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阁楼上空无一人,可蜀帝的声音落下后,于黑暗处便飘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朝着蜀帝深深一躬后,粗嘎地低应道:“是!”

可就在那个影子再次消失时,楼梯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转眼,一个太监来到蜀帝身后,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一直都是蜀帝的心腹。

那太监凑近蜀帝,轻声说道:“陛下,一个姓崔的青年人想要见你。”

蜀帝皱眉,他回头问道:“姓崔?”

“是!”那太监小声说道:“应该是崔子轩身边得用的人,奴婢以前在崔公子旁边看到过。”

“崔子轩的人?”蜀帝低声念了句,慢慢的,他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笑容,看着前方,蜀帝淡淡说道:“让他上来。”

“是。”

不一会功夫,那太监便带着一个年青人上来了。

那年青人一来到蜀帝身后,便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那年青人说道:“小人崔五,奉崔子轩崔郎之令向陛下送上一份礼物。”

“送礼?”蜀帝吃了一惊,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崔五,直朝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后,蜀帝才开口笑道:“好端端的,崔郎怎么会想到要给朕礼物?”天下人都知道,如崔子轩这样的人,便是千金万金,都从来不屑一顾不值一提。如他这样的人既然提到“礼物”两字,那这份礼物的价值必定惊人!

一时之间,蜀帝难得的好奇起来。

“是!”崔五恭敬地应了后,他低下头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家公子离开蜀地时曾有交待,可以用这份礼物向陛下讨一个小人情。”

说到这里,崔五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然后他把那布包恭恭敬敬地呈到蜀帝面前。

那太监连忙伸手接过。

蜀帝从太监手里拿过布包后,慢慢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张图纸。

就着灯火看了一会那张图纸,蜀帝纳闷地说道:“这不是朕的东南郡领吗?好端端的,崔郎把它画下来送给朕做甚么?”

崔五闻言徐徐说道:“我家公子说,他前年游历东南时,曾经在某地发现了一个不小的铁矿!”

“什么?”蜀帝失声惊叫起来。

吃了一惊的不止是他,一侧的那个太监也是迅速地抬头看来!

蜀地之内虽然物产丰富,可铁矿却是非常少见,或许应该说,并不是铁矿少见,是蜀国的两任皇帝找到的铁矿很少。

铁为利器,铁矿的存在,意味着蜀国能够拥有更多的利器,而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有了兵器他就有了一切!

蜀帝的心猛然火热起来,他嗖地冲到崔五面前,紧紧扣着他的手臂,蜀帝急急问道:“你家公子发现的铁矿在东南哪个地方?为什么他没有标出来?”

刚刚说出最后一句,蜀帝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说了蠢话。当下,他松开崔五,慢慢挺直腰背,威严地说道:“说吧,你们公子有什么要求?”

“是。”崔五依然低着头,依然十分恭敬的模样,他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家公子临走的时候说过,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对哪个小姑娘上过心。这次他在蜀都呆了这么久,唯一让他觉得乐而忘返的,只有遗花公主一人……”

几乎是崔五这个“遗花公主”的名字一出,蜀帝也罢,那太监也罢,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蜀帝沉冷地站在那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崔五。过了许久后,蜀帝淡淡说道:“这么说来,如果没有今晚之事,朕这个蜀国皇帝,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境内有这么一个铁矿了?”

崔五没有回答。

这时的蜀帝,对姜宓实在恼怒至极,他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双手一负便在阁楼上踱起步来。

一边急促地走着,蜀帝一边语气不善地说道:“听你这话的意思,那姜宓崔子轩是非救不可了?”

崔五依然低着头,甚至,他的语气依然平稳安静,“是!”

蜀帝冷笑起来。

冷笑了一会后,蜀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听他沙哑地说道:“既然如此,朕应了便是。”

说到这里,蜀帝又道:“现在你们可以把那地方标出来了吧?”

却不料,崔五听到这话,却只是笑而不语。

蜀帝的脸色黑沉如水,过了一会,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朕明白了……到得明日,朕会向天下人宣布,早在遗花公主迁入蜀都时,朕便许了她一块免死金牌,赦她三次死罪!”

