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西陵夙的戏就是要宠她到风口浪尖,给所有人看,可,她自个若不是借着今晚这样的环境,却也是不会主动过去的。

姗姗走出未央院,朝翱龙院中去时,海公公从院门中恰巧出来,见她,打了个尖:

“参见娘娘。”

“免礼。”

“夫人是要给皇上送东西?”海公公目光掠过千湄手中端着的托盘。

“正是,公公是要去哪?”

“老奴卸职了。不过,既然夫人来了,老奴还是先替夫人通禀了。”海公公说着,一挥拂尘,躬身间,又走了回去。

才一会的功夫,海公公便又走出来:

“娘娘一个人进去罢。”

“劳烦公公了。”蒹葭转身,从千湄手中端过托盘,轻盈地迈进院落。

院落里,纵是暗夜,因西陵夙不曾安置,仍宫灯燃得亮如白昼。

进到上房,西陵夙着了淡蓝的便袍,手抚在窗栏上,似在沉思,又似眺望着窗下,那一泓湖水中的菡萏。

“臣妾参见皇上。”她按规行礼。

“朕不是早免了你的礼么,是你记不住,还是要让朕以为你恭顺有加?”西陵夙的语音里含了哂笑,“别忘了,朕免你的礼,是因为你怀了朕的子嗣,朕可不希望这子嗣有一丁点的意外。”

这句话里的意味,她听得明白。

第六章 意绵绵(3)

“回皇上的话,皇上纵免了臣妾行礼,但,臣妾是宫女出身,对宫闱的规矩更不敢擅忘。至于臣妾的身孕,得蒙王院判悉心照料之后,不过是行礼,哪有这么金贵呢?”

“好了,这些冠冕的话,朕听着都头疼。”西陵夙说出这句话,连哂笑都不再有。

“皇上日理万机,加上臣妾口拙,听着自会觉得疲劳头疼,请皇上给臣妾一个补拙的机会。”她盈盈笑着,音色温软。

西陵夙没有直接拒绝,可,也没有说话,只稍回了身子,凤眸潋滟地睨着她。

“臣妾吩咐膳房备下了宵夜,还请皇上稍许用一些。”她将托盘高举,道。

明明是她自个做的,却还是借了膳房的名义。只这样,或许,才不会显得刻意,让他又有计较。

“宵夜?”西陵夙念出这两字,回身,径直走到她跟前,她已腾出一手,揭开盖子,赫然是绿豆粥。

“呵呵,又是粥。”西陵夙今日的口气十分不善,全然不似他以往即便骨子里漠然,表面依旧和煦如春风。

“绿豆粥性味甘凉,能消暑解乏,臣妾另加了红枣,能补中益气、养血安神。”蒹葭声音轻柔,摇曳的烛火映着她的绝色的容颜,亦是静好安然的。

“怎么不是茯苓粥?朕的钦圣夫人不是尤其善于模仿前朝的康敏皇贵妃——”看似缓慢地说出这句,却骤然声色转厉,“你且记着,朕最厌烦用康敏皇贵妃来暗示朕的人!”

他斥出这句,袍袖一挥,旦听得哐啷一声,那碗绿豆粥竟是被生生地挥翻,滚烫的粥倾倒在蒹葭的胸口。

她着的是纱衣,只觉得锥心的疼痛席来,面上却没有任何颦眉,仅是跪下:

“皇上,臣妾绝没有存这个心思,臣妾只是——”

“退下。”西陵夙用力撑住一旁的几案上,因为用力,他手上的青筋隐现。

“是。臣妾以后不会再做这些让皇上不开心的事。”

“你不过是想活命,才刻意做出这些八面玲珑的讨好手腕,你放心,朕目前不会杀你,但你要记着自个的本分,揣测朕的心思,是朕最不能容忍,和忌讳的。”西陵夙冷冷甩出这句话,不再瞧向她。

其实,这句话,不过是连他自个都不信的托辞。

她若想活命,那日寿诞之时,不顾性命的所为,又是图的什么呢?

