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和花香交织在一起,荆丰很快因为失去过多的藤蔓伤重昏死,而凤如青倒是因为伤势较轻,还清醒着。她清醒着从荆丰身侧爬开,在一地藤蔓当中,伸出染血的手,扒住了施子真纤尘不染的靴履。

“师尊……”凤如青衣不蔽体,施子真面色难看至极,气得浑身发抖,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袍,甩在凤如青身上,转身欲走。

再多待上一刻,他便忍不住要将这对孽障斩杀在此处。

心中升腾起的怒火夹杂着难以言说的酸楚,施子真从未体味过如此浓烈的情绪,她说自己再也不乱搞的话还言犹在耳,如今才过了几天,便这般迫不及待地在藏书阁同荆丰……

施子真垂眸看着凤如青,视线冷若寒冰,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刚才挥剑斩断的,不是那罪孽地交缠在一起的藤蔓,而是他的尘缘凡心。

他抬步朝外走,凤如青却抱着他的腿不放,“师尊……”

施子真剑尖抵着她的脖子,声音冰寒刺骨,“松手。”

凤如青却摇头,脖颈被溯月划破了皮,也不曾松开,“我不是故意的……小,小师弟也不是。”

凤如青弓着身子,抱着施子真的小腿,“我们不是故意的,他忘记吃药了……我……我被他影响到了。”

施子真沉着脸拧眉,凤如青咬牙维持清醒,空气中的香气已经重到她头昏脑涨。

“我不是……”凤如青说,“师尊你别走,我找到办法了。”

她开始胡言乱语,声音越来越小,施子真低头试图听清楚,可凤如青眼中绿光陡然大盛。

破碎的衣袍当中迅速飞涨出藤蔓,将低头的施子真缠缚起来,朵朵红花开得热烈,香气噎人。

施子真不慎摔倒,手中溯月摔出老远,他怒道,“你做什么!”

凤如青哪里还有什么神志,她难受得要疯了。

施子真身上灵泉水和他独有的气息混合的味道,宛如这世上最最好闻的气息,她缠住施子真,由不得他挣脱,施子真驱动灵力试图将她打昏,可他现如今那点灵力,实在是不够看。

溯月剑倒是受到他的召唤回到了他手中,可两个人已经被凤如青身上藤蔓捆在一处,他根本无法下手去斩藤蔓。

他挣扎着滚动,带着凤如青一块,他毕生没有这么狼狈过,惊慌惊愕,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可花期的双姻草本体,还是真神之身,如何能好对付?施子真被缠得无法呼吸,两个人滚到了距离荆丰一书墙之隔的书架中间去了。

施子真面色通红,连眼尾都红透,长发散得到处都是。他试图唤回凤如青的神智,可她只是越缠越紧。

挣扎间撞到了书架,一册书简落下来,正巧砸在凤如青头顶。

她有片刻的回神,看到她身下施子真鬓发散乱眼尾红透,那张总是雪塑冰雕的脸,镀上了鲜活的浅红,如同糜艳盛放的花,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可他的神色却十分难看,屈辱崩溃,这都不该是会出现在他脸上的神色,他紧咬着嘴唇,对上凤如青的视线,咬牙切齿道,“你这孽障,还不放开我!”

凤如青眨了眨眼,咬牙起身,却因为藤蔓将两人都缠住,她无法操控,根本动弹不得。

“斩断……”凤如青说,“我控制不了,师尊你将他们斩断吧。”

施子真低吼,“我这样如何斩断!”

凤如青用最后的力气将沉海召过来,幻化成小刀,用唯一能够活动的手臂,咬牙切割自己身上长出的藤蔓。

藤蔓上的花朵疼的在颤,凤如青疼的也颤,这都是她的本体,她嘴角血线滑落,可这藤蔓竟然在她切断之后,断口又迅速生出新的,覆盖原来的。

实在不成,凤如青难受得要死,再也没有了力气。她咬牙忍住难耐,将沉海幻化的小弯刀抵在自己脖颈上,“很快就好……”

她将刀柄抵在施子真肩头,刀尖对准自己脖颈,用身体重量朝下压。

“你做什么?想死?!”施子真瞠目,凤如青苦笑,“我真的没力气,控,控制不住了,我死不了。”

她说着朝着刀尖低头,却没能如愿戳进去,施子真费力抽出手抓住刀刃。

“你便是这般不珍惜我为你塑的身,你……”

