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洛听他细细说完,只觉这段历史风云诡谲,波澜丛生,一时便想得有些发呆。萧慎思望着她长长的睫毛,睫毛下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涌起无比怜惜之情,暗道:三妹,不管你身上是不是流着庆氏的血,今生今世,我都要守在你的身边,爱惜呵护于你,绝不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他眼光不自觉地望向清洛胸口,猛然省起,如果三妹真是庆氏后人所生,那么她胸口也可能有火焰图形,但见三妹听到自己刚才所述毫无异色,难道那洛妃并不是庆氏后人?那么真相又是怎么样的呢?

这一段时日以来,关于三妹胸口是不是真有火焰图形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来无法求证,二来认为自己既然下定决心,不管三妹是不是庆氏后人,都要守护于她,这个问题便不用再去计较了。只是此时见清洛并无异常反应,才觉事有蹊跷,一时诸多疑点纷纷涌上他的脑海。

这时清洛抬起头来,疑道:“那阳帝不是武功盖世吗?谁又能杀死他呢?”

听她此言,立于一旁的公孙影悠悠地叹了口气:“唉,洛儿,其实这庆阳帝之死应与我剑 谷先人有些关连。”

“啊?!”清洛转向公孙影问道:“义母,您知道真相啊?”

公孙影缓缓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剑谷中人不能行走江湖,只能每逢五十年放一人出游一年,这规矩便与当年有剑谷弟子卷入这场风波有关。卷入其中的先人姓秦,他是后来的谷主,他在天朝立国之后便立下此规,封谷不出,三十五岁左右便郁郁而终。他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火龙印生,泪封印开,龙凤双氏,血魔咒解”十六个大字,只是这十六个字是什么意思,当世再也无人能解了。唉!”

随着她惆怅的叹息声,雨终于停了,天空渐渐放晴,清洛抬起头来,忽然惊喜叫道:“快看,彩虹!”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剑江上,峡谷里,湛蓝纯净的天空中,一道绚丽的彩虹当空而挂,七彩流光,炫烂无比。

众人收拾心情,重新上路,行得十几里,山势渐渐平缓,有音向萧慎思道:“大哥,这里有两条路线可以去到南疆,一条是下到剑江边的黑水渡,乘渡船过剑江后便有直通南疆的路,但现在青国内战,这条路是必争之地,只怕青王和清南君的主力都集中在此;另一条是沿此山路直下,绕落羊山也可去往南疆,只是路途遥远,耗时要久一些,而且中间还需穿过‘鬼哭峡’,那处地势极为险峻,只怕有些难行。”

萧慎思低头正沉思中,盛竹卿纵马过来,道:“萧公子,当年我游历南疆时走的便是落羊山的这条路,虽然路途遥远了一些,但在这战时,保得大家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何况现在算算时间,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加快点行程,一个月的样子便可赶到月诏山的。”

萧慎思点头道:“盛爷说得有理,我们就走落羊山这条路吧。”

这一路行来,山路崎岖无比,险象环生,有正所骑骏马便失蹄掉落峡谷,幸亏有正反应快,及时跃下马抓住岩边青藤,才捡得一命。加上天气渐渐炎热,烈日当空,有时行得数十里都不见人烟,水粮匮乏,众人皆感疲惫无比,清洛也觉有些承受不住,但想想生死未卜的幼弟,便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萧慎思在旁时时关注于清洛,觉得她仿似一下子长大了几岁一般,原本有些稚气的面容渐渐带上一丝成熟的清丽,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水莲花在盛夏幽幽绽开,散溢出满池清香。

行得半月,终到了‘鬼哭峡’前,到得这处,人烟渐渐地鼎盛起来,山坡上,原野间,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村寨。但这些村民的语言却十分复杂,好在有音识得其中的几种语言,方能顺利以银易物,保得食源。清洛聪明好学,想到要去苗族聚居的月诏山,这段时日来向有音悉心请教,已将那苗族的语言学上七八成了。

“鬼哭峡”入口处是一苗族山寨,众人赶到这处时已是黄昏时分,据盛竹卿描述,“鬼哭峡”内一到黄昏,便伸手不见五指,又值盛夏,蛇豸横行,必须等天明后才能进去。无奈之下,这夜众人便宿在了这名为“那措”的苗村内。

