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李思严打,她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不少。

不似刚才那么慌了。

无论这件事情接下去会怎么样,她总不是一个人。

大妞显然也安心多了,揉了揉肚子说:“阿青姐,等会儿你急着回家不?要是不急,咱们再垫点儿?刚才我都没吃饱,也不记得都往嘴里塞了什么。”

这个阿青倒是记得,她刚才也顾不上自己吃,一面看着杨夫人,一面也注意了大妞。大妞除了一开始盛的那一小碗饭,就没再添过,菜也没怎么动。宫里吃饭那碗跟茶碗差不多大,以大妞的饭量,家里盛饭那样的大碗还要吃个两大碗呢,这种小茶碗,吃个十碗八碗都不稀奇。才这吃一碗,不够塞牙缝呢。

阿青琢磨李思谌肯定也没吃。自打两人成亲之后,他只要能赶回去用饭,就绝不在外面将就,胃口是越养越刁了。

阿青这么别扭的抱怨着,其实心里隐然涌起的全是骄傲和满足感。

做菜是她的爱好,从上辈子就是这样。她一直觉得做饭做菜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儿,平平无奇的原料,经过巧手烹煮之后,会变成各种不同的美味佳肴。在这个世上,只要活着,谁不要吃呢?每天每顿都少不了,最少的要求是能吃饱,吃饱之后,还想吃好,吃出花样,吃出格调来。

她喜欢钻研这些,也喜欢身边的人吃得高兴。

李思谌护着马车,领着自己的属下,一声呼哨,朝着吴府的方向去了。

吴婶这小半日都心神不宁的,宫里说召阿青和大妞进宫,她就一直悬着心。

同大妞她们懵懵懂懂不同,吴婶以她敏锐的直觉,一下子就猜到,必定是杨夫人有事。

可能是因为她在心中将杨夫当成了大敌,也可能这是她历经波劫历练出来的判断,她相信自己没有猜错。

想通了这个,她心里倒不那么焦急了。毕竟杨夫人也是石家人,对于阿青这个石家血脉,杨夫人哪怕自己死也不会让阿青出事。所以这趟进宫虽然很急,但应该没凶险。

可是…吴婶心里还是难受着。

为什么难受,她不愿意去细想。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小石头和阿长了,他俩还不懂事儿呢,一个大小孩儿,一个小小孩儿,凑在一起闹个没完,你拽了我的裤子我抓了你的屁股蛋蛋什么的。虽然说年纪差得不多,可是小石头还是挺让着阿长的,很有当舅舅的风范。

至于阿长另一个大舅舅,他今天要当值,晚上也回不来了。

阿青她们到了门口,吴婶就直接迎出来了,上下打量她俩,好象生怕她们进宫一趟,身上就缺了什么零件儿似的。

大妞知道吴婶担心,实际上,一到家门口,她下车的时候腿都在打颤,脚也直发软,一步一步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还有饭没有?我们都没吃饱,姐夫也饿着呢。”

“有,有,备着呢。”吴婶自己也没吃呢,哪有心思吃饭啊。

阿长本来正和小舅舅玩得高兴,一见爹娘来了,顿时没良心的撇下石头舅舅,头也不回的冲着阿青就扑了过来。

搂着胖胖软软的儿子,阿青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虽然她相信杨夫人不会害她,可是皇宫那种地方,多待一刻都让人觉得要折一刻的寿。

真不知道住在那里的人怎么受得了。宫里的白日已经沉寂冰冷,入了夜之后,那座宫城就象一座死气沉沉的大坟墓,待在里面只让人觉得气都喘不上来,好象一闭上眼就要被那黑暗吞没了。

阿青倒不觉得饿,就是觉得挺渴的。饭没吃多少,茶倒是灌了足有一壶。而大妞则是顾不上吃饭,先奔去茅房去纾解了水厄。

在宫里这么大功夫她都没顾上这个人,可要憋坏了。怪不得人家说要进宫之前要少喝水呢,在宫里想方便确实…不大方便。

去这么一趟,大妞觉得自己也得抓副安神药来煎,不然晚上怕是很难睡的安稳。

她们不过进宫一趟,待了一会儿就这样难受。那杨夫人整天待在宫里该有多难受啊。

阿青问她,杨夫人的病究竟要紧不要紧,大妞有些为难。

见她为难,阿青也就明白了大半了。

如果那病能治,易治,大妞又何必为难?

见阿青沉默不语,大妞连忙说:“虽然从脉象上看已近油尽灯枯了,不过你也知道我学艺不精,未必就有那么严重…”

越说越觉得这话不象宽慰了。

“其实,以前我也诊过这样的脉象,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放宽心境,好生调养,多延几年寿元也不难…”

这话说的也不大妥当。

皇宫那种地方怎么放宽心境?杨夫人摆明自己不想活了,又哪里会配合着好好调养?

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啊。

宫里肯定各种灵珍奇药应有尽有,可再好的药也是治病的,救不了不想活的人命。

“没事,你也别想太多,晚上早点睡吧。”

阿青这么说着,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平时她习惯中午歇一会儿,今天因为回娘家就没睡。在宫里那么紧绷着,别看没做什么活,这会儿偏偏特别的疲惫。

“这会儿街上宵禁了吧?青姐你们今天还回王府吗?要不就在家里住下吧?”

