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鞭刑能免去流放幽冥谷二十年,自然再好不过,可是尊上已经决定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改变,这也是他迟迟不愿向尊上开口的原因。

“暂时还没有同意,”尧音看向他:“所以本座才将两位请来,一同去向尊上求个情。”

绿桑有父有母,没道理她一个人揽下这事儿,要扛大家一起扛,总好过她一个人面对洛华。

“行了,尊上就在殿内,两位请吧。”

天帝沉吟片刻,拱手道:“无论如何,多谢神女肯替桑儿费心。”与她对比,他们身为桑儿父母,着实惭愧。

尧音微微点头:“陛下不必客气”

不一会儿,众人踏进落尘殿,洛华正襟危坐在案前,辛漾乖乖巧巧伏在他身边。

“尊上。”大家弯腰见了一礼,却无一人开口说话,就连绿桑也停止了嚎叫,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于是,整个殿内陷入诡异般的安静。

洛华淡淡瞥过他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鞭痕累累的绿桑身上:“诸位这是何意。”

天帝上前一步,道:“尊上,桑儿顽劣,辱伤令徒,的确不对,此次桑儿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特去掌刑仙君处领了三十仙鞭,上门致歉。”

天后心疼地望了眼鞭痕累累的绿桑,跟着道:“尊上,桑儿真的知错了,况且,叶昀为救小漾身受重伤,如此功过相抵,尊上便饶过桑儿吧!”

这样一番求情过后,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洛华才轻启薄唇:“一事归一事,七殿下为救小漾而伤,本尊亦深感歉疚,然本尊已为他疗伤,赠他一套护命法宝,陛下和娘娘都忘了?”

天后当即噤声,她当然没忘,尊上那日带着小漾亲临天宫,不仅为叶昀治伤赠送法宝,且一口应下了问仙堂的授课事宜。

天帝亦不再说话了,一事归一事,如此明显的拒绝他自然听得明白。

一阵沉默过后,洛华忽而缓缓开口:“是谁放她出来的。”

此问一出,半晌,无人作答。

尧音神色无比凝重,终是深吸一口气,朝着最上首鞠了一躬:“回尊上,是小神。”

洛华墨眸紧锁,望着她恭谨的面容,握着书卷的手略微一紧。

“尊上,生辰宴的事情,的确是绿桑公主不对,但小神以为,其罪不至此,三十仙鞭足以让她长个教训了,”她顿了顿,又道:“小神知尊上素来疼爱徒儿,若是尊上实在不满,小神可送令徒一件神器作为补偿,公主也会向令徒道歉,保证永不再犯。”

尧音嘱咐在前,绿桑这回倒是配合,一瘸一拐向前移,对着洛华和辛漾作了一揖:“尊上,是我错了,我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她身上那斑斑血痕,做不得假。

洛华薄唇轻抿,终是将手里的书本合上,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尧尧,你为何这样护着她。”

尧音避开他双眸,低头不语。

且不说师徒一场,前世今生,绿桑都一直在维护她,对她好的人她自然会护着。

洛华起身,转向天帝天后:“陛下将公主带回去好生教导吧,这是最后一次。”

天后喜不自胜,她原本不抱希望的,万万没想到尊上竟这么轻易松口了!

尧音也松了口气,这远比她想象中顺利得多。

“谨遵尊上教诲。”天帝天后略行一礼,又朝向尧音:“多谢神女大人。”

说完连忙抱着绿桑退出殿内。

尧音见此,迅速留下一件小神器,紧随其后拱手:“多谢尊上,小神告辞。”

“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第 38 章

“小漾, 你回来啦,”小白正啃着后院的灵草, 远远瞧见辛漾身影, 高兴地变回人身跑向她:“怎么样, 这次学会了吗。”

辛漾两根食指缠在了一起,无声地摇摇头。

小白这才发觉她情绪有些低落, 试探着道:“小漾, 你怎么了, 是不是……被尊上骂了?”

辛漾仍是摇头,低声道:“师父正与神女大人商量事情, 让我先回来了。”

小白见她脸色不对, 蹲下身道:“小漾,你不高兴啊?”

辛漾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她也不是不高兴, 只是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有些闷闷的。

师父总教导她要与人为善, 不能心怀恶意,所以即便绿桑公主那样对她,她也是不计较的。

生辰宴上的事她早便不在乎了,如果师父想放过绿桑公主,她肯定是赞成的,可今日,师父根本没问她的意见。

她当时看得清楚,天帝和天后娘娘也求情了, 却被师父一口回绝,可神女大人未经师父同意,便私自将绿桑公主放出来,师父不但没生气,反而轻易答应了神女大人的要求!