这那措村的苗族人颇为豪爽好客,加上萧慎思一行人为了打探消息和采购食物,出手豪阔,苗民纯朴,竟觉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便有那村长一家亲自出面,款待于他们。

这村长自称那木,也会说上一些天朝话,据他所言,由于青国开国之主祖籍是天朝人,所以青国官方语言还是中原的语言。作为村长,需与上层的官吏打交道,他便也识得说上一些。

众人席地而坐,谈笑风生,有那美丽的苗族姑娘给他们端上来清香扑鼻的簸箕饭、竹叶菜,送上来令人闻之欲醉的酥米酒,有的还边行边歌,曲调缠绵温腻,似那粘到极致的糯米团,将人的心紧紧地粘入其中。

萧慎思心内挂念一事,笑着向那木道:“那木村长,在下一行要去往贵国南疆月诏山,但听说贵国南疆郡王清南君正与青王内战,不知如今内战形势如何?可会波及到这去往月诏山的路程上来?”

那木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酒碗,道:“盛公子有所不知,现下清南君与那昏王的战事正处于拉锯状态,主战场已移到这‘鬼哭峡’北面三百余里处,杀得极为惨烈,我们均是一心盼着清南君取胜,现在村内壮年男子基本上都去了清南君军中效力,所以你看这村中留守的皆是些老弱病残,也不知这些亲人何时才能返回。眼见着明日就是‘笙歌节’了,唉!”

盛竹卿听言面色一黯,叹道:“唉,又到了‘笙歌节’了!”

公孙影听着脸一沉,扭过头去。清洛不禁有些好奇,悄悄拉住怀玉的衣袖,用眼色悄悄询问,怀玉凑过来低低说道:“父亲当年便是在‘笙歌节’上摘了孟雅头上的红花,所以才有今日这么多风波的。”

清洛知义父义母心结所在,忙不再多言。

那边萧慎思抬头见天上明月清朗圆润,不禁问道:“那木村长,敢问今日是我天朝历法六月的哪一日了?”

“盛公子可能一直忙于赶路,不知今日是哪日了,今日按天朝历法算来应是六月十四,明日就是我族一年一度的‘笙歌节’了。”那木村长饮下一碗酥米酒,含笑答道。这一路萧慎思等人为遮掩身份,便一直以盛氏自称。

清洛听言一惊,呼道:“今日是六月十四啊!”一时心潮起伏,眼眶也逐渐有些湿润。

萧慎思却没听出她呼声中的复杂情绪,笑道:“原来已是十四了,今日可是我朝圣上的寿辰啊!”说话间,他侧头见清洛面色有些异常,火光照映下竟似饱含哀戚之色,忙轻声问道:“三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清洛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只是今日,今日是我的生日。我想起爹娘来了。”

萧慎思见她想起惨死的爹娘,忙道:“啊,原来三妹也是六月十四的生日,看来我们今天可得好好替小寿星———。”说话间他眼神扫到村长身边的一对孪生孙女,话声慢慢停住,心中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这时,旁边的公孙怀玉和有正等人却已听到他的话语,都笑闹道:“原来今日是洛儿的生日,是得好好庆贺一下!首先便请小寿星喝上一碗酒吧!”说着众人围住清洛笑闹起来,清洛禁不住大家打趣,饮得几口酒,脸上红晕深深,暂时也将那愁思抛了开去。

萧慎思坐于一旁,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炎热,竟浑身冒出大汗来,他默然不语,心头冒起的那个想法让他觉得恐惧万分,又嘲笑自己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但这猜想竟似毒蛇一般牢牢盘踞在他的心头,不肯离去。

直到酒收席散,众人归房休息,萧慎思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在竹下徘徊良久,心总是不可自抑地往那个猜测上想,到底事实真相是怎样的呢?

这时,他听得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正见清洛微笑着看着自己,忙抛开心中杂念,笑道:“三妹,怎么还不休息?”

