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吧?”定做的一般都比批量生产的贵,这是常理。

“不贵。”吴婶笑她:“你瞧你,这么小家子气,一见东西就先问价。这习惯不好。你看。用料都有限,底下的托是黄掺铜,花叶嵌的玛瑙也不贵。”吴婶说:“来来。戴上看看。”

大妞也跟着凑趣:“来来,姐你戴上嘛。”

两个人起哄,桃叶也很有眼色的把镜子捧来了。

阿青笑着说:“都要睡觉了,还戴它做什么。”不过还是把珠花戴上了。五朵小花分别簪在鬓发间。大妞退后一步打量她:“好看!不仔细看真象真花。”

阿青对着镜子看。

烛光本来就不算太明亮,铜镜又自带柔光磨皮效果。看起来一点不象是珠花,就和老家那小朵的野花一模一样,零落的散布在发间,看上去整个人带着一种乡野间的清新。

这首饰阿青真喜欢。要不说知女莫若母呢,吴婶就是了解她的喜好脾性。

阿青就喜欢简单些的东西。有次忘了在哪儿看见一个贵妇人头上戴着一支步摇,上面那些凹凸不平花纹简直象是长成一堆的疥疮。别提多恶心了,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大概旁人没有她这么丰富的联想。所以那样丑的钗还是有人肯往头上戴。

礼单上的各种糕点都被拿出来看,幸好现在天气冷,不然糕点要是在外地买了,经过几百里路的长途运输,很大机率会变质腐坏的。

“这是什么?”盒子里的点心吴婶没有见过。

“不知道呢。”

点心是雪白的,一股浓郁甘醇的甜香。

“看着象酥糖。”大妞拿起来看看,又闻了闻:“好象有豆米分?不大象…”

白白的糖米分沾在指尖,这些糖米分有种糯糯沙沙的感觉,咬一口,糖米分里的壳一破,里面的蜜汁儿淌出来,险些滴到身上,大妞手忙脚乱,赶紧用力的吸一口,又把淌到手指上的糖汁儿舔掉。

好久没看大妞这么狼狈了,吴婶哈哈笑起来:“这个点心叫羊角蜜。”

盒子盖里有垫纸,印着桂花纹的垫纸上写着点心的名字。

“这名儿起的倒是准,真象羊角。”

下头还有好几样点心,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但是做的确实都非常出色。龙须糖不用说,糖丝比头发丝拉的还细,沾到嘴唇上就化,根本不用嚼。就是得快吃,不然就沾在手上了。还有一盒子点心也叫不出名,指甲般大,油炸的,吃起来很酥,模样花纹都象是河滩上的小贝壳,很酥脆,微咸,非常好吃。

“这个配茶,下酒都好。”吴婶说:“倒出一盘子给你弟尝尝去。”

两箱礼物,这些点心吃食占了大半。还有一些是生食,比如鱼干和火腿什么的。

阿青想,他干嘛送这么些好吃的给她?

糖衣炮弹,必有所图…

嗯,糖衣就给吃掉,炮弹就给他退回去。

礼物里的书有好几本,有诗集,有食记,甚至有地方风土记,都是阿青喜欢的。尤其是风土记,里面简直包罗万象,除了植被作物地理,还有传说和一些当地大事记,比如阿青偶然翻到的一页,就是讲当时一个富户嫁女的排场,流水席摆了三天,来的人不管是谁,只要道声恭喜就能进去吃,大鱼大肉管够。

这样的事应该说是皆大欢喜吗?不,恰恰相反。有个穷汉因为敞开了吃,平时从来没吃过这么多这么肥腻,结果吃出毛病来了,腹痛如绞满地打滚,差点就送了命。

还有件事,是有个道士装神弄鬼骗钱被揭穿,写的很有趣。

阿青看的很专注,都没注意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还喜欢?”

阿青吓了一跳,抬头才看见真正送礼的那人已经来了。

“你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阿青说。

这个好多了是相对的。相对昨天来说,她是好多了,烧已经退了。但是相对于正常状态来说,她现在还是病人。

“书什么时候都能看,先养好病最要紧。”他说这话时口气和吴婶简直是如出一辙。

“我知道,可现在还早呢。”

“送来的点心你尝了吗?还喜欢吗?”

“很喜欢。”阿青说的真心实意。

那些东西包装都不相同,看得出不是在一个地方买的。不管他是专门想买回来送她,还是给家人带东西顺带分她一份,阿青都领情。

他很自然的把大氅解下来搭在椅背上,不用人请自己坐下来,还端过她的茶闻了闻气味。

“那个我喝过了。”阿青赶紧说:“我再给你倒一杯。”

“你别起身了,我自己来。”

他从桌上茶盘里另取一只杯子,倒了杯茶。

他倒茶的时候她想起来,这茶叶还是他送的呢。她喝的很节省,不过那茶叶也已经要见底了。

正想着,他问:“茶叶还喜欢吗?”

“挺好的。”

“有人送了我几两茶叶,今天没拿来,改天给你。”

“不用了…收了你这么多东西了。”无功不受禄啊。还有句话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小便宜占多了,没准儿将来要吃大亏。

“和我不用客气。”他还很顺手的从桌上的攒盒里拿了一块花生酥:“你前天上山进香去了?”

“你怎么知道?”

“听你们家下人说,你八成是在山上吹了风受凉了。”他很自然,看起来完全没有刻意打听消息的迹象。

“可能是…”阿青觉得可能上山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生活环境骤然改变,有些不适应一时没有表现出来。听说有的人乍一迁居之后,水土不服反应非常剧烈,严重的甚至会要命。

“下次要进香求签,别去万佛寺了,太远。找个近点儿的,象宏化寺,临济寺,香火旺盛,据说求签也很灵的。”

这几座寺庙都在城内,确实比万佛寺要近多了。

“能出去城散散心也很好。”阿青顺口说:“我们还去了碑林,看了有名的悼亡碑。”

“为什么看那个?”他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不应该去看那个,尤其是这样的天气。”

“你见过?”

