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得还挺多。”我眼花缭乱地看他一件一件往出捣扯。

“买的时候人家说的。”翻到最后是一个小红盒子,打开来有张黄纸符,说特地在庙里求来的,让我烧了和水喝,可以保本命年大吉大利。我不喝,怕当下就死在本命年。他很坚持:“这种烧完了是草灰,纯植物的。”

我看着符上的异形文字摇头:“可是朱砂有毒。”我是信邪,但要在科学无法解释的情况下才去相信。

他诡秘一笑:“我让师父拿薯条蘸蕃茄酱写的。”

“他真就写了?算什么术士!”

“反正你喝就是了,纯绿色食品,喝不好也喝不坏。”他慎重地把符点着,扔进杯子里,出去接了水端回来给我。

透明的杯子里纸灰浮动,我哭笑不得:“你还给我接了满满一杯,这怎么喝啊…”

黑群刚把大饼消灭,给自己泡了佛茶解腻,见季风作法,好奇地跟着进来。“宝贝儿你真敢喝啊?”

季风头也不回地让他滚。

他靠在门上悠哉地吹着茶水:“你小子去一趟庙里嗑两个头还信上这些了。”

“嗯哪!”季风愉快地回答,“我打算过两天找人算算在我办公室供个关二爷保家生财。”

我极不赞成:“你别给公司弄得跟黑社会堂口似的。” 手一抬把那杯有着神秘力量的水放到一边,“我不陪你疯。”

“就怨你!”他指着黑群,“有吃有喝的堵不嘴!眼看就给哄进去让你搅和黄了。人家说把那符和我一根头发烧了给人喝下去,这人这辈子就是我的了。”

“小季风你损不损!”这也不打哪学来的黑魔法,我打赌菩萨不会教人干这种缺德事儿。

黑群长叹:“造孽啊…”

“你给我滚出去你个嚓巴介子!”暴碳着火,随手摸起最大的那块乌龙石。

黑群施展神行百步,眨眼间飘离原地足足一丈挂零。“哎哟!”茶洒了,烫得吱哇乱叫。

我从那奸笑的人手中夺回无辜的石头:“人家打佛香之地跋山涉水跟你回来不是为了吓唬鸟的。”

他眼明手快地拉我坐进他怀中:“你知道这石头有什么来历吗?”用一个故事哄我坐稳。

相传它是东海龙王三太子的化身,生得一身乌黑,有一天私自离开龙宫到海中玩耍,不料遇到了一群鲨鱼精。都知道吃了龙肉可以成仙,鲨鱼精就相约咧嘴向小乌龙猛扑,小乌龙寡不敌众,遍体鳞伤退至莲花洋,被正在捕鱼的朱家尖渔民发现,将其救至樟州湾内。伤好后,为报答救命之恩,小乌龙横卧在樟州湾沿岸,立志守护海塘。年长月久,片片龙鳞也就化作了乌石子。它日夜注视着大海的变化,一旦大风将至,它就抖动鳞甲,并高声鸣叫,警告渔民别出海。巨浪来时,他就用身躯挡住汹猛波涛,保护身后一方百姓免遭灾难。

听着这古老传说,再端详那块乌石上细细的红色纹路,仿佛是小乌龙为救命恩人挡风遮雨留下的伤疤。

“你好算没白溜哒一趟。”我回头朝他一笑,“不过我记得龙王三太子是哪吒闹海时候打死的?”

“呵~都是神话么,谁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假的。明天请乔老师吃饭,完事儿喊欧娜老黑去酒吧玩,你给那活哪吒也找来吧。”

“嗯,她一见着我就小光小光地嚷嚷。”

“小玩意儿,活活给我改名儿了。”季风捉着两只手臂将我抱紧,“她要是跟她舅在一起就都叫来,反正这一帮也都认识。”

“你不说他不正常让我离他远点儿吗?”

“不是我说的。”他咬自己舌头。

“狗说的。”

“你还能听懂狗说话?”

“你是狗。”我低头咬他手背。

季风呜呜哭:“我是狗~~”

我满意地在自己的牙印上亲亲:“你洗一洗睡觉吧,我回家了。”

他搂着我不放:“我可想你了,你在这儿住吧。”态度很诚肯,“我今天又坐火车又坐客车又坐飞机累完了,没力气对你做什么。”

“就是看你累了不想挤你,让你好好睡一觉么。”

“双人床挤什么?别走了~~嗯?”

我侧过头看着他:“你以前都直接给门一关‘不许走’,这样留我。”

“大师说了:执着需要智慧,否则就是着相了。”

“大师不是让你在这种场合使用的好不好!”

“丛家~”

“嗯?”

“你手脖儿上那小葫芦呢?”

“裂开了,出来一个葫芦小金刚,跑了。”

“…”

“哎呀你别咬我!”

