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翾没有注意到蒹葭的目光,只是被那四个字“反噬之痛”惊得身子一震,不过,仅是一震,她就恢复平静:

“倘若我给尊贵的国师看一样东西,国师还会认为,我将受反噬之痛吗?”

【七个代寝夜】vip-22

轻轻击掌,囚室另一面墙壁在此刻,随着击掌声忽然翻转过去,墙壁后,是同样的铁链架,架上,绑着一名男子,和蒹葭最开始绑的样子完全一样。

正是西陵夙。

这一次,他竟没有置身在棋局外。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呢?

这么蠢,让她觉得一点都不好。

蒹葭的视线虽不能移转过去,眼角的余光,却是清晰地看到了西陵夙的样子。

他看起来,除了被绑在那以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他被绑的柱子和她的,还有些许的不同,那些不同就在于,柱子两旁,各有两块铁制的半圆形罩子,若这两个罩子合起来,西陵夙的命也就结束了。

因为,那罩子里,满是密密匝匝的尖刺,这些刺假如刺进人的身体,没有理由还能活着。

西陵夙,如此精于算计的你,真的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境地啊。

这让她,会没有办法做到狠心绝情。

其实,从喜房后的暗道,直到此刻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再没有办法按着自己先前设想的走下去。

不,她不愿再继续下去,只是由于父亲奕傲的那句话,纵然,她不知道那句话背后所谓的真相是什么,可听得却是分明的。

而‘反噬之痛’,这四个字,她同样不陌生。

源于,有一种蛊,叫‘血蛊’,成因是取男女双方的一滴血,封在养好的虫盔中,由谁封蛊,那么,另外一方就会受封蛊的一方迷惑,但,假若有一日,这种蛊被破解,那么,封蛊的人即会痛不欲生,所以,叫反噬之痛。

当然,这世上,或许,没有一种蛊是萧楠破不了的。

但,倘在这之前.被施蛊的人先行死去,自然,就谈不上反噬之痛。

因为,哪怕,萧楠再能破解,破解却是需要时间的,这时间,抵不过罩子阖上的速度。

她想不到的是,奕翾竟也会研习蛊术。

而这个,显见并不会是萧楠传授的,或许,在她离宫的时候,终究,没有把该带的都带走,有些她不以为然的东西,奕翾却是收了去。

譬如,一本记着常用蛊的手札,幸好,上面并没有涉及到心蛊,否则,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奕翾能学会的,仅是血蛊这些浅显的蛊术罢了。

若她先前就记得起过去的事,哪怕,留有一点关于蛊术的记忆,那次,玲珑伺候西陵夙的时候,不小心拿簪尖刺伤了西陵夙,就该有所警觉。

那么,是否也可以说,奕翾正利用这点,才使玲珑心甘情愿地跟从她呢——让玲珑见识到,只需一滴血,就能让本来该是西陵夙仇敌的奕翾,受到的宠爱更甚于她?

许之这样的诱惑,以此来让玲珑为她效力,自然是玲珑这类山野的女子所不能拒绝的吧?

奕翾,心底嚼过这个名字,想当初,她是羡慕奕翾的,羡慕她不仅拥有绝美的容貌,也羡慕她能够率性地活着,譬如,父皇从不限制奕翾的行动,奕翾甚至可以随着将军往京城外的校场。

而她呢,除了接受觞帝的婚约之外,她几乎是被父皇圈禁在了后宫中。

收回思绪,她不愿意自个陷入过去的回忆里太深。否则,她会很快就记起那场伤痛,那场,让她的心,碎成一瓣瓣,至今无法愈合的伤痛。

如今,这场伤痛,他不会记起,她也不会让他记起。

从今以后,她和他之间,将是桥归桥、路归路。

唯有这样,才能放了自个,父亲说得对,好好为自己活看,方是最好的。

若要报仇,且不论什么真相,有因才有果,首先该报的,是她吧?若不是她的一错再错,一切,本不会发生。

思绪甫徊,奕翾的话,悠悠想起:

“只要我轻轻地按一下,眼前这位尊贵帝君的命,就不存在了。觞帝,你说我该按吗?”

蒹葭别过脸去,这样的时刻,她不能说什么,事实也是,她何须要去说什么呢?

即便,她不愿用所谓的报仇困住自个,西陵夙,他死,他活,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今日的局面,她再多事,难道是想,让脸上多条疤痕不成?她可是最爱美的,若是被那剑深深地划过,连缎颜膏恐怕都是没有用的。

因为,缎颜膏本就是她研制出来的,自然清楚,对有些伤痕的复原有用,可,切入肌肤内过深的伤口,是缎颜膏所无法填补的,一如,心,假设被剜去一块,要恢复,谈何容易呢?