他手被沉海划破,血流了出来,凤如青顿时疯了,她脑中都如沸腾的熔岩一般。

她身体当中本就有施子真的血,她这身体又是经年累月吸取他的灵力而塑造,天知道她有多渴望他的血,他的气息,此刻他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施子真再想教训人,再想长篇大论的也不成了,沉海落在地上,他被藤蔓勒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藏书阁中的明珠不似烛火,不昏黄,清亮又稳定,让心中羞愤欲死的人想要逃避也做不到。

荆丰因为常年压抑花期,本就伤身,被斩断藤蔓后伤得不轻,流了很多血,倒奇异地缓解了,昏死得人事不知。

而他躺在一片枯萎的藤蔓和血污当中,不知与他相隔一面书墙的隔壁,正在发生什么。

声音都压在喉咙,施子真咬得满口血腥也不肯露出一声,书架被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指扒住一角,那只手的手腕却很快被缓慢环绕而上的藤蔓所淹没,一直到指尖。

看上去罪孽又无助。

可沉海和溯月就在他手边不远处,他当真一丁点挣脱的余地也没有吗?

他手指已经抓住了溯月剑剑柄,但最终只是颤着指尖,慢慢松开了。

“当”,很小很小的一声,剑柄自他手中落在地上,落入这万丈红尘。

仙人沉沦,不过一念之间。

第159章 比翼鱼·师尊

清醒着沉沦, 是施子真从未曾想过的,他被已经失控的凤如青用藤蔓缠缚得呼吸困难,眼睫颤动如疾风骤雨中的蝴蝶,看似无助, 可他又不是脆弱的。

施子真从不会是个任人欺压的弱者, 哪怕他如今灵力不济, 他的功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可面对一个失控受伤,时而清醒喃喃叫着他师尊,时而又糊涂地只顾着开花的凤如青来说,只有最开始的时候, 是由她来掌控着混乱的节奏。

等到她汗津津地混合着断掉藤蔓弥漫出的血色,瘫倒在施子真的怀中,这场看似被迫, 实则只有逼迫人的那一方才真的昏沉的情事,才刚刚开始。

施子真挣断双腕上缠绕的纤细藤蔓, 手掌抓着凤如青汗水湿腻的肩头, 闭上眼,神情露出挣扎。

这是不该发生的纠缠, 可他如今却也浑身战栗着, 根本难以自拔。

他些微潮湿的素白手指,慢慢地交叉滑过凤如青的肩头, 将她紧紧地揽入自己的臂弯。

是他的错。

小弟子根本没有神智,她说了,她不是故意的, 施子真知道荆丰从很早之前便会因为花期而失控, 百草仙君为荆丰炼制的药, 还是他去寻来的。

只是施子真并没料到荆丰的花期压抑太久,来得这样凶猛,更忘记凤如青与他同为双姻草之身,会受到他的影响导致花期提前。

施子真自以为他能够舍弃这份妄念,待到天魂归体之后直接斩断尘缘,可他在看到凤如青与荆丰缠在一处的时候,嫉妒和怒火几乎烧化他的理智。

原来情爱当真半点不由人,施子真抱着几乎半失去意识的凤如青原地转身,缠缚在施子真腰上的藤蔓开始松散,施子真手掌托着凤如青的后脑,自上而下对上她迷离的眼神,伸手轻轻抚摸她潮湿的鬓边发。

施子真满眼都是挣扎和愧疚,喉结滚动咽下独数情爱的酸涩和情欲的甘美,沉腰到底,抓紧凤如青的肩头,将头埋在她的侧颈,散落的长发与凤如青湿漉的长发混在一处,是极致的、从此再也难解难分的纠葛。固定在她后颈的手掌,是属于一个年长到足有两千多岁的老男人的强横,根本不让凤如青有丝毫的躲避。

他的神魂心念随着沉沦动荡难安,这是修行以来,连几度濒死都不曾有过大起大落。

凤如青期间短暂地恢复过神志,双眼如藏了茫茫的青原,轻轻地叫着师尊,央求他轻些。

神魂上久远的烙印,与这一刻的沉沦融合,施子真不能自控地想起昔年的荒唐和凤如青,今日种种,却不止是重温旧梦。

他的神魂动荡太过,导致他有一段时间连自己在做什么,都全无意识。一直寄放在焚心崖的那个多年前从他的神魂当中剥离出去的天魂,受到离体神魂的召唤,开始在灵囊当中横冲直撞。