这下,崔五满意了,他朝着蜀帝深深一礼,恭敬而又风度翩翩地说道:“还请陛下明日派人前来雅集轩我家公子的居所。”转眼他又说道:“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望着崔子风度翩翩的离场,蜀帝面无表情的一路目送。

过了许久许久,蜀帝突然哧笑起来,只听他冷冷地说道:“崔子轩也不过如此!”

那太监自是知道蜀帝为什么会这样说,这时刻连那太监也在心里屑笑:想那铁矿是何等价值连城?那个崔子轩枉被世人称为蜀国崔郎,如今却为了区区一个玩物竟把那么大的好处拱手让人,真是愚蠢至极!

这时的蜀帝,甚至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对崔子轩的防备竟是多余的!那么一个为了女色就什么利益也舍得抛出的纨绔子弟,配得上他那么着紧吗?

……

姜宓随着人流来到了广场上。

直到她上了马车,直到她的马车出了宫门,直到人群开始四散而去,姜宓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管是以往曾有交际的朋友,还是曾经对她温柔相对的公子们,都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她,不曾靠近,也无人回头看她一眼。

于这种孤寂中,姜宓回到了家。

公主府也很安静,三位妈妈早就睡了,姜宓也不想把她们叫起来商量,毕竟面对蜀帝那样的强权,她们商量得最多也是无济于事。

回到寝房后,姜宓老老实实就入睡了。

第八十九章 免死金牌

姜宓并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她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黑暗中,哪怕外面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传来,她也会全身僵硬的一动不动的倾听半晌。

天刚蒙蒙亮,姜宓便起榻了,在公主府里转了一圈,倾听着早起的婢仆隐约的低语,姜宓莫名的烦躁起来。

在料到三位妈妈也快要起榻的时候,姜宓想了想,还是提步出了公主府——再留下去,她难免要向三位妈妈说出这件会让她们崩溃的事。一时还不想面对三位慈祥老人绝望的目光,姜宓索性出府去避一避。

姜宓恍恍惚惚走在街道上,她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街道上行人渐多,直到一辆又一辆马车在经过她时,把车帘掀开,把速度慢了下来。

就在姜宓的意识刚刚回笼时,一辆驶在她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了一个贵女的冷笑声,“快看遗花公主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有今天!”“是啊是啊,自从这个乡巴佬来到蜀都后,我总觉得大家的目光都随着她转似的,那么不可一世的蜀国崔郎成了她的情郎,于曼郑绣那样的闺秀都成了她的密友……呸!现在好了,不该混进来的人总算要清除出去了!”“前阵子还有人说这个遗花公主惹不得,还说她什么运道很旺……真是笑话!”

“就是,亏得我母亲伯母她们还在那里犯嘀咕呢。”

“……”

后面的议论声肆无忌惮,竟是一点也不怕姜宓听到的样子。

姜宓也如她们所愿那样,怔怔地停步站住,只是让几女失望的是,直到她们的马车驶得很远了。她们看到的姜宓,还是那么安静而迷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连个泪水的影子也没有。

就在这时,几女回头望去的目光一凝,其中一个贵女更是急急叫道:“快,快。快回车!快回去那里!”

……

姜宓还在原地沉思。突然间,她感觉到四周安静了许多。

当姜宓抬起头时,才发现身周身后的街道上。到处都停了马车,而现在,那些马车车帘大开,马车里的人正向她这个方向好奇地望来。

不由的。姜宓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向了身后。

她的身后,青月公主正带着几个骑士。朝着她疾驰而来。

青月公主胯下的骏马飞奔,朝着姜宓冲来时马蹄翻飞,风声呼啸!

她那坐骑根本没有减慢!

……青月公主这是想把姜宓当街撞死吗?

于四周围观众人兴奋的低语声中,姜宓迅速反应了过来。她急急向后翻了一个倒筋斗。

青月公主的前冲之势癫狂而杀气腾腾,她又出现得极为突然,要是换了蜀都其他的贵女。定然是躲不掉的。

可她遇上的却是姜宓,姜宓出自农村。从小就干惯了活,那身手自是远远胜过深闺女儿。

就在姜宓急急一跳,重重摔在身后的摊子上时,青月公主胯下的骏马一冲而过后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急急拉停奔马,青月公主掉转马头再次朝着姜宓盯来。

这时的青月公主,脸色难看至极,不对,这不应该用难看来形容,应该说,她的眼神恨毒至极!