清洛笑道:“大哥不也是还没睡吗?我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夜风拂过,带来一股竹叶清香,月色下,见清洛面色红润,如石榴花般娇艳,萧慎思一时神思恍惚,拉住清洛双手,柔声道:“三妹,今日是你生日,但在这旅途之中,万事简陋,等救回小康,大哥再好好替你补办一下。”

清洛低下头去,轻声道:“大哥,谢谢你!我不在意这个的,以往每年的生日,爹娘也最多是请陆先生过来,吃上一顿饭,爹爹和陆先生喝上几杯,有时先生还和我联联诗,猜猜谜。唉,先生到底去了哪里呢?”

萧慎思握着她手,只觉入手细滑,娇嫩柔润,心神飘荡,待听得她提起陆先生,联想起恩师所查之事,心中一惊,半天都无法言语。

清洛见他许久不再说话,抬起头来,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萧慎思额头汗珠渗出,猛然大叫:“三妹,我知道陆先生那首诗是什么意思了!”

清洛心中一惊,忙问:“大哥,什么意思?”

萧慎思心头狂跳,颤声说道:“三妹,你是六月十四日的生日,当今圣上也是十四日的生日。”

清洛听言不由将陆先生之诗迅速轻念了一遍:

“洛水河畔一相逢,此身便于锋刃休。

颦生双眉轻怜意,更叹痴儿啼别情!

清风明月出天山,琴灵音高弦已断。

承平龙腾干戈事,城南丹凤映流黄。”

猛然间,她脑内灵光一闪,惊叫:“大哥,我明白了!”两人面面相觑,心同时往下沉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得片刻,萧慎思强自镇定下来,缓缓分析道:“三妹,只怕我们猜想的真的是事实,你看,陆先生这首诗每四句的第一、二、三、四字联读,合起来便是‘洛身双儿,清灵龙凤’八字,加上你母亲临死前未说完的那句话,你还有一个——,只怕是想说你还有一个孪生兄长或弟弟,而这人便是以灵为号,先帝只有一个儿子,他便是当今圣上灵帝。”

清洛也慢慢沉静下来,接道:“大哥说得有理,陆先生曾经说过,当今圣上名讳上宗下珏,现在想来,那日将二哥引开的表弟小玉便是他了,二哥是以他名字中‘珏’的一半来称呼的,想不到,他竟是我的孪生兄弟!看来,定是那林太后夺走了他冒充是自己所生。”

萧慎思点头道:“这也正说明了林太后为什么一定要置你养父母于死地,怕的就是他们将真相说出,这样看来,关于洛妃那‘庆氏血魔’之说也定是她和林维岳捏造出来的。”

“洛妃是‘庆氏血魔’?”清洛忙问道。

萧慎思将孟鸣风所查之事一一向清洛讲述。他见清洛面色复杂,忙安慰道:“三妹,你不要相信,你生母必定不是庆氏中人,这背后必定是林太后在捣鬼!你想想,如果洛妃真是庆氏后人,先帝与她同床共枕,怎么可能没发现她胸口上有火焰图形呢?只是,现在有一个难解之处就在于,为什么先帝后来又会认定洛妃是庆氏血魔呢?”

清洛怔得片刻,缓缓摇头:“不,大哥,我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不是庆氏血魔,那日听你讲庆氏史闻,后来一路上我也一直在想,仅凭一个传言一个图形就将一族人屠杀殆尽,为什么人与人之间、族与族之间要这么冷酷无情呢?人哪有天生就是血魔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环境的逼迫哪能成魔啊!这世上没有血魔的,只有心魔,只有人心中的那个魔鬼,因为争权夺利,因为尔虞我诈,而驱使人做出种种恶事来。”

萧慎思不意她想得如此豁达深远,一时听得呆了。

清洛续道:“先不论我胸口并没有火焰图形,纵使我生母真是庆氏后人,那又如何!她总是我的生母,是十月怀胎将我生下来的母亲,我身上也流着她的血。我只是时时在想,她究竟还活不活在这世上,她有没有逃离当年那场大火,如果还活着,她又去了哪里?”

停得片刻,她望向萧慎思坚定地说道:“大哥,自爹娘惨死眼前,我一直头脑一片迷蒙,竟似变得十分软弱和愚笨,但今夜得大哥一言点破真相,令我清醒过来。我想,不管怎样,不管前面有何困难,不管那林太后如何一手遮天,我都要竭尽全力令真相大白于天下,替我生母和爹娘报这份血海深仇的!”

