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都握在手里头才能放心哪…那种家人在外头的,总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一家子一起发卖的情况毕竟比较少。

“我跟她说了,咱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让她继续给咱留心着。刘婆子也一口保证了,说等天暖和些了,到时候南边儿的车和船都好过来,到时候准有让您满意的货色。”

吴婶点点头。

这买人不象买东西。买旁的东西,只要有钱一口气买下一条街来都行。买人的话,没有合适的也是无计可施,这件事只能再等等看了。

说到乳娘,吴婶觉得没有乳娘也没什么,她不但养大了阿青,生完小山以后乳汁也不算少,请乳娘只是有备无患。只要自己能喂养,吴婶就不打算用乳娘了。她以前没少听说,被乳娘养大的孩子,跟乳娘比跟亲娘更亲近。

午饭阿青做了一道烩饭,晶莹的饭粒上铺着丰富的配料,蒸的火侯恰到好处,肉汁渗出来浸软了下面的米饭,米饭吃起来有香醇的肉味,而肉被染上了一层稻米特有的香糯,丝毫都不腻。这烩饭吴婶吃了一碗,阿青吃了一碗,其他的全被大妞和小山给包圆了,小山甚至把盛烩饭的那只钵子都拉到自己跟前去了,上面的沾的饭粒被他刮的干干净净。换成平时,大妞肯定要同他斗几句嘴,怎么都不能让他舒坦了。可是现在她忙得分身乏术,吃饭都吃的匆匆忙忙顾不上细嚼,喝汤根本就象灌蟋蟀那样一路倒进喉咙里的。吴婶看着她摇头:“你慢些吃——你爹呢?”

“一早就出去了。”大妞说起这事儿神情就有些低落。吴叔说,这孩子马上要送走了,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

大妞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就算养小猫小狗,总抱着,喂着,哄着,也会有感情的,更况是个孩子。她追问张伯半天,那想收养孩子的人家是不是殷实,脾气好不好,家住的远不远,家里有没有给孩子睡的地方,有没有预备孩子要用的这些东西,张伯叫她问的不耐烦,一句没答她就走了。

留下大妞一个人,在家里一边哄孩子一边收拾东西。

别看这孩子来时就一个篮子一件旧袄,可是他在这儿的几天,东西着实攒了不少。小包被,小衣裳,尿布,喂他用的碗儿勺儿,大妞甚至给他弄了个很小的枕头。

真送他走的时候,这些也得给他带上,免得他到了外面没得用。

看大妞的样子,吴婶也没多劝。这孩子送走,她肯定要难过几天的。不过,自家马上也要添孩子了,到时候一吵扰,大妞肯定就顾不上多想了。时间一长,慢慢她自然会忘掉的。她将来要真想走行医的路,遇到生离死别的事儿多着呢,总不能每每遇见这样的事情就难过个没完。

人都是这样的,越活心肠就越刚硬。

吴婶嘱咐阿青:“回头有人牙婆带人来,你也好好想一想现在身边儿最缺什么人,回头挑人的时候心里有数。”

阿青问:“今天就来?”

吴婶说:“是啊,已经说好了。唐妈妈说匆匆看了一眼,人好象挺不错,回头你好好挑一挑,挑些自己合心的。”

一百五十 挑捡

这件事可以算是一件大事。

阿青也有点儿紧张——不过她很快发现桃叶、桃枝她们更紧张。

人在为一件事烦恼的时候,发现旁人也有同样的烦恼,那自己就会感觉好受多了。

这件事对她们来说影响会更大。

天气倒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很好,又没有风,站在廊沿下的时候,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吴婶也让人搬了椅子放在院子里,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晒太阳。

“这么暖和,就象春天来了一样。”

“出了正月,天气肯定一天比一天暖和了。”阿青问:“娘想不想喝口茶?”

“嗯,是有点儿口渴,你弄的那个水果茶挺好的,就喝那个吧。”

想喝什么都没问题,只要她想喝就行。

阿青笑着说:“好,那我去泡茶。”

“你别去了,让丫头去就行了。”吴婶拍拍她的手背:“你陪着我,咱们娘俩说说话。以前你这样是没什么,以后可不行了。”

“她们不会泡,这水果茶最好是在沸水里煮那么一下子。煮的时间短呢,味儿就淡了。煮的时间长了,茶就变成汤了,黏稠,喝着不爽口。”

桃叶在一旁说:“奴婢有个主意,不如把小茶炉子搬过来,姑娘在这儿泡茶。这样不耽误事儿,还能陪夫人说话。”

吴婶点头说:“好,这办法好。”

桃叶不等她再吩咐,就赶紧和桃核两个去厨房了,把小茶炉子和水壶,还有茶具小茶桌全搬了来。

平时她也细心,可是这么兴师动众还是头一回。

吴婶示意阿青靠近一些。小声笑着说:“你看,是不是更卖力了?”