死死的朝着姜宓盯了一阵后,青月公主开口了,只见她手一举,朝着身后的几个护卫沉哑地喝道:“来人!”

“在!”

“把遗花公主押过来!”

“是!”

转眼间,姜宓便被几个护卫反剪双手,强行押到了青月公主身前。

青月公主死死地盯着姜宓,面对着触手可及的这张纯真憨呆的脸,她紧紧咬着牙。直过了一会,青月公主才沙哑地说道:“姜宓,你一来到蜀都,便趁我不注意勾引我的崔郎,以前,我竟因为你年岁还小又是个乡下来的而百般容忍,这是我做得不对,我应该自责!”

青月公主的声音不大,却冰冷异常,这种毫无感情,只有杀气的声音,令得姜宓的脸白了起来。

四周围观的人这时也沉默得异常。

过了一会,青月公主继续沙哑地说道:“你几番对我不敬,巧言令色,谎言成篇,我那时竟然没有重视你的存在,这事也是我做得不对,我应该自责!”

缓了缓,青月公主的声音越发低沉而冰寒,“我身为公主,本来就应该爱恨随心。还是杨妈妈说得对,不过是杀一个贱民,何必考虑那么多?我以前顾及崔郎,对你一忍再忍,这事我做得不对,我应该自责!”

一连三个“应该自责”后,青月公主的脸彻底冰冷起来,她昂起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一样,如看死人一样地盯了姜宓一会,然后,她手一挥,淡淡说道:“她毕竟是一个公主,又是崔郎中意之人,我不能让她死在小人之手!”

只见青月公主手一伸,命令道:“把剑给我!”

马上,一柄寒光森森的长剑递到了青月公主手里。

青月公主双眼紧紧地锁着姜宓,一边盯着她,青月公主一边慢条斯理地倒转剑把,把剑锋指向了姜宓!

寒光沁人的剑锋一寸一寸逼进时,青月公主如看死人般的眼神毫无波澜,似乎知道四周的人不敢靠近,无人听到她的说话,青月公主徐徐说道:“其实你昨晚就应该死了……不过父皇行事越来越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下手。不过这个不急,我亲手杀了你效果是一样的!”

慢慢的,青月公主把剑锋抵在姜宓的咽喉上,她高傲地昂着头,朝着姜宓怜悯地说道:“姜宓,听说你从来到蜀都就千方百计的与人套交情,千方百计地找靠山。现在死到临头,你为什么不敢向四周看一看了?”

青月公主的嘴角极小的弯了弯,她轻哑地说道:“是不敢看吗?是啊,饶是你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可真正事到临头了,所有人都只会看戏一样地看着你去死。你看,她们都还在笑着呢……你信不信,等到了明日,你姜宓也就只是她们茶余饭后的一句感叹一个笑话,便是与你一向交好的范于秀,最多也是偷偷地哭上一场。过不了几天她还依然过着她那快乐又莽撞的日子?”

说到这里。青月公主冷笑了一声。

她似是不想再看到姜宓那张貌似天真,实际上却虚伪毒辣的脸,在冷笑了一声后。青月公主脸一寒,手腕一扬,那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后,便嗖的一声朝着姜宓的颈脖抹去!

就在这时!就在这时!

极为突然的。一个尖哨的声音从远处急声喝来,“且慢!且慢!”

青月公主这一剑本是虚招。她还准备再吓一吓姜宓才下杀手呢。所以,那叫声一出,她的手一抖,长剑竟是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可这个时候。不管是青月公主还是她的护卫,甚至是姜宓本人,都没有心思在意那柄剑了。

她们齐刷刷转过头看向那个策马疾奔而来的骑士!

转眼。那个骑士便气喘吁吁地冲到了两女面前,待他翻身下马。青月公主的脸色却是一变。她的唇瓣颤了颤,终是恭敬地唤道:“是常公公啊……你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常公公却是理也不理青月公主,他转过头看向姜宓,尖声唤道:“你就是遗花公主?”

姜宓被吓得发哑的声音传来,“是。”

“陛下有旨,遗花公主接旨吧!”

……终于来了!

