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冯千户却喊道:“嫂夫人…”一语未了,已经被玉瀚掩住口拖了出去。

云娘不禁摇头轻笑,这两个也都不小了,怎么还玩闹成这样?又命小丫头到前面打听,“看看六爷是不是留冯千户吃饭?”如果玉瀚留饭,自己怎么也要下厨做两个菜送去的,聊表一番谢意。

小丫头一会儿便跑了回来,“六爷说不留饭,不过夫人还是亲手做两个好菜,再烫点酒,一会儿六爷回来用饭。”

明明前些天玉瀚坚决不许自己下厨了,还来还怕他猜到自己要给冯千户加菜而不许呢,没想到他已经肯让自己做菜了。云娘便笑着让人备了菜,看看天色还早,又回房里拿起了针线。

这时玉瀚便回来了,云娘见他便道:“不想你回来这么早,我就去厨房。”

玉瀚便赶紧拦住,“不许做,我方才就是随口说的。”

云娘瞧他有些不自在,便问:“冯千户怎么自己就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汤玉瀚赶紧摇头,“冯千户就是个不懂事的,我哪里有什么瞒的?”

“可是你们好久不见了,怎么连饭都没有留,况且冯千户一直说喜欢吃我做的饭,上次收了他的东西,我确实也应该亲手给他做两个菜感谢一番。”

“你愿意给他做菜?”

“冯千户这人还真很好的,我记得上次他到盛泽镇里看你的时候,还赏给荼蘼两个金豆子呢,我们进京路上他还送了那么好的盒子和香膏。”云娘又想起来,“上次我便说要亲手做点什么送他,后来竟然忘记了,偏今日你又没有留他。”

汤玉瀚便问:“你是不是觉得很喜欢他啊?”

云娘一直低头缝衣裳,现在听着他的语气,竟然十分地奇怪,便抬头去看,见玉瀚瞧着自己,正是一副酸溜溜的模样,不觉笑了起来,“你是怎么了?平白地怎么便如此了呢?”

汤玉瀚便道:“你不知这个冯千户,从小便极得女子喜欢,现在过了二十还没娶亲,不论谁给他提亲,他都要亲眼见一见,总说什么门第家世都不重要,只要娶一个绝色聪慧的女子。”

云娘便醒悟过来,“那刚刚他是…”

“没错,他是悄悄溜进来的!”

又疑惑,“他是想看我们府里哪一个女孩?”

汤玉瀚哼了一声道:“你不必理他,我再不会让他混进来了。”又告诉云娘,“你不知道,他虽然没有成亲,却先在房里收了好几个美貌的丫头,品德十分不好。”

云娘便笑了起来,越笑越觉得有趣,便点着玉瀚道:“难道我是什么难得的佳人不成?想来是冯千户故意与你玩笑。”

“他果真一直想见你的。”

其实平时玉瀚并不拦着云娘见外面的人,但却不知为什么对冯千户如此多心,云娘也疑心起来,便拉着玉瀚问:“可有什么原故?”

第143章 打猎

汤玉瀚自是不肯说,云娘再三逼问方道:“这个冯千户什么都好,只是专门在女子身上下功夫,年少时我们在一起学画仕女时他便因此与人有染,为此好些人都防着他的。我因他这个人别处还好,且先前没什么可防的,便与他来往,现在就是不想理他,他也一直贴上来,自然是为了你。”

“而且你果真正是他喜欢的绝色聪慧的女子,我只怕他动了心思,大家又都说他长得好。”说过后大约也觉得没脸,便面向里躺着去了。

云娘十分好笑,转过去拉他,“一则是我哪里又美貌又聪慧了?再则就是我看冯千户也只是平常,比不得你一根手指。”

“我也知道自己多疑了,可是每次听他赞你,便会担心。”汤玉瀚说着便转回身来,将头靠在云娘的身侧,十分地依恋,“你只爱慕我一个人,对吧?”

玉瀚出身侯府,相貌俊俏,年少有为,自然会有许多的女子爱慕他,他原本不必十分在意自己的爱慕,可是云娘却知道他特别看重自己对他的情,每到这个时候她便十分心疼,抚着他的头道:“纵有再好的人,我也只爱慕你一个。而且我早认定世上再没有比你好的了!”

