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跟车,看见我们的车了。”

“我知道了。”

她转头对阿青道了个歉:“对不住了吴姐姐,我不能送你回家去了,长辈叫我过去说话。”

“那你过去吧。”阿青理解。这意外遇到了,既然是长辈见召,小辈没有不去的道理,更何况李思敏的背景如此特殊。

李思敏没敢耽误,理了理衣裳,又让丫鬟替她抿了发鬓,收拾的十分齐整才下车。

虽然赶得紧,她还没忘了吩咐人:“好好把吴姑娘和两位孙姑娘送回家去。”还匆匆回头跟阿青说了句:“过两天我再找你玩,咱们再一块儿做点心吃。”

阿青应了一声好。

太阳马上要落山,城门口的人终于移动起来,进城和出城的人都加快了速度。

李思敏走了,她的侍卫和仆从十分尽责,分别护送阿青和孙家姐妹回家。

唐妈妈站在门外头,一看到车来就高兴的说:“来了来了,姑娘回来了。”

到家了啊。

阿青也觉得整个人一下子都放松下来了,赵妈妈一吆喝之后,桃叶和桃核也很快迎了出来,扶阿青下了车,向送她的人道了谢,大家扰攘一番之后才算进了门。

唐妈妈说:“姑娘坐了一天车一定累了吧?”

“还好,娘今天怎么样?”

说话功夫进了屋,吴婶一见她就说:“可算回来了,我真怕你们玩忘了时辰进不了城门呢。”

阿青笑着说:“还真别说,差一点就被堵在城门外头了。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堵了不少人,应该是有贵人要进城,所以其他人都得先等着。”

在京里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这么一说吴婶也就放下心来了,让阿青先去洗脸换衣裳。

阿青坐了半天车,也确实觉得不自在,回去换了一件宽松的衣裙,又洗了脸才过来。吴婶看她头发半散着,笑着说:“过来,我给你弄弄,你看你这披头散发象什么样子。”

阿青坐到她身前,吴婶拿梳子替她把头发梳顺,然后再挽了起来。

阿青小时候她就是这么给她梳头的,梳了一年又一年…时间过的真是快,十几年的时光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手里流走了。

她听阿青说,在庄子上玩了射箭,几个姑娘还一起做了点心,嘴角含着笑,随口跟着应了几声。

阿青说:“李姑娘说等天暖和些再去,庄子上栽了许多花树,到时候可以赏花,骑马。”

“好呀,到时候她要请你,你就去好了。”吴婶说:“也可以请她们来家里坐坐,就是咱们家的花园得好好整整,不然你们小姑娘们也没地方玩。”

吴婶现在说什么阿青都说好,把今天在庄子上做的莲花饼取出来给吴婶看。吴婶一听孙佩做的饼都淌了馅儿变了形,笑得合不拢嘴:“头次下厨都难免的。你们要在一起玩这个也成,就是得当心,别烫着了,也别割着手。”

“我们当心着呢,旁边还有厨娘和丫头们看着。”

“这饼看着倒是挺馋人的,我也尝尝。”

“都凉了,让人热一下再吃吧。”

赵妈妈把莲花饼端下去,不多时热好了端上来。因为马上要用晚饭了,吴婶也就尝了半个,笑着说馅儿有点太甜了。

“馅儿不是我调的,是李姑娘家的厨娘调的。”

“那八成他们家喜欢吃甜一些的吧。”

每家的厨子做的菜都有哪家的风味,由厨子做的菜也可以看出这家主人的口味。

吴叔让人传了话说不回来吃饭,张伯和大妞爷俩在铺子里也要晚回来,家里只剩阿青和吴婶娘俩用饭了。

不过吴婶兴致勃勃,胃口也不错,吃了一碗饭,还添了一次汤。

“你弟弟也快该回来了。”吴婶扳着手指算日子:“怎么着,小年之前也会到家吧?我琢磨着,这两天就让人先收拾他的屋子吧?衣裳也得再做两身儿,他就是太费衣裳。再预备些好吃的,他在山上肯定不会想吃什么就能吃上,到家了可得好好补补。”

九十六 信心

吃过饭,阿青也没旁的事做,过来给小山收拾屋子。

屋子里有段日子没住人,连气味都会显得不一样。虽然天天有人打扫,入冬时炕也烧过,就是显得冷清寥落。

“屋里其实也不缺东西,趁着天好再把被子晒一晒,炕烧起来。”阿青站在屋子中间。小山住的这是里外两间,但是这屋子他没住几天就离开家了,屋里头东西倒不少,他走之前看过的书,写的字贴,用过的鞭子和枪杆还都放在原处。

阿青翻开他习字的本子,看那一笔一笔干柴禾似的笔划,忍不住笑。

小山真的不是念书的材料,所以吴叔送他到山上去学艺,打的就是将来他也走吴叔这条路子挣前程的主意。

现在是太平年月,好处是没有什么凶险战事,比较安全。坏处是,既然没仗可打,武将升迁也是按部就班,没有捷径可走。

要阿青说,走捷径并不是好事,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就一位名将,背后是多少人的累累白骨啊。

