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日子,吴叔今天不当值。晚上应该回来。

而且这件事也该同张伯商量。包家过来请张伯,固然是因为他们住的近,但更多的原因只怕是他们觉得张伯不大会走漏消息。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包家必然忌讳被人知道。可大妞过去一趟。把包家丢弃的孩子给捡了回来。要是包家的人发觉这事了,又是另一桩大麻烦了。

吴婶心里有事。倒不象平常一样爱困,用了午饭又看孩子,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下半晌天色阴沉。屋里暗的象是就要天黑了一样。吴婶一颗心差不多分了两半,一半挂念丈夫,一半又怕儿子回来的晚了。那个孩子看着倒是很好养活。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尿了拉了之后就哼哼几声,一点儿也不闹人。

吴婶怀着身子,又快要分娩了,看着这孩子,心里就充满了爱怜。

她还不知道自己怀的孩子是男是女,会长成什么模样。可是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比这个孩子命好,一家子人都期盼他的降生,绝不会象这个孩子一般孤苦可怜。

外头传来门响,唐妈妈提高声音说:“老爷回来了。”

吴婶扶着肚子,慢腾腾的站起身来。

她刚站起来,吴叔已经进来了,一看她的样子马上摆手:“你别起来,坐下吧。”

“今天天气不好,我还想着怕你回来的时候风大雪大不好走呢。”

“不要紧,风是有点大。”吴婶解开斗篷,唐妈妈赶紧接了过去,阿青也过来帮忙,把吴叔解下的佩刀腰带都接过去。

吴叔的手顿住了。

阿青正伸着手等接,有点纳闷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吴叔松开手,把东西交给了她。

“先喝口热茶吧——对了,厨房里今天还炖了羊肉汤,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吴叔摇头,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内室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声。

吴叔愣了:“哪儿来的声音?”

吴婶无奈的一笑:“你先坐下吧,我慢慢同你说。”

吴叔赶紧伸手扶她,等吴婶坐下了,自己才跟着也坐下。赵妈妈赶紧进屋去抱了那孩子,出来说:“怕是饿了,我把他抱去喂点儿米汤。”

看这夫妻俩恩爱的样子,阿青可不会没眼色的在这儿当电灯泡,悄悄的跟在赵妈妈后头就出了屋。

吴婶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从昨天夜里张伯被叫去出诊说起,一直到到大妞带着这孩子回来。

吴叔弯着腰替她揉着腿,一直没打断她的话。

“现在这事儿我也觉得有点棘手。留着这孩子怕是个麻烦,可是真要把他送走…又不忍心。”

吴婶说完了话,等着吴叔的决定。如果丈夫决定还是要送走孩子,那吴婶就算不舍,也会遵从丈夫的决定。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吴叔都不出声,吴婶很是奇怪,看丈夫沉默的样子,吴婶有些不安的轻轻推了推他:“怎么了?”

吴叔吐了口气:“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吴婶有些紧张。

“今天我…被召去面圣了。”

“啊?”吴婶杏眼圆睁,吃惊的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好几下才说:“面圣?怎么回事?”

“圣上给我们家阿青,指了一门亲事。”吴叔已经尽量说的平淡了,可吴婶还是被震住了!

指了…亲事?给自家女儿?皇帝指的?

这…这些词儿她都懂了,可是串在一起,这意思她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吴叔非常理解妻子,实际上,他出了勤政殿之后,也是迷迷憕憕的,脚下好象踩着棉花一样,连高低都不知道了,路过门坎处还差点栽一跤。

那会儿有个人从后面赶上来扶了他一把。

扶他的不是旁人,就是万岁刚才指给他家的女婿——安郡王的大公子李思谌。

两人在宫门外说了一会儿话,所以他才回来晚了。

吴婶握紧了拳,努力让自己镇定:“那,已经定了吗?指的是什么人家?”

“那人你也认得,就是原来在咱们老家住过,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

吴婶脑子蒙了一下:“那个,陈…李公子?”

“就是他。”

“那他,”吴婶觉得脑子有点儿乱,她端起刚才给吴叔倒的茶灌了两口:“皇上怎么会知道我们家女儿呢?又怎么会为她指婚事呢?是不是那李公子说的?”

