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紫抿着唇,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敛去平常那副温润如画的气度,看起来反倒有几分郁郁寡欢的神色。但这样的神色是真实的,不像平日里那副温柔大方的模样,如同嵌在油画表面上未干的油彩,美则美矣,上手一摸才发现是假的。

周先生显然更习惯这样的桑紫,他看桑紫端着茶盏,仿佛想入了神,半天不说话,就劝:“我看这个毕小姐,嫩是嫩了点,心地并不坏。”

桑紫笑得并不怎么好看:“这年头,心地不坏有什么用。她心眼好,让大学同学把祖传菜谱都骗了去,现在就凭着个老招牌想翻身,我看难。”

周先生说:“话是这样说。但你既然想找个栖身之所,主家性子柔善一点,手底下人才能一展所长。”

半晌,桑紫才说:“再看看。买定离手,我现在是把身家性命都放进去赌,谨慎点总没坏处。”

毕罗回到家,接连三天将自己关在书房,直到第四天清早才出门。她怀里抱了一叠画稿,眼睛泛红,明显通宵未眠,人看着却比回国之后哪一天都有精神。

她在桌边坐下,就招呼毕克芳:“外公,来坐。”

毕罗少有这样说话不客气的时候,毕克芳却并不生气,拄着拐杖走过来坐下了,

唇边还挂着笑。他是早就希望毕罗不要跟他那么客气,一家人,太客气了,显得生分。

但毕罗大概是从小被他管的太乖了,祖孙俩此前五年未见,毕罗一开始刚见到他时,显然心态都没调整过来。已经那么大的人了,每每站在他面前,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束手束脚。

但毕克芳一直在等,他相信毕罗骨子里不是个懦弱的人。人都怕遇事。外强中干的人遇上事会原形毕露;像毕罗这样外表柔顺内里坚韧的女孩子,则会遇强则强,激发出骨子里的强悍来。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如果毕罗真是个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孩子,她根本做不到孤身一人在外漂泊五载。其实她只是安逸久了,在羊群里做羊久了,忘记了在一群豺狼虎豹里继续伪装成羊,会真被那些家伙当成羊对待。可现在呢?看前几天下午那位唐小少爷送毕罗回来时狼狈的样子,再看毕罗几乎每天都要响上两声的电话,就知道,这些人都被毕罗一开始表露出的温顺蒙过去了。现在呢?个顶个的被毕罗这一身硬骨头硌得疼呢吧!

毕家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偏头,就见自家外孙女儿正不满地瞪着自己,他一回神,忙说:“炉子上给你炖着鸡汤呢,我刚在想,还要煮半个小时,这会儿不打紧。”

老头儿一大清早起来就给自己炖鸡汤,毕罗一听这话哪还有什么脾气?她握着铅笔,

将自己事先写好的那页纸摆在祖孙俩中间:“外公,这是我列出来的预算,您先看看。”

老爷子戴上老花镜,把纸拿过来一看,半晌没做声。

毕罗心知从自家老爷子脸上是观察不出任何端倪的,索性也不去费那个劲了,只耐心等老头儿看完。

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纸上列出来的那些已经写得清清楚楚。

一张纸不过寥寥几百字,毕克芳却看了很久,半晌他才开口:“你这是…打算将四时春整个改头换面?”

毕罗说:“是。”她看着毕克芳,轻声说:“老话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从前四时春不用变就有无数新老客人捧场,自然用不着太大的变化,只要一年四季依照时令蔬菜变一变菜谱就行了。但现在的情形不同了,就算没有菜谱的事,以现在的市场和客户群体的变化,如果四时春一直按照自己的步调走,不出三年,还会面临如今要面临的境地。”

听到这儿,毕克芳从老花镜上面瞥了她一眼。

毕罗一噎,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那句话好像有…撇清责任的嫌疑?

她刚想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堂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毕罗起身去接电话,电话那端,传来朱时春急切到有点失真的嗓音:“大小姐?你快打开电视!平城7台,生活频道!”

毕罗心里隐约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但她还是按照朱时春说的,将电话改成免

提,起身去找电视机的遥控板。电视切换到平城本地的生活频道,是一个活动现场的直播,毕罗一眼就看到最下方的新闻标题“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山水酒家古典菜引领行业新潮流”。

毕罗走回桌边重新拿起电话,一边目光停留在电视屏幕上:“活动地址在哪知道吗?”