原来神女大人在师父心中竟与旁人这般不同么?

一想到这点,辛漾便止不住地难受,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着什么。

“嗡嗡嗡……”忽然她腰间的破尘鞭一阵抖动,“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在空中玩着花样转两圈,最后回到辛漾面前,讨好地蹭了蹭她圆润的脸颊。

辛漾心里一阵柔软,扬起笑脸起身握住破尘。

这是师父送她的法器,最是与她心意相通,不管啦,总之她能够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就够啦!

嗯……她一定要努力修炼,早日修成仙身!

这样想着,辛漾又鼓起了斗志,为自己打了打气,然后重新拿出那本被磨破了封皮的心法,磕磕巴巴背了起来。

小白眼瞧着她的变化,一脸迷茫,小漾今天好奇怪呀……

另一边,偌大的落尘殿只剩了尧音和洛华两人。

尧音站在临近大门的一角,尽管这已是整个殿内距洛华最远的位置,可她仍旧止不住心中涌上来的丝丝畏惧。

这种畏惧如蛆附骨,深入脊髓,仿佛一块巨大无比的阴影,令她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是与他单独相处时,那感觉愈发强烈,如潮水般蔓延全身各处,直直逼得她喘不过气起来。

分明是如此霁月般的容颜,却硬生生被她幻化成世间最可怕的恶魔,再也找不回初时的悸动。

“不知尊上找小神何事?”尧音强压下心头恐惧,尽量平和道。

“先把你的东西收回去。”

尧音不敢看他,却也没依言动手,账,还是要两清的。

洛华见此,眉目微沉,黑眸凝视着她:“尧尧,你是不是动用过昆仑神镜。”

尧音眼皮狠狠一跳:“没有。”

“没有?”洛华起身,绕过案台欲走向她,可尧音如惊蛰般下意识退后数步,险些摔出殿外。

洛华骤然顿住步伐,原本还算得上温淡的脸色一点点转为不可言说的沉冷,殿内一时陷入难言的压抑。

“既然这般怕我,怎么还敢对我说谎。”他白袍微浮,衣袂轻摆,一步步走向她:“《上古卷--神女一族》中记载,启动上古禁术,则可用昆仑镜回溯过去,逆转未来,所以,你的心头血便是用在了此处么。”

尧音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恐,竟是一个转身,便要朝外奔逃。

然而下一刻,却天旋地转般落入他怀中,他捏着她下颚,目光如炬:“你觉得,你又能跑去哪里。”

尧音被迫与他对视,眸中溢满无尽的惶然与乞求:“尊上,你放过我吧,我也曾救过你性命不是吗,你就当还我一命,你,你我从此两清,我……”

她话未说完,却见他忽而抬手,掌心缓缓覆上她双眸,紧接着,他的气息倾泻而下,凉淡的唇瓣贴上她干涩嘴角,而后便是不顾一切地碾/磨撕/咬,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连日来积累的沉怒,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尧音眼前一片黑暗,拼命想要挣扎,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脑中一时钝痛无比,意识也越来越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掠过一声沉哑的低吟:

“尧尧,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

月宫

青离与墨月相对而坐,玉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你不是说没空么。”墨月捻一颗黑子落下,不忘喂一旁乖乖张着嘴巴的小狮子一口仙器残片。

青离看着对面一人一狮的互动,淡淡移开目光:“尊上将古卷还回来了吗?”

墨月抬了抬眼:“就知道你惦记着这个,”说着广袖一挥,几卷泛着微黄光芒的古书闪现在青离眼前:“只还回了一部分,你先拿去看吧。”

青离毫不客气地收下,顿了顿,又道:“天后来过你这儿了么。”

墨月挑挑眉:“她也去找过你了?”

青离不再说话,答案显而易见,墨月哂笑一声,天帝天后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再三叮嘱尊上届时也会授课,不就是在提醒他们也应自觉一点么,可惜啊,他还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向来笃信修仙问道这种事,主要还得看天赋,正所谓命中有时自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星宿命格,天道轮回,本就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若无强大的外力,又怎会轻易改变?

有高人引导,只是加快修炼的步伐罢了。

墨月望向青离,正色道:“你不必在太意天后的话,若不想去,无人能强/迫你。”

以他们的地位,即便是尊上,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我知道,”谈话间,青离落下一颗白子:“墨月,你觉得……尧音神女如何?”

“尧音神女?”墨月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什么叫我觉得她如何?”

