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呆坐于地上,他万万没有想到重会若华,竟会听到这样残酷的真相,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被寒风一吹,冷透了整颗心。

大树上,林归远紧紧握着皇帝的手,两人身躯僵硬,雪花逐渐将他们盖住,与周围的枯树银枝融合在了一起。

清洛藏于路旁巨石之后,不知自己是何时坐于雪地之中的,她无数次祈求上苍保佑,生母能够得逃大难,尽管也知道这个希望很渺茫,但至少还有个念想,现在亲耳听到生母已死,那一丁点火星似的希望破灭,终承受不住这剧痛,真气再度紊乱,嘴角慢慢沁出血丝来。

燕皇抬起头来,颤声问道:“若华,那夜,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庆若华仰起头来,冷冷笑着:“那夜?”

是啊,那一夜,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自己何曾有一刻忘记过。

那一夜,她在石室之内哄睡了君儿,感觉洞内凉意沁人,想起他正在塔边练剑,怕夜晚风大,拿了件披风,欲给他送去。

沿着秘道走到塔底,忽然想偷偷地看一看他,成了夫妻这么久,她还不曾躲于一旁认真地看过他,总是被他目光注视,便会羞红了脸,垂下头去。她知道塔内有一个秘密的小洞,可以看到塔外的一切。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个小洞前,得意地掩嘴,偷偷笑着凑了过去。之后的无数个夜晚,她都在后悔,不该去送那件披风,不该去看那一眼。

流光塔外,夜风中,月色里,火把照映下,他将一个美丽的少女抱于膝上,坐在树下,爱怜地抚着她的秀发,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和疼爱。

少女仰起头来,目光中满是依恋和崇慕:“我时时想着你,到处找你,你为什么不回去?”

“乖,听话,你先回去,我现在不能让她知道我是剑谷的人,她会恨我的,会恨我骗她,会以为我是想得到她们庆氏的宝藏和武功秘决。你听话,先回去,你不顾谷规出来找我,很危险的。”

“不,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少女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温柔地撒着娇。

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再也听不清了,她脑中一片迷糊,头晕目眩,不知愣了多久,欲转身,却额头撞上了石壁,‘唉哟’一声唤了出来,眼见他面色大变,跳了起来,她心慌意乱,奔回秘道,颤抖着双手发动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机关,将他挡在了塔外。

但她知道,他迟早会找到打开机关的方法,她颤栗着奔回石室,抱起君儿,拿上祖先留下来的最珍贵的几样东西,在壁上刻下‘相思与君绝’,将室内所有的东西丢入暗河,便由另一条秘道匆匆地离开了流光塔底。

从那夜开始,从离开流光塔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便坠入了万丈深渊。

燕皇呆呆地听着,忽然掩面悲号:“若华,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为什么就那样走掉?你为什么不听清楚再走?”

庆若华冷冷地看着他无限悲痛的样子,说不清此时心中是喜是苦,等了二十年,终于可以折磨他了,却又感觉不到太多的快乐。她冷笑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欺瞒我在先,负我情在后,又有何可解释的?!”

她俯下身来,伸手抚上胸口,缓缓道:“你知道吗?我为何能进宫,为何能去掉胸口的印记?我找到宝藏之后,费尽心血找到妙手神医,让他替我割皮削骨换血,才去掉了这个印记。你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吗?那彻骨的疼痛,到现在我都没法忘记。”

“那时,君儿满了一岁了,我原本见他生下来胸前竟然没有印记,还真以为是老天眷顾我们庆氏,在他这一代终于结束了诅咒,直到他一岁时,我的鲜血无意中滴上他的肩头,他皮肤上隐隐出现了‘火龙印’,我这才知,他竟是祖先遗训中唯一可练成‘火龙功’的人。”

“我便知,为庆氏复仇的日子终于要来了,我处心积虑,将宫中有身孕的后妃一个个除掉,只是留下了龙氏贱人,我用慢性毒药消磨着平帝的身子,终于让他在病痛中死去,我靠着解宗珏那个假儿子成为了太后,掌握了天朝这片江山,今日,我又终于将解氏皇族最后一名男丁除去,我总算对得住庆氏的祖先了,总算可以稍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我的父母了!”