她并不知道,他会折返去救她,因为本来,他就不会在乎她的生死。可,那一次,终究有什么,是连他都看不透,或者说,是怕去看透的。

“是。臣妾告退。”蒹葭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托盘稍移动,将倾翻的碗盏扶正,趁转身间,取出汗巾盖在托盘上,掩去狼狈的粥渍,方走出院内。

在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殿的彼端时,西陵夙一缕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凝了她一眼,接着,闭上眼睛。

没有人知道,康敏皇贵妃这五个字,对他意味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怪她,怪得没有理由,也怪得跋扈了。

可她呢?倒是为他去掩饰他的跋扈。

是的,她并不是为了自个的面子去盖上那条汗巾,在她转身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她眼底对他的怜悯。

或许,从他的口气中,聪明如她,不难猜到些什么。

而他,真的厌烦她这种聪明!

第六章 意绵绵(4)

蒹葭回到未央院,只要了一盆洗漱水,摒退诸人,自个宽衣,将那烫灼的地方用水轻轻拭了,再将污浊的衣襟一并搁在水里,那些粥渍化在水里,便再觅不得痕迹。

甫换上中衣,门外传来喜碧的叩门声:

“娘娘,皇上有赏赐给娘娘。”

“进来。”她系好中衣的带子,半倚到榻上,仿似准备就寝。

喜碧端着一个小小的瓷盒,呈给蒹葭后,遂躬身退出室内。

拿起这个小小的瓷盒,打开,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熟悉的香味,正是昔日太后曾赐给她的缎颜膏。

唯一不同的是,太后所赐的缎顔膏包装精美,而这个,仅是用最简单的白瓷盒装了,完全不像是贡品。当然,这也不该是贡品,太后赐下她缎顔膏时,为了让她知道这份贵重,喜碧曾说过,阖宫里也唯有太后得了三盒。

源于,是当年被灭的锦国特贡。

不过,即便不解,她是知道,这缎顔膏极其好用,上次蜜蜂蜇的地方,只涂了两次,就痕迹全无,如今对这胸前的烫伤,功效应该也是不错的。

他用赏赐的名义,赐给她这缎顔膏,是为了弥补方才的失态么?

不去多想,揭开衣裳,将缎顔膏细细抹在胸前,那红肿的地方便迅速消退下去,她没有系紧衣裳,反正宫女都被她摒退,只半开衣襟,睡到榻上。

但,这一次,却是让半夜来访的男子窘迫得匆匆返身离去。

正是那面具男子,他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就这样半开了衣襟睡着,露出那赛雪欺霜的玉肌,让他借着面具的遮挡,都抵不去脸上的滚烫。

哪怕,他和她不是没有过水下的肌肤相亲,可,却还是没有办法直视这样的旖旎。

返身得太匆忙,连跃过窗台如此简单的事,都让他险些失手。

不过,她涂了缎顔膏,那就好。

他不希望她的身上留下一点点的瑕疵,从小,她是这么爱美的女子,瑕疵,无疑是对这份美的亵渎。

窗外,月朗星疏,明日,该是一个大好的天气。

在这个晴朗的日子里,帝君西陵夙将会和诸妃一起往靠近行宫的温莲山浸浴温泉。

一大早,言妍就打扮整齐出得院落,粉 嫩 嫩的宫装,配上精心打扮的妆容,她带着期待,在外面的花苑里绕来绕去,目光却偷偷瞧着上围的院落何时出来仪仗。

“哟,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言容华啊。”奚落的声音响起,苏贵姬由霞儿扶着从柳荫中走了出来。

