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见周遭还有旁人,缠绵悱恻的话子青定然是说不出口,便道:“唤我名字,便饶了你。”

子青怔住,对于霍去病她向来以将军相称,只因从认得他起,他便是自己的将军,乍然间要唤他的名字,着实有些不习惯,也不甚适应。那轻飘飘的两字在舌尖上犹如千斤重的核桃一般,她怎么也唤不出口。

看她咬了半晌的唇瓣,也没出声,霍去病举起手指作势要弹她的脑门,催促道:“快点!”

子青看看周遭的人,急中生智道:“你此行不是不愿意让别人认出来么?我若是唤了你的名字,那他们岂不是都知道了!还是等以后吧…”

虽然知道她是在搪塞自己,但所说的也是事实,霍去病只得作罢,仍是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我可记着呢!”

子青正待答话,忽见一人自门外跨进来,绛红色衣袍再眼熟不过…

“缔素!”她欢喜唤道。

缔素在外头就已经听易烨说起子青与将军都来了,故而进来拜见霍去病,当下走上前,虽不便开口称呼,仍是按军阶行礼。而后才转向子青,瞧她已回复女装打扮,想来是已经得到将军谅解,心中也替她松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易大哥今日成亲?”缔素不解问道,“之前易大哥寻不见你,又托了我,我也不知你去了何处。”

子青笑道:“今日实在是巧了!我也不知大哥是在今日成亲,你可知道娶的是谁家姑娘?”

“你不知道?易大哥没告诉你?”缔素惊讶道。

“没有,我们也是才到,哥一直在外头忙着,还没顾说上几句话呢。”

“他娶的就是铁子的妹妹徐蒂!”

闻言,子青又惊又喜,转头朝霍去病道:“我哥娶的是铁子的妹妹!”

“铁子?”霍去病对这个名字并不太熟悉。

“徐大铁!”

霍去病想起来了:“哦,鼓手对吗?”

“对,就是他!在皋兰山那战,力竭而亡,和老大埋在一起。”想起赵钟汶,子青又去问缔素,“赵嫂子现下如何?”

“蒙校尉一直在照应她们母女,不至于挨饿受冻。”

“母女?赵嫂子生了?”

“是啊,生了女儿!”缔素叹了口气,“老大的娘见生的不是儿子,无法为赵家延续香火,便对她们母女不理不睬。虽然不至于挨饿受冻,但她母女二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子青目光黯淡下来,皱眉叹道:“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好歹都是自家的孩子,何必…”

“谁说不是呢。”缔素道,“嫂子一个人得带孩子,伺候老人,还替人浆洗衣袍,还得整日受着气,这日子过得…蒙校尉想把她娶了,也答应让她带着孩子过来,可她就是不肯。”

子青面色微沉道:“也怪不得她,圣上独尊儒术,丧葬须得守制三年,这些繁文缛节实在是耽误事。”

霍去病在旁听得眉毛微挑,却并不插口。

与缔素闲谈些军中之事,不知不觉间天色已近黄昏,忽听外间鼓乐之声大振,才知道新娘子已经接过来。

子青原是不爱凑热闹的人,但这是易烨成亲,心中着实替他欢喜得很,轻轻扯了下霍去病的衣袖:“我们也出去外头瞧瞧好不好?”

寻常百姓娶亲,霍去病也未曾见过,便与她一块儿行至医馆门口…

接新娘的马车就停在医馆门口,易烨头上也不像素日只戴青帻,而是梳得整整齐齐,束高山冠,身上也已重新换了一袭崭新的熏衣。大概因为紧张,去扶新娘下车时,子青看见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不由地抿嘴而笑。

新人入内行礼,瞧热闹的邻里全都跟着涌了进去,子青和霍去病都不惯与人争抢,倒被挤在了外头。

便是瞧不见,只听着里头唱礼的声音,子青也欢喜得很,脸上的笑一直挂着。

霍去病只歪了头瞧她,半晌叹道:“你在我府里几个月,也没见你那一回欢喜成这样!”

子青笑望着他:“这是我哥成亲呀,我自然欢喜!”

“嗯…若是你自己成亲,会不会更欢喜?”他附到她耳边笑问道。

子青思量道:“那得看和谁成亲了?”

霍去病斜眼睇她,语气危险道:“如此说来,除了我以外,你还想过和别人成亲?”

子青点了点头,如实道:“以前还在乡里的时候,先生和夫人就希望我能嫁给易二哥。家里头穷,一来可以省却聘礼,家里也不至于少个帮衬。若不是那时候突然征兵,我这会儿应该已经为易妇了。”

未想到她当初还有这么一段,霍去病又是庆幸又是气恼:“你…”

想起旧日乡间,子青笑容渐淡,道:“你们身居高位者,何曾知道乡野困苦。有的人家娶不起也养不起,又想有个娃传宗接代,便花钱买个女子来生娃,待娃儿断奶之后,便再将这女子卖掉换钱,便是换头牛对他们而言也比女子强些。”

听着她这么说,霍去病突然想到, 问道:“你力气颇大,干活想必是一把好手,当初可有人来向你提亲?”

