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没有。”

再次变调的声音让左易的眉梢一挑:“你喉咙不舒服?”

“咳咳咳。”叶康平连咳了好几声,终于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声调,“我只是有些,受惊过度。”

左易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叶康平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好像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好在左易很快收回了视线:“还有其他人能证明你们去看了电影吗?”

叶康平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左易扫了一眼刚才做的记录,微微抬眸瞥了一眼叶康平:“母亲的忌日去看电影,心情不错嘛。”

“因、因为…”叶康平的声音又要开始变调了。

“因为这天是我们的相遇纪念日。”一直缩在叶康平旁边的孙倩终于开口说道。

左易不置可否地合上了笔记本,准备去找下一个目标。叶康平夫妇见他走远了,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第二份口供来自于周阿姨。

周阿姨看上去很冷静,比起孙倩,她更像是处变不惊的贵族太太:“我一直在女儿家里,离开的时候大概是8点过几分,从我女儿住的地方到这里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我到的时候,孙夫人他们正在打电话报警。”

左易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根据资料显示,她已经49岁了,但依然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风采。最让他在意的是,她太冷静了,即使是现在自己这样看着她,也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

“我听说今天是叶老夫人的忌日,你们应该呆在外面才对。”

周阿姨点了点头:“叶家确实有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但是我在叶家已经工作了25年,老爷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所以才回来看看。”

左易顿了顿,又问道:“有谁能证明你一直呆在你女儿家?”

“我女儿。”

“除了她以外呢?”

“没有了。”

左易合上笔记本:“谢谢你的配合。”

周阿姨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继续去干自己的活了。

最后一个证人是王二狗。

“今天晚上7点到9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王二狗脸色微微发红,头发也有些凌乱,像是刚睡醒一样。他看着面前的警官,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在房里睡觉。”

左易道:“为什么呆在叶家没有出去?”

“本来是要出去的,但是我今天有些发烧,我吃了一颗药打算睡一觉,等烧退了再出去,结果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还是你们来了我才醒的。”

左易看了一眼身旁的李信然,李信然点了点头。

左易又问:“那么有谁能证明你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王二狗憨厚地笑了两声:“警官,我又没有媳妇儿,我在自己房间睡觉能有谁证明啊。”

左易合上笔记本:“那就是没有了?”

“呃,没有。”

王二狗长得不算高,但是很结实,皮肤稍嫌黝黑,一咧嘴就能露出一口白牙。气质说得传统点叫质朴,说得时尚点叫二缺。

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王二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对着左易笑了笑。

左易错开了他的目光:“你平时在叶家主要负责些什么?”

“我主要是负责花园,还有一些周阿姨干不了的体力活,也是我帮忙做。”

左易想了想,问道:“周阿姨是个怎样的人?”

“周阿姨啊,她在叶家呆了很多年了,十分能干。老爷和小姐平时的饮食起居都是她在负责,这些年来一直把叶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和死者的关系怎么样?”

王二狗道:“老爷十分信任她,她对老爷也很尊敬。”

“谢谢配合。”

问完了所有人的口供,左易站在一边盯着笔记本出神。

李信然确认完周阿姨女儿的口供,走到他身边道:“头儿,确认过了,周阿姨确实是八点左右离开的。”

左易换了个姿势靠在墙边,看了李信然一眼:“亲属的证词可信度不高。”

李信然点了点头:“那你还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左易笑了笑,“他们全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3月15日晚十点,左易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翻看着案发那天录的口供,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被自己遗漏了的东西。

凶手在13号晚上悄无声息地杀害了叶洪生,还将叶蓁蓁推下了楼,没有惊动一个人,看来凶手知道那天叶家大宅里没人,才会选择在这天行凶。

这么看来,凶手应该和死者认识,甚至很熟,所以才会知道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叶康平夫妇,周阿姨,王二狗,还有秦空,他们都具备作案的条件,且都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动机是什么?

左易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桌上已经冷了的咖啡喝了一口。

“头儿,还不走啊?你不会今晚又想住在局里吧?”李信然已经换回便服,过来拿个车钥匙却看见左易还留在办公室里。

左易放下杯子,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先走吧,我马上走。”

李信然拿起钥匙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他道:“头儿,凉了的咖啡伤胃。”

左易笑了一声,冲他摆了摆手,李信然风骚地给了他一个飞吻,便离开了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左易一人,他环视了一周,莫名觉得比刚才空旷了不少。

低头看了一眼摆了一桌子的各种资料,左易叹了一口气,倒掉了冷掉的咖啡,也拿起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夜晚的A市和白天看来就像是两个城市,在许多人已经入睡的时候,另一部分人才正式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清南巷的酒吧一条街正是营业高峰期,一路上都能看见喝得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左易点了一支烟,从路口走了进来,前面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在被一个喝醉的大汉纠缠。

左易吐出一个烟圈,踩灭了脚底的烟头,走了上去。

“什么事?”他一把握住大汉的右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大汉微醺的眼神瞟向左易,因为没有如愿搂到女人的腰而染上了一层怒气:“你是什么人?关你屁事!”