“参见贵姬。”言妍忙福身请安。

“言容华其他不早,这,倒是早得很呐。”苏贵姬话中带话地说。

此次入宫的四位世家千金,除了范挽被禁足,不能承恩之外,唯独言荣华没有被翻过牌子,虽然有着些许原因,但,不啻是让言容华至今位分没有被晋外,更让宫中拜高踩低的宫人在她跟前阳奉阴违过。

当然,也添了今日,苏贵姬的话料。

“是呢,嫔妾确实起来得早,贵姬有了身孕,怎么也这么早起来?今日是去温泉,嫔妾听说,怀了身孕,是断断不能下温泉的呢。”

作者题外话:温泉啊。。。多么旖旎的一个词。。。投票投票,为了将旖旎进行到底,投票是必须的。我保证你们会被呛到。。

第六章 意绵绵(5)

言妍好歹是尚书令的女儿,自幼也是娇生惯养的主,又岂听得了苏贵姬的冷嘲热讽,哪怕,苏贵姬的位分在她之上,今日说得亦是实情。

避暑行宫之所以让诸妃都心怀期待,因为来了这,就意味着可以和帝君有更多的相处机会。

至于温泉浸浴,更是这种期待中最为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源于,整座温莲山山顶仅有一池温泉,这也使得,帝君不会和嫔妃分池而浴。

历代帝王在浸泡温泉时,随幸嫔妃的事亦是时有发生的。

所以,这个对于言妍是契机。

对于苏贵姬,无疑则因着身孕,将失去这份契机。

而苏贵姬先讥讽她,她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是啊,本宫今日确是不方便浸泡温泉呢。多谢容华提醒了。”苏贵姬除了嘴角抽搐了一下,眉眼间没有见一分的愠怒,源于,有另外一件事,会让如今的她,无论碰到多么让昔日的她容不下的事,这会子,都容得下。

即便,稍后,看着西陵夙相携蒹葭出现在甬道的那端,言妍的脚不自禁地轻跺了一下,她仍不露声色的随后面出来的安贵姬、胥贵姬纷纷福身请安。

眼见着,新入宫的,因为侍寝,都被册为和她同级的贵姬,这,对她来说,才是个最警醒的危机。

抬眼瞧去,西陵夙拥着蒹葭,蒹葭小小的脸倚在西陵夙的胸前,笑得甚是娇俏可人,以前这个蒹葭做宫女时,她就知道,会是个威胁,没想到,这么快就就兑现了。

真的好得不灵坏得灵,譬如她有了身孕,满打满算会晋位分,却没有晋。

心下这么想时,只瞧见海公公吩咐太监牵来一匹汗血宝马到西陵夙跟前,西陵夙极其温柔的一笑,欲待让蒹葭上马。

蒹葭有些害怕,抖抖索索不敢上去,西陵夙干脆先行上去,然后一提蒹葭娇小的身子,把她揽于怀内。

“皇上,钦圣夫人怀了身孕,这骑马恐怕是不便的。”太后不知何时也走出院落,在一旁劝道。

“无妨。昨儿个,朕就答应她,带她往这行宫的其他地方转转。毕竟,正因怀了身孕,葭儿是不能浸泡温泉的。”西陵夙话里有话地堵住太后的话。

葭儿,多动听亲昵的称呼啊,于是,蒹葭只嗫嚅地说:

“那也是皇上自个说,温泉泡腻了。”

这话带了几分的暧昧,更带了不少的挑衅,对其余诸妃的挑衅。

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

她眉眼含着娇羞,余光却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已平身的诸妃,当然,亦将诸妃脸上的神色收在眼底。

苏贵姬表面无动于衷,袖笼下的手却看得出,是紧握的。

言妍不假脸色,一张*嫩的脸被气得撇了嘴。

胥雪漫虽还是笑意盈盈,那笑俨然并非是纯粹的笑。

唯独安子墨没有丝毫的表情,肃然地站在那。

她并没有看太后,所以忽略了太后眼底一丝别样的情愫。

“你个促狭的小东西,还来数落朕的话?”西陵夙一手持着马缰,一手拧了一下蒹葭的鼻子。

本来,完美的演绎,该是蒹葭羞赧地躲到他怀里,可这一拧,却只让蒹葭急忙抽身,执起丝帕,呛咳起来。

虽有些煞风景,但并不影响,西陵夙叱马慢悠悠离去,撇下一众诸妃的‘潇洒’。

第七章 情漫漫(1)

