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轩摇了摇头,若不是韩以晨撒娇说想和他更接近,他压根没想过这件事。他习惯了每节课从瞌睡中醒来枕着手臂看她认真地抄写笔记,黎璃戴眼镜的样子看久了也就不再觉得丑;他习惯了被她揪着耳朵骂“笨蛋”,被她批评整天吃喝玩乐不求上进,他明白黎璃嘴巴刻薄实际上真正在关心自己;他习惯了她云深雾罩高深莫测的话语,虽然囿于理解力还是不太明白。

“你去的话,成功几率不会很高。你和韩以晨交往的事情全校都在传流言,你以为李老师会放任你们公开发展?说你笨,果然不动脑子。”黎璃恢复常态,毫不留情揶揄。“我替你去说,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才不要咧!”裴尚轩不满黎璃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我自己能搞定。”

他在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迟疑了两分钟,他毅然决然转身离开。回到教室,裴尚轩走到韩以晨面前,神色自若地撒谎:“李老师拒绝了,对不起。”

韩以晨难掩失望之情,心有不甘问道:“你怎么对李老师说得?还有,老师为什么不同意啊?”

他不耐烦翻了个白眼,双手插着裤袋坐上韩以晨的课桌,向她俯下身。“你问这么多干吗,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反正李老师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那么,让黎璃去说呢?如果说你影响她上课听讲,李老师肯定会同意。”她仰着秀丽的小脸,双手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尚轩,我想你坐在我附近嘛。”

他转过头,视线在刚回到教室的黎璃身上转了一圈。“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好。”上课铃打响,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喂,黎璃,看来你甩不掉我这个笨蛋了。”裴尚轩轻轻松松笑着,抢过她的物理课本。“物理书我没带,你借我看。”

谢顶的物理老师走进教室,黎璃不方便和他上演书本争夺战,狠狠瞪了裴尚轩一眼。虽说是凶巴巴的样子,但眼眸中柔和的光芒却暗示了她内心的愉快。

真好,裴尚轩不会离开了。

电视台引进了一部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全校顿时刮起了一股圣斗士的旋风。黎璃和大家一样沉迷于此,一有空闲时间不是翻看漫画就是趴在桌上刻圣衣,体育课八百米测试之前也要大吼一句“燃烧吧,小宇宙”。

黎璃不擅长手工劳作,即使和别人一样努力,她都没能刻完一张完整的黄金圣斗士的圣衣刻纸。裴尚轩难得找到自己胜过黎璃的地方,每次刻完一张都会得意洋洋向她展示成果。他买了一套黄金圣衣的刻纸,打算刻完后送给韩以晨作为礼物。

黎璃喜欢水瓶座圣斗士卡妙,即便刻坏了好几张,她仍屡战屡败誓要成功为止。裴尚轩嘲笑她笨手笨脚,黎璃却在某一天翻开笔记本时发现了一张精心琢刻的水瓶星座黄金圣衣。

她撕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是不是你送的?”推给同桌的他。

他很快将白纸推回给她,在她的问题下面写了一个很大的“No”。黎璃在心底偷偷笑,她根本没说送了什么,裴尚轩的答复简直是不打自招。

她一整天都很开心,好心情延续到晚上去继父家吃饭见到柳千仁时嘎然而止。自从二月份黎美晴和柳之贤结婚,她和柳千仁照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不知是她挑选的时机凑巧还是柳千仁不想见她刻意回避,每次黎璃去柳家千仁总是不在,要不是和同学出去玩,要不就是去了自己母亲那里。

他说过讨厌她,把对黎美晴的厌恶一并转嫁给了黎璃。她记得那天在他眼睛里看到的憎恨,强烈而刻骨。

黎璃始终不明白柳千仁的抵触情绪从何而来,父母再婚是他们自己的事,像他这样带有敌意的儿女还真少见。

开饭前黎璃坐在客厅地板上,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初三面临着升学考,各科老师从一开学就加快了授课进度,务求腾出下半学期的时间给学生进行全面复习,因此她每天都有很多功课要做。

柳之贤从厨房端着菜经过她面前,过意不去抱歉饭桌太小不能让她舒服地写作业,同时建议她不妨去千仁哥哥的房间里做。

她吓了一跳,连忙表示这样就很好了。对于黎璃,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和柳千仁单独相处了。除了裴尚轩,没有人知道千仁对她们母女的厌恶,大家只是觉得这个很漂亮的少年过于冷淡。

