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最后一笔,阿青吁了口气,提起笔来自己先看看,冷不防身后有人伸过手来,将她拦腰抱了个满怀。

“你…”阿青用笔尖指指他:“怎么突然站在人后面,人吓人吓死人哪。”

李思谌微笑,他可不是突然站在这儿的,而是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她都没有发现。

这样认真专注的她,让他也屏着气没敢吵着她,直到她现在写完。

“你的字是同谁学的?”

“跟我爹啊。”

李思谌摇头:“吴大人的字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笔典型的武将的字,李思谌不是没见过。硬肩硬腿,棱角铮铮的,尤其是下笔那个重,简直是力透纸背。

“我爹教我习字,不过我临的贴是他从别处找的。”阿青想起小时候的情形,因为她三四岁开始学写字,笔还握不稳,吴叔特意跑了一趟府城,找了人家作坊专给她做了一套小号的笔砚呢。

“后来有了小山,还有大妞,他俩的字都是我教的。”

在教人的过程中,其实自己等于从头把这些理顺了一遍,发现了很多不足。

“你也来写一张吧。”阿青退开一步,把笔递给他:“正好墨还有多的,别浪费了。”

李思谌也没推辞:“我写的可不算好,你等下不许笑话。”

阿青不信他的谦辞:“你快写吧。”

李思谌的字一看就是男人的字。

那种挺拔和沉稳,就如静默的山峰。

人们常说,字如其人,是很有道理的。

阿青一面看字,一面看人。

李思谌可没有那么专心了,被她看的差点想弃笔不写。

年轻人初尝情爱滋味,真是一头陷进去拔也拔不出来,欲罢不能,而且时时都会惦记着。

看着她低下头时露出的一段颈项,写字时袖子提起而显得纤细柔软的一段手腕,还有她看他的时候,唇边的那一点点微笑。

这都让他着迷,让他心里那把火烧的愈来愈烈。

好不容易把这一张写完,李思谌左看右看,感觉写的都不是很满意。

二百四十八 交心

第二天也没能去爬山——事实上别说爬山了,阿青差点爬不起来床。

李思谌小心翼翼的赔不是,按他的意思,阿青顶好是在床上歇一天。

借口他都已经给想好了,就说昨天游湖,晚上下雨风也冷,着了风寒。阿青坚持不肯,还是硬撑着起来了。

昨天晚上发现她十分疲惫,李思谌非要替她按揉,可是揉着揉着事情又变了质,阿青现在想起来都欲哭无泪。

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吗?

李思谌在她心目中,原本还是个挺有信用的人…

可是现在他的信用正在破产边缘,他说每句话阿青都得想一想要不要相信。

她的眼皮就象被昨天的桃花瓣染了色一样,而且还有点肿肿的。阿青不得不在洗脸之后,让桃叶拿了冷手巾来敷。

幸好桃叶非常有眼色的没问她为什么眼睛会红肿。

阿青也实在没脸去找那个答案。

李思谌本来把这几天计划的满满的,可是他低估了新婚夫妻间的相互吸引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爬山这一项,当然要从预定好的计划中划去。

再看看阿青现在坐都不大坐得正的模样,李思谌又默默的在心里把骑马也划去。

这么一来,几乎就不剩什么了。

爬山是个大项目,本来还想着可以在山里住一宿,先赏景,再品茶。后面的山虽然名气不大,可是景致很好。

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庄子里了。

本来打着出来审账的幌子,其实只是想陪阿青游山玩水,可现在只能待在屋里头——拿着账本翻看当消遣。

阿青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个庄子确实是属于李思谌的,是他的私产。

这是他过世母亲留给他的,任何人都无权剥夺。

阿青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已经见过安郡王了,凭良心说,这对父子长的并不算相象,首先脸型就不一样,眉眼,口鼻,也都相差很大。

也就是说,李思谌应该更多长的象他母亲。

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可惜到现在为止,阿青也只知道她的姓氏。

姜家也在当年的二王之乱中家破人亡,李思谌没有外祖、没有娘舅,没有表兄弟…什么亲人都没有。

而安郡王府里的人,本来应该是他的亲人、家人。

可是安郡王另外续娶了妻子,又生下了好几个孩子。他对这个丧母的长子很淡漠,安郡王妃更是把他视为眼中钉。

想到这些,阿青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

她翻着账本,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一眼。

夫妻间没有隔夜仇,虽然她现在还是觉得身子很不舒坦,但是已经不象早上那样一肚子都是怨气了。

旁人看着李思谌,大概都是觉得这个人既不好接近,也不好相处。可是他在阿青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翻了一页账,发现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她根本不记得前一页都是什么内容了,只好再翻回去重看。

就算以后这些账目不必她来打理,可她总得心里有数。

唔,说起来,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李思谌一个月挣多少钱呢。当然了,做为宗室成员,现在又已经确定了世子之位,他每年是可以从宗正寺支取固定的俸禄的。

可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的主要收入来源肯定不是宗正寺发放的禄米禄银。他手里肯定有旁的进项——要是只靠宗正寺给的口粮和零用钱,他得攒多少年,才能够买下那天送给她的明珠项链?

