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拢了一下斗篷,搓了搓手说:“张伯和大妞还没回来吗?”

“要是在外头用饭,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正说着,唐妈妈笑起来:“姑娘看,那是不是?”

阿青往门外看了一眼,巷口处果然有辆车停在那儿,大妞先跳下了车,接着张伯也不紧不慢的从车上下来,掸一掸衣裳,和赶车的招呼了一声,迈着方步慢悠悠的往回走。

“大妞。”阿青站在门口唤了她一声。

大妞笑着提着裙子跑回来。

“青姐!”

“回来啦?”阿青问她:“冷不冷?怎么不穿长衣裳呢?”

“不冷。”大妞的脸红扑扑的:“你怎么站在门口呢?病才刚刚好。”

“刚送走了客人,坐一天坐的腿都僵了,走一走透透气。”阿青说:“想着你也该回来了,就走到门口来看看。”看看大妞的样子,今天应该过的很愉快:“你今天走亲戚,玩的高兴吗?”

“我们去了表叔家。”果然大妞挺高兴的说:“我爹说和他很多年没见了,他家在城南门外,家里院子可大了。”

“是吗?你们中午在表叔家吃的饭?”

“对对,表婶烧的菜也挺好的,他家人真多,表婶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真是人丁兴旺,吃饭的时候坐了一大桌人,别提多热闹了。”

光听她说,阿青就能想象到那场面了。

“这么多人啊?”

“是啊。”大妞说:“表叔也是行医的,在那城南门外那一片还小有名气呢,我们要告辞的时候,还有人找上门去请他去出诊。奇怪,看表叔和爹说话,交情应该挺好的,怎么爹以前从来没提过有这么一位表叔呢?”

“可能是才得到消息不久吧?”阿青猜测:“咱们刚到京城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张伯大概也不知道有亲戚也住在京城。”

“嗯,然后等我们家铺子开起来,爹才慢慢打听到的吧?”大妞点点头。

这样就说得通了。

阿青想,还有个原因。大概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事情,张伯没有说过,可是他应该也被牵扯其中。刚到京城的时候拿不准还会不会有祸事落到头上,就算知道有亲戚在,也不敢过去亲近,怕祸延他人吧?

“姐你今天这斗篷真好看。”大妞伸手捻了一下阿青斗篷领子上雪白的毛茸茸的风毛。都说人靠衣装,青姐以前当然也好看啦,可是荆钗布裙待烟火缭绕的厨房里…呃,总归是太煞风景了。可是现在的青姐,好看的不得了,好些回大妞都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学过画画,不然的话,就可以把青姐的样子画下来了。

那件斗篷的外面用细纱捻成花瓣,小粒的珍珠做为花蕊,零星的散绣着白色梅花,别提多雅致了。大妞觉得,自家姐姐这件斗篷在京城说不定是独一份儿的,可惜她又不会穿出门。

“姐,我在表叔家听说,正月十五的时候京城可热闹了,有灯会看啊。表妹她们说那天会出门看灯,还问我们要不要一块儿去呢。”

“正月十五…”

“是啊。”大妞说:“要不咱们就同他们一块儿去?”

“到时候再说吧,”阿青有些犹豫。

虽然没有最后敲定正月十五赏灯的行程,可是阿青想,她也许没办法和大妞一起去观灯了。

“我那天可能也去赏灯。”

大妞先是以为她们要一块儿去了,乐的说:“那成…”可是她接着就反应过来:“你不和我一块儿去啊?”

“我也不清楚,还没说定呢。”

“是和孙颖孙佩她们吗?”

阿青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和李姑娘吧。”

大妞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和李姑娘这么要好啦?以前看灯咱们都是一块儿去的。”她的口气里带着酸意,就象小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

阿青宽慰她:“还没说定哪。”

“那要不你让人去给她说一声,就说正月十五和我一起去赏灯,下回再陪她呗?”大妞出了个主意:“你们也不算太熟嘛,就见过那么两回,一起去玩儿也不自在吧?我表叔家的人都很好客的,我还跟他们说起你呢,到时候咱们就一块儿去吧,人多热闹好做伴。”

呃…

阿青有点儿无奈。

如果真是李姑娘要叫她一起去赏灯,那写个贴子说明一下情况当然没什么。可问题是,那人不是李姑娘啊。

她难道给他写封贴子吗?