汤玉瀚其实也明白,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现在便轻轻笑了,将头埋在云娘的怀里,心里却又打定主意,一定要与冯千户打个理由打上一架,然后绝交。

云娘哪里想到,只是因为疼玉瀚,便一定要下厨做菜,“已经让人备了料,我只去烹煮一回,立即就回来的。”

汤玉瀚便松了手,却也起身跟了过来,“我陪你一起做菜。”

云娘十分好笑,“哪有男子去厨房的?”

“那有什么,先前在盛泽镇时还不是阿虎做饭。”汤玉瀚可不是能被什么规矩束缚的,说着便与云娘一同过去,到了里面还要帮忙,结果差一点将一个菜毁了,被云娘喝住了才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等着。

等到开饭的时候,他却专挑那道没做好的菜吃,又笑,“虽然味道差了点,可毕竟是我帮忙做的。”

事情本已经过去,偏没一会儿冯千户又遣了个婆子来送东西,道:“自家做的胭脂,玫瑰花瓣是一瓣瓣挑出来正红色的,用山泉水淘出来的,颜色纯正又洁净。本是带给嫂夫人的,只是未来得及奉上,便被汤大人打断了。”

云娘只怕玉瀚会炸毛,赶紧拦在前面叫人接了,“回去禀报你家千户,承蒙挂记,十分感谢。” 让邓嬷嬷请到外面吃茶,拿红封打赏。

回首也不看那胭脂,只向江花和如蓝道:“既然是好的,便赏你们用吧。”

这时再看玉瀚,见他神态稍平,便抚着肚子道:“你扶着我再躺下,如今起身翻身都难了。”

玉瀚便赶紧来扶,云娘又指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已经这样了,你还多心,岂不好笑?”自己又笑个不停。汤玉瀚便也笑了。

年前汤府有无数的事,只是云娘正是不管事的,且自周蕙莲的事情后,她与大奶奶便不似先前一般十分融洽,只剩下面子情,加之她有身孕,更是万事不参加的最佳借口。

眼看着到了腊月二十,玉瀚却向云娘道:“几个朋友相约着去找猎,我恐怕要离开家里几日。”

近些时候玉瀚比先前出去的时候多了,如今又要去打猎,云娘也不知他的猎物是什么,却也不问。她当初一定要随着玉瀚进京,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到如今却一直被玉瀚呵护得十分妥当,便不再平白无故地担心了。

且她深知玉瀚小事含糊,大事却极有见地的性子,更相信他的才具,便一心帮他准备打猎的用具,衣裳、靴子、伤药等物样样都弄得极趁手方便,又嘱道:“你出门带着阿虎吧,他功夫虽然平平,但总归极忠心。”

汤玉瀚自然答应,“让人传话给他,明日一早一同出门。”

到了早上,云娘起身相送,再三叮嘱,“一定小心。”

“我又不是生手,自然无事,过几天就回家与你一起守岁。”

几天之后,汤玉瀚果真回来了,却重新穿着三品指挥使官服回来的。

原来二皇子见皇上对他越发厌恶,自知夺嫡无望,便一直与汝南侯世子商量着污陷玉瀚,只因玉瀚一向并无劣迹,好不容易才找到周三的事捅了出来,又命几个言官上书逼着玉瀚辞官。

玉瀚一眼看透他们的计谋,加之老皇上亦早就不信任二皇子,于是对外故意免了玉瀚的官职,只冷眼旁观二皇子究竟要如何。

结果二皇子果真胆大包大,一心想效仿唐太宗来个玄武门事变,杀兄射弟,逼宫篡位。因此,他们一面利用汝南侯府在军中的势力,调动了冀州的一个卫所兵力,加之羽林卫,准备在年前皇上出京祭祀时里应外合,在京郊尽灭诸皇子,逼皇上传位于他。

只是可叹他们的这些布置,完全在皇上和玉瀚的掌握之中,事情方一发生,玉瀚便擒下汝南侯世子,重接羽林卫指挥史,率军迎站冀州军,一战得胜,护驾回宫。

“其实都是事先谋算好的,并无一点风险,”汤玉瀚只怕云娘担心,轻声向她解释,“羽林卫中诸将原皆是天子亲卫,只忠心圣上,亦有许多人不服汝南侯世子,听了二皇子矫诏,正在迟疑间,我一出示皇上的手书,大家便都倒戈相随了。”

