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烨其实也没主意,只想着一定得把这铁子稳住了,眼下他肯定是回不去,便是回去了也未必找得到家人,还不如就留在营中老老实实等信。

“铁子,我觉得他没看见你娘和你妹,这就说明你娘和你妹都逃出来了,说不定眼下也正在亲戚家里头住着。”易烨道,“她们多半是要写信给你的,你若是一走,收不着信可怎么办?”

子青在旁默默地想,若铁子的娘和妹妹遭了难,他再也见不着了,又该如何才好。如此一想,心里便如压了石块般沉甸甸的,

“俺家亲戚?”徐大铁眉头皱成个铁疙瘩,努力地去想自家究竟还有什么亲戚。

易烨与子青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正值此时,门口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一个人,又是直奔易烨而来,一把擒住他胳膊,力气大得几乎把易烨拽一跟斗。

“老大?!”子青本想去扶他,看见来人后愣了楞。

赵钟汶两眼放着多日未见着的光亮,自怀中掏出信牍,急切道:“快快快,替我念念这信!”

“终于收到信了!”子青一喜。

易烨也替他欢喜,拆下木检,飞快看了一遍,顿时松了口气:“老大,你娘和你媳妇现下都住在你娘舅家里头,人没事!”

赵钟汶深闭上眼,长吐口气,终于知道家人平安无事,等了一瞬,随即追问道:“地里的庄稼呢?”

“都冲没了,连房子也…”见着赵钟汶的脸色,易烨没敢再往下说,勉强安慰道:“人没事便是万幸,是吧,老大?”

赵钟汶脸色白得有些吓人,挪动脚步,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半晌才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料到了,水一下来,那几亩地大概是保不住…我早就料到了…早料到了。”

“老大…”

皆知赵钟汶是把庄稼地当命根子般,易烨与子青一时也都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徐大铁的脑袋塞到中间,红着双目,瓮声瓮气道:“老大,俺娘和俺妹妹的信,俺怎么还没收着?”

赵钟汶呆呆地看着他,没法说话。

“快了快了,信牍肯定已经在路上,再等等。”易烨把徐大铁拉回来,好言安慰。

这里吃晚饭时,子青默默地把自己碗中的肉,仅有的也就是两块肥肉和些许碎肉丁子,都拨到徐大铁的碗里。易烨依葫芦画样,也把自己的肉给了徐大铁;便是缔素,虽有些舍不得,也拨拉给了铁子。肉混在饭中,徐大铁三口两口就把饭全都吃完了,不似原先般的傻乐,只端着空碗愣愣地发呆。他原是众人之中最没心事的人,眼下却骤然成了心事最重的人。

吃罢饭,赵钟汶便请易烨再写封信回娘舅家,除问安外,还仔细地询问了田里头的情形。“等水退了,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再种点别的…”赵钟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叨叨咕咕,旁人也都听不分明。

信送了出去,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其间顶着烈日酷暑操练,汗透重甲,众人皆是苦不堪言。而徐大铁的娘亲和妹妹始终音讯全无,众人心中皆知凶多吉少,只是面上仍得强作轻松以宽慰铁子。

赵钟汶日日惦记着田里头,待盼来信牍,却不是他娘,而是娘舅所寄。信文并不长,只几句话:他娘和媳妇已经离开,估摸是往军中来寻他;另他娘与舅母之间有少许误会,还请他见面后开解些。

此事对赵钟汶而言,立时如平地里又起了一炸雷,惊得他直愣愣地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娘亲平素里争强好胜,他是知道的,想必是在娘舅家中自觉寄人篱下过得憋屈,又与舅母起了间隙,一怒之下便离开娘舅家。可是一则眼下各地多有灾情,外头乱得很,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千里迢迢要到陇西找他谈何容易;二则他身在军中,仅是个伍长兼旗手,并无一官半职在身,她们便是来了,又该如何安置?

缔素心里没计较,听罢只笑嘻嘻道:“原来是嫂子要来了,这个好,我早就想瞧瞧我梅芝嫂子长得俊不俊…哎呦…”

易烨捅了他一肘子,示意他闭上嘴,缔素愈发不解:“…嫂子要来,这不是好事么?”