“现在,剑谷已灭,解氏已除,‘天印咒’已解,君儿也快坐上宝座了,仅剩一个龙氏,那是君儿要做的事情,我死也死得甘心了。”

“你还不知道吧,和君儿一起被你俘获的那个李清洛,便是当年被那贱婢抱离宫中的那个女婴,你将她和君儿关了那么久,没想到一个就是你的儿子,一个就是那菁菁的女儿吧。而且你没有想到,今日我借你之手除去的那个解宗珏也是菁菁的儿子吧!”

燕皇痛苦地望着她略略扭曲的面容,喃喃道:“若华,你错了,你错了啊!”

庆若华被他哀绝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忍,偏过头去轻哼道:“错了?!哪里错了,难道不是你负我在先吗?难道我为庆氏复仇不该吗?我哪里错了?!”

“你错了!”一个清雅中带着伤痛的声音响起,庆若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秀丽的少女从石后缓缓步出。

清洛缓缓步入竹亭,将燕皇轻轻扶起,迎上他悲痛的目光,轻声唤道:“舅舅!”燕皇老泪纵横,将她揽入怀中,泣道:“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

庆若华眉头轻皱:“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李清洛,就是洛妃的女儿,也就是菁菁的女儿!”清洛望着她平静地说道。

庆若华微微一愣,随后面色大变,转向燕皇道:“她刚才叫你什么?!”

燕皇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若华,你错了,你误会了啊,菁菁她,是我的妹妹,是我的亲妹妹啊!”

庆若华眼前一黑,身下竹椅‘咯咯’作响,她猛然觉得这崖顶是如此的寒冷,抬起头来,看见燕皇眼中黑邃的眼眸和眼中的哀怜之意,她轻声问道:“她是你的亲妹妹?你为何与她那般亲密?”

“若华,菁菁是我幼妹,整整小了我十一岁,我母亲生下她后便去世了,父亲严苛,从小她便是在我怀中长大,不管到哪里,我都是抱着她,后来她长大了,还是一直喜欢要我抱着她。”

“我出谷之前,便曾有一次无意中对她说过要到流光塔来看看,后来我与你隐居在塔底,迟迟不回谷中,她想念我,才偷偷出谷来寻找于我。她也是在江湖上漂泊了很久才想起我说过的话,便于那夜上了靖南山,正好碰到我在塔外练剑。”

“我与她多时未见,又见她那般依恋于我,才习惯性地将她抱在了怀中,怕你知我身份,才哄着她,要她先行回去。”

“若华,你为什么没听清楚我后面说的一段话,为什么要急着离开,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啊?!”

庆若华喃喃道:“后面说的一段话?后面你说什么了?”

那夜,流光塔前。燕行涛轻抚着菁菁的秀发,菁菁依在他的怀中,仰起头来,目光中满是依恋和崇慕:“我时时想着你,到处找你,你为什么不回去?”

“乖,听话,你先回去,我现在不能让她知道我是剑谷的人,她会恨我的,会恨我骗她,会以为我是想得到她们庆氏的宝藏和武功秘决。你听话,先回去,你不顾谷规出来找我,很危险的。”

“不,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菁菁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温柔地撒着娇。

“听话,你先回去,父亲会担心的。”

“那你和我一起回去。”菁菁抬起头来。

“不,菁菁,我还得再过一段时间回去,我要找个机会告诉她,因为爱上了她,怕她不理我,所以我才不敢告诉她我的身份,我要求得她的原谅,告诉她一个秘密后,再带着她和你的小侄子一起回剑谷去。”

“我有小侄子了?!”

“是啊,菁菁,他可爱着呢,你先回去,哥哥到时会带他回来的。”

庆若华眼前金星飞舞,那夜,自己为何未曾听清他们后面说的话呢?一见到他与那少女那般亲密,便头晕目眩,一听到他竟是剑谷中人,便心慌意乱,头脑一片迷糊,竟未听清他们后面所说之话。

原来,他从来未曾移情,从来深爱的只有自己,原来,自己亲手杀的竟是他的亲妹妹?难道自己这二十年来真的做错了吗?

清洛静静望着眼前这个想了无数遍的仇人,心情复杂,忽然觉得此刻的她是如此的可怜,如此的孤寂。

庆若华抬起头来,眼前这个少女便如同那夜流光塔前的她,只是比她多了几分坚韧而已。

她望着清洛面上悲悯神情,忽然仰头笑了起来:“是你的亲妹妹,那又如何?她总是剑谷之人,那也是我庆氏的仇人,我杀了她又哪里错了?!你们剑谷之人统统该死!”