那些送客户的佛茶,欧娜拿走两盒孝敬导师,黑群有样学样,没几天哪吒来我家住的时候也挑了一盒说要送人。晚上睡觉前问我:“小表舅的外公我要叫什么啊?”

我正给她找睡衣,愣在柜子前,沙发上看电视的欧娜也被这道高难度的伦理题吸引,停止了换台。

我把她身上的毛巾解下来套上睡衣,问:“你和你小表舅究竟是怎么个亲戚?”

哪吒苦着一张脸:“我说不明白啊。”她眼睛一转,从茶几底下摸出纸笔开始画圈,“外公。外婆。舅公。舅婆。小表舅。小表舅的外公。咦?也就是舅婆的爸爸。舅婆是小表舅的妈妈。哎~~还得画一个堃姨,堃姨的父亲。”画完圈再找有直接关系的接着连线,“外公是舅婆爸爸的养子。小表舅呢是我舅公的儿子。但是看照片良舅长得比较像舅公,小表舅像…”

欧娜呻吟一声:“你等一下再往里加人物!”

“哦。”她顿一下,想了想要说的话,确定没有新人物,“小表舅像舅婆。”

“这是钱程?”欧娜以指尖点着被圈住的“表舅”二字,得到肯定又问,“堃姨是谁?”

线又连过去:“舅婆和堃姨父亲的女儿。嗯,小表舅管我外婆叫姑姑…侄。我都加上吧,我外公外婆有两个小孩,我妈妈是姐姐,然后是良舅。妈妈和爸爸下面是…”画了一颗巨大无比的心型,中间写上哪吒,咧嘴笑,“我。我叫他爸爸,叫她妈妈,叫他小表舅,叫她堃姨,外公,外婆…最上边这个我叫什么啊?”

真为难孩子了!要属四世的辈份~~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欧娜说:“血缘上来讲是叫太舅公。”

“这哪有什么血缘?”

“舅婆和舅婆的父亲是亲生父女。”

“养子法律上也承认。”

我们俩研究了半天,指示:“叫太姥爷。”反正是这一辈的,秦老爷子是老北京人,不习惯被叫太公。

哪吒念了两遍,算是记住。欧娜问她:“你外公在世的时候是称呼太姥爷为父亲吗?”她茫然地摇头。

我被欧娜那种闲来无事瞎认真的模样逗笑:“不用那么严谨吧。”

“用的。”哪吒的两只大眼和头顶一起闪光,“小表舅说太姥爷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说错话要打人,总是生气。要不是良舅说应该去拜访,我真的不想去了。”

“别听你小表舅胡说。”我揉着额角,“他们祖孙俩有仇。”

哪吒点头:“是啊,所以他说明天要去工作,让我自己跟阿肌去。他还说我害怕就拖上你,反正你周末不上班。”

“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你肯定不会去,我要自己想办法。”

“算得真精。”我叹道,“我是不会去的。”

欧娜没安好心地说:“因为她比你更害怕,她挨过你太姥爷的揍。”

“他真的打人啊?”哪吒慌了,“家家你陪我去吧…”

我被赖上,一眼一眼剜欧娜,她劳神在在地拿着那树状家族表,问缠在我身上的三头六臂:“你小表舅没教你怎么叫人吗?”

“有,但我不敢叫。”

我警告:“你千万别叫。”钱程能教得出什么我心里有数,老妖怪要听见有人当面这么直呼他,一拐棍抽下来,阿肌们再架狙把他暴了头。

该说是天下大乱还是天下太平呢?

季风批评我:“你也不想点儿好的。”

说实话我也没那么歹毒,不看僧面看佛面,秦堃对我那么好,我可不会因为那老头说我关公门前耍大刀就一直记恨他,只是想到他竟能第一次见面就毫不顾忌地骂我关公门前耍大刀这么不给面子的话,待会儿见了还指不定要受什么气。说出蕴酿一早的台词:“要不你陪哪吒去吧?”

“我怎么陪她去?”他倚在门框上笑,“我又不认识老爷子。”

“我也不认识啊。”

“不认识能特地打电话请你吃饭?去吧,冲这份儿上他也不能再把你气哭。”

我默默地把炒饭装盘,默默地把盘子端到茶几上,默默地勺子插在饭里,默默地去柜子前找衣服…长的,短的,衬衫,裙子,拿出来搭配,在身上比量,穿上,在镜前左顾右盼,不满意地换另一套。

季风边吃边观察我,也不吭声,只用凉凉的目光围着我打转儿。

我换下来的衣物在沙发上扶手上越堆越高,终于又放上一件之后偏坠倒在吃食的人身上。他挪个窝躲开那些衣服,把空盘子推开,抽纸巾擦嘴,不善地打量我的精致装扮:“不够你折腾的~~相亲啊?”

停下刮眉刀,我扭头看他,再转回来:“总不能给钱程丢脸啊。上次仓促地见了老爷子,这次提前约我了我怎么也得精心准备一下。”

“约你的是哪吒,她小表舅不是说今天有活儿吗?”

