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云娘并没有失望,其实她心里早就明白的,只是总还想着再试探一下。

“哼!我就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好事,赶紧你们还惦记让云娘回去给你们当牛做马呀!”二哥跳起来道:“别让我再没好话,赶紧离了我们杜家!”

云娘再也没有心情去管,转身回了屋子,只听二哥和二嫂吵嚷着将郑家人赶出去,回来关上了门。

又听娘突然道:“二郎,把年礼给他们拿回去。”

二哥又道:“他们刚在我们家吃了席,年礼我们就应该收下!”

二嫂应和着,“对,凭什么拿回去!”

爹便生气了,“我们不要他们的烂东西,赶紧送回走!”

二哥只好拎起东西追了上去,一会儿回来道:“都扔给他们了。”

郑家一家这一次来杜家村后,先前悄悄说云娘坏话的变成了明着的,都觉得她有些过了。

在大家的眼中,公婆和丈夫亲自来接,面子已经足了,她再不应该拿大。就连杜家村里的老人们,也有几个过来劝杜老爹送女儿回郑家。

杜老爹在村子里算得上有名望的人物,做事亦有手段的,先前从不主动提及女儿的事,现在却将事情一一摊开,又道:“若是你们,可会再把女儿送去这样的夫家?那竟不是织锦,而是挣命呢,再如是过上两年,我们家的云娘恐怕就再回来了!”

纵然是觉得云娘回来有失杜家村颜面的族老们,到了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就罢了。只因有人又是受了郑家的托请,便又劝几回,无奈杜老爹只道:“若是要云娘回去亦可,只有一项,那就是云娘回郑家不再织锦,只要郑家能答应,大家再一同作保,我就送云娘回郑家!”

谁会做这样的保?事情便慢慢息了。云娘为了躲开闲言碎语,索性很少出门,只当在家养着身子。

好在,刚过上元节,大哥二哥便将织机拿回家中,又按云娘说的买了最便宜的丝,云娘闲极无聊便要织锦。

“这些天刚养得好些,就要操心了”杜老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给女儿补身子,自然是不许的,“不是说好了过了正月再织吗?”

云娘便笑,“官衙里的老爷们过了十五都开印了呢,我们倒比老爷们还尊贵?盛泽镇上有的人家过了初五就织锦呢。”又道:“我现在先教大家,等学会了,正月也过去了。”

二哥自然最赞同,“云娘愿意织就织吧,更何况这织机是我一直求着诸家,将别人先前订了还没取的先拿了回来,白放着也可惜呢。”

就连三弟妇、茵儿、薇儿也都急切想学,杜老娘拦也拦不住,况且这台织机是大家凑份子凑起来的,哪个不希望立即生了利?于是便织了起来。

云娘一面织一面给一家人讲织锦的事,“我们现在拿的丝是直接从茧中缫出来的,并没有经过并丝拈丝,也没有染过色,织出来就是素绸,也叫坯绸的,价是所有绸中最低的,自然也是最好织的。我当年织锦也是从织素绸开始,你们先织上一年半年的,等手法好了再学织彩绸、提花绸。”

茵儿急切地问:“那我们能学妆花吗?”

云娘便笑了,“妆花更难织,就看你到时候有没有那个悟性了。”

大嫂便笑道:“小小的人,心倒是高,能织素绸就很不错了,还想着织妆花?”