燕皇缓缓摇头道:“若华,你错了!你可知,我剑谷自秦紫辰之后,为何历代谷主都姓燕?为何历代谷主的女儿都称之为公主?”

庆若华冷冷笑道:“那是你们剑谷的私事,与我何干!”

燕皇此时已逐渐平静,他默然望着庆若华,似有一些不忍心,终慢慢从怀中掏出几张枯黄的信札,递至庆若华的面前。

庆若华冷笑着接过那几页信札,低头细阅,片刻后面色大变,猛然抬起头来:“这是什么?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华,这是先祖秦紫辰留下来的手札中的最后几页,当年他与你庆氏灵燕公主的往事你都知晓,但你可知,当年被灵燕公主亲手摔于地上的那个儿子,其实并没有死!”

“那个孩子当时被摔得气息全无,但还剩下一点生机,恰逢庆阳帝走火入魔冲了出来,与秦紫辰决战,秦紫辰尽全力将阳帝砍于剑下,灵燕公主见状便晕了过去。”

“灵燕却不知,她晕过去以后,庆阳帝还剩最后一口真气,回光返照,又恰恰是倒于那个婴儿身边,他感觉到那婴儿还有一线生机,便将毕生功力于死前传入外孙体内,将他救活了过来。”

“秦紫辰怕灵燕醒后还要再杀那孩子,便将他藏了起来,再送灵燕和她弟弟也就是你的先祖,离开了开州城。”

“灵燕等人避入流光塔后,秦紫辰知她恨己入骨,不会再见自己,只得带着儿子离开了靖南山,后来又回到了剑谷。他怕解文宇知孩子身世要来害他,又愧疚于心,便让孩子姓燕,而且规定剑谷谷主之女都称之为公主,以纪念灵燕公主。”

“秦紫辰一直没有告诉后人当年之事,三十五岁便去世了,我是在谷中一处隐秘所在偶尔发现了他留下来的手札,知晓了当年恩怨,我一时好奇,想去流光塔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庆氏后人,谁知一去,就遇上了你。”

“若华,我对你一见倾心,那夜便隐隐猜到你是庆氏后人,你叫我如何敢说出自己的身份,我怕你一去无踪,怕你不再理我,所以才一路隐瞒了下来,若华,是我不对,可为何你连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清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向燕皇,原来,那被撕去的手札最后几页竟是记载着这样的真相,原来,自己竟也是那灵燕公主的后人,那么,自己身上也流着庆氏的血吗?

庆若华握着信札的手剧烈颤抖,那上面的字迹一个个在眼前晃动,她不愿去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体内真气乱窜,骨中冰火煎熬,她猛然想起什么,盯着燕皇,喘息着问道:“既然你也算是庆氏女子后人,为何你的身上会没有那火焰印记?你没有,菁菁也没有,她所生的儿女也没有,这是为何?”

燕皇叹道:“若华,你看看那最后一页吧,当年秦紫辰见儿子身上并无印记,也曾在星池峰上向巫神相询,才知‘天印咒’可令那被取处子之血的女子的族人身上都出现印记,但唯独这女子自己的后裔身上不会出现,所以,历代剑谷谷主一脉身上都无印记,当年君儿生下来以后,见他身上没有印记,我心里知道原因,但无法向你说清,只好与你一起装作欣喜,说是庆氏诅咒消失,我却不知,原来君儿就是那谶词中所提到的‘火龙印’啊!”

庆若华无法思考,茫然问道:“什么谶词?为何会提到君儿?”

清洛朗声道:“那谶词就是‘火龙印生,泪封印开,龙凤双氏,血魔咒解’!”

燕皇惊讶地望向清洛:“孩子,你也知道那谶词吗?”

清洛点头道:“是,所以太后娘娘,我说你错了!你误会舅舅,误会我母亲,这是其错一;你抛下二哥,令他享受不到父母的疼爱,这是其错二;你一心为庆氏复仇,入深宫,杀无辜,这是其错三;你不顾二哥本性,逼他做下违心之事,逼他走上复仇之路,这是其错四;你为一己一族之仇,发动战争,令生灵涂炭,这是其错五。太后娘娘,清洛敢问你,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现在可曾感到一丝复仇的快乐?!”