柳千仁从自己房间出来,走到茶几前倒水喝。见状,黎璃把书本稍稍移开几许,以免他倒水的时候溅湿了作业本。

他坏心地勾起浅笑,手腕一转水杯略略倾斜,一道水柱顿时从杯口倾泻而下打湿了她的本子,水渍立刻就花了一大片她刚做完的题目。

“幼稚。”黎璃抬起头,冷静地看着漂亮男孩。

柳千仁满不在乎耸了耸肩膀,“不好意思妹妹,我一时失手。”噙着挑剔刺眼的笑容,他挺不屑的接着评价:“你戴眼镜的样子,真难看。”

“好看难看,与阁下无关吧。”黎璃抖落作业本上的水,动手整理茶几上的课本。柳千仁目光闪烁,捧着水杯在沙发上落座,随手翻开她的笔记本。

“水瓶座圣衣,嗯?”纤长白皙的手指夹起剪纸,他挑着眉看了看黎璃,“你喜欢?”

她左右为难,照自己的推测柳千仁的问题绝对是个陷阱。若是回答“喜欢”,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撕掉;若是回答“不喜欢”,他也会说着“不喜欢就撕掉好了”并付诸行动。总之,这个少年不会让自己好过。

黎璃伸长手臂,索性跳过他的问题直接要求他放手:“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冷酷笑痕浮现于嘴角,柳千仁突然收拢手掌,在黎璃的惊呼声中把红色的剪纸揉成了一团。她愤怒了,气得浑身发抖,想也不想一个巴掌甩上他的俊脸。

“黎璃,你干什么!”端着碗筷走出厨房的黎美晴恰好目睹这一幕,厉声喝斥女儿大胆的行为。

柳千仁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冰寒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怒发冲冠的女孩。黎美晴冲过来戳着黎璃的脑门要她赶快道歉,她倔强地抿紧嘴唇一声不吭。

烦躁焦灼的感觉突然奔袭心脏,方才挨她耳光时他光顾着震惊,到此刻仍然不敢置信她会动手打人。看来这张没什么分量的刻纸对于她的意义非同小可。

柳千仁半垂下头,颊旁柔软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他和她的关系在交集的最初就已注定——以恶魔的姿态出现于她的生活中。

黎璃毫不理会母亲的絮絮叨叨,一声不吭收拾了书包起身告辞。柳之贤不明就里,手足无措看了看保持沉默的儿子,只得提醒黎璃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她“蹬蹬蹬”一口气跑下楼梯,拼命忍耐的眼泪掉了下来,黎璃蹲下身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倚靠着墙壁伤心哭泣。

那是卡妙的黄金圣衣,是裴尚轩送给自己的礼物啊!她越想越难受,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不肯抬起来。

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停在她旁边,黎璃往里侧挪了挪身子以便让对方经过,但这个人的目标显然是她,停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黎璃抬起了头,出现在视野中的阴郁少年吓了她一大跳。她迅速拎起书包从地上爬起来,踩着楼梯飞快往下冲。

柳千仁很快追上了她,拦在黎璃身前。

“你不服气是不是?”眼看躲不过,黎璃豁出去了,挺起胸膛抬高下巴大声说道:“我让你打回一巴掌好了。”

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柳千仁不声不响站在她面前。黎璃没戴眼镜,看不清背光的他是什么神情。

“打女人,这是野蛮人才干的事。”他走前一步,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妈妈?”

黎璃顿住想要后退的脚步,静待下文。柳千仁见自己的话语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微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的漂亮本已偏向阴柔,诡异的微笑更让人觉得妖艳不似凡人,她莫名其妙就联想到了《聊斋》里的狐仙鬼怪。

“我的父母因为你妈离婚了,这就是理由。”他云淡风轻说出了真相,刻骨的憎厌埋藏在看似平淡的声音下面。

黎璃明显被这个事实打击了,她一直以为柳之贤离婚后才认识了黎美晴,万料不到竟是母亲介入破坏了他人的家庭。她看着漂亮的男孩,深感抱歉。

“对不起,我……”黎璃诚心诚意为母亲做了不光彩的“第三者”道歉。难怪柳千仁这么讨厌她们母女,易地而处她也不会给人好脸色看。

黎美晴是黎美晴,她的所作所为和黎璃没关系,柳千仁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本不想迁怒于黎璃,可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女孩表现出的顺从与欣喜让他火冒三丈,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折磨。

