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给秦晖制造了二人独处的机会,那不算长的一刻钟里。孙哲一面紧张的和两个姐姐说话。一面心里忍不住的想,秦师兄会和吴姐姐说什么?那吴姐姐又会对秦师兄说什么?他们一个多才,一个美丽。就和那戏词儿里写的才子佳人一模一样。

要是他们俩真的情投意合,再请爹娘出面说合做主,成就美满姻缘,那自己今天做的事情还不算错事。

可要是…要是吴姐姐并不乐意。或是被别人看见了传出什么不好的闲话,那又怎么办呢?

二姐孙佩突然问:“吴姐姐去哪儿了?”

做贼心虚的孙哲吓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孙佩没发觉他不对,又说:“秦公子人呢?谁看见他了?”

还是表哥说:“八成是光顾着看花走散了,我记得刚才看见秦兄往那边儿去了。”

“那吴姐姐呢?她是不是迷路了?”

大姐说:“她应该不会走远的,咱们往回走找一找看吧。”

孙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里发干,可手心里全是汗。

他想,自己真是做不了坏人。要做坏人。起码胆子不能小。今天这件事于理不合,但是秦师兄痴心一片。母亲还曾经想替他们做媒的,自己帮他这一把,也不算太出格。

他们往回走没多久,就遇着秦师兄了。

可是吴姐姐却不见踪影。

他们难道没遇上?秦师兄不会那么笨吧?

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他表现的很正常,谈笑自若。等他们回到庵里,吴姐姐也已经早回来了。孙哲松了一口气,吴姐姐平安无事就好,她也没生他的气,不怪他自作主张替人牵线搭桥。

下次再有这种事,他再也不掺和了。

回来的路上孙哲找机会问秦晖,秦晖只是摇头不语。

那就是事情没成吧?

孙哲不懂男女之间的事情,可人的情绪他还是看得出来。要是吴姐姐真应了秦晖什么,秦晖不说喜上眉梢,起码不该是现在这样沉默不语。

这会儿大姐突然打发丫鬟来叫他,孙哲心里恪憕一声。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云芝笑着说:“这个奴婢可不知道。”

他慢腾腾的收笔,把书本合起来,又换了件衣裳才跟云芝一同出门。即使这样磨蹭,也没能拖延多少时间,起码他争取到的这一点时间,不够他想出一个足够好的理由向孙颖解释。

其实云芝也有些纳闷,自家姑娘身边的大事小事,她不说全都知道,七八分总是能摸得清理得顺的,可是刚才姑娘打发她过来跑腿,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姐姐。”

孙颖并没有抬头,只是说:“坐吧。”又让丫鬟倒茶。

孙哲有些战战兢兢的坐下,茶盏有些烫,他心里有事,手心都烫红了也没觉得疼。

“姐姐叫我过来有事?”

“是有事要和你说。”孙颖示意屋里的丫鬟都出去,合起手里的书册,开门见山的问:“你今天和秦公子搞的什么鬼?”

孙哲本来心里就发虚,他又不会说谎,嘴唇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头也低了下去。

“你啊…”孙颖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本来已经猜着几分,现在更是有八九成的把握了:“看你平时老老实实,可是今天做的事情又这么出格。”

孙哲的脸涨的通红,他一向尊敬姐姐,家里又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打小他就想着将来要让家里人以他为荣,更要做两个姐姐将来的倚靠。

可是他今天做的事,一定让姐姐大失所望。

和孙家不同的是,吴家这一边却是热烈喧闹,欢声笑语。久别重逢,这顿饭自然特别尽兴。

阿青觉得,好象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吴叔心情是好,具体表现在,他允许小山喝酒了。当然,这可能也因为小山带了客人回家来,在客人面前,总不能再把他当小孩子待了。

隔着屏风,大妞美滋滋的舀了一个肉圆给吴婶:“婶儿,你也吃。”

“嗳,吃着呢。”吴婶也尝过了肉圆,但她更喜欢那道豆腐皮卷菜,尤其那醋汁调的深得她心。大妞乐得没人和她抢,一双筷子上叉俩肉圆儿,一边一口轮着咬,简直没半点儿吃相。换作平常,吴婶非得给她紧紧皮不可,可是今天小山回家,吴婶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一盘肉圆差不多都让大妞一个人给干掉了,最后的汤汁也被她倒进饭里,拌一拌来一大口,那叫一个香啊!

阿青吃的不多,半碗饭,还是用汤泡着吃下去的。吴婶轻声问:“是不是累了?”