很快,灵囊不堪天魂重创,天魂从其中挣脱而出,霎时间整个焚心崖白光大盛,天魂在脱离灵囊之后,开始疯狂地吸取灵泉当中的灵力,焚心崖的灵泉一时间水位下落,待到天魂吸取了足够的灵力,这才猛地在空中四散,化为万千白光,朝着悬云山的藏书阁方向倾泻而去。

此刻在天界的泰安神君,感知到了施子真天魂挣脱了灵囊,惊慌不已,连忙从天界朝着人间赶来。

而藏书阁中,无数灵光环绕着密不可分的两个人身体旁边,数道白光一点点地没入施子真的身体,每没入一些,他的面色,他周身灵压,都在逐渐恢复。

沉溺的视线渐渐清明,那些亏空的灵力被填补,折断的仙骨重新续接。他体内生出浩海般的旋涡,将这四周浓郁的灵力不断地朝着身体当中吸入。

悬云山乃是灵泉环绕仙气缭绕之地,被众家仙门艳羡的仙门福地,常年灵力环绕凝聚,这是再盛大的聚灵阵也无法做到的。

可这经年环绕在悬云山上空的灵力,此刻正在疯狂地朝着悬云山的藏书阁涌去,有夜间驻守的弟子神色奇异地抬头望去,便见藏书阁上空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灵力旋涡。

很快灵云密布,养在悬云殿的仙鹤自洞穴飞出,朝着悬云山藏书阁的上空盘旋而去,灵云中隐隐有紫电显现,却并非是天罚,而是大能修者飞升的征兆。

已经入定和歇下的弟子听到这仙鹤争鸣的声音,察觉了悬云山灵力的改变,也赶紧从屋子里出来,朝着悬云殿的方向看去。

而此刻藏书阁中,这旋涡的中心,这灵云凝聚的中心,天魂已然归体,即将被天界的神官引回天界,复归神位的施子真,却正抱着他根本难以放手的小弟子抵在书架之上。

无数的典籍功法,珍藏记载,纷纷因为剧烈的晃动自书架上滚落,却被一道结界屏蔽开来,根本砸不到罪魁祸首的头顶之上。

待到雷云中现身的神官与匆匆赶来的泰安神君撞了个面对面,两个人满脸尴尬地在空中相对无言片刻,却都不敢朝着藏书阁中以神力窥视。

片刻后泰安神君无奈地开口,“接引神君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毕竟我与他并蒂而生,正巧我找他也有些事情。”

神官正巴不得,于是连忙将差事交给泰安神君,架着祥云跑了。

要死了,接引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撞见飞升当口上雷云之下旁若无人颠鸾倒凤的。

幸而这是天魂神君,雷云凝聚却雷劫不至,否则天雷之下遮蔽尽散,还要脸不要了!

接引的神官跑了之后,泰安神君悄悄地落在焚心崖后山等着。待到雷云散去,仙鹤也纷纷归巢,施子真这才横抱着裹着他外衫的凤如青,自悬云山藏书阁的上空隐匿身形,足尖在屋脊上轻点,轻灵无比地落在焚心崖的后殿。

这时候悬云山藏书阁的结界方才消散,不明所以的荆成荫带着众弟子进入其中,并未看到飞升之人,只有一个受伤的荆丰躺在藏书阁之中,可凑近一看,他伤势看似惨烈,实则已经恢复,体内灵力充盈,境界连跨两境,已经步入八境巅峰,距离极境只差一步。

荆成荫命人将荆丰扶起带回月华殿,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荆丰停滞多年的境界终于有所突破,惊的是他能够看出,荆丰被斩落的那些枯藤,分明是溯月剑的剑痕,而这藏书阁当中很显然并非所有被斩落的枯藤都是荆丰的。

但荆成荫不可能去问施子真,便只是命弟子清理了藏书阁,他这个师弟荆成荫已经很久说不上话,他所做之事,皆是为天下苍生,他甚至登入极境却不曾飞升,而荆成荫境界多年不进,早与施子真“仙凡有别”了。

