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夙素来自若的神色随着这一语,微微一变,圣华公主凑近西陵夙,巧笑嫣然:

“看来,似乎,我的好妹妹,或许正是皇上的——钦圣夫人。”

毕竟先前的那句话,让西陵夙的神色微变,只说明她无疑是猜对了,而西陵夙嫔妃不多,从她的角度看去,唯一上心的,仅是那钦圣夫人。

假如说,说出后面这句话,刚开始是带着试探。

那么,从西陵夙骤然一紧的眸光里,已然断定了她的话。

竟.真的是钦圣夫人。

犹记起,那名女子,温温柔柔的,一点都不似奕茗的任性刁蛮。何况,奕茗的声音很是清脆,钦圣夫人的声音却是沙哑的。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认出来。但想不到,果真是她?

“觞帝见过白露公主?”西陵夙只沉声问出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有些难耐的感觉。

甚至于,有些想知道,白露公主和觞帝之间到底关系到了何种地步,哪怕,她曾经逃婚,但,在那之前呢?

“这个中的详情臣妾着实不知,只知道,觞帝该有一张奕茗的画像,是下定的时候,前来送喜礼的觞国国师所画,后来,自然是呈回给了觞帝。”圣华公主眯眼一笑,“所以,皇上不用怀疑,若真是觞帝提了名字朝你讨要人,那么,一定不会有误的。”

“朕只是想确定罢了。”今日的他,确实是太失态了,竟然连圣华公主都能抓住他话语里落下的把柄。

曾几何时,他的心绪如此烦乱到不能自控呢?

“现在既然皇上已经确定,我倒认为这同样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圣华公主笑得愈发明媚,“皇上何不借着亲送公主,邀觞帝到两国的边境一会呢?”

这话语背后的意味分明,自古帝君会晤极少,除非是会盟,或者迎主遣女。利用会晤能做的事很多,只要善于谋划,很多时候,不用兵戎相向,都有不错的收获。

这,他自然清楚。

可,他真能这么做吗?

“皇上,你答应过,会为我救回父皇,既然,觞帝能提出这个要求,那么,让觞帝将我父皇一并放了,应该不难罢?毕竟,奕茗的事,觞帝对皇上也是直截了当的,再退一步讲,这件事,本来就因奕茗而起。”圣华公主的眸子盯紧了西陵夙。

是的,他是允她救回她的父皇。

至于昔日的锦帝因灭国之仇,对他的恨意直到如今或许都不会减少,他并不计较,因为.问心无愧。

源于,当日的事,锦国起兵在先,他也不过是奉先帝之命行事罢了。

所以为己所用,彼时,他会应允她,一方面,他本以为能让这圣华公主的二十万兵力为己所用,另一方面,在她凝着他,恳求得说出这句话时,他做不到拒绝。

一如此刻,她凝向他,他莫名会觉得心中一阵悸动,当初,第一眼见到脱下面具的圣华公主,他也有过这样的心悸。

很奇怪,对圣华公主,他的这份心悸不同于以往看见任何一名女子,只知道他想她留在他身旁。

现在.他亦无法拒绝她的话语。

只是,他又该怎样去和蒹葭说呢?

这一切的一切,倘若蒹葭真的记不起以往的事,该让她如何接受?

他又如何启齿,要把她送进另一个男子的怀抱,哪怕,只是——

“皇上,奕茗是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圣华公主忽然问出这句话,仿似瞧透了他的心思。

若钦圣夫人真的是奕茗,显然,奕茗对她的出现,也是平静置之的,甚至于似乎并有多少的讶异。

如果不是奕茗遗忘了过去,那就是奕茗真的很擅长伪装。源于,昔日,在锦宫里,她就很精于此道,不是吗?

他收回目光,不待启唇,圣华公主已接着道:

“那是有可能的,她看上去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任何她不愿意想起来的人会假装忘记。这是她的本事。”

“钦圣夫人如何,不用公主来说。”西陵夙说出这句话,才发现,竟是脱口而出的。

“那最好。不如等我贵妃礼册完后,就陪皇上一同送钦圣夫人去会觞帝吧,到那时,究竟是真的忘记,还是假装的遗忘,岂不是就试了出来?说不定,不用皇上到那时,皇上就会知道了是真是假的。”

