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的解脱相反的,是饶老身上背负的沉重枷锁。

崔婆婆去世后,他们之前闹得结婚风波、家庭内战也随之落幕。

段沉顺利拿到了二十万,而于江江也毫无悬念,在那场打赌里输了。

耗费了两个多星期的案子,明明最后一无所获,可于江江却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得到了些什么。

赢了打赌的段沉看上去心情并不算太好。两个人都在两位老人身上耗费了时间和心力,起初可能只是工作,甚至是好玩。可后来,他们是真的将心放了进去。

这样的结局,不管是于江江还是段沉,都有些不能接受。

没有和段沉握手言和的于江江在崔婆婆的葬礼上碰见了他。

看着以未亡人身份为崔婆婆守灵的饶老。于江江一声叹息。

她问段沉:“男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变心?女人又为什么这么死心眼?你说崔婆婆会不会后悔用一辈子去等这样一个男人?”

段沉沉默地站在原地,也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前方,他的侧脸此刻看上去冷峻又清隽,让人觉得似乎和他有种无形的距离感。

半晌,他突然对于江江说:“如果会后悔,那就不是爱了。爱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大概就是执迷不悟吧。”

☆、第十五章

段沉那认真的表情,让于江江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感慨。

其实于江江对段沉已经有了不少改观。和他表面的玩世不恭不同的是,段沉是个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男人。对女孩子很体贴也很包容。任何时候都很遵从于lady first的原则,即使是和于江江的竞争。

从生活中一些小细节来讲,段沉很像欧洲那种旧贵族绅士的感觉。但他似乎并不喜欢于江江关注到他这些难能的优点。每次于江江稍微有些感动,准备道谢,他总会说出让她翻白眼的话。

每次碰到于江江,被于江江揶揄完了,段沉都会送于江江回家。偶尔也会主动打电话“问候”几句,非得把于江江惹得抓狂骂他几句他才高兴。

对段沉这样的尿性,于江江只能用一个“贱”字来形容。

比如此刻,气氛环境都刚刚好,他刚说出那么富有哲理性的话,把于江江勾得也想起了自己和陆予那些事。

她轻叹了一口气,赞同段沉,说道:“也对,我就挺执迷不悟的。”

段沉认真打量她两眼,原本以为他准备说点什么有建设性的话,却不想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本正经说道:“不,你那只是单纯的脑残。”

“……”纵使于江江是崇尚和平的人,也忍不住动了武。

崔婆婆的葬礼过后,饶城山老人把她的骨灰带回了何西。遵从她的遗愿,把她的骨灰撒在了何西那条养育了无数何西人的母亲河——西午河。

他回北都后,按照当初和于江江签订的合同,向于江江的公司支付了所有婚礼策划的全款。

于江江知道以后非常意外,毕竟除了写策划书和定制服装,她并没有做那么多事。

饶老先生整个人都老了一截,也沉默了许多,对于于江江的疑惑,他只是很平淡地说:“在我心里,一切都已经举行过了。”

饶老离开的背影在于江江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她突然很感激自己拥有这样一份工作。让她能看到这个浮华世界里,更本质的东西。对于这个案子,于江江也无限感怀,可她无力去改变这个结局。

人的力量很强大,可以运用科技和智慧离开地球、解决战争、改变天气、勘测海洋,可人的力量也很渺小,面对已经变故的人心,怎样的努力都是徒劳。

因为这个案子的收入,经理亲自和老总求情。于江江重新获得了一次机会。老总让步,将她的试用期延长两个月,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表现良好,就让她转正。

于江江因为这个消息一下午都在兴奋,不得不说,这是她毕业回国以来,得到的最大的肯定。她完全高兴得停不下来。一下午,她对每个人都热情到谄媚。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公司这样有爱顺眼过。

和于江江的兴奋相反的,是主管和组长。得知于江江居然又获得了一次考察机会,两人都愁眉不展。

于江江看他们沮丧成那样,忍不住开口安慰:“别这样,其实有我这样的下属也挺好的,可以增加难度。以后你们不管遇到多么难的案子,都能轻易解决了。”