荆成荫赶着去月华殿为荆丰巩固境界,他不会去问施子真发生了什么,毕竟这接引神官来了也不止一两次,飞升与否是施子真的选择,不需旁人操心。

而施子真抱着被裹成个茧一般的凤如青一落地,便与泰安神君对上了。

施子真衣衫不整,只着内袍,连腰带都是草草系上,前襟不齐鬓发散乱,是自他化身为人,从未有过的狼狈。

泰安神君看着他,施子真微微别开脸,侧颈红潮未退,一副纵情太过的模样。泰安神君又看向他怀中凤如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施子真绕过他进了石室,将凤如青放在石床之上,解开外袍,视线在她散乱衣襟露出的红痕处快速划过,心中一悸,食髓知味得几乎动情,顿时羞恼地拉过被子,将她裹得只露半个脑袋。

施子真这才运转灵力,压下浮动的心绪,朝着外面走去。

施子真和泰安神君站在焚心崖后殿,相对半晌,各自无言。

许久后,泰安神君道,“你打算如何?天魂已经归体,你该归神位,泽生神君是天界为你定的神号。”

施子真轻轻“嗯”了一声,看似面色肃冷一脸正经,实则有些神思不属。

泰安神君与他并蒂而生,能够感知他的情绪,自然就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神情一言难尽,“她呢,你准备怎么办?”

施子真这才回神一般,看了泰安神君一眼,说道,“是我的错,待她醒来,我会询问她的意愿,若她……”

“怎么就成了你的错,”泰安神君忍不住打断他,“不是她勾引强迫你?你不是都打算斩断尘缘,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可你偏偏在天魂归体之时与她……”

泰安神君道,“这回莫说神魂上的烙印抹不去,你就是把自己泡天池也忘不掉了。”

施子真本来神色还有些迷茫,他看似淡然,实则心中慌乱。他在藏书阁中如何对待自己的小弟子,她又是如何央求于他,都历历在目,是他被情欲所迷,没能自持,欺负了她。

他正想着如何赎罪,泰安神君这么一说,施子真顿时不高兴了,皱眉冷声道,“你在说什么,她虽然花期被迫提前,可宁愿自残也不肯强迫于我,再说何谈勾引,青儿根本不是那种人,她是神智不清不情愿的,是我没能自持……你为何屡次对我的弟子诸多微词?!”

泰安神君本来就事论事,毕竟施子真的心性他最了解,若非受到蛊惑,若非是无法脱身,他不可能不能自持。

凤如青天上人间本就相好遍地,说她强迫也不是没有根据,几百年前不就是吗?!要不然神魂烙印是自己出现的吗?!还不情愿?她不情愿?!

劈头盖脸地被施子真指责一通,泰安顿时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他用那张和施子真无甚差别却又天差地别的脸瞪着施子真,半晌才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个傻子!”

然后愤怒地拂袖而去!

第160章 比翼鱼·师尊

施子真比他更生气, 哼的一声转身进屋,可是进了石室,看到床上躺着, 在被子里裹着的一动不动的人, 心中又开始愧疚心虚。

施子真何尝有过这种情绪, 简直坐立难安, 他因为不自知的情念被逼得折了仙骨碎了固心印便已经是难堪至极, 现如今做出了这种事情,施子真简直不知如何自处。

而凤如青浑然不知施子真如何心焦, 她从嗅到施子真血的那一刻, 就彻底丧失了神志,偶尔的“清醒”也不过是意识混乱的原因, 因此她并不知道施子真被她花期痛苦迷乱的样子给勾引到了, 更不知两个人进行到了哪一步。

她双姻草之体, 受到荆丰的影响提前了花期,又承了神君的精阳,一直昏睡到第二日傍晚才醒过来。

施子真一直看顾在她旁边, 根本没有去天界报道。他不知天界已经有神君在弓尤那里告他的状,施子真根本就不在乎。

当然了, 告状的是那些守旧腐朽, 却并没犯过大错,或者没有被抓到过把柄的神族, 他们还在梦中,还觉得如今的天界有他们一席之地,因此屡次给弓尤找不痛快。

这一次还将施子真屡次拒不飞升的事情翻出来说, 说是对天界不尊, 此次封了神位却不来上殿报道, 是对天帝不敬。

施子真虽为天池蕴养的天生正神,却自化为人形之后,便向往人间,因此泰安在天界站稳脚跟的时候,他已经去人间被收为弟子。

因此他在天界并无威严,弓尤听了天界神族对施子真的参奏,心中好笑,却最终只是沉吟许久,问那喋喋不休的老神君,“你可知那新任泽生神君,乃是天罗上神的尊师?”