朱时春早就在等她这句话,听到她问就立刻说:“大小姐,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转告你,我爸,还有后厨几个叔叔伯伯,已经在活动现场了。我爸说他们想搞大动静,肯定会弄直播,所以直接带上大家伙儿过去堵人了!”

毕罗捏紧话筒,低声训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朱时春也挺委屈:“昨天我爸去找你了,不过先生说你出去散心了,后来我爸回来合计半宿,觉得这件事上大小姐和先生都是受委屈最大的人,这个时候出面不合适…”他顿了顿,把音量放低了点:“而且,以先生的作风,肯定不让我爸去的。”

毕罗将朱大年可能会有的举动以及那边做出的应对反应在心里转了几个圈:“你现在在哪?”

朱时春说起来也挺不甘心:“我就在咱家后厨呢!我爸那个性格你也知道,到什么时候,四时春后厨要么他守着,要么他信任的人守着,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怕出乱子,不能没人盯着。”

“朱伯伯把你留下是对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别让

大家伙儿乱。今天暂停营业,前头挂牌子吧。”

朱时春有点不放心:“这个时候暂停营业,大家伙肯定更要议论了…”

毕罗捏了捏眉心:“就说,新菜谱我这边已经备好了。今天几个大师傅都在我这研究新菜式,给大家点时间松松弦,接下来有他们忙的。”

朱时春一听这话,倒来了精神:“大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新菜谱真的做好了?”

“把心放肚子里吧。”毕罗说:“现在留在餐馆的,要么年龄没你大,要么辈分比你低,这几个人你都搞不定,今天回来我就跟朱伯伯告你的状。”

“哎呦怎么可能!”朱时春正想反驳,那头毕罗已经挂了电话,朱时春摸了摸鼻子,最近大小姐这火气有点大啊!要不…这边让人炖个下火的老鸭汤送去?

毕罗挂断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毕克芳坐在桌边,老花镜没摘,电视机也没看,就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望着自己…

毕罗有点尴尬:“外公,他们…”

毕克芳一点头:“电视开着,我都听到了。”

毕罗说:“朱伯伯他们去活动现场了…”

毕克芳又一点头,说话依旧不慌不忙的:“我知道。他昨天来就是想说这事,看你不在,又走了。”

毕罗:“…”

合着老爷子什么都知道,还什么都装不知道。这样真的好吗老爷子?

毕克芳说:“大年性格是冲动了点,但这次闹出的事情不小,若飞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口气不出,他病都要憋出来了。”

毕罗一扶额头:“我不是怕别的,我是怕朱伯伯也这么大年纪了,真被他气出个好歹来。”她是真的担心朱大年的身体:“现场都是那三家的人,万一冲撞起来,吃亏的还是咱们的人。”

毕克芳说:“大年是急脾气,但处事也是懂得技巧的。你等着看吧,这件事不一定是他吃亏。”

毕罗简直想给家里这老爷子跪下,都这个节骨眼了,他们这些年轻的个个心急火燎就差上房揭瓦了,他们家老爷子这种算无遗策的表情真的合适吗?她在屋里绕了两个来回,还是觉得没法安心坐着等消息:“我去打个电话,外公,不为别的,真闹起来,最起码不能让朱伯伯他们吃亏。”

毕克芳没拦着她,心里却想,还是嫩了点。朱大年那几个老家伙去了,个个都是行业里响当当的人物,在四时春他们只是厨师,出了四时春的门,多少人前呼后拥一口一个大师的叫着,谁敢给他们气受?

毕罗心里着急,哪里想得到这层,她走到院子里拨通了唐律的手机号。

电话那端的声音没响过三声,就被人接起来:“阿罗?”

毕罗问:“你在哪?在城里吗?”

“在啊。在自己家,床上。”唐律的声音还透着几分懵劲儿,头天晚上给国外的合作方发邮件弄到两点多,阖上眼又半天睡不着,前几天在宴席上

发生的那些事一直在脑子里转,感觉也就眯着一会儿,就接到了毕罗的电话。

他闭了闭眼,嗓音仍然微微沙哑,但已经清醒不少:“怎么了,沈家有动作了?”