随行只带了几名禁军,毕竟这里隶属皇家的行宫,守卫是森严的。

马儿缓缓地走着,一点都不颠簸,倚在他的怀里,也很舒服。

不知道还要走多远,她放松为了配合演戏而紧绷的神经,将脸稍稍离开他的胸襟,不知道他今天熏的是什么香,淡淡的,很是好闻,就着鸟语花香,她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以前在家,她特喜欢在暖融的大太阳下眯眼小憩,今日这般,竟仿似回到了家乡一样。

与其僵硬地坐着,不如打一会瞌睡,反正背对着他,他也不会瞧到,待到了地方,他一下马,她就会知道。

随着马儿的摇曳,她的发髻因着只用一支碧玉簪盘起,此时,垂下些许的发丝飘拂在她洁白的脸颊旁,更添了清丽的秀色。

西陵夙策马朝温莲山底部行去,沿途花草萋萋,芬芳清新。

待到谷底,他准备策身下马时,却发现,怀里女子竟已是小憩了,可,即便这样,她的螓首还固执地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贪睡的女子不少见,可在他怀里却仍能睡得着的,或许,唯有她了。但,睡着仍不忘保持距离的,或许,也唯有她了。

他本可以径直下马,动作一大,她也就醒了,可,瞧着她安然静好的样子,他竟不忍惊醒她。

只任由马在那草坪深处,兀自低头啃食,一众禁军在一旁候着。

极目眺去,这里,依旧和幼时一样,是难得的世外桃源。但似乎,今年才六月,这草,不如往年的翠绿,反倒有些黄萎。

是啊,小时候,他虽然年纪不大,因为其母受宠,得以常随先帝御驾来此避暑的。

那个时候,他会一个人到这处山坳的谷底,看着这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享受难得的,属于自个的时光。

只是如今再来时,他不再是皓王,而是坤朝的帝君。也不能独自享受,身后,必须是要跟那些禁军的。

当然,还有怀里这个,配合她演戏的人。

不止演给前朝看,后宫看,也是演给那一人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炙人,身后的禁军虽将华盖遮住他的头顶,但仍热气逼人,而怀里的女子终于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并非是以往和他独处时,冠冕的言辞,只是嘟囔了一个字:

“热。”

原来是被热醒了。

是啊,他怕她睡得太熟,摔下马去,于是,搂得她确是有些紧,这样的温度,加上紧拥,连他都热,更何况是她呢?

但,他好像竟是忽略了这份热。

是由于眼前的景致让他沉迷。

还是——

“皇上?”她突如其来惊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低下目光,正对上她有些惶乱的目光。

是她睡糊涂了,还是他长得像修罗呢?

六宫嫔妃,没有哪个会用这样的目光对着他。

“怎么,朕的爱妃睡舒服了?”这么想时,甫出唇的语气也是不自然的。

“皇上,臣妾——”

听语气,是他对她之前说了什么吗?然后,她真的睡着了,浑然不知?

窘迫,局促,不安,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埋怨自个怎么会认为打个瞌睡不会被发现的。

“你是失仪了。”西陵夙松开拥住她的手,“下马。”

“是。”她看了一眼马,犹犹豫豫地莲足想踏上马蹬,却碍着他九龙金靴占据着那一边的马蹬,她根本没有地方可踏。

但,就这么跳下去,她也不能。

毕竟,如今,在他跟前,在那些禁军跟前,她是怀了身孕的。

犹豫间,只听得他鼻中冷哼一声,已然翻身下去,不顾她仍在马上,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