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出去时,云娘见陈大花果然将摊子向陈家挪回数尺,正将自家门前全让了出来,心里只是冷笑,就像陈大花这样的人,如果一味忍让,只能被欺负。明明她自家门前的地方够大,硬是挡住自己的路,这番受了气忍着,下一次还不知会再生什么妖蛾子呢。

现在自己一人在盛泽镇住,若是立不起来,还不如就在郑家受气!

云娘便昂着头出去,看也不看陈大花。这样的人,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却又遇见汤巡检出门,见了她气势汹汹的样子竟然笑了,倒把云娘臊得脸一红,礼也不行就扭头走了。

待晚上,云娘一到家,荼蘼便得意地告诉她,“娘子走了之后,豆腐西施就哭了。”

“她哭什么?我又没打她,又没骂她,只让她别占我们家门前。”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也没再说,就是哭了,呜呜咽咽的,好不伤心,而且还哭了好久,又有许多人围着问呢。”

“我们问心无愧,她愿意哭就哭吧。”云娘说着,将丁寡妇给的工钱拿了出来,她家是一天一结的,便也顺便向荼蘼说了工钱的事,“还是与先前一般,一天五十钱,这是昨天和今天的,以后我也按天给你。”

荼蘼要接,又收回了手,“娘子,你走了后郑家就每天给我三十钱了,后来又不要我了,若不是你回来,我一文钱都没有呢,以后只给我三十钱就行了。”

云娘将一百钱塞给她,“收着吧,我还欠你一支银簪子呢,等过些日子再给你买。”现在家里虽然没有许多事要荼蘼做,但是她能来陪着自己,其实倒是帮自己更大的忙呢。

荼蘼接了,只道:“银簪子我并不要了,我只想跟着娘子不挨骂,能吃饱就行了。”但得了钱还是开心,仔细地一个个数了串起来,收入荷包,然后藏到铺盖底下,却又重新倒出来数了一回分做了两堆,笑道:“娘子,我只对爹娘说每天还是三十个钱,其余的都留下攒着当嫁妆。”

云娘便也笑了, “经了些事也好,荼蘼长大了呢。”

荼蘼便也笑,又从袖子里摸出云娘早上给她的几个钱,“我本要买菜,可是遇到了阿虎,他一定拦着,又说园子里的菜那样多,让我们只管随意摘。”

云娘想了想,也是这样,如果硬是要去买菜,似乎反倒与阿虎生分似的,便也就点头接了回来,却告诉荼蘼,“平日有些眼色,巡检司里要是有什么事,我们能帮的也一定要帮。”

“我知道的,就让阿虎告诉我。”

云娘白日里要去织锦,并没有太多时间管家中的事,所以也就罢了。

至于在别人家织锦,总不如在自家适意,可云娘却是要强的,因她拿的工钱最多,自然要对得起这钱,织锦十分用心。每日去的早,走的又晚,又与丁家的女眷在一处。

这一天中午云娘吃午饭回来,却与一个织工一同进丁家大门。原来最早的时候,织锦都是各家女子的事,但是织锦的利大了起来,特别是有了织厂后,便有许多男子也开始织锦,甚至有些大的织场只要男子不要女子,男子织锦也越发多了起来。

丁家因家里便有女子织锦,所以是男女分开成两处织房,云娘能来也是看好这一点。因此云娘虽然到了丁家也有几日了,但与织工很少见面,并不熟悉,便点一点头过去,可却被那织工叫住了道:“豆腐西施十分不容易,只借用你家门前一些空地,你便将她骂得没法子做生意了,是不是太过?我便帮她求个情吧,请你大人大量,莫要再计较。”

云娘不想能听到这话,似乎她有多不近人情,方才醒悟原来那天陈大花哭了半日,早已经将事情传了出去,恐怕盛泽镇上人人都知道了呢。

她自然知道自己才是占了理的一方,又气恼陈大花的无耻,可却不不屑与此人多话解释,只是紫胀了脸道:“我就是不喜欢与人方便。”转身进了织房,又听外面那个织工又说:“自己不用的地方,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又何苦呢?”只咬着牙不响,手中理着线忙个不停。

丁家的一个女儿看不过了,便隔着窗子道:“明明是云娘家的门前,豆腐西施占了倒有理了?我看她就是装可怜,引你们这些人帮她说话!”