“至于冀州卫所的兵士,多是被哄骗而来,听说他们的指挥使谋反,一哄之下便跑掉了一多半的人,我们便只需拿下为首的军官就是。”

云娘一向知他大事化小的习惯,这简单的描述批不定瞒下了多少凶险,只是见他果然没有伤到一点,便也放心了,“我原本就相信你。”只是她不免也叹道:“二皇子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就是皇上也没真正料到他竟然敢,”玉瀚便也叹,“他一向心思深沉,现在狗急跳墙,竟比不得他一向看不起的太子稳重呢。”

云娘便又想起了汝南侯府,那个赵爷一定也没有好结果吧。

玉瀚便又笑道:“你要我带着阿虎,如今他竟也得了护驾的功劳,述功做了小旗,虽然只是最下等的武官,但毕竟不再是寻常的军士。”

云娘果真开心,“荼蘼一定高兴极了。”

汤玉瀚还有一件事没说出来,原来冯千户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云娘,一直缠着他,见他出门打猎,一定要跟着,怎么赶也赶不起,结果也顺便在此期间立下护驾大功,升任羽林卫指挥佥事,从此就在他的手下了。是以这一次完美的行动,便有了一项不完美的结果——他以后再也甩不脱冯湘了!

玉瀚复职,且皇上又赏他世袭三品武职,虽然不是爵位,但其实与与嫡长房的侯爵一般可以将三品的官职传给子孙了,这正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武定侯府得此荣耀,自然要摆酒唱戏宴客。云娘也不能再躲着,特别是正日子,她自然要换了全套的诰命袍服出来陪堂客。

除了暂时被囚禁的二皇子夫妻,其余的皇子及皇子妃都来恭贺,另有各公侯伯爵携诰命夫人们过来,只车子便将武定侯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云娘随在大奶奶身后到门接跪接太子妃,先后迎诸位皇子妃、诰命夫人进来,到了堂上端茶让座,陪着说些闲话;又有玉瀚同僚的家眷,更要她上前寒暄招呼,竟十分忙碌。

方送了几位夫人过去看戏,云娘便在门前驻足休息,就见玉瀚走过来,赶紧扶住到没人的地方,令她坐下道:“不是让你出来打个招呼就回去的,怎么还在这里张罗?”

云娘便笑了,“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前面的人还不知怎么找你呢。”又道:“我身子康健,平日里又时常走动,并不觉得累,若是果真累了,我自然回房歇着了。”

才说了这么一句话,果然有人找了过来,“六爷,几位皇子们正找六爷去喝酒呢!”

汤玉瀚只得答应着,又向云娘道:“你便回去吧,我在前面总不放心。”

云娘赶紧点头,“我也想着,待将客人们都迎了进去,再到厅堂里给太子妃和诸位皇子们行个礼就下去了。”说着推他走。

玉瀚便只得走了。

云娘略歇了一歇,方要扶着丫头起身,旁边转过一个人来,上前躬身行礼叫了声,“嫂夫人,恭喜恭喜!”

原来又是冯千户——不,现在应该叫冯指挥佥事了。云娘刚刚已经听女眷们说起他这一次护驾有功,已经升了官,想是也来参加酒宴。原来他在女眷中的情份果然不错,很多人都认得他。

云娘十分奇怪他怎么会到了这里,想到玉瀚对此人十分地不放心,又说过不许他再来府里,可是他却又到了眼前。

云娘有心想呵斥他两句,只是伸手不打笑面人,冯指挥佥事神情十分尊敬,举止也守礼,且一直笑着恭喜,她一时倒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道:“冯大人敢是迷路了吧,这里是内院,招呼的是堂客,玉瀚正在前院待客呢。”

冯指挥佥事便笑道:“我自然知道,我是特别来见嫂夫人的。”说着指着脸上的一块青肿道:“其实我不过吃了嫂夫人做的菜想当面道声谢而已,只是玉瀚实在霸道,竟因此揍了我一顿。”