三百九十三 桎梏

“那咱们就住一晚再走。”李思谌笑着:“正好明儿一早我要去城东,住这儿出门更近。”

这话哄不了阿青,从郡王府出发,和从吴府出发差不多,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李思谌这分明是觉得她今天受了极大惊吓,又已经十分疲倦,才建议她在娘家住下的。

在这儿都是她熟悉的人,想必她也会歇的更安心一些。

大妞笑着:“那正好,青姐的屋子天天都有人收拾,铺盖都是现成的,我这就打发人过去熏一熏屋子,别回头有虫子叮了阿长。”

阿青抿嘴一笑。

大妞现在起话来很有当家作主的气派了。她和山定下了亲事,尽管还没过门,可眼下这样跟过了门也没有什么区别。不但旁人不拿她当外人,她自己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眼下这话的口气,阿青真想笑着叫一声“弟媳妇”。

当然了,现在可不能喊。

不过离这么喊的日子也不远了。

阿青想的可远了,已经想到将来他们成了亲生孩子的事了,只不知道头一个会生男还是生女,也不知会长得象谁?

象谁都好,阿青孜孜的回想山和大妞时候的模样,这两个孩子可都是她带大的啊,来个山或是大妞,都很好。胖胖的,白白嫩嫩的。听吴婶儿,山成了亲一个孩子是绝对不够的。吴家本就人丁凋零,现在只有兄弟两个也不算多。张家呢,干脆就只有大妞一个。吴婶美美的盘算着,女孩儿不论,男孩儿至少也得三个?自家留俩,选一个姓张,也好对张家有个交待。

这么一算,山和大妞肩上的担子可是不轻,且得好好努力造人呢。嗯,好在大妞体质倍儿棒,生三五个也是不在话下。到时候啊,吴婶可再也不愁整日闲坐没事干了,一院子活猴儿只恨不能把屋顶掀了。

阿青在娘家还留有旧衣裳,不过…有些不大合身了,好在寝衣什么的还能凑和穿。李思谌那里也好办,不管是吴叔还是山都有没上过身的新衣裳,山现在身量不矮,吴叔那体格更算是个昂藏大汉。李思谌穿上山的一套没上过身儿的衣裳时还笑:“我还记得当年被你救的时候,还穿过岳父的衣裳呢。”

起那时候阿青也想笑。那时候他们还在七家镇住着嘛,吴叔的身份是个猎户农夫,耕猎为生,最体面的衣裳是一件打了补丁的布袍。所以李思谌他们被救下之后,血衣不能穿了,只好用家里的旧衣给他们先替换着。阿青那时候烦的要命,可没心情给他们做新衣,那不是开玩笑么?

“那时候山才多高,他的衣裳你穿得上么?”阿青伏在床头捶着枕头笑。一想起李思谌一脸贵公子相穿着家里的破旧衣裳,那情形可滑稽着呢。

被取笑的李思谌只能无奈的摊开手。

可他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杨夫人的事,进宫的事,没有哪一件是让人轻松愉悦的,阿青心里一定不好过。现在能引她想一想别的事,暂时轻松一下也是好的。

阿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她今天着实累了。她在娘家的这张床当然不如郡王府的那张床宽,毕竟这是她当初做姑娘的时候一个人睡的床。所以躺下之后夫妻俩之间挨得比平时还要紧。李思谌让阿青枕在他的胳膊上。

阿青几乎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睡着了,这让李思谌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

没谁知道他今天的心绪有多么狂乱。

从很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被一股无力感包围。那时候他年纪,面对郡王府高高的围墙都无能为力。等他逐渐长大,那高高的围墙对他来不再阻碍了,他能轻松的一越而过。

对他来,人生就象挣脱一个又一个桎梏的过程。

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妻儿的时候,可今天他发现,还有事是他办不到的。

还有一道围墙他无法逾越。

皇权。

皇帝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包括把阿青唯一的亲人困在深宫眼看着她求死,也包括把阿青就这么不容辩驳的接进宫里去。

李思谌在知道这消息的第一刻就玩命的打马往回赶。那是他的妻子,他冒不起任何风险。

他没法儿安慰自己皇帝不会对阿青不利。皇帝如果真那么讲道理讲良心,当年他有没有为了自己的爱人向先帝争取一句?为什么皇命一下就积极配合的娶了王妃?局势动荡时他有没有余力救下石家人?他为什么不救?

权欲,每一个生在权力包围下的李家人都不会对这个东西陌生。

好,就算那些事全不提,皇上现在难道是瞎了眼蒙了心窍吗?杨夫人没进宫之前在山上道观中清修隐居时身子骨儿可没什么不妥,可从皇上半强迫的把人接进宫去,杨夫人就一天天的糟糕。被皇后下毒,被后宫排挤,最难的是杨夫人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李思谌明白的这一切,她自己肯定全都的。毕竟这些年里她一定把当年的事情回想过无数次。她能不知道皇上干过的那些事?能不知道他那所谓的真心究竟是什么成色?皇上死死禁锢了她,就象把一盆兰草装进了密不透风的铁箱子里,还深埋于地底。

他能不知道这样做的恶果吗?