他伸出手,将没有防备一门心思道歉的女孩拉到身前。“黎璃,你妈欠我的,就由你来偿还吧。”他满怀怨恨地宣言,同时将手探入她的衬衣下摆。

黎璃刹那僵立,少年手掌经过的部位燃起了陌生的高热,当他的手覆住胸前微微隆起的女性象征,羞耻感笼罩了少女全身。她用尽气力推开柳千仁,单手揪紧胸口的衣服,满脸通红。

柳千仁面色阴晴不定,他的本意是个恶劣的玩笑,可掌心触摸到的柔软身躯令他欲罢不能。她是个才发育的黄毛丫头,班级里随便哪个女生都能把黎璃比到跳黄浦江去,偏偏是这具还没有成熟曲线的身体让他的下腹部涌起了热流。

“我警告你,别在我眼前出现。”撂下阴狠的威胁,柳千仁转身走向居住的楼宇。

黎璃如蒙大赦,拔腿飞奔而去。她没看见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凝视着自己的背影。

秋风起,北雁南飞,上海成为候鸟一年一度迁徙的过境之地。裴尚轩迷上了看鸟,他对黎璃感慨候鸟是鸟类最奇妙的一种生活习性。

“飞越几千公里,它们是怎么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他手搭凉蓬,仰首望着城市上空飞过的鸟群,“快看,人字形的雁群。”

黎璃忙不迭抬头望天,果然看到小学时书本上读到过得“排成人字形”的大雁飞过了天空。

裴尚轩意犹未尽,回头看着黎璃:“星期天我们去南汇玩,听说那里的湿地有很多候鸟落脚。”

“我才不做你和韩以晨的电灯泡呢。”她一口回绝,莫名情绪抑郁。

“以晨不喜欢鸟,她说长羽毛尖嘴巴的东西都很可怕。我们从菜场经过,她看到老母鸡都会尖叫。”裴尚轩抱怨不已,“你比她勇敢多了。”

可惜勇敢的女孩你不喜欢。黎璃在心中轻蔑冷哼。裴尚轩或许永无机会明了她的勇敢全来源于他,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如此要求。

裴尚轩习惯性揉她的短发,冷峻少年在她面前卸下伪装的酷哥面具,即使被她骂做“笨蛋”也不会生气动怒。他的声音经过变声期后转为磁性好听的男中音,黎璃总是取笑他光凭声音也能迷倒一片女生了。现在他正用这把迷惑人的声线央求她陪自己去南汇看望经过上海的候鸟,他说:“你就不想看看嘛,也许明年还能再见,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我没事干吗要和一只鸟再见啊?黎璃觉得裴尚轩有些走火入魔了,刚想开口嘲讽他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却突然联想到有一天自己和他也将不可避免面临分离,就像候鸟离开栖息之地开始漫长的旅程,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如期归来。

“好,就当作陪你这个笨蛋去秋游。”最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变成了这样。

星期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黎璃和裴尚轩坐车到人民广场换了去南汇的班车。车行缓慢,外滩这一段路堵车厉害,裴尚轩枕着黎璃的肩膀沉沉睡去。

她享受着与他难得的肢体接触,俊秀的少年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但他不可能喜欢她。

汽车开上斜拉索架构的南浦大桥,开发浦东的决策让黄浦江另一边的土地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原先荒芜的农田翻新成宽阔的大道,低矮平房变成了高楼广厦,横跨浦江两岸的南浦大桥也在去年十一月建成通车了,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发展迅猛,黎璃觉得自己的时间也被带动着飞快流逝。

她推醒了裴尚轩,第一次认真问他初中毕业后有何打算。“你准备读高中吗?”

裴尚轩打了个哈欠,透过车窗望着远处蒙蒙的黄浦江水,他颇有自知之明地笑笑:“黎璃,我的成绩绝对进不了高中。”

“我替你补习,你裴尚轩又不是真的笨蛋。”听他的口吻是决心放弃继续升学了,黎璃一阵难过。

他注视她半晌,用非比寻常的认真眼神。“黎璃,我对读书考大学没有兴趣,别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来帮我。”他缓缓开口,隐约带有留恋之意,“以后你会习惯,另一个人做你的同桌。”

黎璃看到了现实,裴尚轩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

仿佛候鸟过境,只是短暂居留。

他们在南汇转了半天车,好不容易来到传说中的湿地滩涂,如愿以偿见到一大群过境候鸟飞翔降落的美景。裴尚轩满怀感动望着前方振翅翱翔的鸟群,而黎璃看着他。

他是候鸟,离别之后她期待再见的那一个!