…似乎也可以这么办。

他不是说过,要是有事和他说,直接把信儿送到隔壁去就可以了吗?

和他之间的来往,阿青一直很矛盾。

她想见他,和他相处的时候,有一种同别人在一起没有的感觉。

可是,她同时又有些惧怕。

她怕他吗?

不,阿青怕的并不是他这个人。

如果说一开始心存疑虑,到现在疑虑也早就打消了。

她怕的是…那种无法掌握的感觉。

这条路走下去,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

阿青抿起唇,大妞扯着她的袖子晃:“青姐,你就答应了嘛。”

“那,也好。”阿青下了决心:“那我给他说一声。”

此他非彼她,不过大妞当然听不出其中的分别,她只是高兴可以和阿青一起去赏灯了。

“表叔家附近有座庙,听说正月十五那里年年都有灯会,当地的人也家家都挂灯结彩,还有舞龙舞狮呢,要是看的晚了不方便回来,咱们还可以在表叔家暂住一晚上,表婶和表姐她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大妞描述的那样欢快,让阿青也有些期待。

可是想到得先拒绝另一个人,她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一百二十二 十五

信儿是递过去了,装在点心盒里让人跑了一趟,想必接到点心的那个人不会以为这只是一盒普通的应节的点心。

大妞这个年过的兴高采烈,以前一直羡慕别人家有亲戚,有表兄弟表姐妹,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可惜从小长到大她一直是独生女,除了阿青和小山,和同龄人还不大说得来。

现在突然多了一大帮亲戚,简直就象天上劈里啪啦下了一场馅饼雨,还都是薄皮大馅儿的,简直要把她乐疯了。

这么一高兴,她也有心思折腾穿着打扮了,说一定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出去玩一回,结果这话在吴婶跟前二话不说就给打回来了。

“穿那么花哨干什么?给谁看啊?”吴婶手指头戳着大妞的脑门,一下一下的戳的很是过瘾的样子:“人家有情郎的才要好生打扮,你没听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吗?你打扮个什么劲儿啊?想让谁多瞅你一眼?当心被拐子拐了,那时候你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大妞乖乖的问:“那怎么穿?”

“以前怎么穿,现在还怎么穿。”

以前?

以前看灯的时候,因为是夜里,总比白天更冷,所以她们都裹得棉团儿似的。

现在还是…照裹?

大妞一看吴婶在忍笑,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瞪大了眼:“婶子!”

吴婶拍着榻边哈哈笑:“我给你们挑,我看新做的几件都不错,大妞就穿那件大红的,你穿红好看。阿青呢?你想穿哪件?”

阿青笑着说:“我觉得紫棠色的不错,它最厚实。我可怕冷了。”

大妞想想:“那件颜色深啊,晚上穿那个跟黑的一样了。”

“那正合适啊。”阿青点头:“晚上人挤人,人挨人的,你忘了以前我们出去鞋都被挤掉了?斗篷又长,被人踩个几脚怕是洗都洗不掉。我还是穿件深颜色的,就算踩脏了也不大看得出来。”

她俩商量的很热闹,吴婶当然不会阻拦。阿青到了京城之后总是待在家中。以前还有大妞作伴。可是大妞天天去药铺之后,阿青就落单了。虽然有丫鬟陪着,可那是不一样的。出门的话。也只能去去孙家,能出城去上次香已经是难得的大事了。

正月十五看灯是姑娘家难得能大大方方出门的机会,吴婶也愿意她出去。

就是…阿青出落的一天比一天好,灯会人多。她要是被旁人看见,只怕会惹祸。

吴婶用晚饭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鸡汤喝的有一口没一口的。

吴叔小声问她:“没胃口?不想吃这个的话,有什么想吃的,让赵妈妈给你再做一点儿?”

“也没有什么想吃的。”不过看丈夫一脸关切的神情,她顺口说:“倒是想吃点儿甜甜的凉凉的东西。”

屋里这会儿是有些燥热。吴叔都有点儿出汗了。

“凉的?现在能吃吗?甜的…”甜的东西有很多啊,这要的是哪一样啊?