提起天罗上神,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顿时精神一凛,有人在底下小声道,“那个瘟神……”

他们可没忘了,当日天罗上神登神位之后,他们送去的贺礼不仅没有回礼,拜访也是没人接待,送去的人被使唤着洒扫,有人动心思去询问一番,她竟命人将送去的礼物都给扔回来了。

就按着各家扔在了神殿门口,扫尽了神族颜面,但偏偏他们对她无可奈何,她身为上神,又不上朝会,与天帝情谊匪浅,险些成为天后,还有当年杀金阳神的事情历历在目,实在惹不起。

于是告状的老家伙都哑了火,弓尤说,“天罗上神对泽生神君敬重非常,泽生神君亦是人间众家仙门之首,如今人间纷乱,他心系苍生在人间耽搁这些时日,实属寻常。”

众老神最擅长的就是随波逐流趋炎附势,很快有人附和,弓尤轻嗤一声挥手示意散去朝会,待众位神君走后,他伸手撑着头按揉自己的头部,头疼,身上的这一身天帝服制,从前看着多么的华丽威严,如今便多么的繁重难忍。

他以为当上了天帝,就能很快肃清这些神族,能够如当年在冥海之底许愿的那般,为人间和天界寻一个公道。

可他在天界这么久,最初惊心的夺位之后,那些罪孽深重却不知收敛的神族被他处理过后,真的登上了这天帝之位,弓尤却觉得自己成了一头凡间拉磨的驴。

每一天面对的都是天界神族之间的那些破烂事,根深蒂固的神族氏族,根本不是天威能够撼动的,盘根错节,动不动就搬出天条,动不动就联合上奏。

熔岩天裂神族派兵增援的这一件事,便整整讨论了快两个月,最终派去的肯去的还是人鱼族。这些生活在天界,天生便受天池泽惠的神族,骨子里从不会觉得人间的事情,和他们息息相关。

他们纵使知道天池乃是人间生机而成,却不肯为那个人间付出什么,在他们眼中,人族便如脚下蝼蚁,天裂波及到的是蝼蚁,他们被压着头去看,也生不出任何的怜悯之心。

弓尤坐在空无一人金雕玉砌的大殿之中,身着太帝金銮袍,头戴的是九天龙云冠,却满心都是无力。

他越来越觉得无力,做天帝的时间越久,他越有这样的感觉,他发现自己一个人,根本改变不了太多。

而他因为这样的无力开始恐慌,恐慌的是他如今也开始学着和这些神族打太极,不在大殿当中撕破脸,他会了平衡各方,却开始渐渐遗失当年开海阵的决心,甚至羡慕起了凤如青瘟神的称号。

他不能随心所欲,他是天帝,可做这样的天帝,每日对着这些令人厌恶的神族,经年日久,如忘川当中被同化的阴魂,他会不会也变成他们一般,令如今自己厌恶的模样?

弓尤准备找个时间同凤如青好好聊一聊,好好的酣畅罪饮,或者干脆打上一架都好,他需要再度找回当初那种激情和决心,只可惜一连几天,凤如青都没有回天界,弓尤派去寻她的人每每都寻不到人。

连她师尊飞升了她都不回来?弓尤有些奇怪,她不是最敬重她师尊,泽生神君的宫殿他还没有安排,就是等着听凤如青意见,要为她徇私呢。

只是凤如青此时,确实分不出什么精神回天界,她哪也没去,待在悬云山上,和施子真之间怪怪的,日日相对,却基本除了关于砸碎天宫去堵天裂的事情,不说其他的。

那日她醒过来,施子真就坐在不远处的桌边喝茶,可是他面色肃冷,不去看她,更不说话。

凤如青只记得她将施子真缠缚住,他握住了她用来扎自己强迫自己冷静的沉海刀刃,接着便不记得其他了。

可她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了,她醒来便察觉自己身上异样,分明是与人做过,她最开始根本没敢往施子真的身上去想,她以为自己和荆丰……毕竟她还记得他们本已经缠在一处,师尊看到之后如何的愤怒挥剑的模样。

可是她从焚心崖跑了,第二天找到荆丰,却发现她跟荆丰根本什么都没有。

凤如青先是懵,后是惊,接着想到施子真根本就身体没有恢复,他或许没有反抗的能力才让自己得手,顿时自责愧疚得差点连夜跳崖了。

可她去请罪,施子真却根本不让她跪,对待她的态度不仅没有怒极要杀人,甚至还算温和,只是不看她,不跟她说话。

可她带去的食物他依旧会吃,她在焚心崖待着他也不赶她走,凤如青说无用的话,十句他也会回上一句,只是经常出神,好像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