萧慎思凝望着清洛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眸,望着那眼眸中透出的坚忍,想起她这大半年来所经历的离乱之苦,战争之危,牢笼之痛,丧亲之恨,身世之迷,心中激动,轻轻的伸出手来,将清洛柔柔地抱住,喃喃道:“三妹,你真的长大了!”

清洛将头偎在他宽阔厚实的胸前,感觉如此温暖,如此安祥,低声道:“大哥,我再不长大,怎能救回小康,怎能报这血海深仇,怎能认回我的亲兄弟啊!”

萧慎思叹道:“三妹,你要记住,不管怎样,大哥都会在你身边的。以后你再也不能象上次那样做傻事,丢下大哥不管了。”

“是,大哥,清洛记住了,再也不会那样了!”

“你要记住,以后任何事我们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解决!”

“是,大哥,清洛记住了!”

两人不再说话,相依相偎,静静地闻着夜风中的竹叶清香,听着田野上传来的蛙鸣声,都感觉此刻竟是这大半年来最安祥最平和的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洛抬起头来,望着萧慎思道:“大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救回小康后我们一定要去做的。”

萧慎思慢慢放开她,轻声说道:“三妹请说。”

“就是关于二哥的事。”

五七、战鼓催云雷霆斗

萧慎思听她提起林归远,心微微一紧,眼前仿佛出现了二弟临去时那决然悲哀的眼神,仿佛看到他略带沧桑的身影出现在自己与清洛之间,带着一贯的那种轻柔的微笑在唤着:“大哥,三妹!”终忍不住缓缓向后退了两步,轻声道:“二弟的事?”

清洛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点头道:“是,大哥,这两个月来,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三妹请明说。”萧慎思最初的不自在过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大哥,你说那林太后,既然抢去了宗珏冒充她所生,也终于顺利将宗珏扶上皇位,自己当上了太后,大权在握,整个天朝都是她和林维岳的囊中之物,那她还费那么大心力逼二哥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萧慎思也一直就这件事有些疑问,沉吟道:“不错,在天朝,林太后是至高无上的,应该没有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而她为了逼二弟去做那件事,竟然费了这么大的心力,甚至不惜放过了你,这其中必定有一个大大的阴谋。”

这件事这两个月来清洛一直放在心中想了又想,只是没有和任何人说起,此刻得与萧慎思倾谈,思路越来越顺,侃侃说了下去:“二哥为人,素来善良仁慈,从你所述那晚他与林维岳的对白,和以前燕皇所查他的身世来看,当年大华寺大火,死了那么多僧侣,只怕就是林太后所为,为的是逼二哥去做那件事,但二哥也没有答应,甚至为此出走军中,逃避威逼。”

萧慎思接道:“不错,那日二弟最后临去时与我割袍断义,肯定不是他本心所想,而是为形势所逼,他所要去做的事必定是会令我与他兄弟情义不再,令他觉得有违正义之道的事情。”

“大哥,所以我这两个月来一直在心里担心二哥,他为了我而答应了去做那事,我心里不知有多难受。二哥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他一心想的就是救助别人,慈悲为怀,现在为了我,违背他的本性,将自己置于危险和痛苦之中,我这心里,就象火烧火燎,真的恨不得马上飞回京城,找到他才好。”清洛说到此处,想起与林归远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喉头逐渐哽咽。

萧慎思呆望着她讲起林归远时略带温柔、哀伤和担忧的神情,心内竟有一丝酸涩,半刻后方缓缓说道:“三妹,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我们在此担忧是徒劳的,只有尽快救出小康,赶回京城后再作打算。只是明日我需将有正先行派回京城,将今夜我们所想之事一一禀报恩师,请他先行查探。你还是不要太过担忧了。”

就在此时,雪儿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蹦到清洛面前“吱吱”直叫,还不时用前爪搭上清洛的衣裙,清洛不由收起忧思,嗔道:“雪儿,怎么了?又调皮了?”