“见过的。”他说:“据说有人看了那块碑,回去就大病一场,太过伤心伤神了。”

阿青笑了:“你以为我生病也和看了碑有关啊?”

“还是小心些的好。”他说:“城外还是要少去,尤其是山上,这种季节吹了风可不就生病了?”

可是阿青并不后悔去山上,碑林,梅花,对了,还有杨夫人,如果不去山上,这些就都遇不到了。

至于秦晖的事…这是一桩意外的麻烦。

唉,说起来这麻烦还悬而未决,该早点说清楚才行。

可是年前估计是没机会了,年后的话…还得找机会。秦晖就住在孙家,这个机会应该不难找。

就是得想想怎么说。

阿青没多少拒绝人的经验,这中间的分寸得好好把握。

“怎么了?”

“啊?”阿青回神:“没事。”

“过年的时候只怕我不能过来了。”他说:“事情多。”

阿青很理解:“家家都忙。”

尤其是他的家世不一样。

“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一起去赏灯吧?”

“啊?”

一百一十一 点心

“其他事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一定让你顺顺当当出门就是了。京城的上元节很热闹,应天门外有焰火,会放足足一个时辰。城里处处都有灯会,最大最好的应该是光禄坊,那儿不但花灯好,还有舞狮,舞龙灯,有名的艺人会登台唱戏,还有耍百戏的,非常热闹。”

“人一定很多吧?”

“还好。”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光禄坊那儿观灯的,每年上元节前后那里都有巡查,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他接着说:“城西明光桥附近的灯也不错,热闹不输光禄坊。”

“为什么呢?”

他笑。

明光桥那里最多的是美女,每年上元节,平时那些花大钱才能看到的优伶伎人都会搭台献技,暗地里较劲争风头,以得花数多少论输赢,自有大豪客一掷千金的替她们捧场,所以论起热闹,其实比光禄坊还要胜出一筹。一边是富,一边是贵。

可这个理由现在不能和她说。

他的手轻轻贴在阿青的额头:“不发烧了?”

“嗯,我已经好了。”

“别大意,还是要好生保养,别累着,也别再吹了冷风。”他问她:“想不想去看灯?”

“想。”他描述的情景太有诱惑力了,阿青十分矛盾,既想看,又怕惹出麻烦。

“想就行,我都安排妥当,你也做好准备就成了。”

他的办法大概又是打着李思敏的招牌把她给叫出去吧?

阿青是想看花灯,姑娘家一年里头能出门的日子不多,上元节赏灯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机会了。虽然以前也看过,但这里可是京城,京城啊!

京城的花灯和七家镇的花灯那能一样吗?七家镇那么小。不客气的说,爬上镇东头那一家的屋顶,就能看见镇西头最后一家的烟囱了,小地方嘛。

可是跟他出去看灯,重点就不在看灯上了。

好吧,这个问题可以暂且押后。到时候如果是李思敏递贴子给她,她也可以选择不去。

看得出来。不速之客的精神并不太好。他把攒盒里的点心吃了差不多一多半——尤其是椒盐酥和肉松饼,两样都被吃光了。小山也更喜欢咸味儿的点心,所以他一回家来。家里就多做了不少咸味点心。

“晚上没吃饭吗?”

他摇头:“饿了快一天。一早起来吃了两块肉饼就进宫了,一直到刚才我才喝上水。”

阿青的眼睛微微圆睁。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明确的提起他的身份和生活,尽管只是一句话。

“快要过年了,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出去了一趟。总得回去交代一声。”陈公子对进宫这件事说的轻描淡写,可真要有这么轻松。就不会到现在也没混上饭吃,还要跑她这儿来吃点心了。

对了!点心都被他吃了,回头桃叶和桃核看到了,准会以为都是她吃了吧?

…这黑锅她是背定了。

好吧。桃核那姑娘估计不会注意点心,桃叶就不一样了。

阿青头次觉得,身边有个太细心太周到的丫头也不是好事。可难道都象桃核那样?

“正月里头我总不会再出门了。可以时常过来。”他微笑着看着阿青:“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还是想去什么地方?正好趁着我有空,多少可以方便些。”

阿青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太急需的东西。”

她最大的心事就是吴婶的身体。在这个年代,吴婶算是高龄产妇,产期应该就在初春。有张伯在,隔三岔五就替吴婶把脉,一直到现在吴婶都健健康康的。

至于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无法到达的彼岸,除了那里,她想去的也就只有七家镇了。

那里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而且在那里,她过的远比在京城要自由。

可是,那里也回不去了。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前进,不断失去。

她变得沉默起来,神情有些伤感。

这些变化,坐在她身边的人都看的很清楚。

她的神情让他想到了别的事情上。

“你在想东平侯府吗?”他轻声问。

东平侯府?

啊,她想起来了。

“当年二王之乱之后,很多人尸骨无人收殓,大半都送到了五越集。”

“那是什么地方?”阿青没有听说过。

“是化人场。”

他说的时候很注意,看阿青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恐惧和厌恶,才接着往下说:“因为当时局势太乱,很多人都是全家、全族被株连入罪,就算还有一二亲友,因为惧怕惹祸上身,也不敢伸手去帮一把。东平侯平素人缘不错,姻辫故旧也多,所以东平侯府事败之后,有人出面收殓了遗骨,并且送回了东平侯的老家,葬入祖坟。”

阿青的嘴半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