外面便回道:“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说上一句罢了,又算什么!”

又有一个来织锦的妇人笑道:“先前豆腐西施的豆子都有人帮着磨呢,现在要钓汤豆腐这条大鱼便不用你们了,你一定也半夜里去推过磨吧,在我们面前装什么侠客欺负云娘,也不知道豆腐西施领不领情!”

云娘不意他们竟然吵了起来,便起身相劝,“两位姐姐,算了,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屋子里的女子们便都道:“豆腐西施一惯这样勾引男人,我们亦不是为了你才说话的。”

“是啊,大姐家的男子就半夜里去帮过豆腐西施,后来打了几次架才好了。”

云娘先前也知道豆腐西施名声不好,但现在才知道她在许多男子眼中很可怜,却在女眷们的心中坏到了极点。

大家在一起议论半晌,由云娘与豆腐西施的冲突开始,说到了豆腐西施的往事,后来竟又议论起男人的可恶,便说到了汤巡检,“豆腐西施搬地去好几个月了,可将汤巡检勾到了手没有?”

有人便问云娘,“你现在住在巡检司旁,曾见他们来往?”

云娘赶紧摇头,“我才搬过去,且我和荼蘼两个到了晚上便关门睡了,哪里会看别人。”

“我还记得豆腐西施在大家面前说整个盛泽镇的男子,没有一个比得了汤巡检呢,又常说汤巡检只爱吃她家的豆腐。样子十分得意,似乎…”

一语未竟,丁寡妇突然走了进来,大声喝斥道:“你们可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豆腐不豆腐的又关我们何事,还不赶紧织锦!”

大家赶紧各自埋头织锦,唯有丁寡妇的小女儿轻声嘀咕了一句,“我们本就没闲着,织锦又不用嘴。”

丁寡妇立即暴怒了,“织锦用的是心!你一直说话,哪里能织得好!看看你织的,再看看云娘织的!”又踱到云娘面前,看了一会儿温声道:“你与荼蘼两个单独住,每日门户要严些,别让人说出闲话来。”

虽然知道丁寡妇不是在说自己,但云娘不免心里也惴惴不安,见她对自己说话语气还好,赶紧点头,“我知道的。”

丁寡妇方走了。

云娘织了一阵子锦,起身吃茶,便又想起了陈大花。大家吵过便都算了,不可能真气,唯有她亲身经历,不快很难一下子消去。

陈大花勾引别人也好,想嫁到汤家也好,都与她无关,可是她为什么无事生非,占自己门前呢?

因为先前两村的仇恨?这么多年了应该不会,而自己亦没有别的事情得罪过她。那么还是因为郑源与她吵了一架,但当时自己虽然毛躁了,但豆腐西施说别人坏话也一样是错的。自己才住过去一两日,再没有得罪她的,每有好吃的都还给了曲小郎,还能为了什么?

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头绪,又重新回来织锦。心里有事,手下的力气便没用好,“嘣”地一声,一根丝断了,云娘赶紧重新接好,将心思也收了回来,管别人怎么样,自己只要觉得没错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学院派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3-26 20:56:44

见识

到了傍晚,大家纷纷散去,云娘因手中的这匹锦只差一点全部织好,便多留了半个多时辰,织毕停机时就见丁寡妇站在一旁笑道:“就在家里吃了晚饭再走吧。”

云娘摇头,“荼蘼已经做好了,改日吧。”起身要走。

丁寡妇便笑道:“这般晚了,我陪你回去,再顺路去豆腐西施家买几块豆腐晚上吃。”