雪儿却叫得更凶了,猛然间跃起向清洛胸口撞来。

清洛将它一把抱住,心中感到有些不对劲,自收养雪儿以来,还从未见过它如此反常,她忽然觉得刚才还令人心醉的安宁中透出一丝不祥的意味来,静谧的夜空中也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气息,不由屏息静听,突然面色一变,呼道:“大哥你听!”

萧慎思听她所言,忙凝神静听,顷刻后也是神色大变,迅速趴到地上将耳贴在地面细听,又马上跃了起来,面色严竣,急道:“不好,有大队人马正向此处奔来!人数起码上万,只怕是清南君和青王的战事移过来了。快!快叫大家起来,通知村民速速逃离!”

待众人从房中奔出,皆感到大地都在微微地颤抖,仿佛在发出临死前的呻吟,村民们呼喊着四处奔散,恐惧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星月逐渐黯淡下去,夜风中卷起万千杀气,铁蹄踏破夜空的宁静,点点火光闪起,然后是无数条长长的火龙蔓延开,最后整个原野,山谷都是血亮的火光,腥红的杀戳之花在这夏夜,在这“鬼哭峡”前轰然绽放。

黑夜中也不知涌来了多少人马,也不知涌来的是何方人马,战马如潮水般踏过田野涌了进来,驱散了村中原有的详和宁静,如同放出了地狱中吼叫的凶魂,狰狞嘶厉。四周杀声震天,箭雨如蝗,流矢不断向众人飞来。

萧慎思当机立断,呼道:“大家往峡谷方向走!”回头向清洛道:“三妹,你紧跟着我,不要走散了!”说着辨明峡谷方位,当先冲了出去。

火把明灭之中,众人紧随着萧慎思威猛坚定的身影向峡谷方向奔去。然而万千军马之中,他们这几人便如同是一叶轻舟,在狂怒的大海中苦苦挣扎,又如同是一片残叶,卷入激流的漩涡之中迅速盘旋下沉。

萧慎思知形势不妙,忙伸手握住清洛左手,发力向峡谷奔去,堪堪奔到峡谷前数百步处,一队人马从右方冲了过来,当先之人喝道:“不要放走了清南君!想过峡谷者,格杀勿论!”利剑长矛齐齐向众人身上攻来,萧慎思无奈放开了紧握清洛的手,举剑相迎,心中急想:难道清南君竟吃败仗,逃到此处来了吗?那恩师所嘱之事又该如何完成?

清洛闪身避过两支刺来的长矛,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变幻莫测的寒光,扫落围攻过来的敌兵,眼见数丈外公孙怀玉身前敌人众多,怀玉虽竭力抵挡,但仍形势危急。清洛忙跃了过去,剑芒点点,如光似电,替她挡住从四面八方攻来的兵器。萧慎思手上剑势不歇,侧头却不见了清洛,心下大急,抬眼见数丈外清洛与公孙怀玉正并肩抗敌,忙也披矛扫刃,攻了过去。待与她二人会合在一起,盛竹卿夫妇和有正等人已不见了踪影。

眼见周围人影越来越密集,萧慎思心下焦虑,他知这战场上,任你武功盖世,也绝不可让敌人缠住,否则敌兵前仆后继地杀来,如蚁蝗般越聚越多,到时必被缠至手足无力,丧身刀剑之下。想到此处,他舌绽春雷:“三妹,快冲入峡谷!”清洛与怀玉同时娇喝,三人全力施为,架住四面八方递来的刀、剑、矛、戟,杀出一条血路,向峡谷入口攻去。

就在此时,猛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峡谷入口处火光迸烈,如电闪雷鸣,劲气从峡谷内轰然冲出,萧慎思心呼不妙,喝道:“快闪开!”三人齐齐身形拔起,向后疾纵。

身形堪堪落地,又有大队人马围了过来,将三人卷入其中,眼见敌军冲击之下,清洛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萧慎思急呼道:“三妹,到鬼哭峡后的白石崖会合!”清洛“是”字不及出口,又有数十人向她狂攻而来。

清洛耳听得萧慎思的呼声散去,抬眼已不见了他与怀玉,身边全是蜂涌而至的敌军。纵是万分担忧萧慎思安危,她也只得放下忧思,聚起全部功力,剑气劲发下,挡者披靡。慢慢地她放下一切牵挂,心中静如止水,灵台澄明空澈,剑光挥舞,不断有人倒于她的剑下,鲜血逐渐染红了她的裙裾。然而身边敌军竟是如浪潮般前赴后继,她纵气脉悠长,不久也感觉有些不支,只能慢慢向左侧峭壁方向退去。