凤如青想到这是自己干的“好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每天围着施子真打转,又不知怎么去弥补,实在没什么可说,怕施子真想不开,便将砸碎天宫去修补天裂的事情和施子真说了。

这回他总算是反应大些,不过也并没如凤如青想象中的那般,对于她这异想天开的计划有什么反对,而是沉吟许久,最终提出了许多意见,个个都是她没想到的。

于是师徒两个就这么诡异地相处着,凤如青愧疚欲死,施子真不许她提起那天的事情,她只好承诺,待她砸碎天宫捅漏天池,定然为他重塑仙骨,恢复修为。

施子真应声,却又出神,凤如青要是个男人,估计已经把管不住自己的那块给当面切了谢罪了。

她自然不知施子真不说话,是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不看凤如青是不敢看,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甚至隐藏了神力,不让她近身,不敢告诉她自己天魂归体,已经无需天池水浇筑重塑仙骨。

他生平第一次沾染情爱,方知何为恐惧无措,他只以为小弟子是出于愧疚和为她重塑仙骨的感激,才会对他如此围前围后,他不敢解释。

解释那晚是自己失控,她会不会就此和他划清界限?施子真可没忘了,她曾以为自己怀着别人的孩子,并未表现过醋意。若真有情怎会不妒,她那时甚至还会给自己带吃的,她应该对自己并无男女情……

泰安说的他不信,可他不说了,施子真又很迷茫。

他要怎么办?她有过那么多男人,没有一个和他的性情模样相像,施子真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容貌,可他这些年,并未受到过任何人的倾慕,可见并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小弟子昔年对他的情谊怕是早就没了,他……他不知道怎么讨人欢心,不会说话。而且他这把年岁了,细说起来要她实在老不羞,施子真时常心神恍惚,一人度过这么多年,他该如何与人相伴?

她不会愿意吧,即便是愿意,若因为愧疚,他强求又有何用?

他心思敏感得像个刚刚生产的凡间妇人,又是个要人命的锯嘴葫芦,羞于那夜的放纵,又不许凤如青说,于是两个人日日相对,思想却南辕北辙。

本若是天不助他们,这两人怕是要天荒地老的错过。

但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般奇异,只要心与情都向着彼此,总会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殊途同归。

凤如青无意间听到了泰安神君和施子真的谈话。

“你与她就这么拖着?你就不会解释不会说明?!”泰安神君说,“你每日心绪游离,都影响到我了!”

施子真不言语,半晌才说,“她不喜欢我,她都不靠近我,我说了又能如何,自取其辱罢了。”

施子真想到凤如青每日来焚心崖,却连送吃食都站得远远的,他不知是自己紧绷的冷脸吓着她了,其实他是紧张不是生气,可不说谁又知道。

“怎么会?”泰安神君苦口婆心,“你去随便拉个人来,说要与其相好,十个里八个会答应,你怎的傻到这种程度……”

施子真看着泰安神君,看着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目,忍不住道,“可这么多年,她当年对我的情谊早就没有了,否则她怎会与他人相好,再说我从未收到过他人的爱慕之意,你收到过吗?”

泰安神君一噎,在施子真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想到这些年自己也没有收到过,唯一的后代是自己结的莲子孕育,坚定的眼神也渐渐迷茫起来。

好半晌,这对顶着天上人间难寻的姝丽面容,拥有强悍本体和能力的并蒂莲花,同时幽幽叹息。

泰安怀疑道,“难道你我这般模样,当真如此不讨人喜欢么……”

施子真内心焦灼地冷着脸点头。

顿时两个人又是同时叹息。

第161章 比翼鱼·师尊

凤如青躲在暗处,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她不是故意要偷听,她是来送饭的。

可听了施子真的话, 她心中层层叠叠的涟漪, 不断一波胜过一波高地推起, 原来那天晚上, 不能自控的不是她自己。

她甚至觉得自己幻听, 不真实的感觉太强烈,她不敢妄动, 听着两个人又因为怀疑自己不讨喜, 在自我怀疑。

只见泰安和施子真两个人沉默地对着焚心崖的罡风,一副被寒霜打过的模样, 泰安神君也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