“皇上,臣之所以到这,有探路兵禀告臣,从西南方向,似是有不少骑兵往这里来,西南面是坤国的帝都所在,想必,是坤国的援兵也未可知。按着速度,至多十二个时辰,就会抵达这儿,所以,臣不认为,眼下,该杀了坤帝。”

萧楠将蒹葭的神色收于眼底,只说出这句话来。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恁谁都能听懂,本来洛州行宫一事,彼此行的谋算就并非光明磊落,西陵夙又是坤国的帝君,眼下不论怎样,活着的西陵夙,终是比死了的,更有价值吧。

“这么快,援兵就来了?”

皇甫漠若有所思地说出这句话,十二个时辰,虽然可以撤离,但,从洛州这往坤国的帝都,却是能避过重城,也更容易挥军攻入坤国帝都。眼下,无疑是最适合扩大觞国版图的契机,所以,断不能弃了这里。

一旁的奕翾眉心蹙紧,按道理,岭南那边,郝副将早就将辅国将军囚了起来,没有道理,岭南的坤兵会觉察到,再报至帝都,可那队骑兵,却是从西南方向前来。

难道说,是西陵夙对这一切又尽在掌控?是以,早早地就部署好了援兵?只是由于蒹葭,才会意外地让自己落入她的手里?

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动西陵夙,西陵夙对她来说,不啻是最好的一道护身符。她方才这般说,也仅是要让皇甫漠表个态罢了。若要西陵夙活,则必然萧楠也不得行那所谓的‘反噬之痛’。

这点,彼此都该清楚。

幸好,眼下,西陵夙晕眩着,对刚才她说的,她做的,都不会知道。

她的迷药下得很足,加上又是从奕茗留在宫里的那本手札里学来的,效力更是好得让她惊讶。

是啊,当年奕茗突然逃婚,父皇一怒之下,就封了奕茗的宫殿,许是对这个妹妹好奇使然,让她在其后数次的夜晚,偷偷地潜入这座宫殿,试图发现,这位妹妹是否留下一些什么,譬如说身世,是什么样的身世,让父皇对她这样重视,却又放在宫外,直到十岁才带回呢?

当然,第一晚,她粗粗找了一遍,除了一些珍玩饰物外,一无所获,第二晚亦是如此,直到第三晚她才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花盆下的隔空栏里,找到一本手札,她起初以为是日志,结果后来才发现,写的都是一些,很匪夷所思,实际却行得通的东西。

虽然,记录的东西很少,有些,哪怕记着,她都没有办法领悟,可血蛊和迷药这两件,恰是她用了两年就慢慢研习会的,而这血蛊和迷药确实是有效的,她的第一个试验品是西陵夙。

不过,如今看来,奕茗在进宫之前,果然是与这国师有关。或许,也是囚为这国师的缘故,皇甫漠才非要迎娶奕茗。

“罢了,觞帝如此前惧后忧,我也不为难觞帝。待觞帝研制成火药,这些赶来的兵卒,不过是群龙无首之辈,正好供觞帝一试火炮的威力。另外,为了表示诚意,我会先兑现自个的承诺,而我就在这,静候觞帝兑现承诺。”这一句话,不逼着皇甫漠做出抉择,也等于是把自己撇开于这件事之外。

十二个时辰后,不管是觞兵赢,还是坤兵赢。对她来说,都将是真正的渔翁得利。

所以,她会尽快通知岭南那边,放天堑的觞兵经岭南,来到洛州。而两城地相去不远,兼程的话,至多十个时辰也就到了。

有兵力,再加火炮的威力,觞帝自然不会选择退避。

而眼下的形式,对皇甫漠来说依然是紧迫的,他匆匆离去,国师甫要带奕茗一并离开,奕翾却是拦在了国师跟前:

“想不到国师对妹妹倒是怜香惜玉,既然如此,等到这一役凯旋,我会向觞帝请旨,将妹妹许配给国师,这样,我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虽然,女人的嫉妒是件很可怕的事,但,假若我妹妹的身份变了,我也就无需挂怀,不知国师意下如何呢?"