第 5 章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过境上海的候鸟全已南飞,裴尚轩的迷恋告一段落了。这般年纪的少年心性不定,喜欢或不喜欢也就在朝夕之间。

黎璃却受了他的影响,在每年候鸟来往的时间抬头仰望高楼间狭窄的天空。她有时候会想,在这些自由飞翔的精灵之中,是否有一九九一年深秋她曾经见过的那一只鸟?

二零零二年上海国际电影节,法国导演雅克?贝汉带来了他历时四年的心血之作——《Le Peuple Migrateur》,黎璃买了两张很贵的电影票,一个人去看。

“The migration has only one sigle purpose: Survival. For them, it is a promise, the promise for return.”

旁白的字幕很酷——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

黎璃的眼泪,在黑暗的影院中安静滑落。

一九九二年元旦,十二点的新年钟声敲响,黎璃打着哈欠翻开带锁的日记本,在第一页写了“今年我不要再喜欢裴尚轩”这十一个字。

她合上日记本,转动钥匙落锁。将粉红色HelloKitty作封面的日记本放进抽屉,黎璃蹑手蹑脚走到厨房打开房门,把金黄色的小小钥匙用力扔了出去。

少女心事,除非世上还有一把相同的钥匙,否则再无人开启。

此后每一年,买本带锁的日记本,在元旦钟声响起那一刻写下“今年我不要再喜欢裴尚轩”成了她的习惯,然后黎璃会打开窗子,将完成历史使命的钥匙扔到楼下。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使用区里的模拟试卷,在初三升学考之前直接把这群学生送上了较量台。黎璃的成绩不错,同虹口区其他学校横向比较下来,李凤竹说她的成绩进市重点没有问题。

裴尚轩考得很差,韩以晨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这两个人空闲时间忙着卿卿我我,成绩好才是怪事。他无所谓,打算填志愿时随便找个中专职校再混个两三年就能工作了,但韩以晨家里对她的期望值却不小。

她冲裴尚轩发脾气,把成绩下降的原因都怪罪到他头上。裴尚轩哪里是能受半点委屈的人,当下也发起了火,两人就差没把“分手”二字直接说出口。

寒假中黎璃去裴尚轩家给他补课,以他的成绩连顺利毕业都成问题。看他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模样,黎璃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书本对着他的脑袋猛敲下去。

“你干吗?”他吃了一击,大喊大叫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我是要发疯了,怎么认识了你这样的笨蛋!”黎璃扔下化学书,气咻咻在他对面坐下,指着他的鼻子骂:“裴尚轩,昨天让你背得公式你干吗不背?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看他萎靡不振的沮丧样子,她拳头发痒想扁人的心都有了。

“以晨和我吵架了。”他闷闷不乐说道。

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因为她吗?黎璃叹了口气,“你前天、昨天都说过了,我没有失忆,不用一再重复。”

“我也没有失忆。”裴尚轩托着腮帮凝望窗外蓝天,“黎璃,我心里很难过,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乐趣。你教教我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想她?”

如果我有办法,也就不必为你难过了,傻瓜。她在心底苦涩地回答了他,但现实中只能沉默相对。

“黎璃,你也替以晨补课好不好?”他回头,视线停在她身上,眼中的热切让她吐不出拒绝的词汇。

就像好几个月以前,樱花盛开的季节,他对她说:“我喜欢的人,你也要喜欢。”

黎璃点了点头,严肃地翻开化学笔记本,指着自己整理的化学方程式说道:“你把这两页方程式背出来,我就帮她补课。”

因为喜欢,所以愿意为那个人做任何事,无怨无悔。就像黎璃为了裴尚轩答应替韩以晨补课,裴尚轩为了韩以晨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背出了整整两页的化学方程式。看他兴高采烈骑着脚踏车飞驰去找韩以晨,黎璃在凛冽北风中叹了口气,呼出的气体与冷空气接触凝结成了白雾。

小舅舅一直忘了提醒黎璃:其实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特别是当你喜欢的人,爱着另外一个人。

春节到柳家向母亲和继父拜年,对于黎璃来说像是脖子上套了绞索,就等着见到柳千仁时收紧绳扣把自己勒死算了。她忘不了这个男孩对待自己的恶劣行径,总是借故避免与他碰面。

她磨蹭了半天,才在外婆的敦促下心不甘情不愿穿上红色的新大衣出门。在弄堂口遇见了和父母一同去亲戚家拜年的裴尚轩,她礼貌的先向两位长辈拜年。

“黎璃,今天很漂亮嘛。”裴母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

漂亮?这两个字在黎璃的生活中几乎绝迹,她不想辜负裴母的一番好意,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乖巧柔顺。

