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妞印象里,小山永远都是那个鼻涕邋遢,野性难驯的坏小子。可是突然间看到他这样端整的样子,大妞第一眼竟然没法儿把他和过去的小山联系起来。

原来小山个头已经长的这样高了,比她快高出一个头。肩膀又宽又平,脸庞眉眼都长开了,不象过去整张脸小核桃似的,鼻子嘴巴什么样根本让人不耐烦去看。

“今天是姐姐回门。”小山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他也被大妞的样子给震到了。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大妞天天在外头野跑,脸晒的黑黑的。头发黄黄的,还和村里的男孩子打架对骂,一点都不象个姑娘。

可是眼前的她…也长大了。

俏丽的面容,秀美的眉毛,亮灿灿的眼…还有,她的腰原来挺细的…那上头绣着莲花缝着小珠子的腰封显得她的身姿特别窈窕动人。

被他看的不自在,大妞摸摸头,还本能的想把手缩进袖子里——

不对,她怕他干什么?两个人从穿开裆裤裹尿布的时候就在一块儿摸爬滚打了,

阿青一下车。吴婶就赶着往前走了两步。

“娘…”阿青的眼泪随着话一下子就下来了。

吴婶一把抱住女儿,母女俩就象失散多年终于重逢一样,眼泪哗哗的淌。

吴叔很是无奈——不过这情形他早就想到了。

妻子把新姑爷撇在一旁只顾拉着女儿打量问话,吴叔只好招呼女婿进屋喝茶。总不能就在大门口叙起话来啊。

吴婶抹过了泪,拉着阿青进了里屋,从头到脚的细细端详她,看她这架势,怕是阿青少一根头发她都能看出来。

女儿容色娇艳,看出来精神很好。不象是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样?世子待你好吗?过去了习惯不习惯?府里其他人有没有给你气受?吃得惯吗?床睡得惯吗?我一直怕你换了地方睡不着…你婆婆怎样?认亲时有没有给你难看?”

一下子一大串问题,把阿青都快搞懵了。

“娘,我没事,这几天都挺好的。”阿青挨着吴婶坐下来。

回到自己家来,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自己的家,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面对吴婶,阿青既觉得感动,又很不安。

吴婶一定在担心她过得不好,这几天心里肯定都不踏实。

“世子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阿青认真的一五一十的回答吴婶的问题:“这几天他都没有出门,留在府里陪着我。对了,娘,我们前儿还进宫谢恩了,我见着皇上了呢。”

这件事吴婶当然也知道了,可是从别人那里知道,和女儿亲口说,那又不一样。

“皇上长什么样?是不是很威严啊?皇上同你说什么话了?”

“皇上说话很和气的,也问我过不过得惯,还跟世子说不许他欺负我,说要是受了气,可以找皇上为我做主。”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皇帝爷这心胸一般人就是比不上。”吴婶恨不能赶紧去给神佛菩萨们多烧几柱香。皇上能这样说,那可真是难得的福运啊。

“我们还在皇上那儿用了茶点呢,宫里的点心做的可精致哪,味道也不一般。就是…当时我在皇上面前有点儿太慌了,总觉得喘气都不大顺当,点心虽然吃了,可是却没细品出味儿来。”

“去,你这笨丫头。见了皇上,当然要好生应对啊,谁见皇上是为了吃点心去的?后来呢?”

“皇上日理万机,忙得很,我们用过茶就出宫了。”

接下来也是重头戏。

吴婶紧张起来。

“回到郡王府我们下了车之后,世子带我去了春水居。”

“那是什么地方?”吴婶虽然打听过王府的事情,可是一些陈年旧事连郡王府年轻一些的人都不知道,外面当然也打听不着。

“是世子亡故的生母,我婆婆生前的住处。”

“哎呀。”吴婶意外说:“世子他…”

从礼法上说,他做的没有错。可是很多人却不会这样做,顶多是成婚之后去凭吊拜祭一下。

李思谌把亡母放在头一位,进宫谢恩回来第一个先去了春水居,可见他这人是个至孝之人哪。

“可是…王府里其他人没说什么吗?郡王说什么没有?郡王妃呢?”

“郡王没有说什么。”阿青只在认亲的时候匆匆见过安郡王一面,对这个人谈不上什么了解。她和李思谌去春水居的事,安郡王就算认亲的那个时候不知道,可是最迟,那天也会知道的。那天傍晚他把李思谌叫去,阿青还有些担心,怕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李思谌会挨安郡王的申斥。但是李思谌回来后心情看起来不错,也没有提起安郡王找他去是说什么事。

阿青接着说:“不过郡王妃多半是恼了,今天我们出门前去辞别长辈,她不在场。”

“什么?”吴婶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

“说是身上不舒坦。”

“什么身上不舒坦!她是心里不舒坦吧!”