赵钟汶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是,是好事。”

子青在心中计算着路程和天数,暗暗叹气,不欲说出口,免得再增加赵钟汶的烦恼。

“铁子呢?”

缔素左顾右盼,忽然发觉怎得没看见徐大铁的人影。

“刚才还看见他…他没跟过来?”易烨一时没往心里去,顺口倒去反问缔素。

“没有啊。”缔素直挠脖子,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痱子痒得人难受,便把这事搁下,先去问子青要些草药汁水。

子青取了小石钵来捣,只捣了一刻,便听见外间不远处喧哗声大作,隐约可听见徐大铁困兽般嘶吼声——

“俺要回家!回家…”

众人大惊,缔素反应最快,已争先夺门而出,其他人随后跟上。

夕阳下,徐大铁脸上嘴角和眼角俱开裂着,鼻血直淌,双手反剪,五花大绑地被押派着,口中尚不停地怒吼。

“铁子!铁子!…”缔素急得不行,可除了一叠声地叫唤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犯了什么事?”

赵钟汶拦在跟前,问押派的人,却被一把推搡开来。

“我是他伍长!”赵钟汶急忙道。

闻言,押派的人方住了脚步,没好气道:“胆子比天还大,居然想闯出营去,伤我们好几个弟兄。”

子青等人听他这般说,皆心往下一沉,这等罪行,把铁子绑上往蒙唐跟前一送,那可就是死路一条。

赵钟汶又急又气,扬手啪就给了徐大铁一大巴掌:“魔障了你!魔障了你!”

“兄弟、兄弟…”易烨腆着脸往前凑,手直点着脑袋,“他脑子不好使,最近又被热毒迷了心神,并不是真想闯出营去,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大家都是一个营里的,加上易烨身为医士待人和善,颇有些人缘,押派的人知他用意,朝他们没奈何道:“迟了一步,兄弟,他打伤好几个人,前头已经有人禀报蒙校尉。”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想做人情也已经不能,说罢,便押着徐大铁继续前行。

赵钟汶等人满心焦急,只得跟在后头,一路跟到蒙唐帐外,眼睁睁地看着徐大铁被推进去,屏气噤声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帐外旁边还栓着几匹马,其中一匹竟自踱了几步,把头伸到子青脖颈拱了拱。倒把全神贯注的子青微吃了一惊,转头望去,才发觉这马儿正是霍去病那匹玄马,大概还记得以前吃火莲珠的时候,故而对她格外亲热。

25第十章水患(下)

“霍将军也在帐内?”子青下意识心道。

正在此刻,便听得帐内蒙唐的声音:“私闯营门,意欲脱逃,先押起来,明日午时斩首!”

赵钟汶脑袋嗡了一下,再不想更多,大步直冲入大帐之中,眼中也看不见其他人,只朝蒙唐扑通一声重重跪下:“铁子家遭了水,母亲和妹妹都音讯全无,他是一时情急,万请校尉大人饶了他这次!”

见老大闯了进去,易烨子青等人忙也跟着进来,齐刷刷地皆跪在赵钟汶身后。

当着霍将军的面,蒙唐见这么一大帮人事先也未经通传便闯了进来,前头又有徐大铁闯营门之事,愈发显得自己营中军纪松散,顿时沉下脸来:“你们眼里可还有军纪!统统拖出去,四十军棍!”

霍去病半凭在案几上,只顾低头看着案上竹简,帐内闹成这样,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忖度着霍将军应还记得自己,缔素膝行爬过去,朝霍去病求救道:“将军、将军开恩!将军开恩啊!”

霍去病抬头瞥了他一眼,倒有些好笑道:“怎么是你?”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已将帐内众人都扫了一遍,看见子青时,略停留了一瞬,方转向鼻青脸肿的徐大铁,皱眉瞅了半日,淡淡问道:“想回家?”

徐大铁愣了片刻,重重点头老实道:“嗯,俺想回家。”

“他家里遭了大水,母亲和妹妹直到现下都音讯全无…”赵钟汶急急替铁子补充道,“他这是急的,平常他绝不敢这样。”

霍去病挑眉,望向蒙唐,道:“你营里,家里头遭了水的有多少人?”