“就是他,这桩亲事是他向皇上求来的。”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吴婶又喝了口茶:“他是不是早就看上咱家闺女了?是不是当初咱家收留他养伤的时候他就动了歪脑筋?我竟然没早发现…好啊,这真是引狼入室!小山真是个蠢蛋,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带回家里,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我的阿青怎么能这么随便的就许了人…”

吴叔没出声,他知道妻子这会儿心里乱。

其实他心里到现在也还是很乱。

吴婶说了半天,不听丈夫回话,忍不住手握成拳捶了他一下:“你倒是说话啊。你在皇上那儿怎么说的?一口答应了吗?”

吴叔看了她一眼。

吴婶也明白过来了。

那是皇上,不是街上的媒婆。皇上指的亲事,哪有回绝的余地?

“那…”吴婶急的要命:“那这事儿已经定了?”

“是啊。亲事已经定了,不过婚期要等司天监推算过才会定下来。”

“谁知道这人人品怎么样啊,他家里怎么样?这…”吴婶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你不要急,我慢慢同你说。”

“你还是快点说吧,我都要急死了。”

“他应该是很真心诚意的,我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他跟我说,他对阿青是真心的,希望我们能够成全。”

“你相信他?”

都到了这一步,不信又能如何呢?

况且,如果对方不是真心诚意,又何须到皇帝面前去求恳呢?皇帝纵然是个宽厚的君王,但也不是能这样轻易为这样小儿女的亲事表态的。

而且吴叔也不觉得自家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自己官卑职小,就算阿青的并非他们夫妻的亲生女儿,可东平侯府也早就败落了。

吴叔当然也不希望女儿嫁进安郡王府,他更希望女儿嫁个身世清白简单的夫婿,能过太平安乐日子。

吴婶心里百味杂陈。

早知道还不如和孙夫人敲定亲事,秦晖这小子也不错啊。

夫妻俩面面相觑。

吴婶无力的把头靠在丈夫肩上:“这事儿,真的就这么定了?”

“是。”

“那…这事儿怎么和阿青说呢?”

吴叔心里想的和妻子并不一样。

女儿对这个人,对这件事真的一无所知吗?

十五那一日,自己派去跟随保护儿女的两名下属回来之后吴叔曾经问过他们,得到的消息对吴叔来说已经十分意外了。那个带女儿游河赏灯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李思谌。

这对年轻人,不会早就有了默契吧?

吴叔本打算今天回来就问问女儿这事的,可是想不到皇帝先为他们赐婚了。

一百三十七 挑明

犹豫了下,吴叔还是和妻子说了上元节儿女们出去赏灯时的事情。虽然那两个下属并没有离的太近,阿青他们一行登长安塔的时候他们也没能跟着上去,但是他们之前所见所闻,信息量已经够大的了。

意外一桩接着一桩,吴婶初时还觉得吃惊,到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倒是吴叔看着她这样平静,怕她有个什么不妥,握着她的手劝她:“你身子不便,有话就说,千万别憋在肚子里。”

吴婶摇摇头:“我带大的孩子我知道,阿青不是那样轻浮随便的姑娘。她要是真有那个心思,一定会对我说的。她没说,那这件事儿可能是那李公子一厢情愿的。”

说这话的时候,吴婶难免想起今天抱回来的那个孩子。包家姑娘与人私奔未成,回到娘家又生下这么个孩子。不但自己这辈子毁了,家人受了她的连累,还有这个孩子,即使活下来了,这父母身世不明,将来也不可能抬头挺胸做人。

吴婶相信自己带大的孩子决不会做出这样糊涂不知轻重的事情来。

说起来,那个李公子在自家养伤半个来月,阿青天天端汤端药的照料人,指定是李公子自己动了心思。再想想前些天突然间和自家闺女要好起来的那个李姑娘,吴婶这会儿可明白来龙去脉了。

怪不得那个李姑娘突然间就和她们姑娘这么亲热,屡屡的请她出去。这次正月十五观灯,听说女儿也是推拒了她的邀请,和大妞一起去的韩家。女儿如果有心,肯定会应下李姑娘的邀请。