“公主一番美意,朕会好好斟酌。”西陵夙放下筷子,今晚这一餐,对着清淡的菜肴,却更是用不下去了,那汤也只觉腻人得很。

或许,仅是心绪乱了罢……

蒹葭端坐在殿内,晚膳刚传了上来,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筷子,眼角却不时瞧一眼殿外,只是殿外,除了渐起的宫灯,却有任何仪仗的声音传来,当然,除了伺候的宫人外,不会再有其他人。

“娘娘,这晚膳是清淡了点,可娘娘的风寒不定期没好利索,所以,娘娘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了。”千湄见她并不动筷子,不由道。

“只是觉得没胃口,撤了罢。”她干脆直说,也不去勉强自己的味觉。

“娘娘,丧子歹您用点,奴碑才能交差啊。”千涓嘟咬着,兼改却忽然瞧到殿外匆匆行来一人,还有些许细碎的步子紧跟着。

西陵夙回来了?

方才她起身时,她瞧到他从御书房出去,上了帝辇,在宫里,只有稍远点的宫殿,需用到帝辇。

而后,千湄瞧得懂她的若有所思,干脆告诉她,西陵夙是去了曼殊宫。

曼殊宫,虽住着两位主子,可,显然,西陵夙该是去瞧圣华公主的。

于是,她有片刻失神,直到用晚膳,才稍拢了心神,现在,殿外,那人倒是走得愈发近了,殿门口有宫女拦住:

“翔王殿下,您不能进去。”

是翔王。

她坐在榻上,隔着重重的纱幔,宫女的声音确实清晰地传了进来。

“滚!”翔王的声音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她只瞧到,他用力推开那名宫女,大踏步冲了进来。

以往,翔王虽然也有莽撞的一面,可却从来不会像今日这般。

毕竟,这里是乾曌宫。

是西陵夙的寝宫。

千湄忙着急地掀开纱幔出去,要拦住翔王:

“殿下,皇上吩咐了,娘娘需要静养,还请殿下回避。”

想是拦不住,千湄正声道:

“殿下这么闯进来,不为自个想,也请为娘娘的清名着想!”

“滚开!”

翔王用力将千湄阻他的手一推,掀开纱幔已然大踏步冲进内殿。

而蒹葭用这点时间,已披上外衣,这样,使她看起来,终究不至于太过的失仪。

起身,勉强站在榻下,她看着翔王,翔王的手里拿着她托风念念带回去的坠子:

“你又还给我了?呵呵,我早该想到,你就是奕翾!你瞒得我好苦,奕翾!”

奕翾?

蒹葭颦了下眉,她的手撑着几案方有点力气,语意却是尽量做到镇定:

“翔王,这坠子本是您赠给本宫,可,这既然是您的护身坠子,本宫没有理由留在身边,当初留下,带来的结果,是殿下您差点在岭南出事,所以,今日完璧归赵,是理所应当的,本宫是皇上的嫔妃,翔王,有些事,不管为了谁,请翔王明白本宫的心。”

翔王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接着,他的唇边浮起苦笑,人却陡然上前,双手不容蒹葭反抗地钳住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隐瞒自己的身份,以宫女的身份入宫,要的是什么,其实,差点,你连我都瞒过了,可,有一件事,是你再怎样掩饰,都没有办法改变的,就是我这样拥着你,我清楚,你就是奕翾。只有你才能给我这样的感觉,只有你!”

是的,那日在姆勒山,当所谓的圣华公主拥住他时,他有片刻的出神,是因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原来,少的,就是这种铭刻在心底的熟悉。

唯有,拥着眼前的女子,这种熟悉会油然升起,纵然以前,他曾抱过她,可彼时,由于第一次见她,见她不会骑马,再加上茫然陌生的眼神,他只真的当她是蒹葭,而不是奕翾。

先入为主的认为,竟让他错过了这么多。

现在,他不能再继续错下去,让奕翾继续错下去。

“奕翾,跟我走,离开这里,这里不适合你,你想要的,这里也不会有。奕翾,跟我走!”他用力地拥住她,只反复说着这句话。

虽然蒹葭的病体根本没有康复,可此刻,并不是她能示软的时候:

“本宫不是奕翾。圣华公主现在在曼殊宫,本宫叫蒹葭,进宫以前的名字告诉翔王也无妨,是明露!”