能让毕罗急成这样毫不犹豫地给他大清早打电话,眼下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毕罗把电视直播的内容简要说了:“他们搞的新餐厅叫‘山水酒家’,打的是中式古典菜的招牌,而且还弄了电视直播。朱伯伯还有另外几个叔叔伯伯都去现场了,他们几个人加在一起都好几百岁了,真闹起来,我怕出什么意外…”

唐律听到这已经坐了起来,一边解睡衣扣子一边说:“你在家门口等着,二十分钟后我过去接你。咱们一块过去。”

毕罗有点着急:“从你家到我家,咱们俩再一块过去,还来得及吗?我怕他们现在已经闹起来了!”

“不能。”唐律半眯着眼,已经脱完睡衣,两脚蹬掉睡裤,起身拉开衣柜找衬衫和裤子:“电视上直播你不还盯着呢吗?而且现在直播,主要是记者采播,他们这个时候闹也闹不到点上。一般剪彩仪式过了之后,都会接着许多业内人参加的小型酒会,大家熟络熟络,再小范围的祝贺一下什么的。我估计你的那位朱伯伯,就等酒会环节呢。”

毕罗还想说什么,唐律说:“不多说,我这就出门了,二十分钟后你家门后见。”

电话挂断,毕罗握着手机哭笑不得地琢磨,唐律这意思,是不是和毕克芳刚才说的是一个意思?合着现在除了她,就没一个人担心朱大年他们这些中老年人的安全问题,都等着看好戏呢?

Chapter09 新擂台,新玩法

朱大年率众人前往,并没有像毕罗想象中的憨直鲁莽。刘师傅和许师傅两个人都四十开外奔五十的年纪,平时在后厨大家伙爱开玩笑,都说刘师傅活像个刚出笼屉的大白包子,又白又胖,见谁都笑呵呵的。刘师傅和许师傅这两位,和朱大年一块,也许知道从哪找来的成套西装,穿上还真挺像样,朱大年身材魁梧,刘师傅仪表堂堂,就连胖胖的刘师傅都让那一身妥帖的黑西装衬得面白如玉,圆滚滚的肚子勒进西裤,见谁都那么慈眉善目的呵呵一笑——是不是真心慈不知道,但是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学徒被自家师傅笑得膝盖弯直打转。

这三位身后跟着三四个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也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往那一站,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几家的大老板出动了。

服务生摸不准这几位的身份背景,一边礼貌地为几人引路,一边朝不远处的同事打眼色。刘师傅见状,笑眯眯地问:“小伙子哪的人哪?”

服务生平白觉得这位先生笑得有点渗人,一抹额头答:“江苏的。”

刘师傅一笑:“老乡啊。我也是江苏人。”边说边揽住小伙子的肩膀:“听口音像是扬州人?来这工作多久了?说起来,扬州的大煮干丝还有富春包子味儿是真不赖!”

那小伙子让他说得一怔,眼圈就有点泛红…

刘师傅搭着小伙子

肩膀越走越远,朱大年和老许走在后头,两人各看一边,还不忘将刘师傅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朱大年说:“老刘又玩这一套!”

老许眉眼端端正正的,看起来特别君子端方的模样:“招数不怕老,管用就行。”

后头跟着的一个小伙子问:“师父,咱们真不跟大小姐那边说一声啊?”

老许朝朱大年一扬下颏:“别问我,这次行动总指挥在那呢!”

那小伙子是老许同乡,七拐八拐的侄子辈,别人听不懂老许话里的意思,他一下就听明白了。许师傅这意思不是真让他去问朱大年,而是让他麻利儿闭嘴别废话。

他一缩脖,另外三个人也都蔫了,乖乖跟在朱大年和老许身后走着。

朱大年却在这时候开口说:“大小姐那儿,我昨天本来去找了,但后来想想,还是不告诉她了。”他眉毛下压,眼睛向内凹,明显一宿没睡好:“今天这事,说穿了是咱们后厨的事。咱们要见的人也不是姓沈的那起子人,一个齐若飞,那孩子是哥几个看着长起来的;一个老张,大家都是一块干了十几年的老伙伴,他们现在敢跟四时春玩这一出,这是要把咱们这些老人儿往死路上逼啊!”