阿青打小山刚落地起就哄他带他,给他做衣裳,做吃的,教他写字。吴叔和吴婶都顾不上的时候,她就担起了管教照料小山的职责。而小山也是个好弟弟,阿青从前出门的时候曾经被镇上的游荡无赖子纠缠,小山可是一头就冲上去了,虽然说那时候他还打不过大人呢,可那些无赖子也怕事闹大。真就被他给吓跑了。

虽然现在进了京,一家人不能时常见面,可是阿青想。他们一家人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大妞回来的时候天色不早了,可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累,脸让风吹的红彤彤的,两眼亮的惊人。

“姐,你知道今天我遇着什么事儿了吗?”

阿青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一定不小,一边示意桃叶倒茶来,一边让大妞先坐下:“什么事?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和张伯晚上吃东西了没有?”

“还没吃呢。”大妞挥了下手。显然并不在意到现在还饿着肚子的事,只是急不可待的要把今天的经历与阿青分享:“今天后半晌。我正对着铜人认穴位呢,药铺子里抬来了一个人。”

“是患了重病吗?”

“是急病,听说正干着活就一头栽倒了,抬了找郎中。郎中都诊不出来是什么病,眼看这人快不行了,这家人病急乱投医,就进了咱们家的药铺来了。”

“啊?”阿青也紧张起来:“那这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张伯能治吗?”

大妞说起来也非常紧张:“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有人上山跌断腿被抬来找我爹,这就算是最严重的了。这个人呢,浑身一点儿伤都没有,就是晕迷不醒,看见着呼吸越来越低。指甲嘴唇都变了颜色,可吓人了。”

桃叶把茶端了过来,大妞正觉得渴。接过来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伸出空杯说:“还要。”

桃叶细心,她端来的茶是不冷不热正好入口的,要是端来的热茶,以大妞这个喝法,非烫坏喉咙不可。

“我爹就问那家人。他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平时有没有病,那家人急的要命,说话颠三倒四夹缠不清。一时说晚上可能着凉了,一时说早上吃了干饼,一时又说这人去年这时节就曾经得过一场急病,但是当时很快就好了…唉,简直眉毛胡子一把抓,听不出个分明。”

“那后来呢?”

“我爹手段真高。”大妞伸出大拇指,由衷地说:“两下子就把那人治醒了。”

“真的?怎么治的?”

“金针刺穴,就一针。”大妞比划了一下:“在胸口这位置,一针下去,那人身子抽搐了一下,然后我爹让人把他翻过来,他就吐了好多秽物,吐完人就醒了。”

“张伯好厉害啊。”

阿青心说,这种本事,在乡下待了十几年做跌打郎中,实在是屈才。张伯这样的本事,绝不应该是籍籍无名之辈,就是不知道当初他是为什么要逃难他乡的。

“我爹说,这人去年的急病当时虽然看着好了,可是留下了病根,因为着凉和吃的东西不对,这病才突然发作了,开了一副药给他,说是再调养调养。”

张伯还说这人以后不能干过重的活计,不过这个大妞没在意听,这会儿也不会想起来讲给阿青。

“姐,你说,我将来能不能学到象我爹那样厉害?”

这个…

阿青觉得不是很乐观。大妞毕竟起步太晚了点,而且…她还不爱读书。虽然说郎中不见得都饱读医书,可是象大妞这样,视读书识字为洪水猛兽,一个药方都未必能背下来,这要做郎中,有点勉强。

“我觉得吧,你也不一定非要象张伯那样厉害。”阿青劝她:“这郎中也是说能包治百病的。有的郎中治跌打拿手,有的特别会看头风晕眩之症,还有的会给小孩儿治病。这么多本事里你能学会一样就不错。”

“对对。”大妞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以前看着张伯在乡下给人治治伤,接接骨,她没觉得有多难。可是现在对着一柜一柜的药材,那些不同组合配比的药方,还有看似一样其实截然不同的症侯,没摸着边的时候看个热闹,面前那扇门真打开了,大妞才惊觉门后面是多么浩翰的世界,简直无边无涯,她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前几天张伯说她无知狂妄。

她说要学医,还上来就想学诊脉——连脉门在哪儿都没找清呢。那天她想试着给扬威把脉,结果摸了半天来一句:“你咋没有脉博啊?”把扬威还吓了一跳。

大活人当然不可能没脉博,其实是她根本就摸错了位置。

照她这速度学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替人看病呢?

阿青觉得,大妞也不用这么纠结。即使她成不了一个女郎中,也有别的门路可走。医婆子占了性别的便利,经常看的就是常见妇人病和小儿病,更有一种只精通单一技能的职业——产婆。

但是大妞现在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呢,阿青哪能跟她扯接生这回事?

