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像钱程也不怎么吃辣的。”除了陪我吃火锅基本上不沾辣。

“对,程程喜欢温和点的。”

我对他的一语双关简直无言以对,何德何能,黑社会大哥亲自说媒。“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

“喜欢有日子了吧?怎么还让程程等到追求的机会?”

有点复杂,我不认为这种情况适合说明。

“我不知道你和那位是什么情况,既然俩人没法儿在一起不如趁早放了。”

“但我和钱程只是好朋友,钱程也接受。”

“得~”鬼贝勒叹口气,抓过一把黄瓜丝吃,“再劝就没意思了。”

“我不是不识好歹。哥哥您光说让我放弃,那我也有句话您别不爱听,您跟秦总为什么不结婚?不可能是您这边没意思吧?”

菜丝儿啷当在嘴角,他愣了个把秒钟,苦笑:“还真是不中听。”咽下嘴里的,其余的又丢回碗中,“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不像我一大老爷们,十年二十年不在乎,你耗得起多久?一年?两年?”

“您和秦总是不是秦家老爷子反对?”秦堃肯和他一起生活却不结婚,两人已经不是可以再拖的年龄,我猜想是有外来的阻力。

鬼贝勒说我:“你就这个脑子,顶愿意琢磨别人不爱说的事儿。”

锅里鸡蛋煮熟了,凉水拔过剥去皮一切两半,他说保安不吃鸡蛋,从一只碗里拿出半个塞进自己嘴里。我问他:“你比钱程大几岁?”

他靠在冰箱上懒懒回答:“比秦堃小3岁。”

倒是够透亮,免我再进一步换算。“别吃了,待会儿不够了。”

“她其实长得不起眼,但是很懂得让别人注意她,你发现没有?”他捏着咬成一个月芽的煮鸡蛋,“我记得那年见着她,穿一身儿将校尼,特带劲儿。”

“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只知道有故事可听了。

“你小,不认识,我们小时候倍儿时髦的料子。”

他最初知道秦堃的名字是在娄保安那里。俩人中四在一个班级插班,逃课去附近小学校实验田偷西红柿,正赶上开家长会,保安保安你看那小妈真年轻。娄保安说你别瞎说人家是姐弟俩,他姥爷以前是我爸首长,后来转业做贸易,他家巨有钱,那姐姐叫秦堃,保送大学了。那时候上大学还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他因为保安的这句话多瞅了秦堃两眼。程程眼尖,朝他们招手,他打小就黏保安,她也跟着笑了笑。

是冲保安笑的,勾的却是贝勒爷的魂儿。

“现在说出身你们理解不上去,在那个病态的年代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我祖辈出身不好,爷爷是日本人,所以不但不敢登秦家的门,连自己家都没待下去,父母挨批斗遭迫害,我跟着亲戚去了台湾。那时候一波儿挺有才的人,现在在各个国家很有财势地位的华人,都是这样流出去的。不是你看不起这个家,是这个家不要你,不允许你建设,在这儿待着就是死。那些年闹的,死了好些人,大街上经常有清洁工拿着板儿锹往起铲尸体,就是被弄死的人,然后无数次踩、压,在地上跟层油毡纸儿一样。历史课本没给你讲这些吧?我在台湾一待就是多少年,再见着她都是九几年了,十…二年前吧,我刚回北京来。”

我听着年头,查数儿,卖机灵:“钱程上大学那年。”

“对,我在台湾只做事,回来被叔叔强迫去念大学。电影学院就在我住的楼下,我一看也别远了,念这个吧,过去领报名表。一大奔在旁边停下,刚下完雨,溅我浑身泥,我那时候还年轻气盛呢,摸出个钢蹦就想闹事儿。司机一开门,出来的是她,我当时就懵了,心想人七八年不见这人怎么就完全没变模样。她见我不说话,过来给我道歉,要说程程这小崽子,趴在车窗户上朝我笑:我认识你,你是保安同学,我在他家看过你照片。” 他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对儿子一般的喜爱之情。“我以为是秦堃来上学,也跟着报了导演系,后来才知道是这小的。”

“然后带着小舅子上了四年课?”太传奇了,全天下没有像他上大学这么草率的。“老爷子现在还是介意你出身吗?”当过兵的人总是特别憎恨与日本有关的人和物。

他摇摇头,很无可奈何地笑:“这就是一借口,秦家的私事我不方便说,总之我是过不了老爷子那关,你就当因为鬼贝勒这个名头吧。这是跟你说呀妹儿,我估计啊,哥哥只能等老人家寿终正寝那天了。”

“哥~不是我打击你,我看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

“总活不过我吧?”