老许闻言没立刻说话,倒是身后跟着的几个小伙子,最短的也跟着师傅有两年多了,几个人都露出激愤的神情。

直到进了宴会厅,朱大年示意几个学徒站分散点,老许才开口

:“张哥是猪油蒙了心,看不清形式。他真觉得一本菜谱就把四时春给平了,那不是没把毕老放眼里,更是没把你我几个放在眼里。”

朱大年端起一杯香槟漱了漱口,又将杯子放回一旁托盘,转而端了杯桃红香槟在手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把负责端香槟的服务生看得一愣一愣的。

朱大年递了块小蛋糕给老许,自己端着香槟啜了一口,说:“老许一向通透。”

老许抿着唇一笑,低声说:“我只知道,想安安心心做好菜,过好我的日子,再不会有比毕家更好的去处了。”

朱大年拿眼睛瞥他:“这么说,你也认大小姐了?”

老许尝了口蛋糕,将蛋糕盘往旁边一撇,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拭了拭唇角,他一句话都没说,但从不经意的动作中已经透露出对刚刚那块蛋糕的不满意:“毕老看好的接班人,我为什么不认?”他看向一直打量着自己的朱大年:“再说,有老朱你保驾护航,哪怕是个阿斗,四时春也只会越来越好。”

朱大年对“阿斗”这称呼不大满意,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跟老伙伴在一个词上较劲的时候。想了想,他说:“记得小时候跟着先生一块坐在茶馆里听评书,先生说过,谁觉得阿斗傻,谁才是真的大傻子。”

老许品了品这话,一点头:“先生这话有理。”

两个人正说着话,刘师傅不知道打哪冒出来,拿手帕擦着

额头的汗,一边跟朱大年招手。

朱大年明白他那个手势,径直把自己手里剩了多半的香槟递过去。

刘师傅一饮而尽,额头的汗珠子总算擦干净,喘匀了气说:“后厨我刚逛了一圈,没意思,食材既不精致、也不新鲜,白搭我半天功夫!”

朱大年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来白搭这半天功夫,不知道还得白搭多少顿饭。”

许师傅也在一旁说:“就是。都多少年了,从没见老刘一顿饭只吃半个馒头,还是对着我的芹菜小炒肉。他那两个徒弟还以为菜炒坏了,左一口右一口地帮他试,盘子都试空了。”

刘师傅气得直喘粗气:“你们两个太没劲了,合起伙儿来挤兑我!”他狐疑地瞧着许师傅:“老许今天一口气说这么长话也是反常,刚见着谁了,高兴成这样?”

老许绷着面皮,淡淡的说:“想到你今晚终于不会剩菜了,高兴。”

刘师傅:“…”又看朱大年,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委屈:“大年,你看他!”

朱大年咳了一声:“老刘跑这一趟也不容易,别气他了,一会儿血压又上去了。”

“就是!”刘师傅又气又委屈:“你们说我跑这一趟,是为我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安大家伙的心!”

许师傅说:“就张成祥那个水准,这几年连拿手菜都越做越敷衍,想也知道他做主的后厨强不到哪去。”

刘师傅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说:“对了,刚

才有个意外收获。你们知道老张这回为什么跑这块地占山为王来吗?”

朱大年哼了一声:“老许说的对,我看他这几年都不大踏实,心大了,想当一把手了。”

刘师傅问:“那为什么非要是这家?”

朱大年琢磨着:“我觉得…他们应该联系上张成祥有一阵了。”

许师傅慢悠悠的说:“他那个弟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刘师傅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跟你这人说话最没劲了!”他拽着朱大年,细细解释:“我刚才听那个服务生说,今天开的这家试营业的餐馆,总经理就姓张,一打听名字,就是他那个弟弟。我看哪,偷菜谱这主意,说不定就是张成祥他那个弟弟出的!还有齐若飞那孩子,刚在走廊瞄着一眼,他没看着我,那孩子,废了啊!”

朱大年听到齐若飞的名字,心里仍然老大不舒服:“怎么个说法?”

刘师傅说:“我看那穿的倒是西装笔挺的,不过你说,他一个厨子在自己工作的场所穿西装,这像是要好好干事的样子吗?还有我听刚那服务员小伙子说,他们有人看到过齐若飞半夜在后厨偷喝洋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

朱大年皱着眉,半晌没说话。

许师傅说:“要我说,齐若飞这孩子,见不见两可。”

刘师傅呵呵一笑:“我倒是觉得,他要是见到咱们,非得吓个半死。”

两个人一同看向朱大年,朱大年似乎已经

拿定了主意:“还是见一面吧。至少把当年的事说清楚。”

许师傅站的方向正对门口:“走吧,你要见的人到了。”