蒙唐皱着眉头,答道:“恐怕有近百人,听说今年几处地方都决了口,有的家里头虽说人没事,可房子还有地里的庄稼全毁了;还有不少连家里人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这不就是一个么,要不怎么闹成这样…”他朝徐大铁努了努嘴,一脸犯难。

易烨听出蒙唐话语间透露的维护之意,再一低头,细想那句“明日斩首”,想是蒙唐当着霍去病的面要做出法纪严谨的样子,待霍去病一走必定还是有回转余地。而他们直愣愣地冲了进来,确是太莽撞了。

“军中不比别处,别处尚可按制回家守孝三年,唯独军中不可,这你是知道的。”霍去病冷淡道,“便是你我,也是如此,想必不用我多说。”

蒙唐默然点头。

霍去病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接着道:“今夜你便将家里遭了水的人都召集起来,仍有家人下落不明者,便登记造册,交与鹰击司马。”

“诺。”

“家中田地损毁者,若有意往边疆屯田,可登记造册。”

“诺。”

“你好言安抚他们,须得申明厉害关系,虽其情可谅,但操练不可误,更不可做出动摇军心之举,否则严惩不贷。”

“诺。”

听到“严惩不贷”四字,跪着的赵钟汶等人皆心中一紧,担心他接下来对徐大铁也不会容情。

霍去病却再无下文,懒懒把竹简卷起,起身时又扫了眼底下黑压压跪的一帮人等,眉宇间似有些不耐烦,朝蒙唐道:“明日午时之前,需将竹册送到。”

“诺。”蒙唐见他举步欲走,忙追问道,“那…他怎么办?”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徐大铁。将军哒哒哒吩咐了一堆话,独独未说该如何处置徐大铁,倒让蒙唐无所适从起来。

跪着的众人此时全都齐刷刷地看着霍去病。

略住了脚步,霍去病淡淡道:“按律当斩…”

“将军方才不是还说其情可谅么…”蒙唐急急道。

闻言,霍去病方回过头来,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之前要斩他不过是做样子给我看罢。赵破奴说全军之中,最护犊子的就属你,今日看来当真是如此。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看他长得结实,一百二十军棍应该也挨得下来。”

“诺。”蒙唐忙应道。

一百二十军棍甚重,受刑者大多要去半条命,起码躺半月以上不能动弹,但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赵钟汶等人皆松了口气。军士把倔头倔脑的徐大铁押了出去,易烨脑中已开始自动自觉地配起药方子,好给受刑后的徐大铁用。

“走吧!天太热,让马歇歇,将你营中好手召集过来,让我瞧瞧拳脚功夫练得如何?”

霍去病显然不欲再此话题上再做纠缠,抬脚往帐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首用手轻轻巧巧地一点:“你,也过来。”

抬首对上他的目光,子青微愣了下,不解唤她何事,待被蒙唐轻踢了一脚,才低首垂目应道:“诺。”遂起身跟在蒙唐身后出去。

帐内仅余下赵钟汶、易烨、缔素三人。

易烨望着帐帘,又是担心又是不解,嘀咕道:“他唤青儿做什么?”

“奇了,为何唤的不是我?”缔素自在心中嘀咕,没说出声来。

赵钟汶直至蒙唐脚步声消失,才缓缓起身,长松了口气:“一百二十军棍…好歹是捞回一条命来,走吧。”话至尾音,已如叹息,他亦是满脸倦容。

此时日已西沉,校场之上,火把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营中的拳脚好手皆汇聚在此。

因天气闷热,又比得是拳脚功夫,并不用刀戟兵器,故而在蒙唐默许下,参加比试的士卒都脱去襦衣,赤膊上阵,身上仅着一条大胯。火光下,汗水顺着背脊淌下来,闪闪发亮,愈发显得个个虎背熊腰,壮硕有力。过招时,更是你来我往,拳拳见肉,砰砰作响,不耍半点花架子,很是给蒙唐长脸。