“要是把她嫁了呢?”

鬼贝勒还在笑,可笑容已足够胆小的打摆子了。“她敢嫁我就敢抢,我对她的安份绝对取决于她的配合。”

“真危险。”

“说得好!你哥就是靠这词儿吃饭的。”

“您要对秦总有信心,她吃着恐怖的养颜秘方,怕的就是比你先老。”没有女人不想做个漂亮的新娘。

“我十多年等下来,还说什么信心,简直已经成习惯了。”

“或者是用了这么久得不到的不甘心?”这话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自己。“一辈子还能有多少个十年?”

“那要看是什么质量的。现在要是跟我说以后没有她了,永远等不到了,我告诉你我一个十年都不活。”

“我说不上您那么绝对,但还是愿意耗下去。”我喝一口兑好的汤,糖好像放多了,“他也比我小,我们打小玩儿到大,我看他谈恋爱,失恋,陪着他,哄着他。就是再不容易,也不是说放就放得了的。”

这些话说给鬼贝勒,也希望他能转给钱程听。像他说的,钱程是好孩子,而我和季风现在这个状态,我不能让人没名没份等我。

鬼贝勒一下噎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故事反倒给我树榜样,只骂道:“我这是个傻妹子。”

我和季风之间牵绊太多太多,不是情情爱爱那么简单的事,这么多年我如履薄冰的小心,如今被自己打破,冰下是春山还是绝谷,我就快没有勇气面对了。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化冰水吃羊角片,季风刚下班打电话来,我说在延庆朋友家,他说你延庆怎么又弄出朋友来,明天出差别玩太晚坐车该晕车了。随口问着他今天交工反应怎么样?听他神采飞扬描述着对方多么满意,末了还是说有细节要调整,笑他总先说好的后说坏的让人白高兴一场。手机小用肩颈夹不住,一只手拧开瓶往出倒药片,没拿住掉了下去,药洒了小半瓶,唉哟一声赶忙去捡,抬头钱程端个面碗站在门口,表情不自在:“保安要盐。”

季风听见呼声问怎么了,我说盐罐子弄翻了,他告诉我到家去条短信,挂掉电话。

我把盐找出来给钱程,他接了没走,蹲下来帮我把弄脏的药片捡到纸篓里:“你偏头疼还没好?”

“停几天就犯。”

“去看医生,依赖药物不行。”

“又不是待因片,哪有什么依赖?”收拾干净了拍拍手站起来,“再说这是中药。”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我抱了自己的那碗冷面出去,他唤住我,我一回头他又没话了。

“你可别说你没事噢。”

“没事。”

轮到我不急着走了,站在原地夹了些鸡丝:“我跟季风…打算结婚。”

“我知道。”他点点头,挑着面条,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哦,恭喜。”

“对不起啊。”虽然很俗,但也没别的话可说。

他一愣,笑起来:“什么呀,没事儿。我追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喜欢他,”他咬着筷子对我眨眼,表情揶揄,“上课不听讲在练习本上写他名字,我都看见了。小花痴。”

保安在客厅喊:“盐!程程,先给我送来你们俩再聊。”

我把盐拿进去,鬼贝勒夸我做的冷面味不错。我说我们老家附近朝鲜人很多,冷面配辣菜狗肉是一绝,说完忌讳地看看他们仨:“没有满族人吧?”满族有狗救驾一说,是不吃狗肉的。

娄保安拖拉着一团冷面张不开嘴,只好举手。

鬼贝勒瞥他一眼:“你丫别侮辱皇族血统!”