“是有媒人来求姻,不过我没有应承,让夫人替我推了。”子青实话实说道。

明知道是以前的事,霍去病还是禁不住暗松口气。

说话间,里头已经礼毕,宴席开始,缔素特地出来将他二人请进去。虽是喜宴,但因生活紧迫,吃食甚是简陋,不过是寻常烙的大饼里头多裹薄薄一层黑芝麻,另外买不起那么多的羊肉牛肉,便煮了一大鼎狍子肉羹。那头小狍子是山里头猎户打的,因易烨给他家瞧腿疾,拿这头小狍子权当作诊金药费了。

霍去病将饼在肉羹中泡着吃,倒也吃得香甜,易烨原还担心怠慢了将军,见状,遂安心了许多,上前敬酒等等,自是不消说的。

哥哥大喜之日,子青便也喝了两杯,又问起易烨爹娘之事。这才知道,易烨爹娘已在往定川镇的路上,原本亲事是要等父母来了之后再办,但因徐蒂与赵氏婆媳两人住在一块儿多有不便,又被邻里一名莽汉瞧上,故而易烨思前想后,便先办了亲事,等父母来了之后再回禀告罪。

听闻子青想要暂且住下,易烨自然欢喜,只是南边的房子已为父母收拾妥当,除了庖厨外,只剩下一间存放药材的小屋,担心委屈了她。子青倒是毫不在意,在军中时也是睡在药材堆里头,再习惯不过。

霍去病背着子青,硬是要易烨收下二十个金饼。其实在附近另外替子青置办屋舍,并不是不能,只是一则子青孤身女子,独居终归不妥;二则在医馆中住,子青每日有事可做,又有易烨照应,不至于太累。

这日成亲虽忙,但易烨也看得出子青与将军关系非同一般,此时又见霍去病给他金饼,稍稍思量,心中骤然一惊,暗道:莫非将军占了子青便宜,却又不愿娶她,便想将子青安置在此地。

“不知您这是何意?”易烨不接金饼,先问霍去病。

霍去病道:“她这阵子需要调理身子,你们多给她补补,钱两不拘,若用完了我再送来。”

调理身子?!易烨楞了半晌,忽然狠狠地瞪了眼霍去病,也不多说,转身就去找子青。

子青正在收拾小屋,擦洗床榻,易烨猛得推门进来,把她唬了一跳。

“怎么了,哥?”瞧易烨脸色不对,她奇道。

易烨也不言语,拿了她的手就给她号脉…

“到底怎么了?”

霍去病自外头缓步走进来,就半靠在门槛上,不理子青问询的目光,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易烨才将她的手放下,之前的怒气荡然无存,讪讪笑道:“没事、没事,你气血不足,将军说得没错,是该好好补一补。”

子青疑虑地看他:“哥你方才怎得好像怒气冲冲的?”

直至此时,霍去病方才哼了哼,笑道:“我若没猜错,他定是以为你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

闻言,子青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看向易烨道:“哥…”

“没有这事当然最好。青儿,咱们家虽然穷,可也不能叫别人将你欺辱了去。”易烨梗了梗脖子,瞥了眼霍去病,“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行。”

“我知道,哥。”

子青心中暖意浓浓,不自觉又红了眼眶,迅速转身接着收拾床榻,尽管这屋子又小又简陋,家人的温暖却是别处寻不到的。

丝毫未觉得着恼,霍去病低头笑了笑,然后才拍了拍易烨肩膀道:“有你这话,青儿住这里,我就放心了。行了,别在这里杵着了,赶紧陪新娘子去吧!”

子青也笑着催促他道:“哥,别让嫂子等着。”

易烨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这才转身出了小屋。

直听见易烨进房后关门的吱呀声,霍去病这才晃着身子慢慢挨到子青身边,轻轻撞了撞下她的肩膀。

“有娘家人给你撑腰出头,你这下可神气了。”

子青拧着抹布,朝他笑了笑。

“就是这屋子小了点,”他仰头看顶上,皱眉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漏雨?”