他嘴里浓烈的酒味让左易微微皱了皱眉。他弯了弯嘴角,从兜里掏出证件:“警察。”

大汉愣了愣,虽然还是一副老子很吊的样子,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警察了不起啊?老子喝酒也犯法?”

“喝酒不犯法,嫖.娼犯法。”

大汉还想说什么,但对上左易的眼神后,默默地闭上了嘴。看着大汉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左易转过身来,就被对面的女人踢了一脚:“卧槽死小子,你说谁是娼呢?”

左易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小姨,我早就让你把酒吧卖了开家餐厅,你偏不听,每天被醉酒的客人纠缠很有趣是不是?”

左千曼撩了撩自己酒红色的头发,转身朝酒吧里走去:“老娘可是这清南巷的一枝花,我要是搬走了,该有多少客人得哭哟。”

左易跟在她身后上了二楼,左千曼给他倒了杯柠檬汁,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小子,昨天晚上没回家,是不是有女人了?”

左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查案。”

“案?”左千曼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不会是新闻上说的那个叶洪生被杀案吧?”

左易拿起桌上的柠檬汁抿了一口:“嗯。”

左千曼有些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那你见过他的外孙女吗?新闻上说他留了一大笔钱给他的外孙女,估计有十几亿啊!”

左易抬眸瞟了她一眼:“见过又怎样?”

“那就好好把握啊!”左千曼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堆人民币,“你说你都27了,整天就知道查案,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这次趁着查案,不如把那个外孙女也一起拿下?”

左易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柠檬汁,对着她笑了笑:“洗洗睡吧。”

于此同时,叶蓁蓁也在医院的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叶洪生被杀案的报道。呼啦一声,手里的报纸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外公留给了她一笔遗产?据说有…十几亿?!

第5章 日常

叶蓁蓁在失忆以前,可能是个一掷千金的大小姐,每天开着跑车去学校,口头禅就是买买买,有同学惹到她了,还可以对叶洪生撒个娇:“最近天凉了,外公。”

这是叶蓁蓁幻想的以前的自己,光想想确实挺带感的,可是真的当十几亿的遗产摆在自己面前时,她连十几亿后面有多少个零都还没数清楚。

这种感觉就像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馅儿饼,可是馅儿饼太大,一不小心把你砸死了。

叶蓁蓁突然觉得撑得慌。

按理说这么大一件事,孙倩应该一早告诉她的,可是从她醒过来到现在,孙倩只字未提遗产的事,要不是今天她缠着护士给了她张报纸,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个有十几亿身家的富婆。

呃,也许十几亿在人家眼里根本不算个事儿?

叶蓁蓁翻了个身,皱着眉头。

叶洪生有两个儿子,他把遗产都给了自己这个外孙女,她的两个舅舅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十几亿就算再不算个事儿,也足够包养一打小白脸了。

这样看来外公的死很可能跟这笔遗产有关系,也许是凶手威胁外公改遗嘱,外公不同意,于是两人起了争执,凶手一气之下杀了他?

叶蓁蓁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她皱着眉头又翻了个身。根据报纸的报道来看,大舅舅全家移民去了国外,即使叶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他们回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至少他们没有作案时间。剩下的,就是孙倩夫妇了。

是他们杀了外公吗?从孙倩故意隐瞒遗产的事来看,确实有可疑,而且她总觉得,这个舅妈殷勤过了头。

一整夜的辗转反侧直接导致了叶蓁蓁第二天的萎靡不振,特别是一双大眼睛,挂着两片明显的青黑。

季医生的目光寒了寒,扫了一眼叠在床头的报纸:“谁把报纸拿进病房的?”

旁边的小护士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她低着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是我…”

季医生侧头看了她一眼:“你就是这样照顾病人的?”

护士埋着脑袋不说话,叶蓁蓁勉强笑了两声,对季哲彦道:“季医生,你不要怪她,是我缠得她没办法了,她才给了我一份报纸。”

季哲彦的目光顺势落在她的身上,那眼神像极了她以前的班主任:“我说过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多休息,你是不是全都没有听进去?”

“不是的!我听进去了!对不起季医生,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叶蓁蓁有些着急地为自己辩解,这个人哪怕表现出一丝对自己的误会或反感,都会让她心慌得害怕。

季哲彦没有说话,只站在床边看着她,叶蓁蓁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好像在等待着一个重要的判决。

“早上好,蓁蓁!昨晚睡得还好吗,有没有梦到我?”秦空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听上去精神十足。

季哲彦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身后的秦空:“今天病人的身体情况不适合探病,秦先生还是回去吧。”

秦空皱了皱眉,叶蓁蓁似乎看到他自带的玫瑰花背景都凋谢了,头上的卷毛也耷拉了下来:“蓁蓁的身体不舒服?那我更不能走了!”