萧楠没有说话,他的手好像一挥,又好像没有,但,奕翾却是在这瞬间能觉到颈部一疼,她的身子一滞,萧楠才缓缓启唇:

“我已解了他的血蛊。但,我亦能先控住你的反噬之痛。你记着,我要的,是这段时间奕茗的安然无恙,你做到这一点,我才会彻底让你不必受这种反噬之痛。”

“你!”奕翾大惊失色,手下意识地摸到胸前,里面系挂的坠子已然碎去,那些血色的液体隔着锦裙都能触得分明。

“你不是我的弟子,偷用血蛊已经该死,我给你赎罪的机会,希望你好好珍惜。”萧楠语音肃杀的说出这句话,转身瞧了一眼蒹葭,手却是替蒹葭整理了一下略微皱褶的裙衫,“好好保重。”

眼下,无疑,这里还相对安全。

而,对现在的蒹葭来说,只要她愿意,区区一个奕翾应该伤不了她。

但,他怕的,就是蒹葭的仁善,因为,她不再是七年前,跟在他身边的小丫头了,再不会由着性子喜好去做一些事,一个人顾忌太多的话,不啻就会形成许多的软肋。

所以,控住奕翾,是必要的。

说罢,他紧随觞帝出去,驾着他驰来的小船,往行宫方向而去。

奕翾回过脸,睨向蒹葭,难道,这国师竟是奕茗的师父?可,在她看来,师父对徒弟又怎会是这种感情呢,瞧得出的,仅是那份暧昧莫名的情愫:

“想不到呢,连觞国的国师都对妹妹有情。妹妹,别怪我,正因为,太多男人喜欢你,无视我的存在,甚至利用我,让我只成了他们的马前卒,所以,你让我怎么对你做到释然呢?唉,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我暂时不会再伤害你。因为,我想,即便你懂怎么帮我解去反噬之痛,你都一定见死不救的。”

这话说得可真是让人无语,蒹葭的眼晴仍是停滞在某一处,没有说任何话,仅是继续保持着他们进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对于奕翾,无论记忆是否存在,她都没有话再说了。

如今,她要的,是父皇平安。

哪怕萧楠没有胁迫奕翾,她也不会再让奕翾随意地伤到她。

所以,那反噬之痛,如果奕翾不再处心积虑做一些事,当然不会被伤分毫,所以,她当然不会再善良到愚昧地去解。

奕翾不再说话,只是吩咐人进来,带奕茗出得囚室,在出囚室的那一刻,奕茗眼角的余光,却还是不自禁地瞧了一眼西陵夙。

纵然,他迷恋上奕翾,是因为血蛊,可,真的放这样一个大美人在跟前,难道,就不会动心吗?

所以,原本,他就该是对奕翾动心的缘故。

咬紧嘴唇,她再不去瞧他,这个男人,不值得她继续伤神。

她被带到一间独立的舱室,舱室外有士兵守着。虽仍是场监禁,环境却比囚室要好太多。

十二个时辰,过得十分平静,平静到,仿似,这里根本没有发生过昨日的爆炸,依旧是祥和的帝王会晤。

只是,她却是晓得,越是暴风雨来前,看上去就越会平静。

一早的时候,她看到,有船只朝洛州行宫而去,船上的人,却是奕翾,玄黑的长袍,奕翾驻足站在船上,一如初见她时一样。

在这样的时刻,去往那边,所为何事呢?

这些,不是她该多去关心的。可,确能隐隐觉察出,情况越来越不妙。

此刻,因看奕翾的离开,倘若到傍晚都没有回来,或许,她该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果然,直到傍晚,奕翾都没出现。

外面倒是起了风,风把海浪卷起,肆虐地隔了窗棂,窗纱都拂动得厉害。瞧着天色,好像又要开始下暴雨。

回想起来,抵达这里的时候,不也刮着大风,她在一众宫人的搀扶中下得船去。

只是,行宫爆炸,千湄、邓公公这些宫人怎样,她却是没有办法去知道的。

或许在行宫爆炸的那晚,便都没有逃出。但,往好处想,若西陵夙顾惜这些宫人,一早让她们躲在较为安全的地方,加上后来愿意归顺的话,许是仅被皇甫漠囚着吧。

她伸手推开舱窗,远处行宫前面的海上,早不见一艘楼船,行宫,也俨然恢复到先前的样子,除了爆炸带来的痕迹没有办法消褪之外,一切恢复如初。

看来,皇甫漠一早已如愿控制住了形势,只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援兵,终究又将严阵以待。

“吃饭了!”随着舱门被推开,玲珑嚷出这一句,将那托盘没好气地往桌上一扔。

算来,这一日,她还是第一次用饭,倒是不觉得饿。而奕翾果然会用人,让玲珑给她送饭,明显是让她哪怕俄,都没心思用下吧。

只是,她却偏是坐下来,摸索着端起碗,慢慢地用着,她不怕玲珑下毒,世上也没有什么毒能够伤到她。

因为,她的师父是萧楠。

玲珑见她竟是这般坦然地开始用饭,心下自是不悦,可碍着可碍着奕翻,又不能发作,又不能发,只将那菜下意识地要去吐几口唾沫,却听得蒹葭问道:

“给皇上送去饭了么?"