“我看茵儿倒未必不能织妆花,”云娘笑道:“家里的人只要提花织得好了,又不怕吃苦肯学,我自然会教的。”

杜老娘便道:“若是家中的女子们都会织妆花,到我们家求娶的还不踏破门坎?”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最简单的素绸并不难织,没几天三弟妇、茵儿便学会了,很快最小的薇儿也能上手了。只一台织机,大家轮流织,云娘早起先织一匹,差不多中午就织好了,下午换茵儿和薇儿,然后再是三弟妇,一整天也只空上一两个时辰。

毕竟是人多,大家也不甚累,云娘早起织锦原就是习惯了,茵儿和薇儿本就占了最好的时间,三弟妇晚上织正好也陪着读夜书的三弟,便成了定例。先前茵儿、薇儿和三弟妇每天共同织一匹绸,后来她们的速度也快了,便能织一匹半,正月刚过,便有了二十几匹绸。

二哥二嫂便急着去卖,云娘道:“现在还少,且大家新学时织的绸,并不甚好,亦卖不上价。不如再等两个月攒得多了,便可叫了牙行的上门来收。”

二哥哪里奈得住,“现在我也在家里闲着,不如就带了这绸去盛泽镇出脱,也免得被人赚了差价。”

二嫂也急不可耐,“与其家里放着绸,还不如换了钱踏实,还可以分一次红。”

云娘虽然不必如此,可见大家也眼巴巴地看着这些绸,可也不好再拦,“由着你们去吧。”又怕二哥被骗,告诉他每匹最低要卖多少银两。

二哥二嫂便带了绸走了,当天晚上竟没有回来,大家免不了要担心一回,但又一想,这二十几匹素绸不过十几二十两银子,他们俩也做小生意好几年了,总不至于出什么事,一定是有事晚了没有渡船才耽搁一夜。

果然第二天中午时分两人回来了,卖绸的银子正与云娘说的一丝无误,云娘说的原是最低价格,便疑惑二哥二嫂定是私留了些,一直看他们的神色,却见两人眼里尽是血丝,极为憔悴,便嘲笑道:“别人卖绸都是送到牙行便罢了,你们竟没睡觉,想是卖了一整夜?”

“云娘还与二哥玩笑?”二哥强撑着笑道:“我们第一次卖绸自然摸不着门路,回来晚了没船,便在盛泽镇里住了一夜,又怕银子丢了,哪里敢睡觉?”

云娘虽然还是不大信,可也知道二哥二嫂纵然留了些也没有多少,且他们又在盛泽镇住了一夜,吃用也要花银子,便也不再追究。

“正是这样,我们俩抱着银子整整守了一夜,现在总算拿回家里了。”二嫂也赶紧应和着二哥,又向杜老娘道:“我们今天就分红吧。”

杜老爹和杜老娘竟然也立即答应,还把正在读书的小儿子叫来,让他按先前说好的法子算了帐,留下买丝的钱,便将银子发了下去,一时间,家家都分了钱,个个喜笑颜开,当晚云娘又出了几百钱加了好些酒菜,大家竟觉得比过年那天还高兴。

从此杜家人织锦的心更盛,织机的轧轧声竟夜不停,多的时候一天能织三匹。又因有织锦的事情,事事皆一心一意,连以往时常会有的小龌龊也消了不少。杜老娘竟也一改过去的俭省,直到出了正月,饭食也依旧不减,合家欢笑不提。

没几日,牙行的孙老板过来,见了云娘就笑道:“我听你在家里织绸,便特来收绸了。”

云娘赶紧端了茶水奉上,又笑道:“孙老板莫要笑话我们,你家牙行收的都是好绸,哪里看得起最便宜的素绸?”

“你果真在家里织素绸?”孙老板也不喝茶,听着织机声便到了东厢房门前,推门进去看。

杜家的织机是最普通的,织的又是最常见的素绸,并没有可以瞒人的,是以云娘也不拦他,指着正在织机上的茵儿,“这是我大侄女儿,才学了不到一个月,孙老板别笑话就是了。”

孙老板看了茵儿正织的绸,又拿了放在一旁的几匹绸一一看过,最后挑出来一匹笑道:“这匹一定是云娘织的。”又向杜家人讲道:“别看素绸是最容易织的,但其实织好了也难,越是平整均匀,接头看不出的,也越容易染色,最后才能卖上高价。你们看这匹,光滑像水面一般,看不出一个接头,似乎是用一根丝织成的,就连光泽也特别柔和。”