云娘听她如此说,心里暗笑,原来丁家晚饭还没得呢,留自己也是虚留。

但她亦知,这些从苦日子拼起来的人过日子多是极简省,丁寡妇已经是好的了,给自己的工钱并不尅扣,对织工也算客气,比起孙老板娘不让伙计吃饱饭的要强得多。

豆腐西施做豆腐是家传的,味道确实不错,即使云娘讨厌她也要承认,且今天刚又发生了事情,也不知丁寡妇果真是为了买豆腐还有别的意思,一路上便只听丁寡妇说话。

几句闲话后,丁寡妇果然便笑道:“你与她不同,她就想嫁也很难嫁了,以后不要与她搅在一起。”

云娘一笑道:“从那天吵了一架之后,话都不说了,更不用说搅到一起了。”

“虽然吵架你没吃亏,但是打老鼠却要防着伤了玉瓶,她就是老鼠,什么都不怕,你却是玉瓶,不值当的。”丁寡妇又问:“你怎地在她旁边租了房?”

“我哥哥来租的房子,他并不是盛泽镇的人,哪里知道这些事?况且这处房舍也极好,又宽敞又明亮,特别适合放织机织锦。”

云娘到丁家织锦时并没有瞒着丁寡妇要与孙老板合伙买织机织妆花纱的事,又说明只要织机买来,便会从丁家辞工,是以丁寡妇亦道:“也是,而且已经交了一年的租金,总不能白扔了。”

又告诉云娘,“若是想好自己一个人过了,就在兄弟姐妹家中挑一个好孩子过继了来,认真教养,虽然要苦上几年,但熬过去就好了。”

未等云娘回答,便又道:“不过,你还年轻,若有合适的再嫁倒更好,少年夫妻老来伴,到我这个年纪便觉得孤单得紧了。”

先前每有说亲的,云娘听了都恼,但现在却知丁寡妇是肺腑之言,反而十分感谢,“这些日子也有人与我说过,只是事发突然,又不到半年时间,想起先前的事我还糊涂着呢,心里便十分不愿意。”

“这都不急,你正要好好想通透了再说呢,”丁寡妇正说着,便指着前面,“荼蘼在外面等你。”

云娘抬头果见荼蘼站在门前焦急地张望着,见了她便赶紧迎上来道:“郑家来人了,正在屋中等着娘子。”

云娘心里原有气,推开不知所措的荼蘼道:“我去赶他们走。”

原来郑源与采玉正坐在屋中,皆遍体绫罗,插金戴银的富贵装扮,见了云娘青帕包头,窄袖小袄,采玉便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云娘,听说你在丁家帮忙织锦?”

云娘见郑源亦满脸嘲笑之色,便道:“若你们就是来笑我的,现在已经笑过了,就请回吧。”

“我们哪里敢来笑姐姐的呢?”采玉一面说着一面又笑,半晌方道:“姐姐既然给丁家织锦,为什么不能去郑家呢?我们给的工钱会更多啊!”

云娘就是先前有些气,现在也不气了,指着门外道:“我早就说过不为郑家织锦了,你们走!”

郑源便收了笑意,“云娘,我们果真是请你去织锦的,每日五百钱,如何?”

云娘也气笑了,“你就是抬一座金山来,我亦不给你家织。”

不想丁寡妇却疾步走了进来,批面给郑源一巴掌,又揪了采玉的头发打,大口地啐她,“不要脸的,竟然到老娘手里来抢人,好让你们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老太太又打又骂又啐,郑源和采玉两个立不住脚,一步步退到门前,又见外面已经有人围上来看热闹,便跑了出去。

云娘见丁寡妇几下便将两个贱人打跑,心里暗自赞叹,无怪她一个寡妇能立起庞大的家业,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年过半百的人了,以一敌二稳占上锋。一时又想到豆腐西施,能屈能伸,明明她暗地里使坏,却见压不住自己立时缩了回去,反让不少人都觉得自己欺负孤儿寡母,对她同情不已。