裴尚轩的父母很喜欢黎璃,这个女孩经常来找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不遗余力帮着他提高成绩,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裴父私下里旁敲侧击问过裴尚轩是不是喜欢黎璃,得到的答案却是满不在乎的一句“我们是好朋友”,及至后来韩以晨也加入补习小组,看看自己儿子对两个女孩截然不同的态度,立时就明白了。

可惜这么好的女孩子,不知哪户人家有这福气娶回家做媳妇。裴母不止一次对丈夫唠叨,黎璃第一眼虽然不好看,但相处久了也让人觉得可爱。

黎璃转头看看从见了自己就没说过话的裴尚轩,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裴尚轩,《出师表》、《岳阳楼记》都背了没有?春节过完,我要考你的。”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My God”的乱叫,穿着黑色大衣的少年身高已接近一米七十五,显得玉树临风。

他看着黎璃,勾起嘴角笑了笑当作收到。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稚嫩少年逐渐褪去青涩的外壳,慢慢走向成熟。裴尚轩,有些不一样了。

裴尚轩挥挥手和她道别。他没有告诉黎璃,那件火红色的大衣让她看上去真的靓丽了几分。

黎璃到达母亲那里是上午十点,她在楼下溜达了十分钟,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上楼敲门。替她开门的人,恰恰是她最害怕见到的柳千仁。

乍然相见,两人脸上不自在的神情暗示着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那一夜。不过仅仅瞬息之间,柳千仁已恢复了镇定。

他微微侧身请她入内,黎璃深吸口气,目不斜视走进门。经过他身边,她仍不由加快了步子。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他低声说道。

黎璃豁然回头,抓住男孩漂亮脸上稍纵即逝的诡异笑容。她有自知之明,凭自己的外表想要吸引帅哥关注,那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而且还是在出糗的情况下。可是柳千仁恶意的戏弄就另当别论了。

她没搭理他,低着头往客厅走。柳之贤和黎美晴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春节联欢晚会,黎璃立刻微笑,双手抱拳向他们拜年。

柳之贤笑呵呵封了一个红包当作压岁钱送给黎璃,她客气地稍作推辞,在黎美晴示意下收进了衣袋。她坐在母亲身边,假装对春节晚会的小品很感兴趣,一眨不眨盯着电视机看。黎璃不敢看别的地方,与柳千仁同处一个空间给她的压迫感太过强烈。她忘不了那天晚上他说讨厌时那种带着恨意的眼神,以及随后肆意轻薄自己的举止。

在厨房烧菜的柳之贤发现料酒用完了,走出厨房要柳千仁去买。黎美晴哪敢劳驾这个半冷不热阴阳怪气的继子,赶紧推了推女儿暗示她主动提出帮忙。

黎璃无可奈何站起身,“叔叔,让我去吧。”

“对啊,这丫头要多运动运动。”黎美晴比比黎璃的腰围,“你又胖了。”

她简直是无语问苍天,还在感慨自己母亲的过分,又一个打击接踵而至。柳千仁长腿一伸从沙发上起来,淡淡开口:“我陪她去。”黎璃懊悔大年夜外婆给菩萨上香的时候,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

他走在她身边,踩着一地爆竹鞭炮的碎红残屑。中国人过年就图个热闹,尽管市政府三令五申划出了焰火禁放区,市民却依旧照放不误。

黎璃裹紧大衣,时刻提防着柳千仁像上次那样搞个突然袭击。他不紧不慢跟着,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到附近的杂货店买了料酒,两人继续上演沉默的回程。眼看快到家门口顺利完成任务,黎璃绷紧的神经放松了。

“黎璃。”柳千仁忽然出声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其实非常柔和悦耳,但她每次都听得阴恻恻浑身不舒服。

她停住,转头看着他。

柳千仁抽出笼在衣袋里的手,探向她的头发。黎璃心里一慌,差点没站稳摔下楼梯。她避不开他的触碰,睁着眼像任他宰割的羔羊,千仁却只是从她的发丝间拿下一片被风吹起粘上她头发的鞭炮碎屑,随手抛弃。

“啊,谢谢。”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未免大惊小怪了。

柳千仁不再看她,越过黎璃径自上楼。她摇着头耸耸肩,揣测柳千仁刚才肯定是神经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