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手上沾满鲜血的帝王,她也根本下不了手。

真是可笑。

对西陵夙,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利用她,伤害她身边最亲的人,她却连杀他的勇气都没有。

逃避,是可笑如她.唯一的法子。

可,眼下,让他察觉到她有了身孕,她已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这一辈子,若是要被他生生地缚在身旁,她只有选择死,这一条路。

但,哪怕五年前,她能决绝地赴死。

今晚的她是懦弱的,源于,她的腹中孕育着五个月的小生命,是牵挂的一种。

所以,她狠不下心,自己来结束生命,唯有,寄托眼前的女子。

这样,眼前的女子虽遂了愿,下场再如何,也总好比不切实际地继续纠缠在这世上要好。

源于,玲珑这样的转变,亦不是窈娘、张叔希望看到的。

是以.何必再执着周全呢?

“对我没有意外,对你,则未必。”说完这一句,她只作势便是要喊出口,果然,她的这一作势,落进玲珑的眼底,终是让玲珑的心提了上来,未加思索的,她就冲上前去,沾满千湄鲜血的手死死钳住奕茗的喉咙。

这样的感觉,仿似又回到了洛州行宫一般。

彼时的玲珑也是这样钳住她的喉口,让她的命悬于一线。

彼时的她有求生的欲望,还有萧楠在,如今,一心求死的她不期盼任何人会来救她,师父也不会在了……

宴饮的殿宇是设在临水的朝华殿。

汝嫣若由流水扶着,从朝华殿的殿门外姗姗入内时,隔着红色的珠帘,能瞧见两旁已坐满近支女眷,再往里,则端坐着后宫的嫔妃。

当然,这些嫔妃中,如今,再没有太后,唯有她一人能坐到正中的那张凤椅上。

在诸妃和女眷起身行礼请安之际,只有她是这帝宫最尊贵的女人。

现在,她正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位置。

在她步上去后,西陡夙,果然还是没有到的。

一道屏风在她身后拉过,隔着这道屏风,是他国的使节,还有前朝的重臣纷纷入座。

眼见着吉时将至,帝君迟迟未至,司礼的太监是焦灼的。

但,汝嫣若却是镇定自若地站在那,直到殿外,骤然传来,仪仗的声音,那袭红袍金龙的身影,终是出现在屏风后。

群臣、使节、内眷、嫔妃纷纷站起,三呼万岁,她也随之站起,盈盈笑着站在那,这一刻,她瞧得清楚,西陵夙的眼底有的,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在他眼底看到过的东西。

纵然,这两年来,她和他相处时,能从他眼底看到很多种情愫,但瞧得最多的,是他的柔情脉脉,而绝非是眼下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什么?

似乎是——

只这一念起,她仅是觉到不祥,在西陡夙的手朝她递来,伸手执起她的时,她能觉到的,是他掌心冰冷。

这份冰冷,哪怕那一日,在雪地中偶遇他,都是不曾有过的。

为什么,会这么冷?

而她,从来不认为,自己能把这份冰冷捂热。

此刻,她唯有任这双冰冷的手牵着,端坐在一龙一凤两张金椅上,接受台下诸人的祝福。

可,方由司礼太监,按照单子念出别国使节的名字,使节一一上前献上贺礼时,陡然,一道极为耀目的闪电划过,众人的耳边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

竟是朝华殿的一角被闪电劈中。

突如其来的意外,只将胆小的吓得不由惊唤起来,胆再大的,譬如武将,都脸色发白。

汝嫣若是害怕的,她下意识地想避到西陵夙的怀里,只这一避,却是瞧到西陵夙明显没有顾及到她。

离得那么近,她能清楚地瞧到西陵夙眼底,确实有着忧虑,可这层忧虑,显然不是因为她。

而她,哪怕再怎样害怕闪雷,此刻也只有维系素来优雅的举止,哪怕,心里害怕到无以复加。

殿宇的一角被适才的雷击落得,瓦砾纷纷坠下,那破损的地方,能让众人看到,听到外面漆黑一片的苍穹中,闪电、惊雷仍在肆虐着。

在大婚的今日,这样的征兆无疑只代表了不祥,也让整座朝华殿顿时人心惶惶。

果然,钦天监立刻站了出来,禀道:

“启禀皇上,今晚天相有变,还请皇上移驾祖宗庇佑之殿元辉殿再行宴饮。”

未待西陵夙应答,忽然隔着屏风,只传来一孤冷的声音:

“上苍愠怒,奸佞当道,再避,都是避不过的。”

这声音是谁,对西陵夙来说,不会陌生,对在座的诸人来说,同样不会陌生。

一是,从来淡泊如他,竟会说出这样带着明显锋芒的话语。

他,自然是西陵枫。

“闲散候,何出此言?”宝王在一旁,瓮声瓮气地率先开口。

一袭青色的袍衫,徐徐站起,径直走到外殿的中央,纵然,他的容色仍是水般淡然,可,接下去说出的话,却与淡然,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手握神器的皇上,应该明白孤这句话的意思,当然,孤也愿意将这句话的意思解释给在座诸位重臣,乃至他国使节来听。”

西陵夙松开搀着皇后的手,薄唇含笑,怂然不惊地依旧端坐在龙椅上,隔着屏风,他仅能辨到西陵枫的身影,那抹身影,从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带着决绝,一如,西陵枫说出的这句话。

这一切,虽在众人意料之外,却亦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终将因今晚的变数,一切,再不似往日,他想的那般罢了。

“倘闲散侯愿意一一解释,朕也愿闻其详。”

纵然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以退为进,又何尝不可呢。

“好,皇上既然让孤解释,那孤恳请皇上先将玉玺请出。”

“玉玺?不知闲散侯缘何对这玉玺甚感兴趣?”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彼此早已心知肚明。

今晚,籍着那天雷示警,无疑更是一道契机。

并且,在前朝重臣,尤其是他国使节跟前,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西陵夙无法避之不谈的。

“因为,如今皇上所用的玉玺,根本就是假的,那所谓的遗诏,不过是奸佞之为!”西陵枫言辞转厉,只说出这一句。

“此事可大可小,为正视听,还请皇上就拿出玉玺让闲散侯及前朝诸臣看一眼罢。”宝王起身,看似恭谨,实则步步紧逼。

一语落,诸国的使节是惊愕的,前朝重臣亦有震惊莫名。

近支王爷中,翔王并没有出席,源于,早在数日前,西陵夙就让他代替年事渐高的太尉往汴梁去阅兵演练。

而筱王则执起一杯酒盏,滴酒沾唇,是不醉人的,唯得缄默如斯。

而,西陵夙在屏风后的神色,外殿的人虽看不到,但,很快,随着步声响起,那屏风处,一抹血红的身影转了出来。

是的,血红,那高高悬挂的红红灯笼,映在这喜脚上,只滟出血样的色泽来。

这血色,却进不去他的眼底,西陵夙仅是站在那,眸华淡若清风地凝向西陵枫:

“看来,今晚,闲散侯该是有备而来。“

“此事攸关社稷江山之实,自然不容继续混淆下去。”宝王瓮声在旁道。

西陵夙薄唇微扬,却是一道弧度隐现:

“既然闲散侯称,朕手中的玉玺并非是真的,那么,真的玉玺莫非是在闲散侯这?"

西陵枫站在那,缓缓将手抬起,在那青色的袍衫下,他的手伸出,能瞧到的,赫然是一方明黄的玉玺,那玉玺的九龙在他的手心熠熠生辉,只将人的眼晴都要迷乱去……

作者题外话:冷宫那一幕,稍做了修改,这样更适合剧情的发展。因为开始写案文时,只是大致的框架出来,实际写的时候,改动往往会很大,所以,一般如果写文放了楔子,很多写手都会绕不回去。请各位见谅哈。已经进入终章,离结局开始倒计时。

【终章二】由爱故生怖

西陵枫这一举,无疑是出乎出乎西陵夙意料的。

对西陵夙来说,除了,那一人外,很少有他会料错的事。

可,今晚,西陵枫这般的举止,显然,也成了一次意外。

这份意外的回馈,是他不用费多大的力,就足以让西陵枫万劫不复。而再不如先前预计中的那般艰难。

正因为这份回馈,让他对西陵枫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

“呵呵,想不到真的玉玺竟是在闲散侯手中,这,倒是匪夷所思的事呢。”西陵夙的语意淡淡,他的手在袍袖下握紧,掌心,仍残留那早干涸的鲜血。

干涸的鲜血,是彼时,她咬破他的掌心所留下的。

可,在彼时,他却并没有让任何人包扎,只带着她残存的痕迹,来到朝华殿。

源于,这许是,她最后留给他的痕迹了。

当然,刚刚,按着规矩,递给汝嫣若的手,是另外一只,是以,连汝嫣若,都是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异样。