阿青点点头。

确实有些累。出城,上山,下山,进城。这会儿的车没减震,车里又活动不开,铺陈的再舒适也是有限的,这样一天颠下来,精神好才怪。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真多。

进香,求签,游碑林,赏梅花,被表白,还偶遇了那位气质动人的杨夫人,小山回家…

一百零七 开解

孙哲垂着头,在姐姐面前一句也不辩解。

“你为什么会答应秦公子呢?”孙颖觉得很奇怪,孙哲的个性最规矩不过,这种明显不规矩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做。要说是孙佩去做这种热心的瞎帮忙的事情,孙颖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孙佩做事就是那么鲁莽,很多时候都不会去考虑后果。

“因为…”沉默了一会儿,孙哲小声跟她说了实话:“我听二姐说,吴大人升官了之后,有人向吴家姐姐提亲。”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吴家姐姐有什么长处,可能只是见了她一面,甚至连一面都没见过,他们提亲是冲着吴大人来的,觉得他前途大好,想攀这门亲为的是这条关系。

这样的人太势力了,今天吴大人风光他们会来求娶吴姐姐,改天吴大人如果失势或是外放了,他们肯定又会换一副嘴脸。

可是秦师兄是不一样的。他对吴家姐姐是真心的,就是冲着她这个人,跟吴家是盛是衰没关系。

孙哲觉得…如果他们真的成就姻缘了,秦公子应该会对吴姐姐好的。

那样,他帮忙也不算是做了坏事。

他小声解释了几句,孙颖是看着他长大的,听了前头两句,就知道孙哲是怎么想的了。

“你啊…”孙颖对弟弟是真的没法子生气。母亲生了两个女儿才得了这一个儿子,将来孙家的一切都要着落在他身上,他要支撑门户,奉养孝敬父母,两个姐姐将来出了嫁也得要靠他撑腰。这个道理孙哲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他一向对自己要求的那样严。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一步也不肯行差踏错。

弟弟这样懂事,孙颖一面是欣慰,一面又有些心疼。

他年纪还小,别家的孩子在他这年纪还很顽皮的,他却象个小大人一样——不,简直象个小老头一样。

“我知道。你也是希望阿青好。盼着她终身有靠。”孙颖让孙哲坐在她身旁,轻声说:“可是你想,咱们和她认识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是不是?”

“是。”

“咱们都盼着她嫁个可靠的好人家。难道她爹娘反倒看不清楚这一点?”

孙哲一愣。

是啊,吴大人和吴夫人对女儿十分疼爱看重,对她的终身大事肯定会慎之又慎的。

自己担心吴家会将女儿所托非人,这想法看来…咳。有些可笑。

“爹和娘自有打算,他们和吴大人吴夫人之间也肯定有默契。如果他们觉得秦公子和阿青合适。那秦公子会试之前吴家就不会给阿青定亲的。如果他们觉得这门亲事有不妥当的地方,那即使秦公子现在想接近阿青,那也只会是枉费心思。”孙颖看弟弟的神情沮丧,脸色也从涨红变得微微发白了。很是心疼他:“你不要多想,我找你过来,不要训斥你。这些事情别说你一个小孩子一时间想不了这么多。连我也是一样。我也是前些天才听娘说了这件事。”

孙哲点点头,可是神情还是显得并不轻松。

他在想。姐姐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秦师兄也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这中间的道理他就想不明白呢?

孙哲虽然聪明,可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对情情爱爱的事情不了解。有个词叫关心则乱,局外人可以一眼看穿的事,当事人却象眼前蒙上了一层雾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今天的事情没什么,娘还不知道这事,只是下不为例。”孙颖替弟弟理了理衣领:“我听你的丫头说,你最近睡的都晚,是功课太多了吗?”

“没有…”孙哲说:“我就是想把夫子每天讲的功课多背几遍,吃的透一些。”

“你用功上进是好事,可是也得注意身体。现在天气冷,眼看要过年了。你要是这时候病了,那反而误事,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该懂得,学习这件事也要劳逸结合,不能一味的催逼自己。”孙颖说:“以后该什么时候歇就要按时歇,不要再拖着不睡,让爹娘担心。”

孙哲乖乖的说:“我知道了姐姐。”

“还有件事儿,去吴家的人回来说,小山回来了。”孙颖笑着说。

“真的?”孙哲果然如她所想的一样高兴起来。

“是啊,要过年了,他也回京来过年。夫子反正也给你们放假了,你可以去找他玩玩,散散心。”

孙哲很喜欢小山,虽然小山读书不成,可是他懂得许多许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在孙哲眼中他很厉害。小山比他大些,但两人的年纪相差的并不大,还是很谈得来的。

吴家今天晚上十分热闹,吴叔也是多日不见儿子了,吃完了饭就把他单独叫到屋里去,吴婶知道丈夫肯定要考校儿子一番,也就不到跟前去了,免得吴叔要是训斥儿子,自己在一旁就不太合适了。

张伯给吴婶把过脉,说她情形一切都好,还顺手拿出一瓶药来:“这是甘草润津丸,听阿青说你这两天有点咳嗽,给你配了一瓶,你先吃着。”

“对孩子没妨碍吗?”