“太后娘娘,你还有一错,那就是你并不知‘寒星石’不能解‘天印咒’,要解‘天印咒’,要令庆氏族人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个世上,只有靠火龙印、泪印和龙凤双氏!”清洛望着渐渐陷入迷乱之中的庆若华,缓缓说道。

燕皇和庆若华同时颤声问道:“谁是泪印,谁是龙凤双氏?!”

清洛环顾四周大雪,轻声唤道:“二哥,小珏,你们出来吧!”

林归远握着皇帝的手,两人呆坐在树干之上,大雪将他们堆成了两个雪人,树下亭中三人的话语清楚的传入耳中,谁都无法动弹一下,林归远早已经历过思想的痛苦挣扎,也早已明白真相,此时只是求证而已,尚能支撑,皇帝解宗珏却觉得这一日,如同经历了整个人生,身心早已冻得麻木不堪。

听得清洛呼唤,林归远咬破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解开皇帝穴道,搂住他轻轻落于亭外雪地之上。两人身上雪花簌簌飘落,扬起一片白雾,瞬间迷蒙了庆若华和燕皇的双眼。

庆若华见二人落下,气息逆窜,张口吐出血来,身下竹椅迸裂,向后倒去。

燕皇和林归远同时抢上前去,将她扶起,燕皇将她抱入怀中,望着她惨淡面容,握住她的右手,真气送入她体内,瞬间后面色大变,抬起头来,望着林归远面上悲戚神情,喃喃道:“若华,原来你…”

他伸出手来,握住林归远的手,颤声道:“君儿,你是神医,你母亲她,到底还有没有救?”

林归远跪于地上,磕下头去:“父亲,您就陪她过完最后的日子吧!”

燕皇将若华紧紧地抱在怀中,全身颤抖,仰天悲号:“若华!若华,你为什么这么傻啊!”大雪中,他的哭号之声如同寒风呼啸,久久地在崖顶回响。

清洛慢慢走到皇帝身前,两人长久地对望,眼中均落下泪来。清洛伸出手,替他拂去发上身上积雪,替他整好头上束冠,凝望着他的眉眼,泣不成声。

皇帝嘴角抽搐,紧紧拉住清洛的手,哽咽道:“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清洛哭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皇帝忽然抹去眼中泪水,拉着清洛的手向亭中冲去,清洛忙将他拉住:“小珏,你要做什么?!”

皇帝望向燕皇怀中的庆若华,泣道:“我要问她,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清洛悲难自抑,拉过他来,将他搂入怀中,但他已是如此的高大,她仅及他的下腭,两人亲近感觉渐生,如同重回母亲体内,相依相偎,再也不愿分开。

皇帝低下头来,将下腭抵在清洛肩头,无声地哭泣着,至高无上的天子此刻是如此无助,十七年来敬若天神的母后原来竟是杀父杀母的仇人,十七年来生母竟始终是一缕冤魂,十七年来同胞姐妹竟一直流落在外,多年来的君临天下、至高无上始终只是操控在别人手中的棋局,还有,一直引以为傲的高贵帝王的身上,原来竟也流着万众‘唾弃’的庆氏的血魂。

大雪继续下着,风倒是渐渐息了,于是雪花便下得无声无息,如一片片洁白的玉兰花飞舞,铺上茫茫大地,将整个山崖浓浓的裹住。

燕皇紧紧地抱着若华,不能移动一步,林归远跪于父母身边,也是无法思虑与行动。

五人之中,清洛率先清醒过来,她松开皇帝,替他拭去脸上泪水,柔声道:“小珏,你得坚强些,万事等下崖之后再作决定,好吗?”

皇帝得她慰怀,心中稍稍平定,轻轻点了点头,他不敢再望向亭中三人,他不知要以何种心态去面对那个‘母后’,去面对另外两个至亲之人。

庆若华只觉后脑一阵阵的疼痛,心也一下下的抽搐,二十年来的精神支柱于一瞬间坍塌,让她茫然无措。她在白茫茫的雪野中奔跑,耳边尽是他深情的呼唤声:“若华,若华,若华,回来,回来!”

要回去吗?还有回头的路吗?父母祖先灵前发下的血誓,割皮挫骨换血的痛苦,以身事仇的屈辱,满手血腥,满腔愤恨,这一步步走来,还有回头的路吗?

他仍是在她耳边不停呼唤:“若华,回来!若华,我等着你,君儿也等着你!”