其实这两个人都值得自己学一学呢。

见丁寡妇还立在门前向郑源和采玉的背影骂着,将有的没的恶事都安到了他们头上,“公的坏得头上流脓脚底长疮,母的偷汉子养小白脸,就是生了儿子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种呢!”言语十分粗俗不堪,云娘只得将她拉了回来,倒是费了不少力气,进屋让道:“吃杯茶吧。”

“也好,骂得口都干了。”

云娘赶紧端了水上来,“这不是寻常吃的茶,是我们在竹林里采的嫩竹叶尖,最是润喉。”

丁寡妇喝了便叫好,“这味道比茶水轻,我倒是喜欢。”

云娘便笑道:“您老若喜欢,便包一包带着。”

“那怎么好,又吃又拿的。”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十分地推拒。

云娘便包了竹叶,“值什么,自家采的。”

丁寡妇收了,眉开眼笑,又指着门外道:“你别看他们金银绫罗的,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早晚要吃空了。”

云娘便知她还在骂郑源采玉,便笑道:“我先前也恨他们,但现在已经不恨了。我只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管他们怎么样呢。”

“你以为我拣你爱听的说?”丁寡妇讥笑道:“我这么大岁数了,经历的事情不少了,不是说大话,就是吃的盐都比你们吃的米要多,什么没见识过呢?先时我家还只一台织机时,家里有几十台的在我面前笑,现在我家已经有了三十五台织机,那家却已经破落了,笑的人也早穷困潦倒去见了阎王爷了!我还好好地活着呢!”

丁寡妇辛苦二十几年,终于家业兴旺,子孙满堂,自然有无数的见识可说,又高谈阔论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道:“我还要买豆腐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云娘送了丁寡妇,便叫荼蘼,“快摆饭吧,听了这许久,我饿了呢。”

“我也饿了,”荼蘼端了饭菜上来,吃完后又道:“阿虎又送了两只兔子。”

上一次收了汤巡检的鱼,云娘便想着回礼,只是一时没想到回什么,现在听说又送了兔子,不免疑惑,“送过鱼才几天,便又送兔子,不是说汤巡检连肉都吃不起吗?”

“阿虎说这是他们自己上山打的。”荼蘼又告诉云娘,“他还特别告诉我要多送些过去,要不然他又吃不到了呢。”

原来是觉得上次的鱼做得好,便又想吃自家做的兔子了。云娘想通后倒也愿意,汤巡检对她是有恩的,现在每天又白吃他家的菜,帮他做些事还不是应该。且她从小灶上便来得,后来虽然不亲手做了,让荼蘼做也是一样的。

于是笑道:“这种野兔子我们小时候也常吃到,肉是好肉,只是极腥。你明天一早去药店里买些月桂叶,再加上料酒、生姜、花椒等煮了水,放冷后将兔子晻上,中午我回来看着你炖,然后你一直看着用小火烹熟。”

想起巡检司时常夜里出去,便又告诉她:“你先问问汤巡检明晚几时回来,我们送去才正好。”

第二天中午云娘回来时亲眼瞧着荼蘼将兔肉焖上,各样调味料都放好才走。到了晚上,才回到巡检司门前,便闻到极香的味道,接着就听到曲小郎正在哭,“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云娘走过,眼角看着豆腐西施一巴掌拍到曲小郎屁股上,倒将孩子打得大哭起来,只不吭声,进了屋子,荼蘼已经摆好饭,正嗅着桌上的一大碗肉,见她进门便急忙道:“我只留了这一碗,其余的都给他们送去了,那只盖碗都盛不下了呢,又拿了一个大碗分了两次才端过去。”然后把筷子递给云娘,“我们也吃吧。”