云娘刚见他时就看到了那块青肿,大概因为冯指挥佥事皮肤白皙,是以十分地显眼,原以为是护驾时受的伤,现在方知是玉瀚所为,不免觉得玉瀚果然有些过了。心里又是一软,不好责备,便催道:“你还是去前面吧。”

“我这就回去,”冯指挥佥事便又陪笑道:“我前两日方知嫂夫人有孕在身,便又做了些茶油送来,”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道:“每日用这茶油搽在腹部,将来便不会留下痕迹。”

司嬷嬷也教过她这些法子,还说是宫里的秘方,云娘便知冯指挥佥事果真是在女子身上下功夫的,竟连这些都懂,再看他目光澄透,倒也不是色鬼之流,便佯道:“我已经有了,玉瀚亲手弄的,冯指挥佥事送别人吧。”

“他竟然知道这个?”冯指挥佥事吃了一惊,只得讪讪地收回,又陪笑道:“嫂夫人,我果真并没有恶意,只是尝过嫂夫人做的菜肴,觉得嫂夫人正是极聪明灵秀的女子子,不免心生羡慕,只想聊表寸心。”

云娘也不再搭话,只略点了点头,起身扶了丫头走了。

第144章 示弱

云娘一头走着,一头想这个冯指挥佥事,依旧不觉得他有多少恶意,反似好奇之心为多,只是玉瀚一向对他防备,所以就看他不上,还动了手。

只是毕竟男女有别,今后她亦不打算再见他了,就是那个妆盒,回去也后也不想留了,还是送出去为好。

正想着,已经转回厅堂之前,停住脚整理了衣裳走了进去。

厅堂里正是今日最尊贵的女客,大家正在说话,云娘走进去,亲自捧了茶一一送上。因今日女眷身份高贵的极多,她除四皇子之外多不熟悉,但此时亦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在为四皇子妃斟茶时也只略点了点头,却见四皇子妃向她特别地笑了一笑,心里便觉得不大对,只是也不好问。

正要再瞧个机会退出去,大奶奶便笑道:“方才太子妃还问六奶奶呢,我正要使人去找,你便过来了。”说着拉了她的手走到前面,向着中间穿着杏黄色衣裳的那人道:“这正是我们府里的六夫人。”

云娘早知太子妃与大奶奶极好,只是大奶奶却没有带她去过东宫,对太子妃并不熟悉,此时便赶紧行了礼,然后站在大奶奶身后。

不料太子妃竟然笑着向她招手,“过来,大家坐在一处说说话。”说着便要云娘坐在身边。

云娘哪里敢在太子妃身边坐下,且大奶奶还没坐呢,满口谦让,只是太子妃却十分坚持,这时大奶奶笑道:“太子妃早听过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如今正好,你只管坐吧。”

云娘见实在不能推了,方行了礼半坐下来。只是她一向太子没有好印象,连带对太子妃也并不喜欢,眼下更觉得这个妆容富丽、神情严厉的中年女子有些可怕,只中规中矩地坐听着皇子妃们说话。

太子妃先与别人说了几句闲话,忽然便转向云娘道:“先前汤大人的内宅不顺,太子一直觉得不忍心,便想着等孝期过了再帮汤大人说一门好亲,不想汤大人倒是在江南娶了你,如今都快有儿女了。”

云娘不知要如何接这样的话好,便只能一笑。

太子妃也并不是要等她回话的,因此又自顾自地说:“今日我过府来,见你身子不便,身边竟没有一个能帮上手的,不如我帮你给汤大人挑一个出身好的侧室,家里再有什么事也好让她做个臂膀。”

云娘听了满心不快,原本她并不该反驳太子妃的,但是太子妃既然把话说得如此难听了,她亦不能就此低头,便起身跪下道:“太子妃说的不错,我本出身农家,配不上玉瀚的。虽然现在肚子里有了玉瀚的骨血,可是只要太子妃一声谕命,直接替玉瀚休了妻,另为他再娶高门贵女,能打理好家的,小女子只有答应,再无怨恨。”

太子妃虽然知道直接给臣下指定妾室有些难看,但眼下的形势也是无奈,还要尽力拉拢汤指挥使,便想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压下来,料汤夫人亦无办法,只能接着。

但没想到汤夫人竟然直接将了回来,倒将太子妃驳得无言以对。做为东宫正妃,她虽然是君,但毕竟又没有权力直接替臣子休妻,特别是有诰命的夫人。再者就算她果真有这样的权势,亦不能令臣子休去有孕在身的正室,毕竟不论是从礼教还是道义上实在是令人不齿。

那样不是替东宫拉拢人,反是替东宫树立仇人呢。

真看不出一个小小的农家女,说起话来如此的尖酸锋利!

