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换回师父的性命,那么,牺牲一下自己的身子,有什么要紧呢?

虽然她和他是师徒,此举有悖常伦。

可,行医者,本身不就是该普济天下众生吗?

她为什么自私到,连身子都舍不得呢?

思绪反复地斗争着,她可以找无数的理由去说服自己将身子给他,但却仅需要一个理由,就能让自己的这些理由全部变得苍白无力。

那就是,她做不到。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只让她心底满是没有办法遏制的内疚。

不,奕茗,哪怕做不到,都要去做,毕竟,他是你的师父,为你心甘情愿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师父啊。师叔刚才都说了是唯一的一条路,可见,他口中的闭关或许不过是为了让你好受的幌子!况且,长春草的药性如果不解除,那会全身肌肤溃烂的,自己这么爱美,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呢?所以,即便是借着他解毒,都好啊。

自个对自个在心里说出这句话,闭上眼晴,她的唇微微哆嗦,手却慢慢移到自个的衣襟处,解开最上面的那根系带,不用她用多少的言辞表达,都能传递出她愿意的讯息。

而她脸上的神色,悉数落进他的眼底,他终是走到竹屋那,在她的身子猛然一惊,下意识朝后靠去时,他能瞧到她潮红的小脸上,满是恐慌。

“真是傻孩子,若双修有用,谷里的药身又不止你一人,再如何,我都不用选自己的徒弟双修吧?我替你先封了穴道,十二个时辰内,你会没有知觉,我也会为你去调配解毒的汤药。”

封住穴道,是为了缓去作为烈性春药对她的噬骨之痒。

随着时间淡去,作为春药的药性减弱后,虽然他并不能确定,这长春草的汁液是否能因为她的体制所消除,只这段时间,也足够他去临时为她调配一种解药。

“师父……”

她甫启唇,声音都因为克制,变得极不自然。

而他只是淡然的在面具后一笑,那笑声透过面具传来,是轻柔的,接着,他很快封了她的几处要穴。

封下这些穴道,会让她的感觉变得迟缓,但并不会影响她的行动,可纵如此,在封完她最后一处穴道时,他仍是打横把她抱起,将她放到床榻上:

“师父何曾骗过你,相信师父,现在,你好好休息一会,等睡醒了,师父会给你配来汤药。”

虽然,今年的生辰这样过,对她来说,无疑是种缺陷,可,总比在生辰的当日,勉强她去做一件她不情愿,他不愿意的事要好。

甫要离去,他忽然想起什么,只从腰间解下那碧玉箫,放到她的手旁:

“今年你生辰,师父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支箫本来早是你的,如今,就算师父正式赠予你,碧玉箫,长伴在身边,对调理你偏寒的体制也是有所裨益的。”

这一次,是正式地将这碧玉箫赠送给她了罢。

她开始没有知觉的肌肤似是能触到那碧玉箫的沁凉入髓,只将那碧玉箫紧紧地握于手心。

而隐隐的,不知为什么,在这月色初上的时刻,她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这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做完这一切,萧楠骤然回身,走到门边,在甫出门的一刻,他的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一阵绞痛。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在这不数日来,愈是发作得频繁起来。

也在这一刻,仍站在门外树荫暗处的香芒叹了一口气,方要过来搀他,却见在宴厅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回来的橙橘恰好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她,急走了几步,行到萧楠身旁,即便焦灼,仍压低了声音,问:

“主上,您怎么了?”

“无碍。”

他声音很轻,只就着她的相扶,并不再瞧一眼香芒,就朝他的竹屋方向走去。

而,还没有走到他的屋子,旦见一守门童子急急奔来:

“主上,有不明身份的人欲闯山谷!”

童子禀出这句话,垂首站在萧楠、橙橘的跟前。

未烯谷素来是远离尘世的一处山谷,并且早在萧楠去往觞国出任国师后,便在谷前按着太极八卦栽种着柳树,若非没有识得阵法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进得来的,更逞论闯谷?

“主上,您去歇一下,这事我来处理就好。”橙橘只说出这一句话。

却看到萧楠摆了摆手。

有些事,该来的总是会来。

哪怕,能藏得了一年,难道可以永远的藏下去?

只是,他本以为,以一国的帝王来说,不该会如此在意。

甚至于,不会为了一名早宣称死亡的嫔妃,再如此大动干戈,到边境之地来。

然,越是想不到的事,却越是发生了。

从坤帝突然更改秋狩的地点开始,注定,这一切,避无可避。

也注定,这是一场孽缘。

当他走到山谷的门口,看到西陵夙驾驰着骏马,在破解八卦阵后,出现在彼端时,这位年轻的帝王,纵然,俊颜上仍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不会是一年前那样云淡风轻,反是带着最犀冷的弧度。

这弧度似锋利的箭一样,随着西陵夙薄唇的微微翘起,将周边的空气一并渲染至肃杀。

“尔等还不让开,耽误了皇上狩猎,尔等该当何罪?”西陵夙旁边,是身着戎装的禁军都领,此时,那禁军都领朗声斥道。

“这里不隶属任何一国,我们倒是不知道,这皇上,又是何处来的?”橙橘牙尖嘴利的说出这一句,身后,银鱼也匆匆赶到,他手上的那些银白的丝线,随时一触即发地戒备着。

“虽然这里暂时不隶属任何一国,但也请你们明白,如今是坤国猎场的猎物不慎跑进了你们的山谷,所以,按照坤国的律法,当然我们是进得的。”那禁军都领说得却是振振有词。

虽然,谁都知道此处是未烯谷,也知道未烯谷的现任谷主曾是觞国的国师,但却是没有人会在这时提起。

“是吗?只不知道,国主什么猎物跑进了在下的山谷?”