云娘吃了一块肉,又隐约听到曲小郎的哭声,心里虽不忍,却还是低头不语。

再过一会儿,听到门响,原来曲小郎悄悄溜了进来,眼巴巴地看着云娘。云娘便知他还是馋肉吃。

现在盛泽镇虽然富了,但除了大户人家,若不是逢了年节,或者有大事小情,哪里会经常吃肉呢?豆腐西施每晚泡豆,半夜起来磨豆,白天卖豆腐,其实果真不容易,曲小郎能吃到肉的时候并不多。

又想到大人的事,何苦拿孩子撒气,云娘又一向喜欢孩子的,见那肉还有剩下的,遂另拿了碗盛了给他,“吃了就走吧。”

曲小郎接了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然后果然便一溜烟跑了。

荼蘼便道:“还真能吃,明天我告诉他娘。”

云娘一笑,“谁知道他娘知道还是不知道呢?你也不必说,且是汤巡检送来的,又不是我们买的,小孩子喜欢吃就吃,我们何需太过计较。”

佳人

自此以后,汤巡检那边的阿虎更是时常送东西过来,河里的鱼虾蟹,山上的兔子、山鸡、鹿肉,甚至还有一次拿来一大块牛肉,云娘最初看到还吃了一惊,官府是不让杀牛的,是以牛肉虽然好吃,她从小到大不过吃过一两回。

那牛肉云娘亲自用心烹了,倒用了四种做法,吃得荼蘼满颊生香,又回来传话道:“汤巡检说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牛肉呢。”

原来就是汤巡检也没吃过许多牛肉呢!

只是不知道这新鲜的牛肉是怎么来的,后来云娘方听荼蘼说,原来附近一个村里有一头耕牛掉到渠中摔断了腿,汤巡检和阿虎帮忙抬了出来,那家答谢了十斤牛肉。

而惯例也就形成了,每次云娘经心烹饪了只留下她和荼蘼,其余便都送回巡检司,也算是两便吧。

时日并不久,云娘便觉得自己身上比先前丰腴了,再看荼蘼更是明显,便笑道:“你再起如此吃下去,衣服便要都重新做。”

荼蘼个子本就高,也比寻常女孩胖,现在吃得又好,可不是比先前还胖壮了?听云娘说她,亦觉得难堪,“再有好吃的我便只吃一点。”可是,哪一次她能管住自己的嘴呢?

云娘便奇道:“汤巡检和阿虎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出去打猎,他们不是要日日在河上巡查吗?。”

“娘子,这你就不知道了,”荼蘼赶紧道:“我听阿虎说,汤巡检本来就是武探花,是应该当将军的,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才到了这里做个小小的巡检。是以这么一条小小的盛春河,他管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又似汤巡检有多厉害她会与有荣焉一般,得意地道:“汤巡检一来,从不与盛泽镇上人往来,只按章程办事。镇上有几个领头挑事的,只要露出点苗头便被他三下两下地制服了,整条河上便风平浪静,哪里用得着日日守着!巡检早将巡检司分成了三四班,大家轮流巡查,他不知什么时候抽冷子看上几回,现在那些大户们都极奉公守法,小户们更不敢惹事,空下的时间他们自然随意打猎去了。”

云娘日日织锦,早出晚归,就是偶然遇到了汤巡检和阿虎,也不过点点头打个招呼,倒不大知道隔壁巡检司的事情,只听荼蘼说着才晓得。

“阿虎说他们是习武的人,就是要经常活动活动身手。”又活灵活现地讲道:“就说上次掉到水渠里的那牛,因那渠狭窄,牛又断了腿,多少人下去也不中用,又堵住了渠水。正好巡检司的船从一旁经过,汤巡检和阿虎下去,一人前一人后,将牛弄了出来,后来那家杀了牛,一定送肉过来。”

听着很是传奇,但云娘知她是听阿虎说的,自是相信,便道:“汤巡检那人看着很孤傲,其实却是古道热肠的。”

“是啊,”荼蘼一向只说他们好,又与云娘说起她听来的一些闲话,“那天我去送肉,正遇到汤巡检,他还跟我说话呢。”

云娘手里拿着针线,家里没有织机,回来闲着便也是闲着,便铰了几副鞋面上绣花,此时一面做着,一面兴趣盎然地问:“说什么了?”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有多大了,识不识字,什么时候跟着娘子做事的,”荼蘼一一说着,又突然想起来,“汤巡检还问我知道不知道红娘,我说我不认得。娘子,你认识红娘吗?”