“不这么说怎么能骗我去呢?你倒是真肯信这种话,我以为你还不得抢着替我去!”

他不怒反笑:“我不是不替你去,一会儿我有几组照片要拍。”

这还像句人话。“拍照你怎么吃那么多!模特公司不是让你控制食量吗?”

“光看你时装表演似的一套一套换,没注意全吃光了。”

我偷笑,再装啊,不还是犯酸了!

他讨好地过来帮我削眉笔:“再说你难得起早给我做顿饭。”在我脸颊上亲一下,“可惜浪费了。”

用心被识破,我恼羞成怒:“有事儿你不早说!”一来就说好饿,根本是看出我有求于他骗我饭吃。

季风的哈哈大笑中哪吒从我房间睡眼腥忪地出来:“吵什么~~哦,小光来啦。家家你今天穿得好漂亮。”钻进了卫生间。

我夺过眉笔,又被他抢回去,托着我的下巴画眉:“不用画太浓,你眼睛黑,眉毛带几笔就行了,眼影稍微打重点儿。”

我嘴型很小地说:“把我打扮这么漂亮待会儿见了钱程他真动心了怎么办?”

“你不动心就行。”他收了笔,检查一下自己的作品,“好,自己画眼影吧。”

“到手了,也不惦心了是吧?”

“没到手呀,到现在也不给我转正。”他瞄着我脖子上的戒指,突然坏笑,“光知道跟别人说要跟我结婚…”

握着粉刷的手僵住了:“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给哪吒接风那天么,啧啧,钱程酒量真差。”

“一会儿见着他我说我又改变主意了。”

“你一会儿见不着他。”季风说,磊落眉宇间尽是捉弄,“我今天就是去给他当模特。”

“你们关系挺微妙嘛~~”我这话说得眼气,亏我前几天还为了让事情简化想去辞职。幸好秦总没批,她要是批了,我这边自以为断得彻彻底底,实际上那边两个人已经搭上线儿了,还掺了三太子的浑天绫…我不白牺牲了吗?

“就好像配药吧,反正要不就是配出灵药成仙,要不就配成毒药喝完挂了。”

我撇嘴:“修辞用得很平常。”这也能用网游打比方!收好化妆包一站起来被他圈住,我赶紧说,“你别碰我,我刚画好。”

他只是低头闻闻脂粉香,笑道:“别让任何人碰,回来我要验妆。”

“我可以补。”我扬着包包。

哪吒叨着牙刷站在门口看我们老半天了,对没有看到香艳镜头表示失望,摇摇头转了回去。哗啦哗啦一阵水响之后她拿大毛巾擦着光头出来:“我们出发吧,太姥爷知道你要去让早一点到他家吃午饭。”

我得意地掰开季风的手,告诉哪吒:“你太姥爷以前就要请我吃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哪吒配合地说:“难道是想让你做我表舅妈?”

我很伤脑筋:“那也没办法,谁让你不敢去,明知道他别有所图我也得陪你去啊。”

季风拍拍哪吒的光头:“我走了,拜拜。”手掌勾过我脖子寻摸了半天在肩膀上吻了吻,“早点儿回来啊。”

“这么说他都不肯把你换下来?”哪吒看着他的背影。

门没关严人又回来了。我眼睛一亮,季风说:“对了,想着提醒我晚上把招聘简历更新一下,再招个前台,老黑找这个总穿低胸衣服,不知道是前台还是坐台的。”关门出去前又说,“而且那么低胸还什么都看不见。”

哪吒皱着眉毛告诉我:“最后那句才是他不用人家的真正原因!”

这小鬼,我捏捏她:“他又不是翅膀!快去换衣服。”

“我小表舅从来不嫌女孩子胸小。”

右边脸颊的肌肉不知道为什么一跳一跳。“我胸不小!”

这孩子系好纽扣盯着我不小的部位看看,脸上遗憾地写着三个字:你撒谎!

执拗见放

我比哪吒大了七岁,七岁是应该有代沟的,我这么想着,也就努力不去指责她奇怪的打扮。衣服倒还普通,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比较普通,她偏爱对襟小褂肚兜短袍一类的服装,反正近些年复古风盛行,这也能够接受,但是她那些提溜拴挂的小配件实在让人想忽视都难,手腕上的珠子链子一串串一条条几乎挂到了手肘,脖子上一个巨大个儿的玉牌,护心镜般垂挂胸口,一只耳朵套了七个小银圈,另一边只有一个耳洞,挂的耳环样式却集大成于一体,又是链又是坠又是圈的,很多复杂。她还反驳:这有什么复杂,就是一个坠子一根小链还有个圈圈,多简单。我老气横秋地念着:“时代不同了…”

哪吒趴在车窗上往外看,顺嘴接道:“男女都一样。”都还发的二声。翅膀算是把东北话给发扬光大了。

“你在S市常和翅膀他们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