主管和组长一人赏赐她一个销魂的白眼,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于江江笑眯眯地跟了上去。人嘛,脸皮厚才能成功。这是于江江的职场经验。

下班后,为了庆祝,于江江去超市大采购了一番。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自己的公寓。

一路哼着歌,看到每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邻居都热情地打招呼。试图把她的好心情传染给每一个人。

于江江住在北四环,地段相当不错,小区的配套设施也很完善。她的公寓位于十八楼,虽然面积不大,但是装修得还算温馨。

在北都这种水涨船高的房价之下,于江江的爹妈还是毅然决然给她买了这套房子。怎么都舍不得宝贝女儿租房子和陌生人当室友。

于江江几次失业都动了出租一个房间糊口的想法。她把信息PO到论坛,很多人找上门,筛来选去,实在找不到看得顺眼的室友,于江江最后只能加紧脚步找工作养活自己。

要不是不用交房租,于江江也不能以三千的工资在北都这样的大都市生存。

手上拿满了东西,于江江吃力地拿出钥匙,电梯门开,她实在没有手了,只能用嘴叼着钥匙。拎着大包小包,赶紧冲出电梯。

刚一走出电梯,她就看见了家门口靠着一个男人。再走近,于江江嘴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陆予原本背靠在墙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钥匙落地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来人是于江江,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Hi!”陆予的声音仿佛带着阳光。

于江江傻傻地站在原地。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笑着走了过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钥匙,然后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于江江手上的大包小包。

单手拎着那么多东西,一手很是熟练地用钥匙开着于江江的门。

他站在于江江家门口,回头喊她:“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于江江赶紧跟了进去。回自己的家,居然还觉得有几分拘谨。

陆予站在玄关,于江江赶紧给他找了双拖鞋。无印良品的米色拖鞋,男女款于江江各买了一双。说起来,这还是自买以来,第一次有人穿。

看着陆予换上拖鞋,不知道为什么,于江江觉得有点感动。

“这些放在哪里?”陆予拎着于江江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问她。

于江江赶紧去接:“放厨房里吧。”

并不大的厨房里此刻站着两个人,略显得有些狭窄,于江江觉得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暧昧。

把暂时不吃的东西都放进了冰箱。只留下了晚餐。陆予看了一眼食材,问她:“土豆牛腩,糖醋排骨和煎三文鱼?”

于江江点点头。

陆予笑。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青菜都不喜欢吃。营养不均衡,怪不得长不高。”

于江江笑得有些僵,她顺手接过了陆予的外套,拿出去挂在了客厅的衣架上。再回到厨房,陆予已经在熟练地切菜洗菜了。

陆予认真下厨的侧脸是于江江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她只是贪婪地看着,连说话都忘了。

最后是陆予主动开口,两人才有了一点对话。

“那天你是怎么了?”

于江江疑惑:“哪天?”

“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的那天。”

于江江抿了抿唇,“没什么事,我说话了,大概是电话出了问题吧。”

陆予也不揭穿她,似解释也似交代地说:“前几天我去上阳出差了,今天才回来的。”

于江江此刻脑子转得有点慢,也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不对劲,就呆呆地“噢”了一声。

陆予手脚麻利地做了一桌子菜,于江江一盘一盘地往餐桌上拿。陆予在洗手,于江江给她和陆予各添了一碗饭。

那画面,实在温馨得有些过头,让于江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就在陆予进饭厅的那一刻,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表情略有些尴尬,随即走到阳台接电话去了。

于江江捧着饭碗一直等着。她手里的碗从最初的烫手变成只剩一点余温。

陆予终于打完电话回来。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于江江一眼。

于江江的心像千斤的石头沉入海底,越沉越深,直至什么都看不到。

灰姑娘的魔法果然只到十二点,于江江不得不醒来。

她扯着不自然的笑容说:“你是不是有事要走?”