九十七 宵夜

大妞的情绪特别激动,扯着阿青说要吃她亲手炒的菜,阿青笑着说:“这个点儿了,灶房都封上炉膛了吧?”

“封上再捅开嘛。”大妞拉着她的手撒娇。

阿青笑着说:“你晚上没吃饭?”

“哪顾上了,扬威倒是瞅空去买了几个烧饼回来,可连喝水的空儿都没有,烧饼也来不及吃啊。”

阿青说封炉子当然是开玩笑的,吴叔现在回来的时辰不一定,吴婶有可能吃宵夜,更不要说张伯和大妞今天回来的晚,赵妈妈是个细心的的人,哪会这么早就封炉子?她肯定会等着所有屋里都熄了灯,大家吃饱喝足全梳洗过了,才会把炉膛封起来。

这会儿厨房里肯定还有吃的。

赵妈妈果然还在厨房里,桃枝也在,两人正在说话,看着阿青和大妞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姑娘们这会儿过来,想是晚饭没吃饱吧?”赵妈妈笑着说:“正好桃枝刚才过来,说夫人也想吃点东西,正好就着一并做了。”

孕妇嘛,口味一时一变的。吃饭的时候不饿,快睡了又想吃东西,这都不奇怪。

“我娘想吃些什么?”

赵妈妈平静的回答:“夫人说想吃凉面。”

凉,面?

腊月天气吃这个,合适吗?

孕妇的口味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是不是屋里炕烧的太热了?”阿青猜测。

赵妈妈说:“有孕的妇人大多都比一般人身体热。”

这倒是真的,阿青也听说过。

“可那也不能吃凉面吧?”

赵妈妈说:“刚才奴婢已经禀告过夫人,今晚不能做凉面,材料不够做出来也不好吃,我跟夫人说了,夫人说那汤面也行,再配个凉菜。”

赵妈妈真是水平高啊,这偷换概念玩的妙。

阿青发现,赵妈妈最近已经比刚来的时候随意多了,如果放在她们刚到吴家的时候,这种有些随意的玩笑话是绝不会出口的。

这当然也和吴家的氛围有关系。吴家人口少,脾气也都很好。象小山,以前从来没用过下人,扬威和振武与其说是他的小厮,不如说是玩伴,小山对待他们简直就象对待弟弟一样,有什么好吃的必定有他们一份,从来没有训斥过他们,更不要说打骂了。

阿青问大妞:“你要吃什么?”

“我也吃汤面呗。”大妞不挑嘴,就是添了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凉菜?”

“捡好做的做。”赵妈妈实话实说:“反正只要多多搁些醋,夫人吃着就合口。”

大妞哈哈笑出声来:“对对,婶儿自打有了身子,都恨不得抱着醋坛子睡觉了。那你们做的什么菜,给我也来一份儿,我那份儿就不用搁醋了。”

赵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好。”

阿青也没忘了吩咐赵妈妈:“汤面多预备些,给张伯也送一份过去。杨威和振武八成也还都饿着呢,也别漏了他们。”

“姑娘放心吧,忘不了。”

阿青看自己是没什么可动手的了,倒是想起来今天带回来的莲花饼。虽然说味道并没有多么独特,可是意义不同嘛。

果然她和大妞一说,大妞就迫不及待了:“拿来我尝尝。我本来觉得你们见面又是喝茶聊天呢,没想到这么好玩。早知道我也去了,射箭我肯定拔头筹。”

这倒是真的,大妞爱动,她还跟小山一起在山上疯跑疯玩过,论射箭,做陷阱套子,她都拿手。

热好之后的莲花饼端上来,本来也没几块,大妞把饼子掰开,先闻了闻:“馅儿挺香的,”然后才咬了一大口。

“嗯,不错。”大妞问:“孙佩也亲手做饼了?她做的怎么样?”

她和孙佩比较说得来。

阿青笑着说:“比你头次下厨的时候好不了多少,口儿没捏紧,馅儿淌了一笼屉。”

大妞兴灾乐祸的笑了:“下厨哪有那么简单,我记得我那时候还烫着手了呢。”

“不止烫手,你烧火的时候凑的太近了,锅门那蹿出来的火苗把眉毛都燎了,你自己还不知道,等晚上该睡的时候才发现的。”

大妞有点儿不好意思:“真,真的?我都不记得了,光记得烫手了。”

因为烫手会疼,所以印象比较深吧?相比起来,因为不疼不痒,在乡下又不照镜子,眉毛短了一截反而不会太注意。

她们俩在这儿聊天,赵妈妈和桃枝在一旁一边干活儿一边忍笑。家里头这两位姑娘性子截然相反,一个安静一个活泼,可两个人的感情却那么要好,这也难得。

赵妈妈给大妞盛了一大碗汤面,还配了两样小菜。大妞先喝了一大口面汤,然后满满的舀了一勺拌豆腐:“赵妈妈你手艺不错啊。”

赵妈妈笑着说:“都是夫人和姑娘们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