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帅哥挪动脚步,他利索地贴墙站起,戒备地看着对方。

“经过一番亲密的肢体纠缠,我想我们双方彼此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潘挺眼睛死死地盯着双方的距离,脚步慢慢地往右移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坐下来谈谈。”

他们正在一个山洞里,洞口很大,像梯形的边,斜削了一刀,上短下宽。绿发帅哥就站在没有被洞顶遮盖的阳光处与被洞顶遮盖的阴影处交界。

光与影同时作用在他身上。

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潘挺趁对方不注意,仔细地打量他。

除去那张巧夺天工的脸外,他的身材也很高大英挺,目测在一米九到两米之间,宽肩窄腰,四肢修长,胸膛结实,后臀挺翘,天生走天桥的人才。只是发色稍嫌诡异,尤其是曝露在阳光下的那一部分,阴影下稍嫌暗淡的墨绿在阳光下如碧草般葱翠,明亮得仿佛成片成片的金粉洒落在发丝上,点点滴滴,闪闪烁烁。他身上穿着造型古怪的雪白修身长袍,前胸后背都是空白,从肩膀开始,两条袖子绣满了奇怪的花纹,长袍只到膝盖处,露出光洁的小腿,竟没有汗毛,白皙细腻得让大多数需要剃毛的女性都要自惭形秽。

潘挺越来越肆无忌惮的目光终于引起帅哥的注意。他回过头来,眼眸的冰冷与他发顶的阳光产生明显的对比。

潘挺试探道:“你是谁?”

“我叫潘挺。”

“你从哪里来?”

“我从地球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因为我嘴欠。”要是上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说什么真善美,和平和谐,公开公正公平。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对方的沉默让潘挺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尽管眼前的情况已经糟糕得不需要胡思乱想,他的职业习惯还是让他忍不住脑补了一下绿发的身份背景和意图——

被造子不小心从其他世界复制过来的原始人类,喜欢吃肉。

很显然,这个世界有资格被称为肉的,除了对方,就是自己。

真是

So sad!

绿发帅哥将他弄到山洞之后就没有再搭理过他,经常外出。可是每当潘挺准备趁他不在逃跑,那头绿发又会突然出现在他逃离的路线上,阴冷的视线仿佛告诉他,他无处可逃。

这种不言不语不理不睬的四不政策几乎将整日脑补自己是放在冰箱里的一块午餐肉的潘挺逼疯!除了诅咒绿发一头绿帽一生绿帽之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掰着自己的脚趾数日子。

三。

二。

一。

到了造子出关的日子。

潘挺像望夫石一样矗立在山洞洞口,热切地盼望着茫茫雪地里突然出现一个狂奔的黑点。可是从日出到日落,盼望中的黑点始终没有出现。

他坐在洞口守到第四天黎明。

自那天起,潘挺的态度变得积极起来,每天逮着绿发就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从小学里与同桌为了三八线勾心斗角,到成年后与双亲日渐疏远的关系,无所不谈。起初,他是抱着要不与绿发打好关系,要不烦得绿发彻底撕破脸皮的态度喋喋不休,说到后来,他发现一个可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算听懂也无法感同身受的绿发实在是个理想的倾诉对象。

第一,那头绿发很像柳树的枝条,让他能够催眠自己只是在树洞;第二,绿发实在是个很合作的倾听者,不管他大声小声,高声低声,始终保持一成不变的面瘫,既不会抢话,也不会幸灾乐祸;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造子爽约,自己前途未卜,在这种情况下,他太需要一个支持自己继续坚持的理由和信念。对着看上去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绿发缅怀自己的过去,让他能够给自己一个催眠的空间——他们并不是狗和狗粮的关系,而是一对没什么交情的朋友。

到第十天,潘挺已经将自己的老底交代得一清二楚,可惜绿发仍是一言未发。

但潘挺并未放弃。他决定开始口述自己的小说。为了让绿发更好地感受他小说中的内涵,他特意花了一天的时间科普修仙的定义。

也许是错觉。

潘挺觉得,当他开始解释修仙的设定时,从来视他为无物的绿发的眼睛头一次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第8章 新病毒(中)