边战边退,也不知退出多远,听得一阵号角响起,敌军竟纷纷向后撤退,清洛不由心中有些纳罕,不及细想,再度听得峡谷内传来数声巨响,火光冲天,碎石横飞,将半边天空映得通红,清洛疾闪于一块巨石后面,望着峡谷方向的冲天火光,心慢慢往下沉去:看来峡谷已被火石炸了,这峡谷本就狭窄,这一炸,巨石封堵,又该如何过去啊!大哥他此刻可还平安?他又被冲到了哪里?在这漫天遍野的杀伐声中,她感觉到了透骨的恐惧和孤凉。

眼见山下火龙纠结,杀声四起,战况惨烈到极点,清洛心忧大哥与义母等人,五内俱焚,但也知此时冲出去如同飞蛾扑火,徒死无益。她只得将身躯藏于巨石之后,不停祈求苍天保佑,大哥等人能得逃大难。她抑制住强烈的不安,心中不停地对自己说道:清洛,要坚强些,要相信大哥,他一定可以平安冲出去的,一定可以的,你得撑住,撑到白石崖,与大哥会合!大哥一定会在那处等着自己的!

这一战也不知拼杀了多久,当晨风吹来阵阵令人欲呕的血腥之气,当号角战鼓声渐渐平歇,当天际露出第一抹鱼白色,清洛这才发现,自己藏身之处竟是一处峭壁前方,位于鬼哭峡入口处的东面。而正在鬼哭峡入口处西面的峭壁之前,竟冒出一处营寨来。

那营寨紧靠峭壁和已被巨石封堵的峡谷入口而建,极为简陋,有一大半倒是依据原先‘那措’村的房屋垒以土石而成,此时还可隐见营寨内人头急涌,忙着修筑御敌工事。营寨门前约万余人的军队背对峭壁立于晨风之中,与营寨南面山野中的数万大军静静对峙。

营寨上方及其门前万人军中硕大的旗帜迎空飘舞,旗上硕大的一个“南”字,而营寨南面山野中的数万大军旌旗挥展,旗上绣的却是张牙舞爪的一个“青”字。

清洛心中暗想:看来这清南君在前方战事吃了败仗,逃到此处,想过鬼哭峡逸往南疆大本营,却被青王先行炸掉峡谷,截了退路,将清南君逼至这峭壁前决一死战。她不由心下有些疑惑:从以往所听所闻,清南君似不是如此不堪一击之人,怎么会到今日这种田地呢?

眼见山野中数万青王大军将峡谷入口处东西两面峭壁围得水泄不通,营帐连天,人头涌涌。自己后方是峭壁,右面是被封堵住的“鬼哭峡”和清南君军队,左方和前方是青王的数万大军,清洛一时也有些茫然无措:何处才是出路呢?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起大哥,虽知兵凶势危,但她强迫自己对大哥树立起坚定的信心,相信他一定可以冲出重围,相信他一定能平安到达白石崖,也相信自己与他终能再度相逢。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竟负上了轻伤,伤口处鲜血早已结出黑色的血痂,用手轻轻一碰,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耳中听到“吱吱”的叫声,清洛大喜,轻声唤道:“雪儿?!”白影掠来,雪儿纵入怀中,清洛将它紧紧搂住,心中慢慢安定下来,想道:不管怎样,先得寻路越过这鬼哭峡,赶到白石崖,与大哥会合才是。在她心目之中,大哥是一定能够也一定会突出重围,赶到白石崖,在那处等着自己的。

正在此时,听得青王军中战鼓擂起,清洛探头遥望,只见青王军前上千人手持巨盾,拥住黄盖大纛下的三人。这三人骑于骏马之上,一人身着黄袍,另二人白盔银甲,身着黄袍之人年纪较大,另二人似是十分年轻。清洛见那身着黄袍之人,心想:难道竟是青王亲自率军追来了吗?