大家再拿自己织的一比,立即就看出不同,都是用一样的织机一样的丝织的绸,云娘织的就是比别人的好看。

孙老板便笑道:“你们家云娘织的绸,向来价要比别人高一成呢。”

“敢情孙老板是专程来打趣我的不成?”云娘最初到盛泽镇时便结识了孙老板,知他虽然办事圆滑,但在整个盛泽镇牙行中生意却是最好的,这一次过来一定不是只为收绸。

孙老板回了正房坐下后,一面品茶一面道:“云娘,我这次来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却是受了几个人委托。”

云娘被他说得不觉好奇起来,“那孙老板便说来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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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月

孙老板啜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道:“那我就先说受人委托之事吧。”

“你在郑家织的那匹五□□银百蝶穿花妆花纱还差一寸没织好,郑家找了盛泽镇最好的几个织工,可谁也不敢接这个活。偏张举人家的老太太五月过寿,早跟儿子说就要你织的百蝶穿花纱做衣服穿,原来张家想过了年再订也来得及,但没想到你却这时出了郑家。”

“这纱本来也都是官织厂出的,直接送到京城,我们镇里想买并不容易,反倒要去府城,便拿银子来委托我,你若肯织完,我便出十两工钱,你看如何?”

那匹纱不过只差半寸许了,不论怎么算十两工钱也是不少了,可云娘摇头道:“我早发了誓,不在郑家织一寸锦络一根丝的。”

“哎!”孙老板并不再劝,只道:“郑家的事,做得是太过了,盛泽镇上的人多同情你呢。”

也许孙老板是挑自己喜欢听的说,但云娘还是不免鼻子一酸,却又赶紧止住,硬笑道:“孙老板还是说说自己的事吧。”

“说起我的事,其实还是与妆花纱有关,我原本正月里便想来的,只是又想着等你心境好些再说,”孙老板看着云娘的神色道:“我总觉得你只在家里织素绸实在白费了时光,眼下妆花纱正是最时兴,利也最大,有钱都买不到。”

“你家里恐怕是无力买妆花纱织机,才先买普通的织机。你也一定想着织锦攒了钱再买,可是那要攒上几年。妆花纱现在利大,正是因为会织的人少,你若现在不织,过几年会的人多了,便也没有现在的利了。而且那时风行别的花样,你也未必就会。我听说因为外面有了与进上一样的妆花纱后,官织厂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呢,新花样根本传不出来,你也无从去学。”

孙老板说的道理云娘其实也知道,只是她先前从没细想。现在一算,正是如此,回想她初学织锦时,每匹锦得的利是现在三五倍,否则郑家也不会那样快地发了家。如今盛泽镇里家家都有织机,织绸的利一直在减少。到了现在,杜家想靠一台织机发家,达到郑家的程度就要难多了。

至于汝花纱这种贵重的丝物,更是一样的道理,只有在现在官织厂所有织物都进上,外面非常稀少的时候才格外值钱。

可是明白归明白,杜家也好,她自己也好,根本不可能置得起妆花纱织机,她也曾想过借贷,但听说是利滚利,利息高不说,又有街面上的混混搅在期间,甚是可怕。现在孙老板说了半天,一定是有他的办法,“孙老板想怎么呢?”

“我买一台妆花织机,你来织,得了利我们分成。”

“我愿意,”云娘毫不犹豫地点头,只是她一向也是精明的,便又问:“只是怎么分成呢?”