时至今日,告诉翔王,又如何呢?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骗我?这个坠子就是你送给我的,说我戴了,会保佑我平安,难道连这你都不记得了?若你真的不记得,为什么又让她把它还给我?因为你知道,当初是你送给我的,见我在岭南出了事,你心里不安,所以才还给我。我也在那次酒醉后说过,这是我最珍视的东西!奕翾,别再骗我了,跟我走,我不想看到你错下去!"

“我没有骗你,我把坠子还你,就是想让你好好珍惜着眼前的人,我是皇上的嫔妃,跟你走才是错,并且是大错!翔王殿下,我求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欠你的恩情——"

“别和我提什么恩情!我要的,不是你还什么恩情,我只是不希望你做出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事!”翔王说出这句,让蒹葭更加迷惑起来。

可,她想说的,并不是要还什么恩情,只是,如果这辈子,继续纠缠着恩情不还,让彼此都不能快乐的话,何不相忘呢?

但,眼下,似乎,什么话都没有说的必要了。

他拽着她,就朝殿外走去,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挣开的刹那虚弱的身子朝后跌去,撞翻了几案,上面的碗盏碎了一地,而她,就重重地压在那些碗盏上。

“翔王,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思?我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哪怕先前,我确实为了报答和活命,遵着别人的意思去做一些事,可至始至终,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做皇上的嫔妃,我求你,别再这样,这样下去,不止把我,会把你也拖进不复的地步。皇上对你的器重,你该清楚,可你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触犯帝王的逆鳞,结果是什么?是让皇上心痛、失望,在处置和不处置之间备受折磨!”

“我怕的,正是你伤害他!奕翾,你敢说,你不恨他么?你敢说吗?!”

哪怕没有点明名字,她却知道他指的是西陵夙。

“恨?我为什么要恨他?我不恨他,一点都不。”话里虽这么说着,可,心,忽然好疼好疼,这种疼,和每次和西陵夙肌肤相亲时是一样的。

而这次不同的地方在于,好像隐隐间,有些什么支离破碎的东西在逐渐的拼凑完整。

心,越来越疼,这种疼已然抵过背后的疼,那些咯在碎瓷上的疼,她的手下意识捂住心口,上面淋漓的鲜血终让翔王的眸光一紧,他想近前,扶起她,却被她下意识地一个挥手,那手上满是鲜血,可,她却是倔强得没有一滴眼泪:

“我不恨他,我爱他,是,我爱他,你要的答案,我给你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吗?我爱他,一如王妃爱你一样!现在,你这样做,只会让大家都痛苦!"

她突然很怕心底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拼凑起来,因为,或许那样的疼痛,是她无法抵住的。

而现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视线越过翔王,却看到,正掀开纱幔的千湄,在她的身后,西陵夙长身玉立在那,他的凤眸凝住她,他的唇边没有惯有的笑意,只是,微微地抿紧。

不知为什么,在和他目光对接的刹那,她仓促的低下脸,满是血的手下意识地抹了一下脸,因为,眼角还是有一颗眼泪藏不住地掉落,她不想让他看到。

“你又为他哭了?”翔王说出这一句,语意悲涩。

“阿垣,到底有什么,是你知道,却是不知道的?”西陵夙的声音在翔王身后低沉地响起。

翔王的身子怔了一怔,但却没有回身,只是,让那悲涩的语意继续蔓延:

“皇上,如果我说,蒹葭真实的身份并不是茶农的女儿呢?”翔王闭上眼晴,这一切,终究演变成了今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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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精彩!”没有等翔王继续说出下一句话,随着清脆的击掌声,圣华公主悠悠从殿门外步进,“皇上,看来,我今日来的也不是时候呢。”

“你——”翔王冷声说出这一个字。

直到今天,她才隐隐知道了为什么当时在姆勒山上,翔王对她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看来,她的这位好妹妹,还和翔王有过一段情,不过,似乎是借着她的名义。

所以,翔王才会说出那些肺腑的话,而她根本从来不记得认识翔王。

而此刻,再联系那日翔王说什么弥补当时的伤害,不难推出,这位好妹妹极有可能和当初坤国的来袭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毕竟,在奕茗失踪的一年后,坤国便攻势如虹地破了都城。

这句所谓的伤害,往好处一点想,是奕茗只被翔王利用了,当初,翔王不正是率领坤军的将领之一吗?