霍去病看了两、三场,嚼了丝笑意在唇边,似乎还甚满意,忽得转过头来问子青道:“你可胜得了他?”指得是场中刚刚得胜的那条大汉,可巧正是公孙翼,一脸得意之色。

子青立在他身后良久,也不知将军唤了自己究竟有何事,又思量他或者已经忘了自己,正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时候,乍然听他这一问,愣了楞道:“卑职不是他的对手。”

霍去病轻笑了下,竟附过身来,在他耳边轻道:“我看未必,你在林中抢东西时,身手倒好得很,我眼珠子都差点让你废了。”

不惯与他如此靠近,子青不着痕迹地退了步,记起自己在林中夺木牌之事,确是情急之下未顾得上太多,时近两月,没想到将军依然心有芥蒂…

她只得单膝跪下,垂目道:“是卑职无状,请将军责罚。”

“你与他打一场,我便免去你的一切责罚;若是胜了,还有奖赏。”

霍去病伸手一把将她拖起来,似笑非笑道。

子青看了眼场中的公孙翼,暗叹口气:“谢将军。”待她站起身来,才发觉校场内有些古怪,安静地出奇,几乎每双眼睛都盯在她和霍去病身上,就连蒙唐也不例外。

霍去病身为将军,本就是众人焦点所在,而子青不过是营中平平无奇的医士,众人乍见霍去病对他态度带着几分亲密,心下皆啧啧称奇。有好事者也曾听说过霍去病与当今圣上刘彻甚是亲近,此时见状愈发肯定霍去病是好男风之人。

并未料到众人心中所想,子青缓步走入校场中央,朝公孙翼抱拳行礼。

公孙翼之前曾与子青交过手,知他有些古怪,一时并不敢小觑他,只在心中冷哼:之前还故作洁身自好,说什么并无男风之好,想不到却攀上霍将军,想来是看将军长的俊俏。他边想着,边拳头一握,拉开架势。

子青在握拳时习惯性地食指指节本凸在外,形如凤眼,迟疑片刻后她又将它缩了回去,心意已定:既然将军对上次之事记恨在心,自己便挨顿打,让他消气便是,免得日后他再找别的麻烦。

只是迟疑这么一会儿,拳风呼呼,对方硕大拳头已经直奔面门而来。她忙伸手格开,因力道关系,斜退开一步,心下暗自思量着该如何敷衍过这一场。

脚毫不放松地扫向她下盘,被子青避过之后,公孙翼欺身过来,双拳齐出,子青双手抵住他双拳,胶着不下,两人四足你来我往,踢得激烈非常。

明知只需足尖点中他腿上的麻筋便可占上风,但子青本就是被逼无奈下场,并不欲取胜,故而虽打得热闹,却都没有冲着公孙翼的要害。

公孙翼并不知子青心思,想着要扳回上回的面子,愈战愈勇。他身量本就比子青高大,见踢了几脚都撼不动,遂用膝骨狠狠撞向子青的后腰眼——观战的霍去病微皱了皱眉,没做声。

这一撞甚狠,子青颦眉松了手,踉跄跌几步。

公孙翼得意一笑,余光略扫了眼周围,本就想看看众人钦佩的目光,乍然发觉霍去病面有不愉之色,心中咯噔一声,暗忖:不好,将军看来对着小子中意得很,我堪堪赢他也就是了,可别让他落下什么伤。

如此一想,他再出手便缓和了些。

避开几拳,格开几拳,又挨了几拳,子青心中微有些诧异,但也猜不到公孙翼的心思,只得循着他的出手,又结结实实挨几记。

嘴角被打裂开,血渗进嘴里,咸咸的,子青暗自忖度着该差不多了。

公孙翼看见了血,也不想再打下去,即拉了个天大的架子,连珠般打出数拳,看着又凶又狠,力道上却是大打折扣。子青顺势挨下这几拳,蹒跚跌倒,便算是认了输。

金刀大马地往场中一站,公孙翼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享受着周围的喝彩。

子青只当没看见,默默爬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行至霍去病跟前,单膝行礼,垂目禀道:“卑职无能,无力取胜。”

霍去病微沉着脸,似乎懒得再理她这个败卒,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子青依命退了出去。

尽管刚挨过一顿拳脚,她的步伐略有些慢,但背脊仍旧挺得笔直——霍去病扫了眼即调转开目光,那暮色之中幼树般的身影已如水墨淡淡印在眼底。

26第十一章雕翎(上)

子青如释重负地出了人群,方才死活挤不进去的易烨忙过来要扶她,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被打成这样!”缔素轻触她脸上的青紫,恼怒地啧啧作声,“敢情我们在外头听见的那些动静全是他在揍你!”