杜云娘与孙老板商量好织妆花纱的一应事宜,晚上在躺在床上想着怎么能说服家里回盛泽镇。

孙老板说的很有道理,妆花纱的织机虽然也能送到杜家村,可是接下来的问题就多了。杜家为了安放现在的织机,已经是大哥大嫂让出了东厢房,两人四处借住着呢。

因三弟过了正月便到县里读书,他们平日便住三弟的书房,三弟回来时就与侄子侄女们挤在一处。

家里确实没处再安放一台织机了。

这还不是最为难的,越是复杂的织机越娇贵,妆花纱的织机梭子就十几把,更有许多小零件,如果有了问题,在杜家村是没法子弄,总要到盛泽镇上请人;还有妆花纱用的丝、金银线等等,都是极贵重极少有的,都是估计着用多少买多少,只有在盛泽镇住着才方便;而织好一匹,也只有在盛泽镇上才能最快地交给孙老板。

除了因为要织妆花纱的原因以外,云娘也宁愿回盛泽镇。虽然孙老板的话并不能全信,但是云娘却知道盛泽镇里的人大都会觉得自己离开郑家是对的,而杜家村却正相反。

村里的人背地里说起自己,一定是没有好话,现在自己回家织锦赚了钱,更让她们又嫉又恨。爹娘、大嫂听了只作不知,也不肯告诉自己,可二嫂却气得与那些嚼舌头的婆娘们打过几架,又回来向自己表功,而三弟妇,虽然对自己从来都客客气气的,其实云娘知道她心里对自己这个和离的姑姐有些不以为然。

回到盛泽镇,虽然一定有很多难处,可是却没有像杜家村里闲着没事只说人家事非的婆娘们了,大家都忙着自家的事,织锦、缫丝、买卖丝绸赚钱,谁能整日瞧着别人!

可是爹娘却一定不放心自己在盛泽镇。

云娘想了想,觉得还是要与二哥二嫂商量。大哥大嫂没主意,三弟三弟妇不赞成,只有二哥二嫂脑子灵活,而且只要说明利益,他们就会帮忙。

而且,云娘手中还有二哥二嫂的一个把柄——孙老板告诉她,二哥二嫂根本不是离了杜家村那天去盛泽镇卖的绸,而是第二天一早才坐船到了盛泽镇,将绸卖到了刘家的绸行,绸价也与他们回来拿出的差了好几百钱。

云娘想好了,便悄悄与二嫂说:“孙老板让我去盛泽镇帮他织妆花纱呢,不是算工钱的,而是给我分成,只是爹娘不愿意让我去。其实我去了得了利,哪里能不帮着娘家呢?”

难得二嫂竟然连有多少利都没有问,便十分赞成,“你原来不就说还要回盛泽镇的吗?现在既然孙老板要你去织妆花纱,就赶紧去吧。爹娘那里我和你二哥帮忙说。”

云娘知道自己想对了办法,便又继续道:“我想家里现在用钱最多的地方就是三弟读书,我到了盛泽镇有了钱便将三弟买纸笔书籍的费用全包下来,也能给家里省一些。”

二嫂突然问:“那你到盛泽镇里住在哪里呢?”

云娘其实也在犹豫,“孙老板要我住在他家中,可是我却不愿意,他家的老板娘特别吝啬,一点也舍不得吃用,听说他们家每天只有两餐饭,一年到头只有春节才能加个肉菜;性子又刁,一言不和便张嘴骂人。”

“那怎么行?云娘,你可别跟着他们家一起住。”二嫂道:“我和你二哥帮你租一处房子自己住,吃什么都方便。”

云娘看看二嫂,觉得自己以往恐怕错了,其实二嫂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便又道:“现在茵儿、薇儿和三弟妹都学会了织绸,家里这台织机每日都不得闲,我走了,她们三个轮流织倒更好了。”

“家里的事你也不必多管,有我们呢,”二嫂倒比云娘还急切,马上便起身道:“我去找你二哥商量,总能让你搬到盛泽镇住。”

不过二嫂答应得虽好,且她和二哥果真也一力帮云娘说话,但是杜老爹和杜老娘就是不肯松口,女儿虽然嫁过人,但现在正是青春年少,在家里住了几个月天天好汤好水地养着,正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一样,老人家怎么能放心她自己出去住?

杜家二老不说女儿,便将二儿子二媳妇骂个狗血喷头,“你们就知道钱,钻到了钱眼里出不来了!”又劝云娘,“别信他们的,谁还不知道这两个东西的德性,就是家里做生意都不敢给他们太多本钱!”