“一只银孤。”西陵夙启唇,唇边的笑意却是愈浓,“本来,朕对这种牲畜,也并非是要赶尽杀绝,可惜,它咬伤了朕,若谷主不愿意交出它,那,就休怪朕冒犯了。”

悠缓的语调,加上淡然的神情,和这样残酷的蕴涵却是联系不上的。

“若朕的到来,打扰了未烯谷的平静,也只能说抱歉了。”

复加了这一句,西陵夙的眸光示意间,早有士兵推上火炮。

狩猎,岂需用火炮呢?

这,不啻是种威胁。

只是,这威胁,自然彼此都心知肚明。

萧楠隐在面具后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一年前,当她说,想随他回谷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是既喜悦,又忐忑的。

彼时,他也总以为,人定胜天,只是,这一年,流逝的不光是时间,也是关于这种信念的执着。

“若,谷内没有国主要寻的银狐呢?”问出这句话,晚风吹起他的袍衫,却是淡金色的。

今晚是奕茗的生辰,所以,他没有穿青色的衫袍,只是,这淡金的颜色,落进西陵夙的眼底,却仅让西陵夙眼底的寒冷,更浓了几分。

“没有朕的银孤,那朕甘愿受罚。可,这长了腿的牲畜,朕不信它还会逃得出朕的手心。”

西陵夙的笑愈浓,他一叱胯下的骏马,径直就朝山谷走来:

“朕一个人进去,尔等在这守看!”

凌然地说出这句,他身上的王者气息,浑然天成般,带着睥晚一切的傲然。

他只行到萧楠跟前,狭长的凤眸居高临下地睨着萧楠:

“谷主,这样,总不会担心,朕扰了未烯谷的平静罢?”

其实,眼下,他哪怕功力不如从前,哪怕身子渐渐腐朽,可,要拦下西陵夙,甚至挟持西陵夙并非难事。

但,假若说,一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拦下西陵夙。

半个时辰前,他会在踌躇一番后拦下西陵夙。

那么现在,他竟是连拦阻的力气,竟都是消失殆尽了。

一年前,他总以为,还能带给她愉悦的日子,所以,毫不犹豫。

半个时辰前,他总以为,至少她能遗忘掉深刻进心里的影子,仅是还需要时间,所以,会稍稍踌躇。

只是,当在这半个时辰中,即便有长春草的烈性毒汁在先,即便香芒对她说过,双修的法子能救他,他不能错过的是,是她的挣扎,还有,在挣扎的间隙,不经意浮现出来的,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忘去。

哪怕,那人曾伤尽她的心,哪怕,她甘愿自毁心蛊。

临到头,心底的那些痛纠结在那里,能将这些痛纾解开来的,除了自个外,恐怕别人亦都是无能为力的。

现在,他该让西陵夙进去吗?

倘若说,最早,他怕她沉浸在恨里,伤到自己,那么现在,在一年之后,他想,这些恨相对于日渐言不由衷的快乐来说,终究算不上什么。

而,留在未烯谷,亦并非长久之计。

他不想,再假装看不到,她的惆怅。

也不能,只顾及自己,却忘记,可能会给她带来的更大伤痛。

因为,他的身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如果哪天撑不住了,这个世上,还有谁能代替他好好照顾她呢?

眼前的男子,可以吗?

他凝向西陵夙,西陵夙的身后,那群禁军无疑是担心着他们帝君的安危,然,帝君的吩咐,确是莫敢不从的。

而,西陵夙竟提出独自入内,能让贵为帝君的他,行这样冒险的事,是真的对奕茗动了心吗?

姑且不论三年前的负心,在奕茗用另外一个身份进宫,得到西陵夙的爱,不亦是他曾经的希望的吗?