他知道,但他不松开手。

皇帝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或者所有的皇帝都不是正常的普通人。

李思谌要如何相信皇帝不会伤害阿青?

如果杨夫人死了,阿青会不会受迁怒?她和杨夫人生得很象,皇上会不会转移目标想以她为替身?别什么阿青身世存疑的事,这事只有皇上和杨夫人两个人心里最清楚,看皇上现在这样子象是把阿青当做自己的骨肉看待吗?

如果是一般人,在皇权巨大的威严面前可能早就跪下来了。可是李思谌不一样。

他也姓李,他是郡王之子,身上同样流着太宗皇帝的血脉。

三百九十四 蹄膀

一早阿青醒的时候,李思谌已经走了。可是身边热烘烘的,阿青把薄被一掀开,就看见阿长正四仰八叉的睡在她旁边。

阿青望了一眼窗子,上面一片明晃晃的,太阳早升起来了。

外头桃叶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服侍。

“什么时候了?世子什么时候走的?”

“世子天不亮就走了,说不叫惊动您,让您多睡会儿。郡王府那边也没什么事儿,您要乐意就在娘家再住几天。”

阿青就笑笑。

说是没什么事,可是按着规矩,也没有谁家的媳妇长住在娘家的。昨天已经是破例了,今天再住就有点说不过去。

吴婶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抱着阿长哄他,对阿青说:“你吃罢午饭回去吧?我让人给你装些庄子上新送的瓜菜果蔬回去,东西不贵,也让你们府上的人尝个鲜。”

阿青就应了一声。

“你中午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去弄。要是家里不会做的,就去外头叫桌席面来。”

虽然阿青厨艺好,可这种天气连灶上人都不愿意待在灶边,太热了!进去待个把时辰,出来的时候一身上下全让汗水浸透了。外面已经是夏日炎炎,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更不要说灶房里又是油又是火,用大妞的话说,都能把人活活蒸熟。

吴婶可舍不得闺女难得回一趟娘家还往灶房里钻。

阿青自己也有点懒洋洋的,不大想动弹。三伏天里夜里依旧暑热难当,许多富贵人家都离城避暑了,京城人多树少水也少,白日里连石板路都晒得滚烫,到了晚间依旧热得人难以安眠。晚上睡不好,人到了白天自然也没有精神。

“不知道那个老陈家铺子还做不做了?想吃他们家的蹄膀肉。”

“大热天儿的怎么想吃这个?”虽然老陈家的卤味做得好,可是这么热的天儿,吃猪蹄儿、肘子的多腻啊。不过虽然这么说,吴婶还是赶紧打发人去买了。

附近的这些老字号都熟悉这些大主顾们,普通人家哪里舍得隔三岔五买这些东西吃?虽然说不甚贵,天天买着吃不是日常持家过日子的道理。一见吴府来人,老陈亲自从里面出来,洗净手给捞了四个大蹄膀,用荷叶包上扎好,又送了些卤肉和猪耳朵,笑着说:“大热的天儿管家特意跑来也辛苦了,这点儿零嘴给管家下酒。”

常做买卖的人都知道,买主固然要紧,这些跑腿的下人也要打点好。不然的话,要坏事多的是办法。

吴府还是挺好的,主家和气大方,家里下人也有规矩。

阿青喂了阿长半碗莲子汤,把昨天入宫的事跟吴婶说了大半。

吴婶担心的问:“她…病真的很重?”

阿青点点头:“人很没有精神,说话中气不足,坐着坐着眼睛就阖上了。”

那情形看着很让人揪心,仿佛没了呼吸一样。

吴婶摇摇头。

上次见的时候看着还挺好的。

这事吴婶也不知道怎么宽慰阿青才好。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说宫中不缺好药她的病必能好转?

这些空话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若是杨夫人换一个身份,换个处境,阿青可以常去探望,或是在病榻前服侍汤药也是应该的。再不济还可以托人捎带东西,可是杨夫人身在宫中,这些一般人都能做的事,阿青就不能做。

蹄膀买回来了,老陈家的卤味不光配料好,火候更是老到,皮酥肉嫩骨脱,吃起来肥腴香滑还一点儿都不腻,哪怕这是三伏天。

阿青给阿长也喂了一点儿,虽然阿长还没长牙,但是炖得象水晶一样的皮脂膏腴部分入口即化。吴婶儿在一边抱怨:“别给他吃这个,油那么大,闹肚子怎么办。”

阿青只是笑笑。

阿长体格儿好得很,他早早就表现出了对肉粥、肉糜这类食物的偏爱,从出生到现在,阿青记得他从来没有闹过肚子。

这份儿好体质在权贵之家娇生惯养的孩子里是不多见的,这让原本对阿青总是心里有疙瘩的安郡王也宽慰了不少。这个儿媳妇虽然是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可乡野间长大的也自有她的好处,起码生的孙子又聪明又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