往坏处一点想,恐怕恰是一场交易,交易结束后,翔王并没有兑现彼时的承诺罢了。

但整件事,应该西陵夙并不知情,源于,奕茗根本是以另外一个身份入的宫,如此颇费周折,以前,倘若说还让人看不明白,在太液池的那一幕,岂不正说明了一点,奕茗的报复成功了吗?成功地让翔王失态,毕竟,对男人来说,轻易得到的不会珍惜,得不到的,方会用心。

不过是劣根性罢了。

也正因此,翔王方没有再说下去。只有这种事,俨然才是忌讳让帝君知道的。

所以,也在这一刻,她断定了,奕茗是佯装的,没有什么比徉装更能让奕茗哪怕被识破,都能巧妙地扮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度身事外。

至于为什么借着她的名义,无论是名号,抑或从其他角度来说,都是远远胜过白露公主,当然,还有最关键一点,她的这位妹妹既然自幼喜欢以面具遮脸,对自个的真实身份加以隐瞒,又有什么奇怪呢?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

思绪甫至转,只说明她这个妹妹心计深沉。可,偏是轻信了传闻里的话,放弃了觞帝,去招惹这坤国的王爷。

但,眼下,确实,在这坤国,翔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点,她这个妹妹总算是没看走眼。当然,也没错过成为帝王女人的机会。

她的唇边勾起一抹极其冷冽的笑意,倘若锦国被灭真的是和奕茗脱不了干系那别怪她心狠,不顾念任何情分。

“是我,你刚才不是说钦圣夫人真实身份不是茶农的女儿吗?难不成,钦圣夫人的真实身份是位公主?”圣华公主越过西陵夙,缓缓走近蒹葭:

“真可怜,又弄到自己一身是伤。”

她直视蒹葭的眼晴,那里,却是一片澄净,蒹葭只是下意识地扶着几案站起,却听到圣华公主继续道:

“钦圣夫人,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看上去,明明不在意什么,却懂得在最佳的时间说出最佳的话。”

这句话意有所指的,自然是蒹葭刚才说的那一句——‘她爱他’。

蒹葭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看到本一直站在殿外的西陵夙,终究是跨进了殿去。

那一刻,她看到这位帝王的情绪又一次外露,为了那个手上都是鲜血,流泪跌坐在地的女子。

也在那一刻,她才认定了,她就是奕茗。

只有奕茗,方会每次都看似无辜,看似楚楚可怜,实则嚣张跋扈地夺去别人的东西。

奕茗啊奕茗,这一次,竟是装得连她一开始都没有认出来。

她盯看这张精致的小脸,真想不到,隐藏在狰狞面具后的脸是这般娇俏,也难怪,觞帝会念念不忘,或许,还曾经试图从她身上知晓奕茗的下落,只可惜,她从来不会去关心这位白露公主。天知道是不是父皇的女儿,却是一回宫,就深得父皇的宠爱。

也打破了她的唯一。

念及此,她时这张脸,厌烦到了极点。

“都别说了,如果阿垣你没有要对朕说的话,那么现在,你和圣华公主一起出去。”西陵夙看似语气极淡地说出这句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翔王只盯着蒹葭,虽然那位‘圣华公主’的话语很是刺耳,可,看到蒹葭落泪的眼晴,他承认,他做不到继续说出那些话。

因为,那些,或许不仅对蒹葭是种伤害,对西陵夙也是种伤害。

毕竟,在这一刻,他不能断定,蒹葭是否是假装忘记自个的身份,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蒹葭正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圣华公主,至于眼前所谓的圣华公主,应该不过是锦国余孽起兵一个冒充的幌子。

只是,西陵夙却对这一个幌子情有独钟,这一点,是他看不透的,难道说西陵夙他——

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他相信,西陵夙的洞悉和决断能力。

“皇上,臣弟确实有话要说,蒹葭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相较于某些事,时皇上而言并非那么重要,臣弟只请皇上对锦国的余孽需提防为上,尤其是圣华公主。”翔王生生地咽下本来想要说的话。

他终于知道,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件事,是他最不愿看到的,那么,就是奕翾的鲜血和眼泪。

而这些鲜血和眼泪,都是因为他所落下的。

刺进他的眼底,烙进他的心房,让他顿时清明过来。

他怎么会去相信,那样纯真烂漫的奕翾会有所图呢?将成为皇兄身边的最危险的存在呢?

他怎么可以这样去怀疑她,不可以!

一切都只是他的私心作祟吧,一味地寻找借口想带走奕翾,因为,他对她的爱,积埋了这么久,久到快要将他自己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