他快步走到病床边,仔细地打量了叶蓁蓁几眼,眸色变得深沉起来:“哼,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吗?”

叶蓁蓁:“…”

他在凳子上坐下,握着她的手道:“蓁蓁,你别怕,我听说中心医院修建在A市的中心,处于结界的中心位置,他们没那么容易闯进来的。”

叶蓁蓁:“…”

她抽出自己的手,把床头的报纸递了过去:“其实我只是看了这个。”

秦空低头扫了一眼,叶洪生三个大字特别显然。他的脸色微变,将目光从照片上移了开来。

叶蓁蓁的眸光闪了闪,看着他没有说话。

“秦先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季哲彦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却有股让人无法反驳的气势。

秦空抿着嘴角,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蓁蓁你好好休息,黑衣人的事就交给我了。”

叶蓁蓁抽了抽嘴角:“那谢谢了。”

“不客气!”秦空脸上绽开一个微笑,本来打算低头吻一下她的,可是季医生的目光就像针尖一样扎在自己背上,他讪讪地走出了病房。

秦空前脚刚走,孙倩又提着炖好的鸡汤走了进来,然后被季医生以同样的理由请了出去。孙倩放下鸡汤,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叶蓁蓁,仿佛在演一出十里相送。

叶蓁蓁吃了药,在季医生的监督下盖被子睡觉。不知道是因为药物的作用,还是季医生的目光太犀利,这次叶蓁蓁很快便睡了过去。

季哲彦见她睡着了,拿起床头的报纸,对护士交代道:“不要吵醒她,等她自己醒,还有尽量避免跟她谈起关于这次案件的事情。”

“知道了,季医生。”护士点了点头,有些心虚地应道。季哲彦没说什么便走出了病房,护士又给叶蓁蓁理了理被子,才转身退了出去。

叶蓁蓁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护士刚好送来了午饭,叶蓁蓁吃完饭,又想出去晒太阳了。

之前的轮椅还放在她的病房里,叶蓁蓁看着收拾碗筷的护士,询问道:“刘护士,待会儿可以麻烦你推我出去晒晒太阳吗?”

“好的叶小姐,你稍等一下。”护士对她笑了笑,把餐具收了出去,叶蓁蓁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舒服地眯了眯眼。

不一会儿便有脚步声响起,叶蓁蓁抬头看着进来的人,表情僵硬了一下:“季、季医生。”

她发现季医生生起气来特别的威严,就跟她小学时的班主任一模一样,虽然她根本不记得她小学时的班主任是谁,可她就是这么觉得。

季哲彦点了点头,算是问好:“刘护士还没有吃饭,我推你出去吧。”

“好、好的。”

下到花园的时候,叶蓁蓁不放心地问了问身后的人:“季医生你吃饭了吗?”

季哲彦沉默了会儿,才道:“吃了。”

叶蓁蓁皱起了眉,刚才的那个停顿,怎么总觉得是在撒谎啊?“真的吗?”

“真的。”

好吧。叶蓁蓁不说话了,季医生低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叶蓁蓁答道:“睡了一觉精神多了,哦对了,季医生,我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什么时候才会消呀?”

季哲彦道:“过几天就会淡下去,不用担心。”

一个大妈提着一袋水果从他们身边经过,听见这段对话后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临走前还一边摇着头一边小声嘀咕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叶蓁蓁:“…”

季哲彦:“…”

他抿了抿嘴角,补充道:“我说的是瘀伤。”

叶蓁蓁点了点头:“我说的也是瘀伤。”

…所以说,大妈脑补了什么?

叶蓁蓁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正打算在脑中搜寻点别的话题,就见那天问自己口供的两个警察走了过来。

左易和李信然今天穿的都是便服,所以走在医院里也没有引起病人的围观。左易看了季哲彦和叶蓁蓁一眼,笑着道:“看来两位心情不错。”

季哲彦不冷不淡地道:“多晒太阳有助于病人的身体康复。”

左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叶蓁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左警官你吃饭了吗?”这么频繁地来医院问口供,也是蛮拼的。

似是看穿了叶蓁蓁的心思,左易勾着嘴角道:“我今天不是来录口供的。”

叶蓁蓁眨了眨眼,刚想说话,就听季哲彦问道:“你很喜欢问别人吃饭了没有吗?”

这句话显然是问自己的,叶蓁蓁愣了愣,答道:“也不是,比如秦空,我就更想问他吃药了吗。”

季哲彦:“…”

左易笑了一声,看向叶蓁蓁:“对于秦空,你有什么看法?”

不穿警服的左易比之前平易近人了些许,虽然眼神还是像刀子一样,但笑起来时却柔和了不少。“左警官,你不是说你不是来问口供的吗?”

左易勾了勾嘴角:“你可以把这个当做闲话家常。”

叶蓁蓁:“…”

她一点也不想和一个警察闲话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