太子妃脸色一红,便哼道:“本宫什么时候说要替汤大人休妻了!不过是见你无力打理家中的事务,一切都推到武定侯大奶奶身上,方才有心帮你而已。真是见识粗鄙,不识好人心!”

太子妃发了火,大奶奶率汤家女眷们亦在云娘身旁跪下,再三求饶,又向云娘劝道:“太子妃目光如炬,谕命亦无错处,你自到了我们府里,果然从未理过家事。先前的事情都不说了,如今六爷得了世袭,本是你们六房的喜事,可是满府里忙得什么似的,你却不能担起一事来,也正应该接进一位懂事的姐妹来帮扶。”

云娘岂是不肯做事之人?只是大奶奶一向把着府里中馈,所有管事皆出于她房中,回想自己发现府中弊端后大奶奶曾邀自己帮忙,亦不是真心。现在竟然当众说自己不肯管事,满府里谁不知她最重视的正是这点权柄,不许别人沾指的。

如今竟成了她的罪过了,还真是颠倒黑白呢?

如今武定侯府还没有分家,玉瀚得了世袭之职,虽然是六房的喜事,但更是府中的喜事。如果府里不打算操办,原也可以不宴客,事实却是,大奶奶决定要大办,然后才告诉自己过来陪客的。

只是自己也并不怕大奶奶,说起来云娘早有了许多把柄,只是不愿意拿出来而已。现在若只当面问一声,武定侯府里那许多产业,每年的收益只见少不见多,这是为何?大家便都会明白自己不愿意管家的道理,大奶奶便再也没脸了。

正要开口,却一眼看见四皇子妃瞧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方知自己果真太莽撞了。

不管怎么样,在如此的场面上,自己也不能与太子妃对上,更不能与大奶奶对上。否则传出去,自己有十分理,也会变成三分。

且就算把管家之事说明白了,亦未必能将太子妃的意思打消了。

再看四皇子妃拿手指着肚子,马上明白,叫了一声“好痛!”,捂着肚子倒了下来。

这一下实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可是再一想身怀六甲的妇人,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跪在地上半晌,又被斥责,出了事也不稀奇。大家也不免觉得太子妃,自然还有武定侯大奶奶,都太过份了。

不提在场人的心思,只见大堂内立即乱成一团,云娘因闭了眼,只能听出四皇子和几个熟识的女子声音,“赶紧将人抬到后房,再传太医!对了,再有把稳婆找来!”然后她便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一张竹榻上,送回了六房。

司嬷嬷正在厢房中,被叫了出来,正迎着大家抬六奶奶进来,只见六奶奶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捂着肚子,也不待床榻送到屋中,便将手搭上了去,又问:“六奶奶怎么了?”

一直跟着云娘的江花便道:“方才太子妃…”

跟着回来的大奶奶赶紧拦住,“并没有什么原因,六奶奶大约是累着了,突然说肚子痛,便将她抬了回来。”又急忙问:“可有什么事?”

司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见的事情可不少,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此时便道:“很是不好,我看看可怎么办?夫人还是先出去待客吧。”说着松了手看着人将云娘抬进房中。

因司嬷嬷吩咐,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司嬷嬷坐到床边再次诊了脉,又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问:“六奶奶现在觉得怎么样?”

云娘自然不能改口说无事,便依旧道:“肚子突然痛了起来,现在也痛。”

明明脉相平安,肚子也没有任何事,但是六奶既然坚持说肚子痛,那么司嬷嬷也只能当她肚子真痛了,肃然正色道:“从眼下开始,谁也不许来打扰,让六奶奶静养,所有的吃食用品全都要经了我的手,再有,我们六房里到处都搜检一回,不许带进来一点脏东西!”

正说着,玉瀚大步走了进来,脸色惨白得可怕,也顾不上衣裳靴子,一步上了炕拉了云娘的手,一叠声地问:“要不要紧?”又道:“已经去了请了御医,你再坚持一会儿!”