“我哥怎么可能把药材放在漏雨的屋子,药材泡了水,一发霉就不能用了。”子青深吸口气,闻着满屋的药味,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霍去病瞧她心满意足的神气,遂也不再多说,搂了搂她,将那袋子易烨不收的金饼放到她手中。

“嗯?”子青不解。

“留着,你自己看着用,怎么用都行。”他笑道,“只有一件事,下回我搂着你的时候,你得胖一点。”

子青扑哧一笑:“知道了。”

“我出来了好几天,也没个交代,得赶紧回去。”他歪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整理鬓边的发丝,“你在这里好好的,莫让我担心。”

“嗯…”

子青话音未落,就被他俯身一下子吻住,后面的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辗转反复,恋恋不舍,半晌之后,霍去病才稍稍离开寸许,让子青有空隙喘口气。

“我走了,你就在屋里呆着,别送我了。”

“嗯。”她两颊绯红,点了点头。

口中虽如此说,霍去病仍是又亲了亲她,这才松开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大步出门去。

车夫一直候在镇外,霍去病寻到他之后,却不让他驾车,自己拿过马鞭,倒让车夫下马车来。

“你明日便到镇上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在医馆附近寻个活做,每三日写封信牍与我,说明子青姑娘的状况。若有急事,便即刻飞马来报,明白吗?”他同时抛给车夫一袋钱两,“这些估摸着够你两个月的开度,你数数。” 车夫略掂了掂,便知道里头钱两数目不少,忙道:“不用数,这么多,便是三个月也够了。”

霍去病笑了笑,问道:“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吗?”

“明白,就是把子青姑娘的日常情况写信牍告诉将军,若有急事就飞马来报。”车夫忙道。

“嗯,对。”霍去病正欲挥鞭,又问,“今夜你怎么办?”

见将军体恤,车夫忙笑道:“将军不用担心,我到镇内寻户人家,许点钱两,就能凑合一宿。”

霍去病点了点头,这才驾着马车驶入夜幕之中。

这夜子青躺在小屋内,闻着身遭药材发出阵阵香味,想着霍去病赶夜路回去,不知路上是否平安;又想着再过几日,就能见着先生夫人,心中欢喜,竟是辗转反侧,一夜未曾睡好。

次日,天刚放亮,听见外间有人走动,她也赶忙起来。推门出去,看见一新妇正往庖厨间去,料想应是铁子的妹妹徐蒂。因昨日大婚,徐蒂是盖着盖头进洞房中,两人还未曾见过面,子青遂忙过去相认。

听见脚步声,徐蒂回头之事,子青行礼道:“子青见过嫂嫂。”

“快别这样,自家人还拘什么礼,你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昨夜里听你哥说你来了,我心里欢喜得很,这下总算是见着真人了!”徐蒂虽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比子青还小些,但因家中困苦,又是逃难出来的,一路上经历颇多,心境比起同龄的姑娘便要早熟得多。

子青含笑走进去帮忙徐蒂生灶火:“我住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嫂嫂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来做。”

“什么添麻烦,这种话可千万别再说了,让你哥听见,他会不好受的。反正我不跟你见外,你呀!也莫跟我见外,成么?”徐蒂边说边往鼎里舀了一瓢水,用丝瓜瓤使劲刷洗,然后再把刷锅水舀出来泼掉,用布抹抹干净,活儿利落得很,“那药材屋里头一股子药味,你睡得惯吗?…

“睡得惯。”子青把柴火往灶膛里放,火光在脸上摇曳着,“药有药的香味,挺好的。”

“睡得惯就成。”徐蒂已经开始舀水熬粥,口中不停歇道,“我特地留了好些麦粉,没让你哥全用在婚宴上,等过几日,咱爹娘来了,给他们烙饼吃,麦粉再加上碾碎的芝麻,烙得松松软软的,甜呼呼的,老人家吃了肯定喜欢。”

“嗯。”

“所以这几日,咱们先忍忍。你瞧见屋角那几个大坛子没有,我腌了好些菜在里头,两顿换着不同花样吃,够咱们吃一冬天了。”

“嗯。”

听着徐蒂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幅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模样,子青瞧着她,忽觉得这样子过辈子,未尝不是件好事。

待粥熬好,帮着徐蒂盛出来,子青又去坛子里捞了好几根咸菜, 放在食案上。然后才回小屋内,拿出霍去病给自己的金饼,数了数,拿了十个金饼出屋,交到徐蒂手中。

“嫂嫂,这些你拿着,看着使,补贴家用也好,医馆里用也好,都成。”

陡然间见过这么多金饼,徐蒂骇了一跳:“这、这、这…都是将军给你的?真是有钱人啊,出手也太阔绰了!”