这庄子不小,从账面上看,地都是良田,足有上百顷。而且庄子还靠着山,又临着河,出产十分丰富。单就这一个庄子,一年少说也得几千两的进项。

阿青还是没办法集中精神,看了几页,就觉得眼皮沉的直往下坠,账本上那些数字似乎都在晃动,移位,象长了翅膀一样在她眼前飞来飞去。

李思谌有些心疼的把她手里的账本拿开,挨着她坐下,让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腰和背能轻松一点。

“你啊,不用这么要强。”李思谌轻声说:“这庄子上都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旁人决计不会知道。你就歇一会儿吧?等午饭时我叫你起来,好不好?”

他心里也有些后悔。

阿青年纪毕竟还小,刚刚及笄之年。他实在不应该象昨晚那样需索无度。

可是…昨天实在是过的很快活。

他们一起去乘船,阿青还给他唱了那首船调。他们一起做糕点,两个人的手在面里搅啊搅的,紧紧的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还有晚上…红烛高照,锦被灿然,他实在按捺不住。

成亲之前赵增文他们打趣他,说新娘子年纪小,让他要怜香惜玉,他还不为然。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实在是…

阿青是他一心想娶的,他是要把她放在手心儿里好生捧着呵护着的。可现在她连坐都坐不住。

都是因为他一时纵情,没有克制住自己。

不过阿青看着…没有早上那么生气了。

李思谌很想说,他真的会按揉推拿,可以替她解乏。可是经过昨晚那一次失信,阿青大概不会再相信他的保证了。

“腰还酸的厉害吗?”

早上看她得扶着丫鬟才能下地,而且脚一沾地,腿就是一软,差一点就会摔倒。

没听见阿青说话,李思谌低头看,阿青头枕在他的肩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桃叶端茶点进来,一进门,李思谌就给她比手势,让她不要出声。

桃叶探头看了一眼——姑娘竟然就这么打起盹来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姑娘是个生活时间相当规律的人,除了生病这样的意外情况非人力可控,其他时候她从来不会这样散漫。

桃叶想到之前唐妈妈的叮嘱,脸微微一红,轻轻把茶点放下,又取了一床薄毯来,轻轻展开替阿青盖上。

虽然天气渐渐暖了,可是这种乍暖还寒的时节气候容易反复,姑娘这样打盹,很容易着凉的。

至于世子爷…还真是体贴呢。姑娘就这么靠着他,他也就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让她靠着。

谁知道姑娘这一觉能睡多久?要是睡个小半天,那世子爷的肩膀和腿不都得压麻了?

李思谌并不觉得阿青的倚靠是种负担。

正相反,她这么靠着他安静的睡着,什么都不用做,好象就填补上了他心里一直空落的孤单。

而且…他还有些窃喜的想,阿青应该是真的不生他的气了。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毫无防备的这样靠着他入睡呢?

但凡还有点气恼,或是对他警惕防备,也不会睡的这样沉这样香。

桃叶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走近前来,轻声说:“世子,要不我扶姑娘去床上躺下吧?这样睡…一怕着凉,二怕醒来后这脖颈肩膀都难受。”

李思谌转头看着阿青。

从他这个角度,看见的是阿青的发顶,乌黑沉密的一头秀发,有两绺发丝散开来,蹭的他有些微痒。

她的睫毛很长,眼睛下有一点淡淡的发青。

李思谌没让桃叶插手,自己把阿青抱了起来,把她移到床上去让她躺下。

整个过程他都象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无比慎重,生怕动静稍大一点,就会把她惊醒。

幸好阿青没有醒。

头沾着枕头,李思谌轻轻把手臂抽出去的时候,阿青的眉头皱了一下,口中也发出无意识的低语声。

李思谌赶紧停下动作。等过了片刻,发现她没有醒转,才又重新把手臂向外挪。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分作三段才终于完成。李思谌直起腰来,发觉头上、鼻尖居然出汗了。

桃叶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李思谌安顿好了阿青,自己也不打算出门了,重新捧起账本就坐在床前翻看。

他的心思也不在账上头。

帐目很清楚,庄头当然不可能不揩点油,但他们做的有分寸。只要不过分,李思谌也就默许他们占些好处。

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哪有一点私心都没有的人呢?

看几页,他就回头看看阿青。

阿青睡的很香,她睡觉很老实,不会乱动,不过偶尔会冒几个字,零星散碎的连不成句。

李思谌很认真的侧耳倾听——

可是实在也听不出来她在说些什么。

看她的样子,也不象是做了恶梦,那就不必担心了。

阿青睡醒的时候,天已过午。

她刚醒来有点迷糊,透过敞开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天色。

这是什么时辰啦?

她这是在哪儿?

李思谌放下账册过来,轻声问她:“醒了?口渴不渴,要不要先喝口水?”

阿青看着他,神情迷惘,那样子就象个迷路的孩子。

“喝水吗?”

阿青傻呆呆的点了下头。

李思谌倒了杯水过来,还想喂她喝。不过这活计他做的实在不熟练,阿青先是没喝着,接下来他把杯子一抬高了,水就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了,他又赶紧手忙脚乱的要帮她擦。

阿青就算没醒透,也让他折腾的困意全飞走了:“不用你喂,我自己喝…”

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娃娃,她累的是腰、背、腿…手可是好好的,犯不着让他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