“没有。”

送张伯出去,吴婶才对阿青说:“你瞧你,我就是这两天屋里干热有点上火,又没有病,你还特意去和张伯说这个。”

“小事儿也不能马虎,万一拖成病症了,那时候再来治岂不麻烦?”

吴婶知道女儿的体贴,笑着说:“好好,我知道了。”她转头问唐妈妈:“给客人的屋子收拾好了吗?”

唐妈妈说:“那屋有段日子没住人了,虽然说屋里被褥铺盖都齐全,可是炕没烧过,屋里有股潮气。少爷说了,他们在山上就住一屋,现在也先住一个屋里,等客房收拾好了能住人了再搬过去也行。”

吴婶点头说:“那也只好先这样了。”

阿青从吴婶那出来,想起一件事,打发桃核去和赵妈妈说,今天晚上吴叔、张伯和小山他们都喝了酒,夜里难免口渴,不要忘了在各屋里都准备好茶水。

一百零八 探望

阿青睡的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上热的很,她下意识想,今天晚上炕烧的太热了。

她把手脚都伸出被子外面,还是觉得燥热不堪。

上夜的桃叶听见动静,问了一声:“姑娘?”

阿青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桃叶不放心,披上衣裳过来看。她端着灯凑到跟前,灯光底下阿青紧皱眉头,满脸通红。桃叶吓了一跳,将灯放下,伸手在阿青额头上一试。

滚烫!

桃叶赶紧披上衣裳去叫人,阿青自己烧的昏昏沉沉的,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有人走动,中间她曾经呕吐过一次,吐过之后她依旧昏沉。

直到早上她的热度才稍稍降下来,人依旧睡的迷迷糊糊的。不过张伯说了,让她多睡会儿也无妨。

吴婶摇头说:“八成是昨天出门吹了风,天气冷了,本来不该让她这时候出门的。”

张伯安慰她:“小病不碍事,让她多喝些水,饭要是没有胃口可以先不吃。我抓了副药,让大妞看着煎,包管过了今天她就又好好的了。”

吴婶用帕子很快的拭了下眼角:“又多劳你费心了。”

“你也熬了半宿了,快回去歇着吧,不顾惜自己,也得顾着你肚里这个小的。”

吴婶确实觉得腿酸眼涩,点了点头,临走前吩咐桃叶有事赶紧去和她说。

桃叶送了张伯和吴婶他们出去,去看了一眼茶炉。大妞正坐在小板凳上煎药,一面用蒲扇轻轻扇火,桃叶进屋时大妞转头看了一眼:“这儿没事,你先回屋去看着青姐。药好了我就端过去。”

“是。”桃叶应了一声,她回去时桃核正老老实实的守在阿青身边,寸步不离。这孩子就是这么让人放心,让她守着,她就一动也不会动,实实在在的这么守着。估计就算这时候发生起火、地动、这实心眼儿的姑娘还是会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处。

“姑娘醒过没?”

桃核摇头。

“你扶姑娘起来一下,我给喂些水。”

阿青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在睡。她处于一种介于清醒和迷糊之间的状态。桃核扶她的时候她有意识,桃叶给她围上一块布帕,喂水的时候她眼睛也睁开一线。喝了大半杯水。两人又扶她躺下。

大妞守着小炉子,看着三碗水煎成一碗,用纱布垫了,把药倒进碗里端进屋。

阿青喝了药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桃叶把热水倒进盆里,拧了帕子替阿青擦了一下身。换上干净软和的新的一身里衣。

等快中午的时候阿青的精神好些了,又喝了一碗粥。因为发烧的原因,嘴里发苦,没什么胃口。赵妈妈也没多费事做的,就用小砂锅熬了一锅米粥,米熬的粒粒开花。粥汤浓稠。这一碗粥喝下去,阿青觉得身上有点力气了——呃。还有一样更急迫的感觉。

桃叶和桃核扶她去屏风后,等她方便好了再扶她回来躺下。

喝了水、药、粥…全是汤水,就算出了一身汗,还有大量的水分得排出来嘛。

晚上那顿阿青吃的还是米粥,不过加了一点脆脆的腌菜心佐粥。吃完了粥,桃叶又端来了一只小碟子。碟子是圆润晶莹的白瓷,边上描着淡绿的两片细兰草叶。

碟子里盛着切得薄薄的甜水梨。梨肉晶莹,因为切得薄,看起来是半透明的,散着淡淡的梨子清香。

“姑娘要是还有胃口,就尝尝吧。”

阿青还真有胃口,闻着梨子的清香就觉得胸口不那么闷了。梨子甜甜的,汁水特别多。不知不觉的,竟然把一小碟梨子都吃完了。

桃叶看她有胃口吃东西,心情也跟着松快多了。

“姑娘还想吃点儿什么?”

阿青摇摇头,现在她感觉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给我拿本书过来吧。”

“姑娘,”桃叶不太赞成:“你这病才刚刚见轻,该多歇息,看书是耗精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