君儿?君儿,是母亲对不起你,把你丢下,让你在仇恨中长大,威逼于你,母亲怎还有颜面见你,怎还能够回头啊!

一股暖流从她右手传过,融化掉她体内的寒意,一股寒气从她左手传入,冰镇住她体内的烈火,内息渐渐平稳,她睁开眼来,白皑皑的大雪仍在漫空飞舞,自己落于他温暖的怀抱,握住自己左手的是他,握住右手的是君儿。

这两个男人,成就了她的一生,在她生命快要结束之时,又都守在了她的身边,原来,此刻,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啊。庆若华嘴角浮起满足的笑容,正待闭上眼沉沉睡去,再也不要醒来,却见两双寒星一般的眼眸,射出莫名的光芒,撑住了自己沉沉欲坠的眼皮。

她心中一个激凌,强自睁开眼来,望向默默看着自己的清洛与皇帝,忽然浅浅一笑:“你们是姐弟,她是姐姐,你是弟弟!”

她又望向燕皇和林归远喘息道:“好了,你们都在这儿,也终于亲人相认了,是我做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我现在可以安心去见我的父母了,再也不用活得这么累,再也不用想复仇的事情了!”

说完她又待闭上双眼,皇帝却猛然冲了过来,冲到她面前狠狠道:“你听着,朕不准你死,朕还有话要问你,你不准死!”

清洛忙上前将他拉起,转头向林归远喝道:“二哥,你傻了吗?还不快护住她的心脉!”

林归远一震,忙拍上母亲胸口大穴,又拂上她的睡穴,庆若华眼前一黑,沉沉睡了过去。

清洛上前扶起燕皇和林归远:“舅舅,二哥,现在先下崖,下面战事还需你们和小珏前去平定,拖得太久恐有变故。”

燕皇将若华抱于怀中,微微点头,清洛牵着皇帝,林归远行前,五人离开木亭,踩着积雪,转过山路,向崖边索桥走去。

堪堪行到索桥边,林归远一声惊呼:“陆卓影,你做甚么?!”

索桥对面的悬崖之上,那陆卓影正得意笑着,手持利剑,砍向最后一根索绳,林归远不及思考,身形急飘,掠上索桥,陆卓影左手疾挥,一篷针影射向林归远,林归远袍袖挥舞,将那篷银针挥入崖下。

但此时陆卓影已将最后一根索绳用力砍断,索桥轰然倒向孤崖这边的峭壁,林归远刚抵过暗器,脚下又失依托,真气不继,加上此时距离对面崖顶甚远,竟无法跃上,身形直向崖间深涧落去。

清洛松开皇帝之手,抓住孤崖这头索桥绳索,扑下悬崖,拼命拽住林归远的伸出的左手,两人身形晃动,砸在了峭壁之上,清洛先前所受之伤发作,再度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片朦胧,所幸此时林归远得清洛一拉之力稳住身形,双足在峭壁上连点,反手搂住清洛身子向崖上攀登。

眼见二人就要攀上崖顶桥边,对面陆卓影大笑着扬手,一篷暴雨般的银针再度射向林归远后背,此时,燕皇距桥边尚有十来步距离,双手又抱着庆若华,惊呼下不及施救,林归远正提真气向上攀登,听得燕皇惊呼和身后风声,却无法避让,知这口真气一泄,自己和清洛都要掉入这万丈深渊。

清洛正好面对陆卓影那边,眼见银光射来,本能地伏上林归远双肩,‘嗤’声响过,那篷针雨尽数射入了清洛肩头。

皇帝和燕皇的惊呼声中,林归远急点两下,终落在了悬崖之上。

皇帝抢上前去,见清洛面色苍白,已晕了过去,勃然大怒,喝道:“陆卓影,你想谋反么?”

陆卓影得意大笑:“皇上,这可是太后的旨意,太后谕旨,命微臣在燕贼上崖之后便砍断索桥,皇上以身殉国,与燕贼同归于尽,可是救国于危难之中啊!”

燕皇忙拍开庆若华穴道,庆若华悠悠醒转过来,见眼前情形,慢慢清醒,强提真气喝道:“陆侍郎,哀家在此,先前旨意收回,你速速命人搭起索桥!”