等了一晚又一个上午,终于等到了行刑时刻的姜宓,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镇定,她白着脸慢慢软倒在地,低着头哑着声虚弱地说道:“臣女姜宓接旨。”

……本来,青月公主出现后,就令得这个地方出现了小范围的围堵,现在常公公当街颁旨的行为,更是引得无数人流朝这里涌来,转眼间,这小小的街道上便堵了个水泄不通。

无数个低语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情而怜悯地看着姜宓,间中,这些目光里,还有几个贵女得意的笑声。隐隐中,一个贵女更是在后面说道:“也不知道遗花公主府里的那些仆人给她准备棺材没有?啧啧,看她那小脸白得,我看她这样子还不如刚才被青月公主一剑斩了来得痛快呢。”

间中,也有几个中年人在那里议论,“应该是秋后行刑!”“狗屁!现在哪有那么多讲究?我看是这几天就会处斩!”“还是个挺好看的小姑娘,这样死了可真浪费了,应该打入教坊司的,这样我老何也可以去捧捧场嘛。”“哈哈哈哈。”

本来,常公公出现后,青月公主的脸色便一直很难看,因为这位常公公份量不同,青月公主隐隐感觉到,如果父皇想要杀了姜宓,不会派常公公前来。

不过,随着这些围观者你一句我一句,渐渐的,青月公主也恢复了信心。她冰冷的脸色浮起了一抹笑意,昂着下巴,青月公主如看死人一样地看着姜宓,现在,她就只等着常公公宣布她这个仇人最后的刑期了。

于所有人的期待声中,常公公一连咳嗽了好几下,终于等到四下安静些许后,常公公展开了圣旨。

低头看了姜宓一眼,常公公尖声说道:“陛下有言,昔日徐淑妃虽说不忠于前朝,却对本朝有功,朕将姜宓从南楚乡下迎回蜀都时,为感念其母功劳,曾许姜宓有二,一,赐其为公主,二,赐其免死金牌一副……”

几乎是常公公那“免死金牌”的话一出,四下哗声大作。

常公公略顿了顿,等到人群再次恢复了安静后,他继续用大白话复述着圣旨上的内容,“免死金牌可免三死,如今已用一次。钦此!”

随着常公公慢慢卷起那道圣旨,并把它塞到姜宓手中,众人包括青月公主在内,陡然明白过来。

齐刷刷的,所有人都转过头,又恨又妒又不敢置信的朝着姜宓看来!

只是,那些贵女看着看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一个个脸色发白起来。

青月公主和她们一样,脸色惨白地看向姜宓,这时刻,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幕情景:清晨时,当她骑上骏马带着护卫拿着剑准备来结果姜宓的性命时,曾经向她的养母,一直疼爱她胜过亲生,已被囚禁起来的皇后娘娘告别。而当她向皇后娘娘道出她此行的目的时,她的母亲却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在那里胡乱呢喃道:“没用的!你杀不了她的!你的父亲也杀不了她!”

第九十章 一年半后

常公公一颁布完圣旨,便一刻也不想在街中停留似的,二话不说便转身上了马车。

等到常公公的马车卷着烟尘去得远了,街道上的众人还处于呆滞当中,特别是青月公主等贵女,几乎是满脸惊疑不定地瞅着姜宓。

于安静中,姜宓转身,随着她走动,堵得满满的人群开始自动向两侧分流。

就这样,姜宓一步一步远去,空留下怔怔不语的贵女们。

当姜宓进入公主府时,三位妈妈和府中的众下人都在,看到姜宓过来,她们哗的一声围上了姜宓。

不等姜宓开口,桂妈妈手一挥示意婢仆们通通散去,然后三位妈妈簇拥着姜宓入了书房。

直到姜宓在书房中坐下良久,同样也坐下了的三位妈妈还一声不吭着。她们的神色太复杂,眼神也太复杂,这个时候,语言已经失去了力量。

过了一会,李妈妈哑声说道:“阿宓,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姜宓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劫后余生的缘故,她身子虚得很,整个人软软的只想倒下睡了。虚弱地抬了抬眼皮,姜宓低声说道:“现在没事了。”转眼她又轻声安慰她们,“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宫妈妈慢慢问道:“公主,你可知陛下为什么会放过你?”

姜宓摇头,她眨了眨眼,虚弱却又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我运气好呗。”

宫妈妈失笑,在姜宓惊讶的目光中,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