陆予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和歉疚:“对不起……朋友上医院了。”

“那你快去看看吧。”说着,于江江放下碗,去推陆予,“别耽搁了。”

沉默地看着陆予换鞋,开门,于江江努力忍着眼泪。

陆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于江江,于江江扯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走了。”

“嗯。”

陆予转身的那一刻,于江江还是忍不住,“是女朋友吧?”

陆予宽厚的后背僵了一下。这画面太过熟悉,多年前也发生过。他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说:“她胃炎犯了,对不起,不能陪你吃饭了。”

于江江仰了仰头,故作轻松地说:“你走了我还省一个人的饭呢!快走吧!”

“……”

用力地关上门,看着桌上的饭菜,看着陆予在这间房子里留下的痕迹。于江江背靠着门,一步步滑下来,最后坐在玄关的地毯上,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咽出声。

与此同时,隔着一扇门的,是门外的陆予。他没有立刻离开。站在于江江的家门前,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门内时不时传来于江江的低低哭声。心里像被热油泼过一样,焦灼的疼。

像经历着心理师的催眠一样,进入了美好的梦境,人的下意识是不会醒来的。

直到那刺耳的闹钟声粉碎一切的梦境。

陆予知道,这一切的美好,都不是真实的,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梦。

☆、第十六章

一个人吃光了陆予做的所有饭菜。撑得完全睡不着。

给周灿打了个电话,什么也没说,在电话里痛哭了一顿。起初周灿还紧张地问她怎么了,后来干脆两个人一起哭。

再也没有她们这么倒霉的闺蜜了,感情不顺还能碰到一起。

第二天起来,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这次肿得格外久,过了两三天才消。仔细看看,泪沟加深,眼角还生了些细纹。

早上起来,看着明显老了几分的自己,于江江感到了几分恐慌。

算算也快二十五了,身边不少朋友处于结婚或者筹备结婚的阶段。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还一直这么有恃无恐地活着。

内心里隐隐还有期待,一直在等着陆予,他有女朋友了还在一直等。循着各种蛛丝马迹,想着也许他也喜欢她呢?也许他有苦衷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自我欺骗的谎言连她自己都听腻了。

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略有些憔悴的自己,于江江暗暗下决心,绝不能这样一蹶不振下去。她要尽快找个男朋友,尽快忘记陆予,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赶紧拿出化妆品,把自己化得美美的,又穿了新买的衣服,确定自己现在状态很好了,才出了门。

一整天忙忙碌碌的工作让于江江短暂忘了那些痛苦。由于一连几天都在忙,做完本周的最后一场婚礼,主管提前让大家下班了。

大家都如同农奴解放一样拿着包就赶紧跑了,生怕主管反悔。

提前下班的于江江和同事一起在街上转转,来来回回扫了几条街,也没转到合适的东西。

百无聊赖的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段沉的名字,原本准备挂断,想想还是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呢?”电话里段沉的声音听上去心情不错。

于江江想起他们上次打赌的事,为了预防被他抓壮丁,捂着手机,压低声音说:“在办公室呢。”

“噗嗤——”段沉笑出了声:“你办公室人还挺多的啊?”

段沉的声音此刻在于江江耳边有点立体环绕的感觉,也太真实了。于江江觉得预感有点不详,下意识地回头。

果然,段沉这家伙正好死不死地就站在她身后。段沉个子高,站在娇小的于江江面前,活脱脱一面墙,真真的添堵。

贱人就是矫情。于江江在心里说。收起了手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看到就老老实实打招呼不就好了?”

段沉微笑着看着于江江,那眼神看着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江江竟看出了几分含情脉脉,让她胃部有点不舒服。

于江江身边的同事们立刻对段沉的到来“心领神会”,还不等于江江介绍,立刻用一脸“我们都明白”的表情说:“于江江,那我们先走了,你和男朋友接着逛吧!”

于江江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睛:“什么玩意儿?”男朋友?谁?