他是一个男人,自然熟悉男人。

眼下,在西陵夙纵然凉薄的眼底,他能瞧到的,是和他仿佛的心境。

只是,或许,西陵夙并不会察觉,或者说,对这种情愫,刻意是会回避的。

“国主,谷内多瘴气,国主一人进去,可是要小心了,若万一中了瘴气,加上谷内人丁稀少,殃及龙体就不好了。”这一句话,看似淡若清风地说出,却隐隐含着威慑的意味。

只是西陵夙并没有丝毫的怯意,俊美的脸上仅是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朕是天子,岂会惧怕区区的瘴气?谷主,失礼了。”说罢,在萧楠稍稍让出空道时,他驾驰着骏马径直驰入谷底。

跟在萧楠身后的银鱼最掩饰不住情绪,将手里的银色丝线紧了一紧,却被萧楠的目光示意,只硬生生地再次收了回去。

未烯谷并不算大,谷内的竹屋又大多连成一气,西陵夙驰看骏马就这般进入未烯谷时,顺利得只让人以为会和阴谋有关。

可,她就在这谷里,今日,或许,已经嫁给了萧楠。

他真是疯了,为了一名女子,竟不仅改变狩猎的地点,还提前了狩猎的时间。

只为了,在十月十八日这一天,能到这来。又耗费了大半日的时间,破解那八卦的柳林,才来到这!

一年啊,说是不在意,却时时想起她的一年!

哈哈,西陵夙,竟然会对一名女子上了心,只让他觉得更加的愤怒起来,用假死来彻底脱离他的桎梏,好,很好!

他用力一叱骏马,仿似心有灵犀一般,竟是知道,在那几座竹屋间,最靠近枫叶林的那座是她的。

隔了那么段距离,他能看到,那竹屋里,床榻上,躺着的正是她。

他没有任何犹豫,翻身下马,只朝里面行去,真的是她,可,她身上绯色的衣裙却是灼痛了他的眼晴。

而下一刻,一个人的动作更是灼痛了他的心。

横刺里,萧楠忽然复来到他的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这里,并没有银狐。”

萧楠显见是匆匆施展轻功赶来,他在面具后的脸色,因动用了功力,愈渐苍白。

内心,却是挣扎着做出这一举动——

他怎么可以,让他进来,他怎么可以,又去代她做了决定。

哪怕,她心底有的,仅是西陵夙,可,他若再是将这样的她,交给西陵夙,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萧楠,你是怎么了?

他追进来的时候,只在心里质问着自己,难道说,坏去的不仅是五脏,甚至连神智都开始逐渐不清了吗?

只这一拦,他能看到的,是西陵夙眼底腾起的怒意:

“想不到,今日是谷主大喜的日子,倒是朕叨扰了。”

“无所谓喜与不喜,还请国主往其他地方去寻银狐。这里,没有国主的银狐!”断然地说出这句话,他拦住西陵夙的身影,复向前逼近了几步。

“是吗?可,朕怎觉得,那银狐若化了人形,更能迷惑人心呢?”西陵夙薄唇中慢慢吐出这几个字,“谷主,朕今日,若非要将这幻做人形的银狐带走,你又待如何?莫非谷主,愿意舍这一谷的人于不顾吗?当然,也包括未烯谷历代谷主的墓地。”

西陵夙冷冷一笑,只掷扔出这一句话。

眼前的蒂王,对这件事,全然是没有冷静的。

竟是不惜用未烯谷中其他人的性命,包括墓地做为押注?

只为了要得回一名女子?

从这句话里,萧楠能觉到的是明显的恨意,方才那些许不同的情愫竟是恨意?

再思及西陵夙方才言辞里的话,仅让他觉到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解存在。

这误解纵然与他无关,却总是与奕茗有关。

他甫要启唇,然,在此刻,一阵锥心的疼痛席来,迅速地攫住了他的心房,他的手捂住心口的同时,西陵夙大臂一挥,只将他挥开于一旁。

他背抵靠在房门之上,曾经,名震天下的未烯谷谷主萧楠,如今只是一腐朽之人,竟是连拦阻都拦阻不得。

只眼看着西陵夙大踏步进入屋内,而榻上的奕茗,虽然要穴被封住,只是少了知觉,人却还是能活动自如,并且清醒,她显然根本没有想到西陵夙会出现,惊愕后,是迅速下榻,在他们的对峙间,仅是想避开眼前的男子。

但,看到西陵夙衣袖一挥,接着,是萧楠痛苦地依在门上。

她没有看清,西陵夙对萧楠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又伤害了萧楠。

从西陵夙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应该就是带着恨意的伤害吧。

也正因看萧楠的这一倚倒在门上,她没有办法只顾自个从后门避开,一滞间,西陵夙的手朝她的手臂抓来,没有任何犹豫,她用手中的碧玉萧,用力隔开他的手,在他复要抓住她时,她奋力推开他,只冲到门口,扶住倚在门上,快要缓缓倒下的萧楠:

“师父,你怎么了?”她的手扶住萧楠,萧楠却是避开她的相扶,实际,也是避开她触他的脉息。

“倒真是情深意重啊。”西陵夙的声音继续冷冷地响起。

“你又想怎么样?”时至今日,她再做不了一个戏子,只一个‘又’,他却是听不明白的。

“是该朕问你想怎么样?朕说过,你若要死,命都是朕的!”说话间,他的手才要再攫住她的,却被她再一次用力挥开。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句话,几乎是她拼尽全力才能说出的话,也是她一直想说的话。

既然父皇都能放下覆国的仇恨,她为什么不能?

只要不再瞧见他,远离他,哪怕,现在还放不下,终有一天,她是能坦然的。

可,他却是不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