而这份异样,看来,不用等到今晚的洞房,就将结束。

以另外一种方式结束。

“究竟是匪夷所思,还是碍着有人的奸佞行径,只能忍然熬到现在呢?”宝王绕过几案,干脆走到西陵枫旁边,这一走,阵线泾渭分明。

但,也仅限于宝王和西陵夙的泾渭分明。

一旁的各国使节,哪怕再惊愕,显然都不会在此时轻易开口。

诸位前朝重臣,听到这一语时,汝嫣太师稍稍抬起眼眸,目光犀利地睨向西陵枫,却不说一句话,随后视线在收回时,和西陵夙对望了一眼。因着今晚,实是他女儿和皇上的大喜之日,他的立场,反是微妙起来。

安太尉从入冬后,常年征战积累下的伤痛就发作起来,如今,虽赴宴饮,可气色俨然不如往日,此时,半撑在几案上,神色莫名。

胥侍中正襟危坐在那,神色确是最镇定的,仿似丝毫不为眼前的场景有所触动,只拿眼角余光将在座诸人的神色悉数收于眼底。

风太傅原本也是位列三师的重臣,但,自从太后一事后,虽不殃及风府,他在前朝的地位实是岌岌可危,所以,也少了昔日的锋芒,只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兀自低垂着脸。

在这样的时刻,大多数人,会选择观望。

若不选择观望的,无疑是早该是有了盟约罢。

一如,宝王这时的举止,只让筱王轻笑起来,不过,这抹轻笑,却在筱王执起酒盏一饮而尽时,悉数掩在酒盏之后。

而,眼下的局势,不会因这一笑变得云淡风轻,反是分外地剑拔弩张起来。

“宝王言下之意,莫非朕就是那使奸佞行径的人?”西陵夙的言辞里含了愠意,神色却是自若的,只上前几步,走到西陵枫跟前,本是兄弟手足,随着西陵夙的语峰一转,外人看起来,此时,恰是相残的局面,“何以见得,这玉玺就是真的呢?"

西陵枫抬起眸子,直视西陵夙:

“坤国世代相传的玉玺,纵外表看,没有多大的玄机。可,内里确另有乾坤。当然这个乾坤,唯有历代的帝君相传于储君。”

这一语,言下之意,分明是指西陵夙的皇位所来非正,而先帝真正承认的储君唯有西陵枫一人罢了。

西陵夙的微微一笑,凤眸潋滟:

“朕倒忘了,闲散侯昔日谋逆逼宫前,是先帝亲立的太子,而先帝于逼宫那日骤然驾崩,只来得及立下遗嘱,倒是没有来得及说这玉玺里的乾坤。

“是父皇来不及,还是其他的缘故,使得父皇不会说呢?当初这皇位怎么得来的,你最清楚,所以,这玄机岂会是你所能知的。”宝王在一旁率先应上西陵夙这句话。

“宝王,你似乎忘了,朕现在是这坤国的帝王,你这般咄咄,朕此刻仍能治你大不敬之罪!”西陵夙语峰再次一转,犀利地指向宝王。

“那就先看下,尊贵的皇上,您的皇位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的!”宝王有所示意地瞧了身旁的西陵枫一眼。

西陵枫只淡淡地将那玉玺摊平在掌心。

“好,就让你看下,这玉玺的乾坤在哪里,也请在座的诸位,都做个见证。”

说罢,西陵枫用另外一只手,按在玉玺上的龙嘴位置,只听咯地一声,那龙嘴缓缓张开,偌大的玉玺自动分开成两半,分开的中间,犹置着一枚小巧可爱的白玉玺印。

“虽然,这玉玺的乾坤在座诸位父皇生前的肱骨重臣都未必知道,但,坤国历代帝君都有一方密玺,这,各位总该是晓得吧。”