云娘当时只为了挡住强横的太子,便忘记会惊了玉瀚,如今十分地自责,只是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说什么,但将手在玉瀚的手中轻轻握了一握,又向他眨了眨眼。

玉瀚果真被唬得呆住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却又不大敢相信,又握了云娘的手捏一下示意,见云娘又回了过来方才能肯定。

然后一股恶气便涌了上来,怒道:“六奶奶怎么惊了胎气?我倒要查上一查!”说着就要跳下去出门。

云娘赶紧拉住人,“我肚子痛,你陪着我。”

正说着御医已经到了,诊了一回脉,却见六奶奶直说肚子痛,司嬷嬷也说动了胎气,也不敢说无事,只得写下安胎的方子,“熬上几幅吃了也好。”

司嬷嬷见了安胎的方子,竟连家中的药一样也不用,只全都从药铺里新抓了来,然后抬了炭炉子亲自看着熬,倒将事情弄得沸反盈天的。

大奶奶那边送了客人,也赶了过来,见了六房的阵仗,只冷笑一声,并不问病情,直向云娘道:“你也太大胆了,太子妃发的话,你也敢驳回。要知道她是君,我们是臣,只有答应的份!现在事情我已经盖住了,既是保住太子妃的颜面,也是保住你的颜面,你再别装了,赶紧起来,把这些药啊汤啊的都停了,明日我带你去给太子妃陪个罪,再将太子妃指的人好好接回家中!”

还不待云娘答话,玉瀚先向大奶奶冷笑道:“原来太子妃便没有别的事情,专门管别人家房里的事吗?且她管过一次还要管第二次,非要将我弄得家破人亡才甘心?”

又向大嫂道:“我与云娘一向敬你是大嫂,可到了外人面前,大嫂却不顾我们,云娘才被气得动了胎气,现在竟然还不体谅她的身子,连药也不许吃了?”

大奶奶板下脸道:“我们虽是一家人,但君臣总在父子之上,太子妃吩咐下来,六奶奶就应该立即应了下来,那时哪有如今的乱事?”又指着玉瀚道:“我道六奶奶怎敢如此无礼,原来根子正在六爷这里,六爷身为羽林卫指挥使,竟不知道忠君之道吗?太子妃的话你竟然也敢不放在心上!”

汤玉瀚却回道:“大嫂既然说忠君之道,可知储君并不是君王?且就是君王,也没有管臣子房里事的道理! ”

云娘当时装作腹痛昏倒,其实就是避开当时的事,虽然知道一定会得罪太子妃,但亦没有想到太多,结果如今见引得玉瀚和大奶奶争了起来,便知武定侯府嫡长一枝两房的矛盾因此便要更加明显,一时也顾不上别的,便起身拦道:“我们两房总归是亲兄弟…”

第145章 与共

不料,云娘如此一劝,并没有人肯听,大奶奶厉声斥道:“六爷,这次回京,我见你越发地不像话,你闹了几次我没说什么,眼下六奶奶冲撞了太子妃,你竟然满腹怨气,岂是应该?枉太子一向对你十分看重,你既不识抬举,那就由着你吧!”说着一掀帘子走了。

云娘第一次见大奶奶发了这样大的火气,她平日里一向都十分在意维持着贵女的气度,看来今天的事情,果真闹得大了,又不禁有些后悔,不如当时答应下来,真把人接过来再想办法好了。

可是玉瀚就似看出她在想什么,苦笑道:“你别以为答应了也好,其实他们的心狠着呢。如今的情形,也是迟早会来的,并没什么可后悔。”

云娘至今才真正明白了,当初为什么玉瀚不愿意带自己回京,侯府里表面看着那样的富贵文雅,但其实却丑陋得可怕!人和人之间哪里有什么血脉亲情,无事时大家都可以做出一副和睦的样子,当到了关键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根本不会顾及别人!

将到侯府里听到了只言片语连起来,她便明白玉瀚先前经历过的痛苦,心里十分地疼,也无怪玉瀚十分地看重自己的情谊,他现在身边的所有亲中,应该也只有自己是全心对他。于是她便笑道:“如果太子果真登基了,我们便回盛泽镇去吧,我织锦,你耕田,离他们远远的!”