此时曙光初现,一缕霞光从清洛所立方向射来,映着崖前两军手中的刀剑银光点点,熠熠生辉。

那黄袍人勒马立于盾牌手之间,将手中马鞭扬起,鼓声顿止。黄袍人大声喝道:“忘恩负义的无耻小儿,快滚出来受死吧!”随着他的喝声,身后数万大军齐声呼喝:“清南君出来受死!”同时战鼓号角齐鸣,一时声势震天。

这边清南君的万余人马也不甘示弱,大声鼓噪起来。盔甲刀剑相擦之声响起,人流分开,一骑越众而出。

霞光照映下,那人竟未披甲胄,身着素袍,乌发披肩,紫带束额,背上负着一张百石巨弓。清洛所立之处仅能遥见他的侧面,晨光洒在他的脸上,竟似桃花朵朵盛开,又如碧波层层荡漾。此时他凤眼微微眯起,脸上带着孔雀般骄傲的淡笑,身姿挺直,如悬崖上的青松,极具气势,晨风拂来,将他身上白袍吹得飘曳飒扬,又似那天上谪仙欲凌空而去。

他嘴角挂上一抹嘲讽与坚忍,悦耳而又铮傲的声音响于原野:“昏君,你杀我父母兄长,谋我南疆,又有何恩义于我?”

青王仰天大笑:“小逆贼,纵是我杀了你的父母,那又如何?谁让他们一心袒护那贱人和那小杂种,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只是本王有些好奇,你是何时得知你父母死于我手的?”

清南君将头微微昂起,白晳的脖颈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来,他缓缓道:“昏君,你为混淆视听,掩盖罪行,安抚南疆百姓,将只有四岁的我收于紫音宫,当年我还真以为你是一片好心,只是你想不到吧,九岁时我便得知父母兄长是死于你手,我苦苦忍耐这么多年,讨好麻痹于你,让你放我回南疆,为的就是报仇雪恨的这一天!”

青王和他身边二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小逆贼,你今日已被我们团团包围,怎还这般狂傲!当年你被我们兄弟肆意玩弄之时怎不见有如此傲骨啊?!”

另一年轻之人也狂笑道:“王兄,你还别说,这小杂种长得还真是天香国色,风姿迷人,待我们将他擒下,可不能再放他出宫了,就当我们兄弟的私宠吧!”

清南君的部下见他们肆意出言污辱主帅,不由齐齐出声怒骂。清南君却面上笑容不减,手缓缓举起,待众人声音渐歇,朗声道:“昏君,我纵是战死此处,也定要将你挫骨扬灰,你若有胆,就接我一箭吧!”

说着,他迅速取下背上巨弓,另一手从挂于马腹的箭筒取下三箭,猿臂舒展,手抱满月,背挺月山,弯弓搭箭,对住那青王父子。

青王父子大惊,知他素有箭神之名,忙轻喝一声,身边盾牌手迅速围上,将三人护于其中。同时青王军中万箭齐发,射向那清南君。

清南君嘴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容,不待敌军之箭近身,手中劲箭如流星般逐一射出。“当当当”连声巨响,盾牌破碎,利箭竟击碎数面巨盾,穿过数名盾牌手胸膛,激起漫天血雨,青王身前盾牌手纷纷倒下,箭势一直穿过七八名盾牌手之身方缓缓落地。

这时,青王军中所射之箭才到得清南君身前,他仍姿态闲雅,清喝一声,座下白马迅速回蹄,如白云轻滚,迅速奔回己方营中。

南疆人马见他如天神般的威姿,士气大振,齐声欢呼,而青王军被他声势所慑,竟一时暗然无声。

清南君回转马头,从部下手上接过一银色面具,朗声喝道:“昏君,今日得你亲口承认杀我父母兄长,我在此对天立誓,如不能将你斩于剑下,这张脸将再不见天日。待取你性命之时,方是我取下此面具之时!南疆的儿郎们听着,我们誓要浴血奋战,报仇雪恨!”说着将那银色面具戴于面前。

南疆万余人马齐声呼喝:“浴血奋战,报仇雪恨!浴血奋战,报仇雪恨!”

青王见他威势,心中大恨,喝道:“给我攻上去!”