在座的三师三公,自然是知道的。

这方密玺,历代只在前朝遭遇重大变故,意见相左时,方会使用,一旦使用,则帝君可以直接下达任何指令,无须经过三师、三公的附议。

所以,西陵夙登基至今,自然也不会有人质疑,毕竟,除了登基那一次外,这两年的坤国可谓国泰民安,没有用过,两年的坤国可谓国泰民安,包括和觞国那一役都未曾让国力有丝毫的损伤,实也是西陵夙的功勋。

并且,这一次大婚,觞国亦派了使节前来,这在坤国先前的历史上,都是不曾有过的。

可,这些功勋,并不能完全抵消一切,倘若,这皇位真是西陵夙谋篡得来的,那么,显然,此刻,在前朝重臣和别国使节的见证下,哪怕尊贵如帝君,都是转瞬会变成阶下囚。

面对西陵枫暗含剑影的言辞,西陵夙扫了一眼那方密玺,只淡淡一笑:

“原来这就是闲散侯口中的乾坤。闲散侯不提,朕倒是真的快忘记了,只这一提,看来,朕今日不得不对先前的宽容有所怀疑。”

悠悠说完这句,西陵夙收回目光,睨向太师:

“今晚是朕迎娶皇后的大好日子,本不该劳烦朕的国丈这些事宜,可眼下,却还是得请国丈为朕说一二句话了。”

这一语徐徐说出,西陵枫的面上没有起多大的变化,倒是宝王的容色分明是一变的。

太师这才缓缓站起,面向众人,目光却是凝聚在闲散侯西陵枫身上:

“本来,老臣遵着皇上的吩咐是不能说什么的,可,今晚,看来,还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顿了一顿,太师重重叹了一口气,方继续道:

“当日,先帝驾崩,其实,并非是因着急怒攻心所致。而是,而是——"

先帝的驾崩,当年,对外昭告的,仅是因太子逼宫,急怒攻心,今日,太师说出这一句话,俨然,只将目前的形式暗暗扭转开来。

尤其,这一句话,未曾说完,太师已然老泪纵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落泪,终是让在座的诸臣不仅略有欷歔:

“宫变那一日,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闲散侯,拥兵率先进入乾曌宫,为的,就是让先帝收回废黜太子的旨意,并称病退位,让其提前登基。老臣不知道,先帝当时是受到怎样的胁迫,只知道,闲散侯的逼宫,虽然很快就被皇上控制住,但,当老臣等其后赶到乾曌宫时,先帝已然驾崩,这驾崩,显然并非是急怒攻心,先帝当时是七窍流血!"

说完这一句,太师已然泣不成声,在坤国前朝位列三公数十年的太师,从来不会在人前如此失态,只这一失态,这番话,却是又加了几分可信的意味:

“幸得先帝预见到闲散侯必会不甘,玉玺已转交由皇贵妃提前带至行宫妥善保存,但,对于密玺不见踪迹,确是臣等的疏忽,只当是宫变混乱,被人私偷了去也未可知,却没有想到,实是被闲散侯翻了去,而因着皇上控制得及时,闲散侯的行径昭然若揭——谋逆和弑杀,本是两个完全不能等同的罪名,皇上的一念之仁,选择了前者,将其从轻流放岭南,却从此埋下了隐患。包括皇上仁善,将流放岭南的闲散侯带回帝都,只演变成今日,反遭别有用心的抨击。”

太师抹去脸上的泪水,只目光如炬地盯着西陵枫:

“老臣也是从小看着闲散侯长大的,对闲散侯一步步错下去,老臣真的很痛心。可,再怎样痛心,时至今日,老臣却不能继续藏掖着下去,当然,闲散侯或许会说,老臣今日说的话,亦是讹传,只为了效忠如今的皇上,所编造出来的讹传,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显见,这天意示警,就真的要成为我坤国的警钟了!”

“恐怕,这也并非是天意,只是人为罢。”一旁沉默许久的胥司空陡然开口,他的身后站着一名太监,仿似刚刚禀报了什么。

西陵夙眉尖一扬,目光转向胥司空,太师亦瞧了过去:

“人为?"

“是人为,不仅是人为,还是百密一疏的人为。”胥司空的声音很是嘹亮,“这,是值殿的太监,只刚刚,看到雷击中殿宇的一角,他恰好守在下面,却是发现了一样蹊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