还是阿青在一旁听见了,笑着问:“娘是想吃点儿水果吗?来个苹果?还是剥个蜜桔?”

“蜜桔吧。”

这下吴叔就不用女儿再指点了。他在果盘里挑了个颜色最鲜亮色泽也最饱满的蜜桔开始剥皮,掏出一片桔瓣来先填自己嘴里了。咂咂味儿说:“还成,这个不酸。”第二片才递给吴婶。

吴婶看他那架式是想喂自己,要是屋里只有他们俩那喂就喂了,吴婶还挺享受的。可是现在孩子们也在,吴婶哪里好意思。

她伸手接过来,自己送进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吴叔刚尝过确认过了,这蜜桔吃着确实很甜。

甜丝丝,凉丝丝的,特别解渴。

阿青低下头赶紧扒自己那碗饭,大妞和小山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孩子,突然就感觉这屋里人太多了,他们还是快吃完回屋去的好。

晚间已经躺下了,吴婶的手在被子底下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吴叔的手和她的手完全不一样,她的手这一段时间不再劳作,已经变得柔软多了,他的手却因为天天持刀拿剑,上面的硬茧硌的人生疼。

“怎么还没睡着?翻个身?”

“好。”

吴叔帮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慢慢翻了个身。

“大妞和阿青十五那天想去赏灯。”

“你答应了?”

“她们平时难得出门,那天又是十五。”不过吴婶还是不放心。两个年轻轻的姑娘家晚上出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用担心,还有小山呢,这孩子现在比过去稳重多了,我也会让人跟着她们的。”吴叔轻轻拍抚妻子的肩背:“你现在的身体不要为这些小事担心。”

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盖在吴婶的肚子上:“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重身子,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我已经找了人画好了图样,等出了正月冻土松化了,就让人着手把后院那几间空屋修好,到时候家里再添了人,住的也能宽敞一些…这院子也得扩一扩,不过你正怀着身孕,这院子不好破土大动。觉得院子东角还要不要开扇门?”

吴叔没听见妻子的回答,有些疑惑的往前探了探身。

吴婶已经睡熟了。

正月十五那天大妞一早就起来了,坐立不安的,梳头的时候都折腾了两回。桃花按着习惯,觉得过节喜气嘛,给她梳了个簪花髻。大妞看了一会儿镜子,摇头说:“还是不梳这个了,帮我梳个双平髻吧。”

桃花柔顺的应了一声是,把刚梳好的发髻再解开打散,重新梳了个双平髻。大妞挑了挑,找了一对大红的海棠绢花戴上,感觉挺喜气的。

吃早饭的时候吴婶问她:“你回头出门打算梳个什么样的头?”

大妞本来想说她就打算梳这个头出门的,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梳个簪花髻,婶子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我梳簪花髻不太好看,显的脑袋太大了。”

“今天过节嘛,簪花髻就挺好的,梳低一些看起来就自然多了。”

大妞点头:“行,那我回头梳簪花髻吧。”

用过饭回了屋,大妞只好又叫桃花来替她再重梳一遍头。

鞋子她想穿双厚底儿的新鞋,那双底儿厚,晚上走远点儿路也不怕。

正琢磨着,阿青过来了,她还捧着一个盒子。

“青姐。”大妞正梳着头不能乱动,只能冲她眨眨眼。

“娘让我送朵绢花来给你。”

“是吗?是什么样儿的?”

“我也有,”阿青指了指头上。

大妞从镜子里看见阿青头上果然簪着花。

那是一枝桃花,花瓣米分嫩,色泽娇艳,不仔细看看不出是假花。

大妞接过阿青手里的盒子,打开看。

“真好看…”

盒子里那枝花黄灿灿的,是迎春。

“这花我喜欢。”大妞把花拿起来,花瓣,花蕊,花枝,都做得十分逼真,就象早春的花儿已经提前开放了一样。

“我替你戴上吧。”

“好。”

阿青把那枝迎春花弯曲了一下,簪在大妞的发间,稍退后了一些,又整理了一下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