“皇上?”玲珑的声音不啻是有些讶异。

这一讶异,恰是证实了她猜的,玲珑并不知道西陵夙被囚着,否则,眼见西陵夙那般惨样,又怎会继续安然听命于奕翾呢?

“皇上在舱底,你不知道?”她反问了一句,继续自顾自地摸索着夹起些许的菜。

“你听谁说的?”

“不用我听谁说,就在囚的我的舱室里,有间密室,里面押着的就是皇上。玲珑,这,你都不知道吗?”

玲珑显见是起疑了,这,就是她所要的。

“若不信,你可以自己进去看,但,不知道,这密室,你的主人是否容许你进去呢?”蒹葭仿似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字字却砸进玲珑的心底。

“你吃你的饭,休想挑拨我和公主的关系。”玲珑还是将一口唾沫啐进了菜里,这一啐,蒹葭只放下碗盏。

“我是不是挑拨,你自个心里最清楚。我也没必要去挑拨你,你恨我,可,我并不恨你,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被人利用了,都还不知道。”蒹葭的语音里带了唏嘘。

是的,这话是真的,玲珑的性子,其实太过单纯,不适合宫廷,更不适合待在奕翾的身旁。

奕翾的心虽然未必是坏到彻底的,可,奕翾从小就是骄傲的公主,骄傲往往会在产生落差之后,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举动来,她担心玲珑,会否有一天终究被伤到。

譬如,血蛊,根本是奕翾不可能为玲珑去做的,只有自己封的蛊才有效力,若玲珑发现,还是得不到西陵夙的心,到时候会怎样呢?

她不敢想。

作为蒹葭这个身份,她亏欠着窈娘、张叔,哪怕玲珑害她差点死了一次,只救玲珑这一次,便是两清了。

也算是,为了那一人吗?

因为,这条船,或许,很快就不会安全。

哪怕囚室会有暗哨口,船舱内却未必是有的,再加上,短时间内,奕翾并不回来,待到回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是以,顿了一顿,她看到玲珑本来想掩饰的神色,再做不到淡然时,只从袖笼里取出一个瓶子:

“这个给你,里面红色的是解药,蓝色的是则是迷药。”

这个药,是彼时,萧楠离开时替她整理衣裙时,将这个瓶子从袖底掷到她垂落的手旁,由于速度极快,旁边的人根本无法洞悉。

而她自然清楚是什么东西,也清楚萧楠的用意。

瓶子里仅有一颗红色药丸,剩下的蓝色的药量却足够让这一艘船的士兵晕去。

玲珑没有拒绝,接过,复收了托盘出去。

夜色渐浓时,能听到,关于战役打响的声音。

这场战役,打得比预料中要激烈,不远处,那场战火的硝烟将整座夜幕映得红亮,那些红亮的夜空下,能听到震耳欲聋的炮火声。

这一刻,她走到自个的舱室门前,很容易地,就打开舱室,走到外面,她才算看清楚,船的周围,总共有十艘左右的船只,但,每艘船能载人的数量有限,所以,这些,未必奕翾是所有的兵力。

纵然她不清楚,奕翾行的是什么谋算,可她却是清楚,如果说奕翾昔日只是一被人利用的马前卒,那么,现在奕翾的野心却是极大的。

这些野心是被利用后的反弹,也是压抑下的刺激。

她不管奕翾的所为,她在意的,仅是父皇的周全。而眼下,这里将因着奕翾的野心,变得并不安全。

是的,奕翾的野心,加上一意孤行,最终,定会惹祸上身,被这场战火波及。

不过,还好,很快她就会带着父皇逃离到安全的地方。

四周,出奇的平静,因为,假若玲珑真要救出西陵夙,那么,以玲珑一介弱女的力量,必是要将船内的士兵迷昏,方会有胜算的几率。现在,当她推开舱门,看到旁边的士兵没有一丝声响地倒在地上,便知道玲珑已然做了。

速度之快出乎她的想象,也让她明白了,玲珑对西陵夙竟是迷恋到了这种地步——哪怕不先去验证,只起了疑问,就这般做了。

倘再加验证,无疑,不仅耗费时间,也会令其后要救西陵夙出来变得不那么容易。而,这般做了,万一,西陵夙并不在囚室内,显然,玲珑赔上的,是奕翾的不容。

可,正是玲珑的这份心,让她得以实现她的谋算。

说起来,亦是她第一次成功的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