或许,绿发听得懂中文。

长久的单方面交流已经让他放弃与对方交流的希望,突如其来的曙光让他精神一振。他身体微微前倾,嘴角上扬又不露齿,眼神温和又不迫切,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露齿即挑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等误解,打算开启男主光环,冲破物种屏障,拉近两人距离,提高彼此的生活品质,争取早日离开敞篷式山洞,住上有门有床的房子。

“所谓炼气”

“所谓筑基”

“所谓开光”

“所谓结丹”

“所谓元婴”

“所谓化神”

潘挺是修仙大神,这方面的内容早已烂熟于胸,说起来滔滔不绝,不假思索,感情真挚,语气诚恳,一幅气势宏大的修仙画卷仿佛呈现眼前:无数道修御剑凌空,遨游蓝天白云,将万仞高山弃之脚底,前方是登天虹道,金光笼罩,彩云随行,直通神秘莫测的三十三天外天!

光是想想,他就感到热血激涌,恨不得立刻回到造物主空间,将自己脑海中的设定输入系统,变成现实。

绿发突然站起来。

潘挺思绪被打断,被动地抬头看他。

绿发转身往外走。

潘挺不甘心地追了两步,送到门口:“喂!这只是设定,正式的故事还没有开始!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废柴少年逆袭成为剑道圣王的传奇,超鸡血!超精彩!收了很多美丽妹子,御姐萝莉人妻,应有尽有!还收了很多小弟,有型有款有钱,活泼可爱的,风流潇洒的,冷酷凌厉的,话唠嘴欠的,温润如玉的,一应俱全!老年班有,兽类也有,美杜莎、美人鱼、美宝莲、美伊娜多”他见绿发越来越远,“你中意边嗰你讲啊?伐要走,阿拉再刚特些!e back,Baby!撒哟那拉。”

雪色苍茫,一望无垠。

潘挺无聊地盘坐在洞口,托腮看着绿发离去的方向,幽怨地喃喃自语:“说走就走,也不给点评价。我这书说的到底是好呢,很好呢,还是极好呢?音色应该是无可挑剔吧。也许他压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是单纯陶醉在我得天独厚的清亮嗓音里。帅得这么内外兼修真是我擦!造子怎么还不来?!”

“你叫我?”

前方传来遥远而虚弱的回应。

“废话,不叫你叫谁?”潘挺看到雪地里突然冒起的小黑点,眼睛一亮,随即又板下脸来。

造子迈着小腿飞速靠近,竟比闭关前大了不少,原先是拇指大小,现在已经是手掌大小,全身色泽明亮了几分,近似铜色,黑溜溜的眼珠子比原先明亮,懵懵懂懂地看人时,说不出的软萌可爱。

但是,潘挺不吃这一套。他捏起那两根高翘着的触角,冷哼着问:“说好的只闭关三天呢?这都第几天了?”

造子努力举起双手抱住他的手腕,激动地说:“你居然还活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潘挺道:“知道我身处水深火之中,你不应该忧心忡忡,心急如焚,整合一切可利用资源,进行九死一生仍勇往直前的营救计划吗?放任自由是什么态度?!别忘记,我原来可是一个一呼百应的大神写手,是因为谁才会站在这里有家归不得的?你要给我负责!”

“不是,听我说。”

“我正在听你说,我难道不是在听你说吗?真是无法想象在危急时刻你竟然会抛弃我!亏我之前以为浓缩是精华,现在才知道你只是没长大。”

潘挺巴拉巴拉了半天,发现对方没动静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造子说:“我们换个地方说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打不过他。”

我屮艸芔茻!