“你不是不知道吧?我其实不会种田。”汤玉瀚向她笑着,又开心地道:“到时你织锦养着我吧。”

想起先前盛泽镇里的流言,两人竟不愁眼下,反不觉笑了半晌。玉瀚停了下来看着云娘道:“你放心,我错过一次了,这一次绝不会再错!”

武定侯府的六夫人于宴会上因为太子妃的逼迫动了胎气,这样的事情终究并没有传出去,只是云娘接到贤妃、祖父还有许多人送来的药材补品时,明白该知道的人也都一定知道了。

也许会有人暗地里笑自己太妒吧?

但是云娘现在果真一点也不后悔了,她成功地把太子妃想塞进六房的人拒了回去,至此,再不会有人再动这个心思了,她正可以安心等着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玉瀚自从复了官职,却不似过去一般时常留宿宫里,他几乎每日都要回来,就是很晚了也要回家睡在云娘身边,甚至云娘有时都不知道他回来了,因为第二日一早他便又走了,只是看到他留下的痕迹才明白他回来过。

然后他终于不能日日回来了,不过他们又开始互相写信,随手留在枕上,或者炕桌上,或者令下人即时传送,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事情,不过是些琐事,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调皮了,晚饭吃什么了,从宫里带出来什么点心了之类的,但是每每看了那些信,云娘的心便更安了,想来玉瀚也是如此的。

所有人,不只是勋贵官员们,就是京城的百姓也都知道皇上身子不行了。皇上即使事先已经防着二皇子,并且将他的逼宫完全消灭在无形中,可是他在将二皇子□□起来后还是气病了——在朝堂处理二皇子谋反案子时突然吐了血,被抬回了后宫。

所以这个年,京城里便没有过,一直到上元节,街面上并没有一家张灯结彩,冷清得可怕。

尽管玉瀚一直瞒着自己,但是云娘还是从几家铺子的帐本看出了形势的变化,原本应该大赚物赚的正月里生意竟十分地萧条,特别是贵重的物件,几乎没有人买,反倒是米粮、木炭等的价都上去了。

叫来邓嬷嬷一问,她便吞吞吐吐地地道:“现在大家轻易都不大敢出来,听我儿子说,有的铺子已经关了。”原来做为首善之地的京城,向来都要比别处要繁盛,但是每于朝堂变化时,也第一个要受到冲击。

云娘想了想,便道:“我们家的倒不好关门,不过少摆些货,早上晚些开门,晚上早些关门,再让伙计们都机灵点,这时节不出事就是好的,赚不赚钱倒是没关系了。”

正月还没过完,冷梅过来向云娘辞别,原来她要离开武定侯府了。

对于冷梅师傅的身份,云娘一直不知怎么去看,大爷并没有将她娶进门,也没有将她纳为妾室,却为她修了一处梅花庵,供养起来。而且是武定侯府最好的供养,就连得了太子新赏的茶都直接送到了庵中。

但是人既然进了空门,自然应该与俗事无缘了,所以冷梅表面上也与大爷没有任何关系。

按说,云娘做为武定侯府的六奶奶,并不大适合与这样的人往来。可是,冷梅却是云娘在武定侯府里相识最早,也来往最多的女子。在大家都没有接受她的时候,冷梅便因她品出了碧螺春的茶香而对她格外青眼相加,而云娘也不会因为冷梅的身份而疏离,两人相处时间久了,总有几分香火情。

现在云娘听她要走,便道:“走也好,毕竟京城里的气氛十分地不好,府里现在也不比以往了。”只是又免不了道:“不过外面也未必就无事。”

冷梅便摇摇头,“府里也未必有事,只是有人一定要我出去。”

有人?是谁呢?云娘知道不好相问,只道:“那师傅去哪里呢?”

“城外有一座慈云庵,我打算到那里修行一些时候。”

慈云庵,那可是皇家的尼庵,寻常人想进还不能进呢。果然是个可靠的去处。

只是眼下梅林正开着花,较去年云娘来时还要正当时节,十分地美艳,冷梅就要走了,梅花便再无人照料,云娘不由得叹了一声,“只可惜那片梅林了。”

“其实我也不想走,”冷梅师傅便迟疑着说:“可是,我又犟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