朱大年一转脸,就见齐若飞一身宝蓝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眉毛却拧成一对结,正低着头往里走。

朱大年对刘师傅使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一块过去,又看许师傅:“你就在这,如果待会老张出来…”

许师傅点了点头:“我知道。”

朱大年和刘师傅一块迎上去的时候,齐若飞以为自己在做梦。别的不说,至少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这两位大师傅穿得这么…体面过。他眨了眨眼,想分辨出朱大年身上的西装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牌子,一愣神的功夫,肩膀已经被狠狠拍了一把。

他下意识地开口:“师父…”

“这声师父当不起。”朱大年说。

刘师傅笑眯眯的将齐若飞上下一打量:“混得不错啊若飞!”

齐若飞这会儿已经回过神,知道眼前这两个不是自己酒喝多了出现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人。他脸色微变,立刻看向前摆话筒的方向:“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刘师傅仍然笑眯眯的:“哟,若飞这是想喊人呢!别慌,我们就是来看看老朋友,可不是来捣乱的。”他微微撇脸,扫了身旁的朱大年一眼:“今天到场的这些人,要知道我们几个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们这也是给你和老张添喜气来了!

齐若飞沉着脸,可眼角眉梢压不住的慌:“那我就先在这谢谢朱伯伯刘伯伯了。”

刘师傅感慨:“看看,这改口多快。一眨眼,就不是‘师父’,而是‘伯伯’了!”

朱大年说:“若飞,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没做错吗?”

齐若飞垂着眼,口中含着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说我是被人利用了,当年的事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爸当年也偷过菜谱,我妈跟人跑了,他们两个后来都不得好死,做了坏事就要遭报应的。我也做了坏事,所以我早晚也要遭报应的,是吗?”

朱大年和刘师傅对视一眼,刘师傅问:“这些事谁跟你说的?”

齐若飞牵着一侧嘴角:“毕罗,还有那个唐律。”他看向朱大年:“看来毕罗跟你也没那么亲,至少这件事她自己办了,却没告诉你。”

朱大年瞪着眼睛看他,脸色微微红涨,却不是为他说的那个原因:“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齐若飞掀起眼睫看着他,就听朱大年说:“你爸爸死前,曾经专门去给先生登门道歉,当时我也在场。”齐若飞看着朱大年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径直砸在他的脑仁上:“他说他的这辈子毁了,不想孩子也走上歪路,把你托付给我们大家伙,让几个叔叔伯伯好好看着你。”

齐若飞抿着嘴唇挤出一个看起来有点荒谬的笑,他动了动嘴唇,觉

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把场面敷衍过去,可朱大年的声音如同海水倒灌,顺着他的耳朵挤进他的身体里,他动了动手指,觉得有点冷,仿佛全身的血正在慢慢冻结。

朱大年说:“你爸爸的嘱托,几个叔叔伯伯也就到今天为止了。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好,别惦记回头。”朱大年说到这的时候已经转过身,只有刘师傅看到他眼睛泛红:“我是不知道阿罗小姐还专程去见过你,倒替我们这些老家伙省了不少事。早知你什么都知道了,咱哥几个也不用费这劲了。”

刘师傅扣住朱大年肩膀转身就走,一个眼神都吝给。

直到两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人群,看不真切了,齐若飞才缓缓活动开僵硬的四肢,放开手脚向前走去。他觉得自己灵魂仿佛飘在半空,冷静地看着自己喝饮料、吃东西,遇上脸熟的还寒暄几句,他的身体在替他按部就班地完成一切日常动作,灵魂却在身体上方俯瞰,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很分裂,可他不知道跟谁去诉说,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朱大年说的那句“到今天为止”,听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可他觉得内心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被摔得粉碎。“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好”,朱大年也看出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吗?

迎面又走过来一个人,齐若飞抬起眼,发现是张师傅,对方朝他皱了皱眉,说:“你怎么

一个人躲在这吃东西?”

齐若飞没说话,他低头看向双手,发现自己一手端着杯橙汁,另一手拿一块巧克力蛋糕,吃得一塌糊涂,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黑胡椒酱汁,他刚才有吃肉吗?他自己也不确定…齐若飞抬起头,发现张师傅眼睛里一闪而逝的轻蔑,是啊,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多少人都觉得他虽然一步登天了,但依旧是那个穿着朴素、束手束脚的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