嘴角破了,被他碰得生疼,子青微侧头避开他的手,勉强笑道:“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被公孙翼打成这样都没事!”缔素缩了手直摇头,“看不出你还挺扛揍。”

子青没接话,问赵钟汶道:“铁子呢?”

“被押起来了,大概是为了杀鸡儆猴,要他明日一早当众领棍。”赵钟汶盯了她半晌,“你,真的没事?”

“真没事。”

子青龇了龇牙,挤出笑意。

“没事就好。”

赵钟汶长叹口气,顺手拍了拍她,触动到她后腰眼的痛处。子青眉心一拧,疼得手心直冒冷汗,强忍住没哼出声来。易烨看着眼中,心知有异,但因不便在赵钟汶和缔素面前详细询问,只得暂且走在她身后,留心观察。

缔素觉得她无大碍,便又想起之前关心的问题,奇道:“将军为何偏偏挑你上场?”

“大概因上次我对他有不敬之处,”子青猜度道,“所以他想小惩一下吧。”

“什么不敬之处?”缔素追根究底。

若是一五一十说出来,必会又牵扯出其他事情,子青含含糊糊道:“我也记不得了,瞎猜而已。”

缔素狐疑地多盯了她一眼,未再多问什么。

待回了医室,易烨关上门,方转身沉声问子青:“到底伤哪里了,快说!”

子青扶着柱子缓缓坐下,心知瞒不过他,故轻松笑道:“就是后腰挨了记重的,也没什么。”

“趴下来,让我看看。”易烨道,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多有不便,皱了眉,“眼下不是讲究那些的时候…”

子青未答话,默默趴了下来,埋着脸看不清模样。

易烨撩起她的襦衣,也不敢撩高,只敢到腰部,赫然瞧见那块色泽甚重的乌青,倒吸了口凉气,恼怒道:“营中切磋而已,公孙翼下手这么狠!”他用手按下去摸了摸,骨头尚有,松了口气:“…我用药酒替你推推,你且忍着点疼。”

子青低低应了一声。

易烨自墙角坛子里舀了一点药酒,倒在手心中一阵急搓,然后猛地贴上她的伤处,用力揉推。

子青咬着嘴唇,只是不作声,唯见抓住榻边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为了让她分神,易烨随口问道:“上回你不是能制住公孙翼么?怎么这回被他打成这样?”

“将军恼我上次无礼,我只想这次挨顿揍,大约能解了他的气,日后莫再找我麻烦才好。”子青埋着脸,声音瓮瓮的。

“你若打赢了公孙翼,说不定他反而会对你另眼相看。”易烨笑道,手底下一点不停,“再说,他不是说赢了还有奖赏么?”

“我不想要。”

子青闷声道,并未说明不想要的是奖赏,或是霍去病的另眼相看。

易烨停了一瞬,自言自语道:“可惜公孙翼不是咱们这曲的,不然将来他肯定也有求到咱们的时候,不至于对你下这般重手。”

子青知道易烨心里打的主意,淡淡笑了笑:“他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还笑!幸而祖宗保佑,骨头没事,这处不比别的地方,稍有差池,你就得瘫!”易烨收了手,替她整好衣衫。

次日晨练,徐大铁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百二十军棍,尽管赵钟汶再三托请过,但因蒙唐也在场,执行军卒一点也不敢马虎,这一百二十棍打得结结实实,未有半分虚架子。打完之后,徐大铁皮开肉绽,下半身被血浸湿了大半,赵钟汶等人忙把他背回医室中去。

饶得平日里比牛还壮,这么顿打挨下来,徐大铁也是气若游丝。易烨有条不紊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连子青都插不上手,只能守在灶间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