随着他的喝令,号鼓齐鸣,弩箭齐飞,两方军队开始了又一次的血战。

清洛立于石后,遥望崖前混战,心内焦急,看来这清南君与青王的战事一时不能结束,自己前后无着,又该如何才能越过被堵的“鬼哭峡”,到达白石崖,与大哥会合呢?这时,怀中的雪儿又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这一日,双方人马杀得天昏地暗,青王军固是人数众多,但清南君这方抵死拼杀,击退青王军一波又一波的袭击。清洛细细看来,只觉清南君的南疆军十分精悍,训练有素,并不是一味与敌酣战,而是分成数阵,分击围合,极具章法,加上营寨工事,所以方能抵住数倍人数的青王军的轮番进攻。

直杀至下午,青王军终慢慢停住攻势,在山野间安营扎寨,看来是知一时无功,要将南疆军团团包围,困死此处。清洛渐觉伤口疼痛,腹中也感饥饿无比,可环顾四周,皆是乱石坚土,虽说藏身不是问题,但总不能长久这么耗下去。她心忧大哥与义母等人,恨不得能插翅飞过这鬼哭峡,飞到那白石崖。

这时,她渐渐感到心头有一丝丝寒意升起,涌入经脉之中,加上伤口处疼痛,苦楚难言,脚也慢慢放软,坐于地上,心中呼道:大哥,你可平安?你去了哪里?义父义母,怀玉姐姐,你们有没有逃出去啊?!

她又想着:大哥会不会去了清南君军中呢?毕竟大哥的恩师与清南君素有交情。但转瞬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大哥素来重诺守信,一言九鼎,既说要与自己在白石崖会合,就一定会尽全力赶到白石崖的,何况此时南疆军明显是被逼死守,大哥必定不会去其营中,自寻绝路。

此时两军歇战,天色也逐渐地暗了下来。清洛正昏昏沉沉,听到耳边传来雪儿“吱吱”的叫声,睁开眼来,见雪儿在自己身边上下跳跃,清洛轻声道:“雪儿,你跑哪里去了?你别急,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一定要到白石崖,与大哥会合的!”说着,她奋力坐了起来。

雪儿跃至她的身上,清洛将它抱住,入手湿润无比,心中一愣,低头细抚雪儿全身,只觉它竟似刚在水中打滚撒欢而归。清洛心中一动:刚才观这四周全是乱石坚土,身后又是峭壁,雪儿也不可能穿过山下重重包围去到田野之间,那它身上这水珠从何而来?难道,难道这峭壁之间另有出路不成?

想到此处,她精神一振,站了起来,轻声道:“雪儿,乖雪儿,快在前面带路吧!”说着将雪儿放落于地。雪儿似是听懂了她的说话,向前冲了出去,冲得一段,又回头看着清洛。

清洛忙提起残余真气,就着黑夜前最后尚存的一点余光,弯腰跟在雪儿身后,向西首行去。眼见距南疆军营约百余步处,山间渐渐有些杂草树木,与嶙峋怪石错落丛生,黑影幢幢。

清洛紧随雪儿,向上攀登,登至一处灌木丛前,雪儿钻了进去,叫了数声,清洛忙俯身用剑将那灌木丛用力拨开,凝神细看,方发现这灌木丛后竟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听得雪儿在内吱叫连声,似在呼唤于她,她银牙暗咬,钻了进去。树上荆棘将她身上衣衫挂破,挂出数道血痕来。清洛只觉伤痛下体内寒意更盛,想起二哥以前所言,心道:只怕是那寒毒要发作了。

但当此时,她只能强忍寒意与疼痛,在雪儿叫声的带领下,于黑暗中扶着洞壁向前行去。也不知行了多久,她寒气上涌,浑身无力,再支撑得一段,终四肢痉挛,倒于地上。

清洛倒在地上,只觉四肢不住颤抖,心头寒气直冲入全身血脉之中,冻得牙关紧咬,真气涣散,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好似有脚步声响起,竟似有数十人由山洞入口方向行来,她心中大惊,只恨使不出一丝力气,不能移动分毫。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也感觉到有极微弱的火光亮起,这些人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一个略微耳熟的俊朗声音在身前数丈处响起:“大家日间拼杀都累了,这处已十分安全,先歇息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