云娘想了一想,“是不是戏里面的那个红娘啊?”

“对,对,汤巡检是问我看没看过戏,还念了诗,说什么西厢,什么风,什么花,什么玉的。”

云娘其实也没看过红娘的戏,小时候杜家村里没有,后来到了盛泽镇虽然有时会有戏班子来,但她亦没去过,只是曾听三弟说在吴江县城里看过极好的戏,里面就有一个红娘,便笑道:“那是讲才子佳人的事。”

“什么是才子佳人呢?”

“像汤巡检那样的就是才子,可是佳人嘛,也许张举人家的女儿能算?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盛泽镇没有。”

“娘子,我觉得你能算是佳人。”

“你胡说什么呢?”云娘笑了,“那是要大家小姐才行,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要知书达礼,琴棋书画都会的。”

“可是娘子长得好看哪!”

“长得好看也不行。”但是听了荼蘼的话云娘还是很高兴,曾几何时,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美貌的小娘子,但现在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极美的。因为云娘现在疑心陈大花与自己生气,正是因为自己长得比她美的原因,每次进进字典出地,她都能觉出陈大花看自己时除了恨还有嫉妒。

还都是未嫁时,陈大花就嫉妒自己的容貌胜她一筹呢!

荼蘼不知道云娘在想什么,只是很是惆怅地道:“那真可惜,我好想看看佳人是什么样的呢?”

云娘便下了决心,“等盛泽镇上再来戏班子,我们就去看戏。”先前来了戏班子,公婆最喜欢去看,只是从不带她,那时她亦没觉得自己应该去,只是在家里埋头织锦,以后她可不这样傻了。

“太好了!”荼蘼更是想往,又说到了巡检司的两个人,“他们一定看过很多戏吧。”

“当然了,听说汤巡检的祖父是侯爷,过去家里荣华富贵,自然会看过很多戏。”

“我也听说皇上把汤巡检的祖父免了官,不让他当侯爷,汤巡检考上武探花也没用,依旧被贬出京城了。”

“不过汤巡检一定还会回京城的。”

“我倒不愿意让他们回去,”荼蘼道:“那我们就吃不到那么多好吃的了。”

云娘看着她笑了,“我们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好处,就耽误人家的大好前程呀。”

荼蘼便不响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又说起了巡检司的事,因为这几天她时常过去,对那边熟悉了,便喜欢在云娘面前炫耀自己的见闻,“他们的屋子好大啊!桌上摆了很多书,笔也有好多,把一个圆筒插得满满的…”

云娘含笑听着,绣着自己的鞋面,突然想到汤巡抚的鞋,看样子是在鞋行买的,最普通的样子。听说他的妻子过世了,只带着阿虎便来上任,巡检司里也没个女眷,应该是没有人给他做鞋吧,如果要回礼,用功夫给他做一双黑绸面的鞋子倒是正好…

可是不成,若是先前自己不知道,做了倒还不要紧,可听丁寡妇说了,便知道决不能做了,反让他以为自己是个轻浮的人。

一不小心便扎到了手,“哎呦”了一声。

荼蘼便看过来,“怎么不小心扎了手呢?”