“这么重要的话你不早说!”潘挺捏着造子拔足狂奔。

雪很深。

想象中的踏雪无痕并没有发生。

潘挺一步一个脚印地艰难前进,这时候,他有些怀念绿发的拖行来。右脚迈出一大步,正准备把左脚抽出的潘挺突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人”字。

翘脚坐在潘挺肩膀上的造子疑惑地转动脑袋,用触角敲了敲他的耳朵,见他没反应,忍不住问道:“冻住了?”

“黏住了?”

“累了?”

“死,死了?”

潘挺猛然抬头,愉快地竖起食指:“有了!为我们可以制造雪橇!”

“制造?要回到造物主空间才可以,我现在没有办法使用造物主系统。”

“对啊,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到造物主空间?”

“因为”

潘挺竟然从造子光滑的金属脸盘上看到了为难和尴尬,这样反常的现象说明造子隐瞒着一个很重大而可怕的真相!他神色凌厉:“说!”

造子道:“我已经无法完全地控制这个世界了。”

他已经无法完全地控制这个世界了

无法完全地

控制

这个世界

“我屮艸芔茻!”潘挺握住他的身体,手指胡乱地揉搓那两根触角,“无法完全控制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要一起创造一个真善美、和平和谐、公开公正公平的世界吗?不是说好要做造物主,打造最强三级片翩翩起舞的世界吗?竟然关键时刻掉链子!你到底是闭关,还是去了鬼门关?”

造子哭丧着脸:“我也不想的。”

潘挺面如土色:“这句话通常用在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重大错事时,你老实交代,为什么完全无法控制?现在情况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还有没有救?要是没救早点说,大家收拾收拾东西各奔东西,千万不要看不开地想抱团死。”

“应该是复制出现了问题。”造子垂头丧气,“复制设定载入我们的世界之后,我就发现这个世界的很多部分失去了控制,但同时,它们的进化和改造却没有停止。所以我想,可能是我在复制设定的时候,不小心复制到了病毒。”

“病毒?”潘挺尖声高叫。

造子在他耳边努力地吹起:“嘘!”

“你是想让我闭嘴吧?”

“小心,不要引他过来。”

“还好不是尿尿。”

“我是造物主背后的男子,我不会尿尿!”

“别指望我手把手地教你,希望你永远不会。”

造子道:“我们现在快点离开这里,要不是他突然放松了对这块区域的控制,我还不知道你被他藏到了这里。”

“嗯,快点等等。”潘挺道,“你是说,我们正处于病毒控制的区域里。”

“是的,在这里我无法探知,无法创建,无法删除,无法改变,也无法回到造物主系统。就是说,这块区域上的所有功能对我来说,都是灰色的。”

“再等等,你说的病毒不会是指绿发吧?”

“你这么快已经知道了病毒的品种?”

想到绿发那双暗红色的毫无情感的眼睛,潘挺浑身一激灵,也不惦记雪橇了,拔起腿,拼命往前冲:“快走快走,我们边走边说。”

虽然嘴里说是快走,可在膝盖高的雪地里,我们真的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听了造子说的话之后,潘挺觉得自己变得神经兮兮的,总觉得那头绿发会冷不丁地从白雪地里冒出来,睁着那双红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用无形的压力把自己逼回那个拖鞋似的破洞里去。

“你来的时候没有看他?一个绿头发红眼睛的男人?和我一样大小,差不多形状的。”潘挺怕造子误以为是它的同类。

造子道:“什么都没看到,只有坐在山洞里的你。你为什么呆在那个山洞里呢?你应该出来走走,也许能让我早点找到你。”

“你以为我不想吗?每次我要出来,那个绿发病毒,就会阴魂不散地出现。”

“可是他今天没出现。”

“是的,他今天没出现。”

两人说了相似的话,一起沉默了。

过了会儿,造子颤悠悠地说:“你说他会不会是想用你把我引出来,一网打尽。”

潘挺脑袋里也在转着这个念头,可他不想承认。一个人恐慌的时候需要另一个人安抚,而不是一窝蜂地慌成一团,自己吓自己:“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造子道:“干掉我们就是病毒最大的好处。没有了造物主和造物主系统,这个世界就是他的了。”