子青有点尴尬:“嫂嫂收好便是。”

“是得收好,是得收好,可…收哪里才好呢?”徐蒂捧着金饼满庖厨团团转,一会儿想塞腌菜坛里,一会儿又想塞进灶膛里,一会儿又抬着头端详房梁。

“嫂嫂,你怎么了?”子青奇道。

“嘘!这么多金子,咱们可得收好了,不能漏风声出去。”

徐蒂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好地方来,将金饼掩在袖中,匆匆进了里屋去,半晌也不见出来,想是正在里头发愁呢。

子青也不唤她,自在院中打扫,院里头有一株银杏树,叶子都已青黄,落了好些在地上,她仔仔细细将落叶都扫了起来。

叶子还在落着。

156第三章昏礼(六)

长安城内,卫青连着几日寻不见霍去病,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在家中暗暗担心。他性情稳重,将那夜家宴之事在脑中反复思量,终还是不放心,觉得去病只怕对自己还是有所隐瞒,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卫伉叫来问清楚。

这日正巧平阳公主进宫陪着李美人六博玩耍,卫青命家人将卫伉唤来,父子俩在梅园石庭中烹茶闲聊。

因深知卫伉颇有些一根筋的性情,他与霍去病又甚是交好,若是直接问,他多半为了维护霍去病而刻意隐瞒。故而,卫青先泛泛地与他聊些琐碎家事,然后才貌似不经意地提起子青。

“我瞧着,那姑娘的剑法可真是不错。”卫青用竹勺将茶汤舀出,并不看卫伉,“连去病自己都说,一点都不比他差。”

卫伉楞了下,问道:“她的事?表兄都跟您说了。”

卫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道:“这种事,他以为能瞒得了多久。”

卫伉果真中计,想当然的以为爹爹肯定是全都知道了,遂摇头叹道:“就是啊,若她在军中只是个无名小卒,估摸着认识的人还不多,可她偏偏是司律中郎将,这事若是捅出去,可了不得!”

持竹勺的手停滞住,卫青先让自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才抬眼看向卫伉:“你说得是斩折兰王的司律中郎将?”

“是啊,爹爹您说,谁能想得到她竟是位姑娘!”卫伉直至说完这话,看见卫青神情有异,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问道,“爹爹,您不是知道了吗?…您这是在诓我呢?”

“我不诓你,你能说吗?”卫青没好气地瞪他。

“爹,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事,那日在建章宫中,我也吓了一跳,差点就说漏嘴了。”

卫青看着他,再想到霍去病,长叹口气,这些孩子全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还有别人知道此事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您得问表兄。”卫伉端起茶汤,吹了吹,双目透过袅袅上升的热气偷瞄爹爹的神情,试着岔开话题,“爹爹,您说,她一个女儿家怎得那么厉害,听说斩折兰王的时候,那可真是拿命去换的呀!还有她在建章宫中舞的那套剑法,好像与寻常剑法也不太一样,我以前都没见过。”

“那是墨家剑,连我也只见过一次,怨不得你。”卫青叹道。

“墨家?!她是墨家中人!”卫伉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难怪了…对了,爹爹,在军中时,我老见她和一名西域人在一块儿?”

“西域人?”

“嗯,那西域人是懂汉话的,就是孤僻得很,除了她之外,不和别人说话。”

西域人,卫青眉头紧锁,无奈也想不出个眉目来,只能等去病回来之后再仔细盘问他。

“记着,这事,跟谁也不许说?不管谁问,都得装不知道,懂吗?”他叮嘱卫伉。

卫伉哼哼道:“爹爹,你以为别人都像您似的,就会诓自己儿子。”

“诓你,你也不能说,就当自己不知道。”

“知道了,被您这么一折腾,我算是长记性了!”

卫青无奈地摇头叹气。

两日之后,霍去病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府中,便听家人回禀,卫大将军差人来问过几遭,请他回府后即立来报。

听是舅父想见自己,以为有要事,他自然不敢怠慢,顾不得奔波倦怠,忙沐浴更衣,整袍齐冠往卫府去。偏偏到了卫府中,卫青正巧不在,而平阳公主跟着刘彻往甘泉宫小住,也不在府中。底下家人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他只得在内堂等着。

吃了些果点之后,霍去病倦意上涌,原只是在案上支肘小憩,困意却是愈发浓重,一波一波让人抵挡不住,最后索性歪靠在榻上,睡了过去。家人们见状,暗自好笑,无人敢去惊扰他。

直至卫青回来,没等他进内堂,便听到家人回禀此事。待站在内堂外,瞧见里头睡得正香的去病,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声吩咐家人取毛毯来,亲自轻手轻脚地替去病盖上。

感觉到毯子的厚实,霍去病翻了个身,拢紧毛毯,仍旧接着睡。

看得出这孩子是累坏了,要不然不会睡得这么沉,卫青无奈地笑了笑,自取过一册书简,在旁静静地看着。

直至天色渐暗,霍去病方才转醒,半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瞧见近处一灯如豆,卫青正在灯下看书简…眼前这幕,似乎又让他回到孩提的时候。

“舅父,您何时回来的?我怎么睡着了?”他坐起身来,扶了下睡歪的冠。

卫青望了他一眼,叹道:“正想问你呢?这次又野到哪里去了,把自己累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