虽然对方是郡王妃,吴婶却一点都不怵她。郡王妃怎么着?那也得讲道理。如果她真敢为难女儿,给她气受,想法儿折磨她,吴婶必不会和她甘休。郡王妃又怎么样?她可不怕。

“她这样王爷也不管吗?”

阿青摇摇头。

郡王给她的印象…好象有点管不住妻子似的。

二百四十一 亲情

阿青成亲到现在就见过安郡王两次,拜堂那次不算,认亲那回是一次,今天回门辞别又是一次。

感觉安郡王是个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不光他自己衣着精洁,连身边伺候的人都长相不俗人,谈吐有物。

总之,不是戏台子上常见的那种脑满肠肥欺男霸女的形象。

不过阿青感觉…安郡王好象不太关心俗物,大概郡王府内的一应事务,大半都操纵在郡王妃的手里。

如果他靠得住,李思谌又何必要绕过父母去请求皇上为他的婚事做主呢?

那应该能说明,在此之前,安郡王应该是站在安郡王妃那一边的——就算他不会苛待自己的长子,可是漠视、冷遇,不给予他应有的关心和待遇,这也说明他这个父亲做的很不称职。

但是阿青进门之后的感觉是,安郡王没有一点儿排斥的就接受了她,对他们成亲之后进宫谢恩的事更是一问再问。

他的立场变的真是快。

阿青在肚里腹诽,对安郡王来说,其实哪个儿子当世子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都是他亲生的。娶什么样的儿媳妇对他来说也都一样,他只是对皇权敬畏,皇上给儿子赐了婚他也欣然接受,并且马上识趣的给长子请封了世子。

如果遇到这样一个丈夫,没事的儿的时候还好,有事的时候绝指望不上。

幸好…李思谌不是这样一个人。

阿青相信他们的日子不会过成安郡王夫妻那样的。

“那小叔子小姑子有没有难缠的?”吴婶很是关切的接着问。

“除了思敏,另两位妹妹都没怎么说过话呢,就认亲那天见了一面。”

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并不亲近了。

吴婶拉着阿青的手:“做嫂子是不容易的。你要不问事吧,旁人会说你这嫂子做的不称职。你要是想管管她们吧,可你上头还有婆婆,有她在,你其实当不了家做不了主。思敏当然不用说,这姑娘大方,和你又合得来。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一二年就要出嫁,到时候也就当成一门亲戚来往。另一位姑娘是姨娘所生,听说性子安静,倒不是太麻烦。就是你婆婆亲生的那一个…”

“她叫思容。李思容。”

“唉,听说王妃两子一女,她最小,从小受宠。你婆婆要是和你过不去,她得有所顾忌。毕竟她是继室,你称她一声母亲那是亲近,称一声王妃那是懂礼,她要为难你那是她不占理,你自然可以应对。但是对小姑子,你就得多多容让了。一来,她毕竟也是世子的亲妹子,虽然不同母,可是做兄长嫂子的,理当容让小妹啊。”

“我知道的娘。”

吴婶点头:“王府里她最小。又受娇惯,小姐脾气肯定少不了。她要是无理取闹,你只不要理她。她要是找你麻烦,你也别和她吵闹。退一步海阔天空,旁人知道了只会说你这世子夫人大度贤惠。”

阿青点头。

吴婶这字字句句都是她多年来处事历练出来的心得,就算是亲娘,也就只会想到这儿,做到这里了。

“你一定要多当心…”吴婶放低了声音:“我也是做娘的,王府那样的人家和我们又不同。当了世子承继了王府,那就是一飞冲天。可是得不到人。就只能被踏进烂泥之中。安郡王妃怎么能甘心呢?换了谁都要再争一争的。”

可不是。

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事情,就是眼睁睁看着那样重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却被旁人一把拿了去——

得不到,已失去。

安郡王妃现在一定倍感煎熬,也绝不会甘心的。

“可是你婆婆那样的做法。其实是走了邪路。她从小对两个儿子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把他们养的一无是处,一点本事都没有。象世子爷,他从小丧母,在继母手下挣扎拼搏,这世子之位。他没靠任何人,全凭自己的本事将原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到了手里。他走的路光明正大,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做人就该象他这样才是。”

听着吴婶夸李思谌,阿青心里暗暗的泛着甜意,喜气满满,比听人夸她自己还骄傲还高兴。

“安郡王妃的儿子不占年长,又是继室所出,本就没有资格做世子。所以她想要达到目的,只能走邪路,使阴谋。”吴婶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点了。以前安郡王妃没能成功,可是她以后多半会把手段使在阿青身上。

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能走出去做一番事业,女人却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个个都学会了耍弄心机,同为女人,却只能与女人过不去。