他说:“我真是满族的,看户口本儿。”

“小时候偷狗属你吃的最多。”钱程也帮腔。

“高干子弟还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我以为这种事儿只是丛庆和季风之流能做出来的。背枪上山打猎没有猎物,捎带把人家养的鸽子打回来两只烤着吃了。

“那时候小嘛,就嘴谗,有一天在保安他们家胡同口瞅着一只狗转悠,我们几个就叫着给它逗院里来。那次还有区姐一个,噢?她那时候梳一板儿寸,跟个男孩子没两样。保安给那狗踹翻个儿,她一盆水就泼上去,完了鬼贝勒伸手扯下外墙灯的电线往地上一淌,给那狗电死了。”

“完了你就等吃。”鬼贝勒接钱程的话,向我比划着,“那时候他这高一点儿,拍巴掌在旁边乐。狗一死他就说:煮了吧煮了吧。嗓子溜尖儿,让区洋捂着嘴儿给拖屋去了,再不喊了,老实儿蹲门槛儿上看我们给狗扒皮。”

“嗯。”钱程也不介意别人说他小孩了,完全沉浸在狗肉的回忆里,“那狗肥着呢,吃着特香。”

“你们真这么干的…”我被这残忍的一幕震住了,都说东北人身上有狼血,这群人一点儿不比狼善良。

“真的。”保安想起来也大笑,“那狗是大院食堂散养的,后来人家找狗,我拎个狗腿子站门口儿撕得正卖力,让我们老头儿一脚卷进去了。”

“完事儿就天天惦记吃狗肉,我姐那阵儿零花钱活,得空儿就领我出去搓,一顿把我给吃恶心了。”

娄保安又羡又叹:“你姐是真疼你程程。”

“白疼了!”鬼贝勒恨恨地说,“这么大了就在外头仙悠,她一人儿多辛苦,还得操心给你和你姥爷中间加汤。”

“你不用想我回去接公司就能跟我姐双宿双飞,何况就是我愿意接,老头子也不会放手。”

“你听听,你听听,不怪秦堃总念叨:这就是个冤家。”越说越来气,筷子劈头盖脸就抽下去,“都他妈欠你的!”

“给他找个像样的媳妇儿管着就好了,”保安又了话说太透的毛病,“像家家这样的。”

满屋子就剩吸溜面条儿的声音,鬼贝勒冷笑:“你也别说人家,你还得玩到啥时候呢?”他放下面碗点了根烟,笑着对面前两个埋头吃面的男人摇头,“十三岁就知道拍婆子刷夜,那个呢三十岁了没碰过女人,这我不是跟俩怪物儿一起吃饭吗?看着是挺正常的。”

娄保娄不爱听:“去你大爷的!谁不正常?脱下来比你长。”

“碰没碰过告诉你了啊?”钱程向鬼贝勒抗议,却用肘子尖砸保安脑瓜顶。

保安吃痛,猛然意识到女士在场,转而问一个始终疑惑的问题:“对了家家,为什么我没有鸡蛋?”

鬼贝勒晚上在农家小院住了,我们三个回市里,保安开车,先到钱程家,停了一下,探风声:“还是,车你开着明儿送我单位去?”

“不用了,”钱程开门下去,“我还得回去修图,明儿着急要,你送家家回去吧,她们家小区黑,送上楼。”

在我家路口等灯的时候,保安看着熙攘人群问:“程程跟你求婚了?”

“你也要替他保媒?”

“没领那份工钱。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他太老了。”

“你不要打击我,我死给你看。”他呵呵笑,“大四五岁算老吗?你多大?可别说18,实在不像。”看我瞪眼睛他慌了,“你真18啊?程程告诉我你24,我就说么,这二十多岁长得可够年轻的了。”

我深深佩服他这套黑白脸齐唱的功夫:“你这果然是救命的嘴。”

“你这却是要命的嘴,一个不行就给我们堵上了,干嘛回得那么绝呀?”