云娘见二哥二嫂因为自己挨了骂,十分过不去,只得好言好语地劝爹娘,“二哥二嫂也是为了我好,我去了定然无事的。”

正日日磨着,孙老板让人捎信来,说是诸家做不了织妆花纱的织机,只得到了府城去订,唯一能做的那家又说已经接一个订货的,总要再等几个月才能再接。云娘便松了一口气,唯独二嫂依旧着急,时常嘀咕道:“你就是先搬到盛泽镇里住下也好啊。”

云娘只当她急着自己去盛泽镇帮人织锦,反安慰她,“我在盛泽镇里给人家织锦,虽然每日都能得二三百的工钱,但其实比起织妆花纱还是差多了。现在正到了蚕月,家里忙得很,我便先帮家里再织一个月绸,这期间我们再一起劝爹娘。”

蚕月里的日子自不消说,家家户户闭门熬蚕,大哥大嫂整日在蚕房里盯着,茵儿薇儿采桑,云娘便与三弟妇轮流织锦,每人织六个时辰。杜老娘心疼女儿,骂了半晌拦住,她倒是不偏心,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媳妇更是自家的人,又对三媳妇道:“我们家可不是那等黑心肝把儿媳当牛马用的,你也一样,每人织两个时辰便歇着,再织两个时辰就停机。”

饶是这般,又因二哥二嫂亦在家中打点家事,并没有出门卖绸,三月里便攒了一大堆的绸。

到蚕月结束,又是一重喜悦,原来今年的蚕事格外的好,收的茧又大又厚,颜色也亮泽,云娘便与家里商量全部留下自家缫丝,“算着这些丝,刚好我们织到明年,既然如此,我们便自己缫丝织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黄泉引路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2 20:49:06

租房

杜家人已经尝到了织锦的好处,现在自然无不赞同,杜老爹便道:“都听云娘的。”

大嫂便笑道:“织绸我不行,可是缫丝却没什么难,往年家里也缫些丝的。”

二嫂也道:“我也一起做。”

云娘马上想起了姐姐,“不如问问大姐有没有空,来家里帮忙缫丝。”

杜老娘笑问:“缫丝也要给工钱的?”

“那是自然。”云娘笑答,“便是算上工钱也比在外面买比要便宜,这丝亮泽,织出的绸也好。而且我们自家种桑养蚕,再自家缫丝、织绸,这利可就比先前大多了。如此下来,家里的房舍便能早些盖好。”

杜老爹笑道:“若是有了银子,我便想在家里两旁各修一处同样的院子,等将来我和你娘老了,家里的三兄弟们就是分家也住在一处,我便再没有憾事了!”

云娘听了便笑,“原来爹早想到了这里,竟比我们心还要大呢。不过,只要我们肯用心织锦,再盖两个院子也用不了几年。”

杜老爹笑遂颜开,“云娘说的都对。”

从年初到现在,不过几个月,杜家的日子看得出蒸蒸向上,最根本的就是云娘回来的筹划,是以尽管杜三郎县试依旧没中,杜老爹也没有往年一般的愁眉苦脸,现在竟还能笑出来。

云娘便趁机道:“爹,既然我说的都对,那你就让我去盛泽镇吧,没准儿过些天孙老板的织机就会到了。”

杜老爹终于有些松口了,“你若实在要去,那我亲自送你去,让孙老板在家里为你安排一个妥当的地方。”

虽然云娘一点也不想住到孙老板家里,可是只要能先去盛泽镇便好,正要点头,不料二哥却道:“住孙老板家里可不妥当,他家的老板娘不是个省事的,还不如我们在盛泽镇里为云娘租一处房舍呢。”

过了正月以后,二儿子和二媳妇不似以往一般整日向外跑,特别是蚕月,竟然在家里做了一个月的事,是以杜老爹对他难得地没开口便骂,只是斥道:“云娘一个女子,独自租一处房舍哪里能行?若是如此,你便让你媳妇陪着她一起在盛泽镇住吧。”

二嫂马上摇头道:“我可不敢。”

杜老爹便气道:“你既然不敢,却让云娘一个人去?”