潘挺没说话,只是吃力地抬起腿,努力跨出最大的角度

来的时候,潘挺不记得绿发拖了自己多久,但去的时候,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看到白色尽头的那一条翠绿的边线,他瞳孔一阵收缩,下意识地就想往回跑,被造子呼喝回来才发现那只雪地与草原的边界,顿时又生出无限感动,差点跪坐下去。

尽管后半段的雪越来越稀薄,不再让他泥足深陷,难以自拔,可是对于已经在前半段花去大半气力的他来说,那绝不比背着行囊翻山越岭轻松。

所以,当双脚踏到草地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卧倒!

第9章 新病毒(下)

造子急冲冲地跳到他的后脑勺上,还在后颈蹦跶了两下,“你怎么了?”

“再跳两下。”

造子默默地跳了两下。

“向后跳停。原地跳十下。”

“向左三步,跳,跳,跳,停!”

“右。”

造子跳得晕头转向,一不小心从他肩膀上滑下来。“到底在跳什么?”

“没什么,”在按摩后恢复了几分体力的潘挺跪坐起身,“试探一下你的灵活度。”

“为什么?”

“你不是说你打不过绿发病毒吗?我就是想通过你看下绿发有多灵活。”

“我打不过他不是因为他比我灵活。”

潘挺深沉地说:“大概是我思考错方向了。”

造子道:“那我们回去吧?”

潘挺挺了挺腰,发现大腿小腿纹丝不动,毫无知觉:“我走不动了。”就算绿发生好火,拿根叉过来架他,他也一步都不想再动了。

造子道:“不用走了,这里可以直接回空间。”

潘挺眼前一花,人已经跪在造物主空间里。造子站在他正前方的控制台上,犹如巡视臣民的帝王。

潘挺扑上去,捏住它的脖子,按在地上,俯看着它。

造子不自在地轻轻抖动触角:“现在是白天。”

“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睡觉?”

“你全身上下有哪里能让我睡的?”材质不统一,体型不匹配,怎么在一起?

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金属壳的颜色似乎渐渐地泛起了一层极浅的红光,以细如蚊鸣的声音轻轻地说:“我是说,现在是白天,还没到睡觉的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干点活。”

不睡觉,一起干点活。

潘挺深沉地盯着他。

造子不安地动了动触角,碰了下他的手背,又很快弹开:“比如,创造人类。”

干点造人的活。

潘挺看他的眸光越发的深沉。

造子眼珠子前后左右地转了一圈,见他始终没有回应,小心翼翼地说道:“或者,修改一下可控制区域的基础设定?”

潘挺慢慢地松开手,突然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我现在知道馒头为什么这么可恶了!”逗人真的好有意思。

造子还在懵懵懂懂,潘挺已经将它提起来放在控制台上,“世界设定得怎么样了?”

造子将世界地图打开。

原本乏善可陈的黄土地已经变成了一张五彩斑斓的画卷!海洋、湖泊、森林、雪原

“红色的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是病毒控制的区域。”

“紫色的呢?”

“不知道,旁边有设定解释,说是魔免区。”

“魔免?”潘挺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魔免区的意思是这个区域的名字就叫魔免,还是,它就是我现在想的,是个魔法免疫区?”

造子疑惑地问:“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潘挺暴躁了,“我要建立的是一个修仙的世界!勘破世情,得证大道,舍身渡劫,飞升成仙!谁要一打架就开始老和尚念经一样唧唧歪歪,好不容易抽出根小棒子指着对方戳戳,还不敢戳在对方脸上,弱爆了好吗?我要的不是喷几个小火球小水球就像在世界大战,我要的是‘长臂一指,上千灵剑瞬息出鞘。长幡一摇,数万魂魄归我驱使’的气吞山河感!你懂不懂啊?”

造子老老实实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