“说多了就是欲迎还拒。”

“还挺有经验的。” 他笑一声,变灯上路。

“我跟他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对于娄保安,我相信现实一点的现由比较能让他接受,“做朋友还行,没有办法进一步发展。”

“你嫌他学历低?他是赶上考学时候叛逆期了你知道吗?要不然凭那脑瓜儿学什么都没问题,他在摄影班的时候系里来国外访团儿,一韩国大师看着他作品就想带他回国深造,是老爷子没让走,要不现在大小也是个艺术家。”

“门高狗大的权势官家,连他学什么都管,结婚这种事他拍得了板儿不?”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他喃喃,“齐大非偶。”

“也不全是。”他同学会上那几个女人的话还在我耳边转。

“你别小看了程程,什么事儿关看他想不想做。”

“我不是小看他…”这样误会就不太好了,我一般不会有勇气小看任何人的。“女人总是比较感性的,感觉这东西,第一眼,有就种下了,没有就是没有,以后也长不出来啥。”

车停至小区,我一再请他不用送我上楼,他没坚持,趴在方向盘上看我解安全带:“你这女孩子,外表安静讨巧没什么个性,实际还是很擅于思考的,但是不要总强迫自己出一些奇谈怪论,时间一长,真正的想法都给盖住了。”

冷静见放

是强迫自己做奇谈怪论吗?算不得,谁骨子里还不都有那么点儿叛经离道的小个性呢。喜欢与众不同,希望得到别人注视,这很正常。

我在心里和娄律师辩论,最后自己胜了,洗完澡准备一下出差用的衣物用品,躺床上就睡了。来条短信把我吵醒,一看是我小姑家那精神病:“呼叫老表,起床祝我生日快乐!”一看表刚到25号几分钟,这丫头还打算普天同庆咋地?

让她这么一折腾忽然想起回来没给季风打电话,才12点多也许他还在抠那堆数字码,拿过手写短信,万一要是睡下了呢,他白天去交工了,也许今儿难得能早睡一会儿。于是我在“睡了没”前边又加个“季风”,发给了黑群,还幌了一下号…所以说女人真是,别人家东西用着不心疼。

很快季风电话拨过来了:“你刚回来?”

“睡一觉了,让杨毅短信给吓醒了,她过生日,赶紧给她打电话,别等她讲究你。”

“已经讲究完了,说她过生日五分钟了,没有一个人祝福她什么什么的。”

“啊,我直接给你发短信就对了。” 我睡蒙了,杨毅怎么可能忘了搅和季风。

“呵呵,老黑骂你,他也没睡,在我屋帮我测系统呢。”

“都完事儿了吗?”怎么比我自己出效果图还兴奋。

“有BUG,调好了明天还得拿单位刻盘,周末陪我去买个刻录机…周末能回来吗?”

“看情况,没有工程故障写个总结三四天就回来了。”

“明天几点走啊?”

“正点儿上班,几点走看领导意思呗。”我打个呵欠,“去的里面就我一个女的,真看得起我。”

“不去不行吗?这几天可热了。”

“反正也不是用我去搬砖当力工,顶天儿就早晚去转转,一般没啥事儿,有事儿我们几个去也不顶用。”

“带点儿解暑药,别像去年似的动不动休克了。”

“是晕倒~~而且就一次,哪儿动不动了。”

我觉得我是那种藤类植物,看着弱,其实非常有韧性,中暑只是个别现象。再说这才5月末,现在就吃解暑药到伏天还活不活了。

翻了两个身没睡着,季风发来条信息:你不是爱写文章吗,要不还是换个编辑的工作吧。

我可以称之为事业的东西刚起步,又换?没睡觉说什么梦话?等乾坤倒转吧!

“死心眼儿!!!!!!!!!”

“你打一万个叹号我也不换。”我要不死心眼儿能把初吻留给他?

好半天,他回了我满屏黑杠,细一看是密麻麻的叹号,他不会真打了一万个吧,我一条短信好像接不了那么多字符。耐着性子数了半行,头昏眼花,没数明白,迷糊过去了。

一大早惨遭狼人强吻,窒息而醒。“你干什么呀…”我还没太清醒,推也像就。狼人在我颈间闻着嗅着,淘气地啄我,笑声从鼻子里钻出来,有清凉凉的薄荷牙膏味,我请他优雅点儿滚开,他一撒癔症把我从被窝里捞出来,赶跑了全部嗑睡虫,我坐着瞪他,“季风你明儿趁早把我们家钥匙交出来。”

“嘿嘿,欧娜给我开的门。”他把蚊账卷上去,没系紧又掉下来了,又卷啊卷啊,嘴里还吹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