可是即使这样也没有躲过去。对方只要有心。在京里头要找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咱们不用这么揣测,叫阿青过来问一问吧。这件事,也得告诉她。”

吴叔点了点头。

厨房里比外头暖和许多,瞧着赵妈妈喂过了孩子,大妞赶紧接过来自己抱着:“青姐,要不我把他抱我那屋去吧,赵妈妈这儿要忙晚饭了。也顾不上她。”

赵妈妈确实要开始忙活了。今晚老爷在家,又下雪,说不定要烫两杯酒吃吃。一来驱寒,二来在宫里值守了三天了,也解解乏睡个好觉。既要吃酒,那自然得备两个下酒的菜。

可是大妞要抱走孩子。赵妈妈可不怎么放心:“二姑娘,不是我说啊。你这抱孩子架势就不怎么对,一条胳膊托着下边,让他的头枕在你这一条胳膊上头,小孩子脖子软。等下他要吃要拉的。你收拾得来吗?”

大妞抱着孩子舍不得撒开手:“我刚看姐姐弄过,我也学着给他换呗。”

赵妈妈摇头:“这可不是个小猫小狗,闹着玩儿可不成。”

“我还有桃花当帮手呢。”

阿青说:“那你就抱回去吧。”

大妞走了。阿青卷起袖子,笑着说:“晚上再添两个菜吧?”

正说着话。桃枝掀帘子进来了:“姑娘真在这儿呢,老爷和夫人让姑娘过去呢。”

“找我?有什么事?”

桃枝摇头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赵妈妈替阿青解下围裙:“那姑娘就快过去吧。”

桃叶赶紧跟在后头,到了门前头,阿青进了屋,桃枝却拦了她一把。

桃叶一怔,要进屋的这一步就没迈出去。

桃枝冲她摆摆手,桃叶心里纳闷,跟着她走到一旁,小声问:“老爷和夫人要找姑娘说什么事?”

桃枝摇头:“我不清楚,刚才我也不在跟前。”

桃叶看了她一眼,桃枝神色如常。

怕是知道她也不会说。两人的关系虽然说平时看起来比旁人要好,但是平时私底下怎么要好,终究各自服侍着不同的主子。桃枝对夫人的私事一向守口如瓶,从来不多嘴多舌,就算是桃叶,想从她嘴里掏出几句话来也是不可能。

吴叔不好问女儿这种事情,避到西边屋里去了,吴婶拉着阿青的手——她虽然也替女儿张罗亲事,可是在她心里,还是习惯性的把阿青当成个小孩子。突然间女儿的亲事被定了下来,吴婶到现在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刚刚阿青进来之前,吴婶还悄悄的在腿上掐了一下。

挺疼的。

疼就说明不是做梦。

“娘,有话你就说吧。”

吴婶这么光瞅她不出声,也瞅得阿青浑身不自在。

“长大了啊…”

天天在眼前看着不觉得,吴婶认真的,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女儿。

阿青真的不一样了。

她的皮肤那样柔嫩,眉眼那样秀美,比这些更重要的是神韵。

以前这孩子也很安静,可是现在看起来,身上好象比从前多了些什么,即使是坐在那儿不动不说话,也别有一种动人的韵质。

这变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吴婶想,在他们回京之前,好象还没有在阿青身上发现这些变化。

是到了京城以后的事情。

吴婶有了身孕之后,对家里的事情难免忽略了很多,对阿青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她竟然毫无所觉。

吴婶的心里觉得有些酸楚,又有些愧疚。

虽然是他们养大了阿青,可是这个女儿从会走路走就没让她费过一点儿心,反而处处给她帮忙。旁人家都说头胎该生个女孩儿,能操持家务,织布挣钱,照料下面的弟弟妹妹,孝顺父母…这些全都是长女要做的事。

所以即使知道女儿有事情瞒着她,吴婶心里也没有一点气恼。

“娘?”阿青疑惑的唤了她一声。

“嗳,”吴婶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兜圈子,直接问:“你是不是见过那个李思谌?就是原来在咱们家养过伤的那个陈公子。”

吴婶知道了!

虽然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可是突然之间被吴婶问出这句话来,阿青觉得简直象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整个人都懵了,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