阿青笑着说:“是。”

这是有压力了啊,所以比平时加倍的殷勤小心起来了。桃叶桃枝她们对现在的地位相当看重,可不想被新来的给比下去,当然要在夫人和姑娘面前玩命表现。

吴婶对这些心知肚明,她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候她是外院的丫头。想被提拔到内院去服侍姑娘。和她一起别苗头竞争位置的还有另外好几个人。负责挑人的那个管事媳妇也不表态,就由着她们这么暗斗。当时吴婶觉得纳闷,现在自己成了上位者。才明白个中道理。

阿青也明白,这就是做领导的艺术嘛,底下的人不能一家独大,需要平衡。不管何时,不管什么人。耳边只能听到一个声音是不明智的。象他们家现在,四个丫头里,基本上桃叶和桃枝处于主导地位,桃花是个不争的性子。桃核是个直肠子,出力还行,基本不会思考。只会听人指派。

照吴婶看,桃核这丫头也就是个粗使丫头的材料。现在她也是满院子里跑腿打杂,帮唐妈妈传话,帮赵妈妈打下手,还给桃叶递东西跑腿干活。

人品是没得说,就是人不灵透。

吴婶想,今天怎么也得多留下几个人。自家女儿身边就这么两个丫头,一个还傻不愣登的,象什么样子?眼看自己这个孩子要生下来,也得人手服侍…这么算起来,说不定那个刘婆子带来二十多个人还不够挑呢。

说话功夫茶也泡好了,一股很清爽的果香味儿,闻着就让人觉得心胸舒坦。

阿青把茶端给她:“娘你尝尝,小心烫。”

吴婶笑着接过茶。

女儿的一番心意她明白,这茶还没喝,她就已经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喉咙似乎也不干渴了。

在乡下的时候,阿青也弄过这样的东西。山脚、半山处有野山果,还有他们家移栽的果树。结的果子一时吃不完,阿青就把它们想办法晾干腌渍处理,做成果干、糖脯或是果子酱,总不能让它们白白烂掉了可惜。今年她有了身孕,阿青费尽心思做这些,倒是一大半是为了她。冬日里新鲜果品不多,但是家里这些果干、果茶、果酱做的点心是从来没有断过的。

这样好的女儿,那李家小子真是前辈子烧了高香积了大德,才让他给得了去。

要是他敢对阿青有半点不好…

吴婶正琢磨心事,唐妈妈来回话说刘牙婆已经带了人来了。

大妞也好奇的出来看。

刘牙婆穿着很厚实的一件茧绸面儿羊皮袄,头发挽了个纂,看着四十来岁年纪,方脸盘,薄嘴唇,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她进来先给吴婶问安行礼,又向阿青问了好。对着吴婶她是满嘴的吉祥话,说吴婶这一胎怀得好,必定生下个大富大贵的孩子来。对着阿青则把她夸成了一朵花儿,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就只见她两片薄嘴唇开开合合上上下下,词儿又多又丰富,阿青又是好笑,又有点儿佩服。

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刘牙婆名气大,口碑好,果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吴婶也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问她:“你带来的人呢?”

刘牙婆陪笑说:“在门外侯着呢,夫人这会儿要有空,就让他们进来,请夫人小姐先过过眼。”

大妞凑近阿青跟她咬耳朵:“姐,你看她想起了什么?”

“你想起什么?”

“我想起以前的货郎李了。”大妞嘿嘿笑:“担个挑子走街串巷的,谁家把他叫住,他就把担子放下打开,东西摆得满满的,又特别会说,烂线头都能让他说出花儿来。”

这个阿青也有体会。对方这么殷勤,不好意思一样都不买。象大妞这样耳根软脸皮儿薄的,总是会买下许多预算外的东西。就比如她说的烂线头儿。那些线都不成束了,长短不一,可货郎李就把这些线又理一理扎起来,对人推销的时候说这些线都是好线,绣花的时候用来配颜色一点都不吃亏。就好象要绣鸳鸯,那毛色鲜亮要用好多种颜色,难道要把这些颜色的线一一买齐吗?全买大轴的线那多费钱啊。大妞一听很有道理,就把这些乱线头给买下来了,后来也没用上,一直扔在针线篮子里。