二嫂赶紧解释,“我是害怕,云娘又不怕…”

云娘听了也觉得奇怪,“有什么我不怕你却怕的?二嫂的胆子不是比我大吗?”

“也没什么了,只是你二嫂并没有在盛泽镇住过,所以便有些怕,”二哥抢着答了,又狠狠瞪一眼二嫂道:“既然爹让你陪云娘去,你就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等过些天云娘不用陪时你便回来不就行了吗!”

云娘看着二哥和二嫂,总觉得他们有什么瞒着大家的,但是一想,这两个人无非也就是想办法在自己身上多揩些油水,倒也没什么。现在自己织锦得的钱全归自己,好象是没有在郑家时管着家有钱,其实却正相反,用什么比那时还方便呢。拿出来些让他们占点便宜也不打紧。便笑道:“我们家这两个多月,已经积了一百匹绸了,不如让二哥送到孙老板的牙行,他已经答应按最高价收我们的绸,顺便让二哥帮我租处房舍,再收拾些时日,也正该织妆花纱了。”

是啊,家里又要卖绸了。这一次却与上次只有二十匹绸不一样了,而是整整一百匹绸。大家看着一匹匹的绸整齐地堆在木架子上,闪着柔和美丽的光泽,都说不出的满足,虽然只是最便宜的素绸,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杜老爹不放心二儿子和二媳妇,亲自带着三个儿子加上二儿媳妇一同去了盛泽镇,回来时却只带回了杜大郎和杜三郎,将一大包银子拿了出来,又向云娘笑道:“孙老板还真客气,给我们最高价,又说云娘去了盛泽镇他一定照顾。后来我见他家的老板娘着实刻薄,心想云娘住孙家恐怕心里也不自在,便让二郎和媳妇留下给云娘另租房舍了。

没两天,二哥和二嫂喜气洋洋地回了杜家村,“云娘的房子租好了,又宽敞又明亮,还临着河,方便极了。”

云娘在盛泽镇住了五年,对那里自然熟悉,听了便道:“怎么租了临着河的房子,平白比别处贵上三成。”

“也不很贵,一个月只要一吊钱。”

云娘听了价钱,便知道不会是太好的位置,“是不是镇东边人家很少的那处?”

“不是,在镇西边,周围十分热闹。”

云娘见二哥始终不说出具体的地方,不禁急了,“那房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并没有毛病,什么都很好。”

杜老爹也听得不耐烦,“倒底是哪里?”

二哥赶紧答道:“就是,就是旁边有一家豆腐店的。”

“那个开豆腐店的就是邻村的陈大花,我听大家都叫她豆腐西施,”二嫂也赶紧道:“我想着你们原来也认识,现住在一处还能相互帮衬着些。”

杜老爹便扭了脸道:“我们杜家村的人跟陈家村的有什么可来往的?”

原来陈家村与杜家村世代争田,几代前都有血仇,后来官府调节后将田界重新定了,不许再械斗,两村的关系才缓和了,但也总有芥蒂,大人们从不说话,也教导家里的小孩子不在一起玩。是以杜老爹听了便不喜。

云娘其实最不喜欢豆腐西施,可是怕爹担心,便赶紧笑道:“现在我们都在镇上住着,早就没人提上几十上百年前的老事,已经正常往来了。”又转向二哥,“你早说是巡检司旁边我就知道了。”

二哥抹汗水,“对,对,是巡检司一旁,我先前没注意。”

“那么大个巡检司,你竟看不到?”云娘笑他,又道:“这个价格,一定是老杨家后院倒座的小屋子吧。”

“不是,是正房,就在豆腐店的西边。”

“离巡检司最近的那间?”