青离只瞟了他一眼,冷淡道:“我是指命格方面。”

因为聚灵鼎的缘故,他最近正慎重考虑尧音那日所提的条件,倒也没有什么过分之处,在他眼中,聚灵鼎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可他不明白的是,她为何特意规定期限为两百年,难道她知道自己未来两百年内将有大劫降临?

“你要她的命格做什么。”墨月安抚住嗷嗷待哺的小狮子,继续问道。

青离面无表情堵住他棋盘上的退路:“你何时这般爱管闲事了。”

墨月眯眼,星眸讳莫:“实话告诉你,你与她的缘分,且有一段。”

青离指尖一顿:“说具体点儿。”

墨月摇摇头:“言尽于此,至于她的命格,我也没有完全看透。”

准确地说,是最近出现了太多变数,墨石如此,青离如此,尧音亦然。

还有尊上师徒,原本尊上的命格他是无法参破的,但近日他总看见一些模糊的画面--轩辕神剑,白衣染血……

而尊上的徒弟则更是前路未卜,一个身负煞气的女娲后人,即便有尊上护着,也不一定全然无恙……

墨月微微敛眉,待银月盘出来后再看吧,他虽可窥测天机,却不可逆天而行,且命格之事原本就妙不可言,既已出现变数,往后便更是莫测。

“该你了。”青离冷不丁开口,墨月这才回过神来,望向棋盘,却见白子优势尽显,成围剿之态。

墨月凝眉半晌,不紧不慢落下一颗黑子:“青离,容我多一句嘴,凡是过犹不及,情爱亦是如此。”

青离抬眼:“你怎么又提起这个。”类似的话他近一阵已经说过好几回了。

“随口说说而已,”墨月瞥过他:“当年你痴情的模样我至今记忆犹新。”

青离呵嗤一声:“你的记性未免太好。”

面对他的讽刺,墨月也不恼,只轻笑道:“见过你那副鬼样子,哪里还敢轻易忘记。”

当年青离那场情劫,当真是看得他惊心动魄。

那时候天道给出了明示,他顺着线索找到此人,第一次相见便是他以区区凡体,孤身一人闯入妖界忘川时的情景:

少年一袭鸦青道袍,浑身上下浸满斑斑血迹,目光如隼,冷若冰霜,携卷着毁天灭地之势,屠尽忘川众妖……

“你快输了。”青离没再反驳,只冷冷开口。

“那可未必。”墨月顺着小狮子的金毛,道:“这盘若成平局,便再给我一些仙器吧,墨石胃口大得很。”

青离面色毫无波澜:“不给。”

“嗷嗷……”小狮子委屈地叫唤起来。

墨月拍了拍它的大脑袋:“急什么,好好看着我是如何赢他的。”

*

尧音是被一场噩梦惊醒的,在梦中,她又完完整整见证了一次洛华与辛漾的生死虐恋,而不同的是,最后的最后,洛华竟主动吻/上了她--边吻边缓缓取出她的心头之血。

他就那样看着她不可置信的双眸,如春风般温柔,如细雨般缱/绻。

那素白修长的手指沾满腥红血迹,可他的面容却是无尽悲悯:“尧尧,小漾元魂已伤,必须回归神位。”

“尧尧,对不起。”

“……”

瞬间头痛欲裂,尧音猛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在落尘殿内。

尧音皱了皱眉,她为何在落尘殿?

她记得绿桑道完歉后,洛华留下她,说有事同她商议,然后便提到了昆仑神镜,再然后……她被吓晕过去了?

尧音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她对洛华究竟是怕到何种地步,连同他说个话都能给吓晕过去?

“尧尧,”正兀自想着,殿外忽而传来熟悉的声音,心跳瞬间失了半拍,蓦地抬头,只见门檐处那人正端着一个青白玉碗,逆光而立:

“好些了么?”他抬步走进,恰如梦中那般温柔缱绻。

尧音下意识护住心口,讷讷往后挪移两步:“尊上。”

洛华滞了滞,将玉碗搁置在案几上:“尧尧,过来喝药。”

她死死僵立在原地:“尊上,小神该回莺峦院了。”

洛华淡淡点头:“嗯,喝完了就回去吧。”

尧音颤抖着,最终抬起手,将玉碗隔空吸附过来,也不看那黑漆漆的药汁,仰头一饮而尽。

“尊上,小神告辞。”

她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避开他低头匆匆往外走,却在即将离开之际,一下被人捉住了手腕。

“昆仑镜一事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只是尧尧,你非要和我如此生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