这也说明货郎李多会做买卖。

但是今天来的刘牙婆,卖的可不是针头线脑胭脂花米分。

她卖的是人。

阿青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但是很快她就抛开了那些想法,陪着吴婶一起,审视起刘牙婆带进来的这些人。

这些人里有小姑娘,也有挽起了头的妇人,没有男人。

他们在院子里靠墙的地方站成了排,看起来衣裳都很干净整齐,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心里舒坦。刘牙婆还准备了一张清单,把各人的名姓、原籍和年纪都写在上面。

吴婶靠坐在椅子里:“站得远看不清,让她们一个个到前头来吧。”

刘牙婆说:“应该的,近前来看的清楚。”

让她们到前面来,固然是刘婶身子不方便,更主要的是,这样看的全面。

首先,如果身体有什么残缺,站着好掩饰,走过来就会暴露。

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吴婶会问话,这样一来如果口吃或疾病也通常会发现。

头几个过来的小姑娘年纪都小,说话也有点儿不大流利,有一个大概是太紧张了,原来刘牙婆肯定教过她们如何回话对答,可是她用乡音我我我我了半天,一句整话都没答上来,又急又窘,眼泪夺眶而出。

吴婶温和的说:“不用害怕,我又不打你。”就让她退回去了。

吴婶不能久站或是久坐,问了前面几个,她就示意阿青自己来看,让唐妈妈在一旁来问话,阿青则坐在那里听着就可以,桃枝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吴婶回屋里歇息。

唐妈妈来问,阿青当然省事,可以更细致的打量和比较。

今天刘牙婆领来的人里,按外貌可以分为两类——好看的和普通的。这些人里当然没有很丑陋的。谁希望天天有个丑八怪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呢?能被她领来的,最起码都是体貌端正。

好看的有好看的用途,她们的外貌实际上也是一种功用。而外貌平常的,则要努力表现出更多的实用性。刘牙婆也时不时在旁边帮一两句腔,介绍并夸奖几句,卖货的都要夸货好,这一点放之四海皆准。在刘牙婆嘴里,这些人都有各自的优点。有的聪明,有的忠厚,有的能干,有的勤劳。连那个答不上话最后哭出来的小女孩儿,刘牙婆都说她很纯善,这样的孩子稍一点拨调教,肯定用的放心。

是的,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到优点和长处。阿青他们家以前一个邻居大婶,好吃懒做,好说旁人闲话还爱占小便宜,很不讨人喜欢,但就算是这么一个人,也有她的长处。她很会做衣服,她家小闺女总是穿的比旁人都出挑。

阿青和唐妈妈现在就是要判断这些人哪些是他们需要的,从中挑选甄别,这可比在一堆丝线里准确找出苏州老字号乾记的原装正品要难得多了。货郎们会把普通作坊的货品说成是名品,但是细心的话仍然可以分辨出真品和山寨的不同之处。但是对于人,别说只是这么短短一面,就算是相处几年,可能仍然无法真正和全面的了解其真正的品行。面相纯善的人也可能包藏祸心,而长相显得刻薄的人,也有可能是面恶心善。

一百五十一 人才

唐妈妈的问题是很有针对性的。最开始她开始跑这个差事,就琢磨过自家需要什么人手。夫人那里不用说了,她身边伺候的,还有给新生的少爷、小姐预备的,最少四个,上不封顶。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她现在要嫁郡王府了,而且一过门就是世子夫人,而她现在身边简直是要啥没啥。一个世子夫人需要多少人手伺候?唐妈妈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二三十个都不够。手下的人肯定是各司其职,有内外之分。内里象是贴身服侍的,替她管着账的,管着衣裳头面的,管着库的,管着笔墨书本的。而外事就更多啦,管庄子的管铺子的管出门往来的…更不要说除了这些重要事务,下面还有许多细碎的小事得要人做。打扫收拾做针线跑腿传话,宅子越大,需要的人手也越多。打个比方,宫里头主子一共才多少个?可是服侍的人却有几千名。

有一个姑娘看起来很稳重,唐妈妈问她多大,家中有几口人,有无兄弟姐妹的时候,她说她是家中长女,下面有四个弟弟妹妹。唐妈妈又看了看她的手,才点头让她退回原处。

阿青知道这个人唐妈妈已经挑中了,而且职务基本已经算是定下。

有四个弟弟妹妹,又有一双一看就干过各种活计的手,那么一定有丰富的照顾小孩子的经验,给将要出生的弟弟妹妹留着最合适不过。当然这只是初步选定,就算她被留下,唐妈妈还要对她们进行各种观察和教导。