“琥珀很细心,她现在已经把膳食这一块儿接手过去了,饭食里倘若有什么手脚,应该是瞒不过她的。”

“傻丫头,人家一定要放什么东西在里面吗?她又不是想毒死你,只要让你生不出来孩子,或是养不成活,她一样能达到目的。一些瓜果菜蔬本身就会降低人受孕的机会的。张伯之前不是给你写了一张禁忌食单子吗?你可要收好了,一定不能大意。”

阿青含羞点头。

张伯送她的几张单子,都应该是秘方了,厚厚的都可以积结成册了。其中一张就是禁忌食单,哪些食物要少吃,哪些不能同吃。而哪些对身体有益,对夫妻间传宗接代有助…还有关于香料、衣着、起居等方面的注意事项。

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大妞把单子送来的时候,阿青道过谢,就郑重收下了,不但收下了,她还把上面的内容都详细看过了,至少做到心里大概有数。

吴婶看着阿青挽起头发,脸上带着红晕,眉眼透着妩媚,心里感慨良多。

女儿已经从姑娘,变成小妇人了。

要是照着吴婶原来的意思,是想给她寻一门省心的亲事,娘家可以照顾得到。可现在她嫁进了郡王府,那么一大家子人,那么复杂险恶的关系。吴婶真怕她应付不过来。

在家里做姑娘,做错什么事,家里人当然会包容,可是嫁出去之后就不一样了。倘若出什么了错。那必定会跌的头破血流,狠狠的吃一个大亏。

要是他们夫妻能分家另过就好了…可惜吴婶也知道这只能是想想而已。

安郡王只要一天不死,他们夫妻就不太可能和兄弟分家。可安郡王身子好着呢,安郡王妃更不用说,跟吴婶岁数差不多…

吴婶惊觉自己已经开始盘算期盼亲家早死了。赶紧把这个念头撇开。

这样想实是不应该…

可人都是有私心的,安郡王妃是为了儿女,吴婶的爱女之心也是一般的。

做母亲的,都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自己的儿女。

中午摆宴,吴叔和张伯带着小山,招待新姑爷。看着对面三人来势汹汹,李思谌暗自庆幸来时先吃过了解酒药了。

做新郎那天虽然面对的宾客阵仗更大,人数更多。可是一来酒是事先备好的“水酒”,二来呢,还有不少人站在他这一边帮衬着。有时候敬酒只是端起杯来沾沾唇,根本没耽误他的洞房花烛。

可今天不一样了,吴家人憋着劲儿要给新姑爷一点颜色看看,好让他心里有个惧怕,可别觉得自己是世子就敢欺负媳妇儿了。

李思谌很理解。

人家家的姑娘捧在手心里精心养大了,结果让自己一抬轿就娶了回去,还不兴人家在酒桌上出出气的?

今天这酒,得结结实实的喝了。

而吴婶带着小石头,和大妞以及阿青在一起用饭。

吴家亲戚不多,今天干脆那些外八路的亲戚一个都没有叫来。就一家人清清静静的吃顿饭说说话。

大妞一坐下来就象椅子上有钉扎她一样,总是挪来挪去的。

吴婶忍不住说她:“你老乱动什么?这么大个姑娘了坐没坐相。”

“这衣裳不舒服嘛…”大妞连抬手都觉得袖子碍事,迈步还怕裙子把自己绊着,别提多别扭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功夫去为衣裳首饰烦恼了。一见阿青她的问题也是一串一串的。住的好吗?吃的好吗?世子和她怎么样?王府的下人听话不听话?

阿青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怎么和娘一样,一口气问这么多话?”

“谁让你婶儿两人关起门来说话的?”大妞颇有怨言。她又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说个话还把她撵出来?她也懂事,她也能帮着出主意的。

结果吴婶就拿她和小石头一样对待了。她在外头哄孩子,心里好多问题翻腾着,现在可算逮着阿青姐了。还不得竹筒倒豆子全问出来啊。

“说了半天话我都口渴了,你快去给我倒杯水来。”

大妞赶紧过去倒水,亲手捧给她:“来来来,我服侍世子夫人喝水。”

吴婶笑着摆手:“不成不成,你别和和她闹了,要是水泼湿了衣裳怎么办?”

大妞眼巴巴看着阿青喝完了水,抓住机会问:“你快说吧,都急死我了。”

“你最想先问哪一个啊?”

大妞不假思索:“世子没欺负你吧?”

呃…

这个欺负…阿青想,大妞真的明白欺负是什么意思吗?以前的大妞应该是一点不懂的,可现在她学了医了,甚至还给孕妇把过脉摸过肚子什么的,哪里还会不懂啊。

从某种角度来说,李思谌确实欺负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