那陆卓影却放声道:“对面之人休得假冒本朝太后,你等是燕贼同党,就在这孤崖之上等死吧!”说罢得意大笑,转身而去。

庆若华眼前一黑,还待高呼,燕皇叹道:“罢了!他是存心谋逆,没用的!”他心内有些疑惑:这人笑声似是有些耳熟,面目却未曾见过,会是什么人呢?”

那边林归远将清洛放于崖边树下,右掌急拍,清洛肩头所中银针尽数跳出,林归远拾起地上银针细看,倒吸了一口凉气,燕皇和皇帝急问:“怎么了?!”

“是‘霹雳针’!”林归远急拉开清洛衣衫,俯下身去,吮上她的伤口。

皇帝知他是替姐姐吸毒,忙道:“我来!”燕皇将他拉住:“不行,他不惧剧毒,你不行!”

林归远吸得数十口,终见清洛肩头鲜血由黑转红,紧绷的神经略略得到放松,右手疾点,封住清洛胸前数处穴道,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唤道:“洛儿,你醒醒!”

皇帝也扑了过来:“姐姐,姐姐你醒醒!”

见清洛没有反应,他抬头急问道:“林哥哥,姐姐到底怎么了?”

林归远按住清洛脉搏,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神发直,望向燕皇:“她先前是不是受了重伤?”

燕皇见他神色有异,叹道:“是,先前在崖下为解我和少林三老之危,她舍身相救,受了重伤。”

林归远眼前一黑,抱住清洛放声大哭,燕皇与皇帝心头一沉,燕皇放下庆若华,揽住林归远肩头:“君儿,到底怎么了?”

林归远只觉三魂六魄在空中幽幽荡荡,要随清洛而去,此生最爱之人终究还是要死在母亲的布局之下,为救父亲,为救自己一步步迈向死亡,为何上天会对自己如此残酷,为何会要洛儿来付出生命的代价?

皇帝急怒之下揪起林归远用力摇晃:“姐姐到底怎么了?你说啊!给朕说啊!”

燕皇见二人狂乱,忙将皇帝拉开,拍上林归远额头,林归远稍稍清醒,悲伤地望着怀中清洛:“她心头寒气一直未消,先前受了重伤,寒气散入经脉之中,又遭这‘霹雳针’一激,寒气再也无法消除,纵是现在救转来,也活不过今冬了———”他将清洛面容紧贴在自己面颊,感觉她的脸是如此冰冷,全身剧震,泪水涔涔而下。

“那就没办法救了吗?”燕皇心中剧痛,强自忍着问道。

“除非还有‘火龙涎’,但十多年前,‘火龙涎’就全部被母亲给毁掉了!”

林归远只觉这寒崖之上是如此冰冷,怀中人儿也是如此冰冷,撕心裂肺的痛楚再度袭来,他的生命本已被母亲折磨殆尽,好不容易摆脱命运的桎梏,看到重生的希望,却要接受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到底是为什么呢?

燕皇闭目一阵,强压心中伤痛,睁开眼来:“还是要先下去,再想办法救她。这世上必还有‘火龙涎’的。”

他环顾四周,取下清洛腰间长剑,走至崖边,砍下索桥绳索,皇帝也渐渐清醒,知哭号无用,走过来与他一起将索桥数条绳索连接起来,却始终不敢直面燕皇。

燕皇将绳索一头绑在大树之上,正待将另一头抛向对面悬崖大树之上,却见对面不知何时已上来数百名手持利斧的士兵,将那边树木迅速齐根砍伐殆尽,又迅速退去。

燕皇一声长叹:“看来,真是天亡我们了!”

林归远抱住清洛,默默地流着泪,泪水滴在清洛脸上,又顺着她白净的肌肤淌入她的颈中。

清洛迷蒙中悠悠醒转,睁开双眼,见林归远闭目流泪,轻声唤道:“二哥!”

“姐姐!”“孩子!”皇帝和燕皇齐齐围了过来。

清洛眼神扫过四周,心中了然,她暗叹一声,拉过林归远和皇帝之手,迎上燕皇关切的目光:“舅舅,二哥,小珏,你们听我说,不要担心,大哥会来救我们的,他一定会来的。”

林归远见她说话吃力,忙点头道:“是,你别说了,多休息,大哥会来救我们的。”

清洛真气在体内运转,感觉浑不似前几次寒气发作之时,又见林归远面上神情,渐渐明了自己病况,她凝望着皇帝和林归远面容:“二哥,小珏,我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我想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要说了,洛儿,求求你,不要说了。”林归远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