云娘将手指含在口中吮着,十分不好意思,自己怎么就能如此胡思乱想呢?看看荼蘼,便道:“你总说要攒嫁妆,却不做些针线,那怎么行?出嫁时总要带几套衣服,还有鞋子、帕子、汗巾子、荷包这些小东西,不只自己的,就是给夫家送礼的也要备上一些,事先不准备好,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荼蘼一向最不喜欢做针线的,但却从善如流,向云娘讨了块绸布裁了荷包缝起来,口中还不闲着,突然又道:“娘子,织机上那匹妆花纱可怎么办呢?你不回去,再没有人能织出来了。”

云娘不由得也想起了郑家的事,五台织机还有两层的青砖小楼,至少有一半是自己的功劳吧,可是只要自己离了郑家,就都与自己无关了,也无怪二哥时常不平。但她很快地摇了摇头,告诉荼蘼,也是告诉自己,“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了,将来我会自己买妆花纱机,再织更好看的妆花纱。”

又叮嘱荼蘼,“郑家的人再来,不许放他们进来了。”

“我记得了。”

眨眼便到了五月节,云娘原说要回家的,可正赶上有牙行向丁寡妇订了上百匹提花绸,时间赶得急,便托人捎信说不回了,留下帮忙织绸,一直忙到了五月节中午时分才将绸全部赶着织好装船走了。

丁寡妇因为大家十分出力,又大赚了一笔,便将织工们都留下,在家里摆了席,难得地买了鸡鸭鱼肉并两坛米酒,死活拉着云娘在她身边坐,又狠狠灌了她两大钟,“喝酒是最解乏的,我年轻时累得受不了时,便在睡前喝上两钟,挺上一夜的尸,第二天依旧织上十个时辰的锦。你听我的,多喝几钟,回家睡上一觉,明儿个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丁家的媳妇女儿也十分相劝,“亏了云娘手脚快,才将最后一匹在中午时断了下来,否则牙行那老板还不急得要跳河?来,再喝一钟。”

虽然只是米酒,可是七八钟下肚,云娘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起来,再不肯吃,只拣极清淡的藕片菱角地吃了几口,见时辰差不早,便告辞回家,“再吃下去就醉了呢。”

怕人见到自己一脸的□□,云娘便将帕子拉下些,快步回了家,到门前就见锁着一把大铜锁,突然想起荼蘼今日也家去了,只余她一个人。

海棠

云娘进屋子换了家常衣服,拿了针线却只怔怔地看,眼前的花晃来晃去的,针都不知道往哪里戳,索性丢在一旁,推开后门进了小院。

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带着些昏黄的光照在海棠树和芭蕉上,再晃进云娘的眼里,让她更觉得晕乎乎的,低头又见树下大片的影子,斑驳而杂乱,原先的空地上现已经种了成片的月季花,开得却正旺,五彩缤纷的,在她眼前转着,空气中飘着花的香气,而放在树下的那张竹榻,格外地暖意洋洋。

云娘便被吸引着走过去一头扎在上面,轻轻地伸了伸手脚,好舒服啊!

自打见了这个院子便喜欢,又颇费了心思种了这么多的花,还摆了竹榻,只等着闲了来坐,可是日日忙着织绸,竟然很少过来,前两天还与荼蘼说,白白地花了不少钱买了这满园子的月季花呢。

现在云娘又觉得就是再多用几倍的钱也是值得的。

不知不觉地就香甜地睡了一觉,云娘醒时便见太阳已经斜下去了,但天色尚不太晚,也不急着起来,真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她也要好好享受呢。

静谧的小院,淡淡的花香,云娘怡然自得,突然见海棠树结的果子又大了不少,累累地垂了下来,青色的皮上已经带了此红晕,十分诱人,抬手摘下一个果子放到口中。谁想这果子却酸涩不已,云娘立即皱起了脸,看着海棠果自言自语道:“我的酒早就解了,你为何还如此之酸呢?”

一语未了,就听“啪”地一声,惊得云娘赶紧抬头,见竹篱外面立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弓,箭袋却掉到了地上,正用力忍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