“是。”

云娘便不信了,“那处房子最好了,确实又宽敞又明亮,放织机再合适不过,先前是老杨家自己留着的,怎么如今也租了,且价格又这么便宜?”

“就是碰巧,我们去找房子,他家的儿子急着租出去回县城,我还了价就租下了。”

大家便都笑道:“原来是这样,倒是很巧。”

二嫂陪着笑又道:“我们帮你租房子,还遇到一件巧事,那个原先在郑家做事的荼蘼早被郑家赶回去了,听说云娘要回盛泽镇,便问要不要她帮工,我想着云娘用熟了的,就答应下来,而且她也肯晚上陪你住在那边,如此我便不必过去了。”

云娘想起了荼蘼,“我还欠她一支簪子呢!现在她要来却是正好。至于陪我倒是不用,盛泽镇里一向平安,且巡检司旁的房子,更是无事,爹娘你们就放心吧。”

二哥道:“我们这几日在盛泽镇里听说,那汤巡检是武探花出身,因他瞧着只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刚到盛泽镇时有大牙行的老板唆使泼皮在他回巡检司的路上想截住他,结果他一路连停都没停,但却将几个大汉都扔到了水里,从此后盛泽镇里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惹事了。”

二嫂也道:“所以巡检司旁的房子,最是安稳。”

杜老爹和杜老娘果然便放了心,如此这般,谁能敢在巡检司旁生事?便笑道:“二郎最近越发地稳重了,事情也办得不错,二媳妇这次也出了不少力。”

没想到平时脸皮最厚又油滑的二哥和二嫂被杜老爹如此一赞,竟然都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红了脸,倒把大家都笑得不得了。

云娘便将家里的事情都一一料理清楚,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三弟妇织绸已经织得非常好,茵儿和薇儿也都是熟手,现在就连丝也不必去买,只用家里的,卖了绸便都是利,又有爹娘当家作主,大事儿自然都不错的。

雪娘收了信便过来,这季节正是农闲,她婆婆倒还高兴她回娘家省了一个人的饭食,只说秋收前回去即可。于是她带了几件衣服,说是要一直住到秋天,到了家里与大嫂二嫂日日缫丝,又与爹娘兄弟姐妹亲近。这次云娘走,正将小厦房完全让给她住。

到了盛泽镇,还没下船,云娘心里便生出了一股熟悉之感。虽然她不过在盛泽镇住了五年,并不及从小长大的杜家村时间长,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到盛泽镇来,也宁愿一直住在盛泽镇。

踏上石矶,就见巡检司的大船正停在一旁,汤巡检穿着青色胸前绣着猛兽的官服从司内走出来下了石磴,云娘见他挂着腰刀,十分威严,赶紧行了一礼,让到一边等他先过去上船。

不料汤巡检竟然在她面前站了下来,“你过来了?”

“啊,是!”云娘本低着头,就见青袍下一双白底皂靴停在眼前,不由一怔,汤巡检最不爱与人搭讪的,镇上的人就没有不碰到他的冷脸的,就是自己先前在官织厂自己求他帮忙,他都没有答话,只是第二天便有人将她带到了织厂里面。现在他竟然与自己说话了?但又一想,以后毕竟是邻居了,自然不好见面不言语的,便抬头笑道:“还要汤巡检多照应呢。”

“应该的,”汤巡检点了点头道:“我今日傍晚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4 14: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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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

云娘听了汤巡检的话竟不知如何回答,汤巡检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而且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话总不能这样说,想了想只得又笑道:“河面虽然平静,但也要小心。”

“我知道了。”汤巡检脸上竟露出了些笑影,点头答应着才走了。

云娘瞪大眼睛瞧着汤巡检上了船,见那大船开走了,赶紧向身后的二嫂道:“人都说汤巡检最冷漠不近人情,先前我也那样想,现在看倒也不是。”而且刚才似乎还向自己笑了一笑呢,真是把她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