段沉对于于江江“懂事”的同事们投以感谢的眼神,这一切居然都明目张胆地发生在于江江眼皮底下。

看着一溜烟消失不见的同事们。于江江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有病啊!找我干什么啊?”

段沉见于江江如此,也不生气,摸了摸下巴,淡定地提醒于江江:“传单我已经印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发吧。”

“你……”于江江怒不可遏,正准备发作,想到也是自己要赌的,也不能耍赖,于是另辟蹊径。

她赶紧蹲下,捂着自己的肚子,故作虚弱地说:“可是我……我今天不方便……”

段沉抿了抿唇,微微一笑,慈祥地弯下腰,拍着于江江的肩说:“为了革命的事业,浴血奋战,你可以的。”

“……”于江江无语地看了段沉一眼:“滚——”

气壮山河的一声吼彻底震慑了四方群众……

段沉坐在车里听着车载音乐。最近电台里老播些没营养的歌,听着听着就有些困意袭来。

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四处散着传单的于江江。瘦小的背影却有着倔强的灵魂。平均每三分钟她就回头瞪段沉一眼,对他比一个“靠”的国际手势。

看着她那粗鲁的糙汉模样,段沉忍不住咧嘴大笑。

段沉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那么喜欢整她。今天原本还有别的事做,结果开车在市里堵了一会儿,等红绿灯的时候,正看见于江江和几个同事模样的女孩子在街上闲逛。

段沉也不知道自己在抽什么疯,开着车慢慢跟了她们一路。

于江江的同伴在前面走,于江江慢吞吞跟在后面,沿路唯一驻足的店,是一个卖双皮奶的甜品店。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同伴喊她她才走了。

段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叫住她,叫完了又不知道能和她说什么。半晌想起前两天印的传单,拎着她去发传单。

于江江应该挺讨厌段沉的,段沉能感觉到于江江对他的敌意,可他就是很享受她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子。大概是顺从的女孩见过太多,这类不走寻常路的倒是入了他的法眼了。

来来往往的人群渐多,于江江忙碌起来,也顾不得鄙视段沉了。段沉见此情形,摸了摸鼻子,鬼使神差地偷偷下车,去方才的店里点了一份红豆双皮奶,拎着印着大大LOGO的塑料袋,段沉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匪夷所思。他凑近闻了闻那双皮奶,甜腻腻的,大老爷们怕是吃不下去。他狡黠地一笑,心想:那便宜于江江好了。

一晃一个多小时过去,于江江手上的传单越发越少,段沉心想也差不多了,发动了车子,正准备开过去接她,一抬头,就看见一辆帕萨特停在了她面前……

天气有点闷,马路上更是热到极点。来往车辆排放的尾气简直要把于江江熏死。用力咬了咬牙,于江江很恨瞪了段沉一眼。她悲哀地想着,上辈子她破坏银河系的时候怎么就没人拦着她呢?要是知道这辈子会认识段沉,打死她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本命年来得真的太凶猛了,遇见段沉这货也成为了犯太岁的一种。

一边辛苦地发着传单,于江江一边在心里把段沉肢解成一块一块。

日近西山,肚子又饿,于江江觉得现下自己哪哪都不舒服。只想着赶紧干完活,今生不用再见那瘟神就好了。

手上厚厚一沓传单慢慢发完,于江江脸上逐渐恢复笑容,她一个一个主动地发出去,嘴甜又谄媚地奉承着每个过路人。虽然累,但是也算一言九鼎完成赌注的承诺了。

人行道上人太多,于江江刚往旁边靠了靠,距她一步之遥的马路边就停了一辆车。她下意识退了一步,还不等她反应,车上的人已经下来了。

隔着红尘喧嚣,隔着碌碌人群。于江江觉得自己那一刻的表情有些呆,耳边是嘈杂的各式混响,以及低不可闻的风声,她怔忡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已经走到她眼前的人。

成列的繁茂树木和来往的车辆人流是天然的背景,连同来人,形成一幅动静结合的画卷。站在于江江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正装刚刚下班的陆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