不管到什么时候,人们第一时间关注的,都是长相。

这些姑娘里。有两个相貌很不错。她们皮肤柔嫩白晳,头发乌黑丰厚。和其他人站成一排,可她们的站姿仿佛比旁人显的更好看一些。

她们是一对亲姐妹,据说还是双胞胎,但是长相并不是一模一样的。阿青比这时候的人知道的多一些。

异卵双胞胎的长相就不会一样,她们这还算差异小的呢。

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和旁人不一样。就比如那个刚才哭过的小姑娘,大家都是低头站着。哭过的那个姿势僵硬别扭。脖子就象被拧折了一样,角度看起来都显得不舒服。但那两个漂亮的姑娘,她们的站姿就象一条曲线。弯折如意,线条流畅,看起来整个人显得那么协调,非常美观。就这么站着,让看的人也觉得是种享受。

这种姿态不可能是天生的。肯定需要经年累月的精心培养和训练才会有。

刘牙婆介绍她们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一对姐妹是被人转卖过的。她们应该是由专人培养的,由一位富商买下来,没过多久。富商将她们当作礼物馈赠给户部的一个郎官。但那个郎官很快坏了事,这对姐妹和其他家仆一起被发卖,再买下她们的人本来是想将她们收做姬妾的。可家中河东狮凶悍,那个人权衡了一下利弊。不得不向妻子低头,由那位悍妒的夫人将她们再次发卖,她们到了刘牙婆的手里。

唐妈妈在看到她们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刘牙婆带这两个丫头来是做什么用的。

很多人家在姑娘出嫁的时候会准备陪滕,当然了,现在只有很少人家会真的用同宗同族的姑娘做滕妾,大多数还都是由婢女来充替。

刘牙婆消息灵通,自家姑娘的由圣旨赐婚给了安郡王世子,她一准儿是知道了。所以今天的态度这样谦恭殷勤,又带来了这样出色的一对姐妹花。

可这件事情不是唐妈妈能做主的,在向这对姐妹问话的时候,唐妈妈心里已经认定她们必然擅长的是些风花雪月的事,吹拉弹唱烹茶伺酒那一种。但出乎她意料之外,两姐妹中自称是姐姐的那个说:“奴婢会算账记账,能两手同时打算盘。”

阿青和唐妈妈同时吃了一惊。

阿青还不太明白其中的难度,但听着两手同打算盘,就已经感到其中的难度了。而唐妈妈阅历广,就她所知,这种双手同时打算盘的本事,只怕那种户房老吏才能办到了。

“你是哪里学来的?”唐妈妈忍不住问。

“奴婢原来家中是开货栈的,打小就喜欢玩算盘和记簿。”

真没看出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唐妈妈倒不怕她说大话,她即然敢这么说,肯定不怕唐妈妈当场找出算盘考她。

再看那个妹妹,唐妈妈都有点儿期待的问她了:“你呢?也和你姐姐一样吗?”

那个妹妹看起来没有姐姐那么爽朗,说话声音也低一些:“奴婢不如姐姐能干,但是学过一点儿调香。”

唐妈妈的表情也不显得失望。

“都会调什么香?”

她还是小声答:“会调的倒不多,也就是馨兰、蕙露,桃李,芳节这些常用的,金翠和香影那种比较名贵的就不大会了。”

这本事也不亚于她姐姐了!

“你这又是同谁学的?”

“在上一户人家的时候,同一个老妈妈学的。”

唐妈妈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明明是一对花瓶的姐妹俩,居然是不同类型的技术人才。

这样的人才怎么会落到刘牙婆的手里来呢?

但唐妈妈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之前见过她们姐妹的人都注意到的是她们的姿色,完全忽略了她们的才能。听听刘牙婆说的她们的履历吧,那几次转手,那些人看重的都是一个色字。这样一对秀丽可人的姐妹花往面前一站,男人们哪还想得到其他的事情?

她们得留下——姑娘出身薄,正需要这样的人在身边帮衬。

唐妈妈当然也有点儿疑虑。不过这些可以等将契书打好之后再去细查。万一现在一犹豫把她们放过去了,以后可就不一定还能遇见,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不过也有些要防着的事。丫头们长得美,人又聪明,难免就会生出些痴心妄想来。谁愿意一辈子做奴婢,永远服侍人?将来配个奴仆,生下的孩子还是奴婢。

ps:这其实是昨天的第二更,但昨天实在太累了没有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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