸣撕裂众人的耳膜,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好在众人早有准备,于风雪重剑横空,幻化长数十倍,凌空一扫,配合蓝银口中发出的,甚至连底下人都难以听到的声音荡开利刃,第一批试图冲天而起的妖兽便被横扫而下,落入他们预定的路线当中,残肢血肉和尖利的嘶叫声激起了众人战意。

这些曾经在人间为非作歹,被镇压数千年之久的妖兽,一见天光,正如飞蛾扑火,似乎丧失了痛觉一般,只剩下厮杀。

这一次引入熔岩的路途直去人间,是最短,却也是最艰难的,不同于魔兽的从属性,妖兽们狡诈得难以琢磨,不过众人早有准备,应付起来倒也不算吃力。

而随着与熔岩处的距离越来越近,众家仙门便不由在心中嘀咕,幸而此次有神兵助阵,若非如此,全凭他们苦战,纵然能够将妖兽引入熔岩,却也难保不死伤惨重。

他们不由得对已经飞升成神,却还愿留守人间,甚至拉着神兵下界为人间拼杀的凤如青,由衷升起肃然之情。

何为神?何为道?何为初心?

此一战,还未等妖兽完全融化在熔岩兽的厮杀当中,便有曾经承了凤如青飞升福泽的修者心有感悟,就地入定。

不知不觉,她也已经变成了众家仙门,乃至各族敬重的对象。不是因机缘得道飞升才是神,而是需得令人诚心仰止信服,才配为神。

神君走过的路,会成为众生效仿的路,可并非因为这条路是通往天界的路,而是因为这条路上,有他们追逐的光。

众人在熔岩外设下结界,轮番守着,以防妖兽从其中逃出。

熔岩兽与妖兽战况激烈,但除了守界的修士,其余人都在查探伤势,护送受伤仙首和弟子回门派。

泰安神君已经走了,施子真正在与几家仙首神情严肃地不知说什么,而神兵也准备回天界,凤如青亲自去送,结果蓝银的佩剑这一次终于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凤如青不闪不避,在火光与嘶叫哀鸣的群兽背景之中对着蓝银挑眉一笑,“族长大人,你这可不是个明智的抉择,你可知这里没有我驱策不动的人,无论哪一族,你确定要在这里同我动手?”

蓝银看去,果真见已经有人朝着这边看过来,鬼族甚至转瞬已经站在了凤如青身后。

蓝银本也没想动手,于风雪抓着他手臂小声道,“小蓝,咱们回去说嘛……”

“你闭嘴!”蓝银瞪她一眼,那眼中鲜活的喜怒,简直不像他。

他恼她随意听信她人蛊惑,恼她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叫床笫之间的称呼!

于风雪撇了撇嘴,管不住自家的美人鱼。

凤如青强忍笑意,蓝银转头便对着她声音冷若冰渣道,“你再敢给她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绝不饶你!”

凤如青一副畏惧的模样,朝后退了一步,而蓝银收剑转身,乘风而去,气势十分吓人。

于风雪哎哎叫他,却没有马上追上去,转身对着凤如青抛了个十分风骚的媚眼,“大恩不言谢,醉仙欲是个好东西啊……”

“于风雪!”蓝银见她没有追去,在半空叫她,怒气冲天。凤如青见于风雪忙哎一声,对她一拱手,然后乘风追上了蓝银。

凤如青轻笑一声,这才转头看向了鬼气遮面的参商鬼君,顿了顿说,“我今日瞧你驱驭鬼气稍显生涩,待过几日,我空出时间,给你寻些修炼术法。”

白礼闻言缓慢点头,凤如青便越过他去到了熔岩附近查看,到底是镇压数千年的妖兽,有些即便被熔岩兽焚化得就剩枯骨,却还未断生息,凤如青叹息一声,并非是对这些曾经作恶的妖兽心生怜悯。

而是感叹万物本为生,却偏生要糟践生机,因果轮回,报应或许会迟,却从来不曾放过任何人。

她看得出神,心有所悟,这时天空中祥云至,功德自云间轻柔地挥洒而下,轻柔地抚过正在回归天界的神兵,也落在此次所有参与这次引妖兽入熔岩之事的每个人身上。

她隐隐察觉境界松动,她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进境的滋味,身为鬼王之时,她的能力全靠生拼硬打,而塑身那一日,她的感受又不够切实,此刻经脉因为她方才控制妖兽的方向消耗过多,隐隐有酸胀之感。

众人此刻都在看着天上挥洒的金光,凤如青也抬头跟着看,她敏锐地察觉不对,正欲躲开的时候,突然侧腰被人推了下,她身体微微倾斜,便见那结界墙竟然生生被一个巨大焦糊的喙嘴啄穿,显然是妖兽抵死的还击,正在她方才站着的地方。

现在那处站着的,竟是凌吉!

喙嘴自他的侧腰穿过,看姿势是推开她之后躲避不及,众人很快发现异样,惊呼声不绝于耳。

凌吉方才是引妖兽最前方的功臣,此时功德金光还在他周身环绕,和他头顶鹿角之中的灵光掺杂在一起,好看极了。

他扶着被喙嘴贯穿的侧腰,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生撕出来,侧头看了凤如青一眼,满是关切,一张嘴应当是想要说什么,却一口血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