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被这阵子的头风折腾得耐心几无的崔老夫人怒道:“你不是有心无力,你是还不死心!”

崔子轩闭上了嘴。

见他听话了。崔老夫人收敛怒火,徐徐又道:“六宗女儿中,祖母观察了一些时日,觉得以荥阳郑氏的那个无论容工品行都在众人之上。可为平妻。”

说到这里,崔老夫人转向两个族老,问道:“二公以为如何?”

两个族老也一直在注意诸女。闻言他们点了点头,一个族老抚着长须满意地说道:“郑氏这个女儿。不但气度极好,而且还识大体,是个好人选。”

崔老夫人满意点头,她转向崔子轩,淡淡说道:“轩儿,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三位老人提到荥阳郑氏女时,崔子轩的脸上一点神情也没有。看他那笃定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诸老中意的正是那个女子。事实上,对崔子轩知道此事,三位老人毫不怀疑,他们这个孙儿什么都好,就是掌控欲有点强,喜欢到处安插人手,在他眼底下发生的事,他不知道才是怪事。

此刻,见到崔老夫人也不准备询问他的意见就要定下,崔子轩这才开了口,他慢条斯理地朝外唤道:“阿五,进来一下。”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一个护卫走了进来。

崔子轩从他手中拿过卷宗,顺手放在了崔老夫人面前。

看到崔子轩把卷宗一交就揉搓着眉心也不说话了,崔老夫人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她一边问,一边打开了卷宗。

崔老夫人有点老花眼,她双手举着卷宗,眯着眼睛瞅着。

只看了两页,崔老夫人的脸上便是一阵青一阵白。

片刻后,崔老夫人把卷宗朝几上一放,喘起粗气来。

见状,两个族老使了一个眼色,有婢妇拿起卷宗交给他们。

两个族老依次看完那卷宗后,脸色也是一阵难看。

见到三个长辈这种神情,崔五夫人和崔子映两女面面相觑。

这时,崔子轩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是沙哑的,疲惫的,“孙儿自十六岁起,便奔波辗转于诸国之间,每次听到有族人不幸,总是寝食难安,恨欲吐血!如今,孙儿等人总算替家族找到了明君,也在君主面前立下了汗马功劳。孙儿和诸君曾经以为,如今我博陵崔氏,总算是拂开乌云见到明月了!”

听崔子轩说到这里,崔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讷讷反驳道:“轩儿,何至如此?”何至把话说得这么严重?

几乎是崔老夫人声音一落,崔子轩便睁眼向她看来。不得不说,这时刻崔子轩的双眼直凌厉如电,一时之间,房中的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了。

忍着怒火,崔子轩哑声续道:“我替柴荣立下如此功劳,又是携五姓七宗全体投靠,这个时候,柴荣派来与我会面的人,祖母难道以为会是凡俗无能之辈?”

三位老人都是久经世事的聪明人,崔子轩只一句话,他们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处。一时之间,他们先是一惊,接着一个个怫然变色!

崔老夫人朝着几上重重一拍,咬牙恨道:“蠢物几乎误我!”

两个族老也是恼怒起来。一个族老沉声说道:“如此家族存亡之际,谁误我博陵崔氏大事,谁就是我族生死大敌!”刚刚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就在一息前,他还看中了那个荥阳郑氏女,还准备强逼着崔子轩立她为平妻。一时之间哑了口。

崔老夫人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脸色青白交加,朝着崔子轩说道:“轩儿,是祖母看错了人。”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已对那个郑氏女暗恨起来。

崔子映三女听着听着,感到不对了,当下。崔五夫人站了起来。她拿起那份卷宗翻看起来。

崔五夫人看过后,崔子映接了过去,然后是崔子月。

不过片刻。三女便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特别是崔子月,她依稀觉得,自己好似也是这般行事的……

这时,崔子轩寒着脸开口了。他缓缓问道:“祖母觉得,除郑氏女外。另外五宗之女面对当时情形,就真能屈身下节,百般礼遇?”

他这话一出,崔老夫人说不出话来了。

崔子轩慢慢站起。他的目光扫过崔子月后,转向崔老夫人和两位族长,说道:“郑氏自作主张愚蠢张横误我大事。把人带回后当送还荥阳郑氏,另。纳妾之事再推后三个月。”

以一种宣布式的语气说到这里后,崔子轩目光如电地盯向崔子月,又道:“如果不是有人向郑氏透露了我博陵崔氏欲娶她为平妻一事,郑氏女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望好自为之!”他这话一落,崔子月脸色雪白泫然欲泣了。

崔子轩提步走了出去。

看到哥哥远去,崔子映朝崔老夫人看了一眼后,犹豫了下,还是提步跟上。

不一会,崔子映便跟着崔子轩的身后进了他的书房。

看到哥哥背对着自己站在纱窗前,望着远方的夕阳出神,崔子映走了过去,她轻声唤道:“哥……”

半晌后,崔子轩低声说道:“子映,我好生失望。”

崔子轩唇嚅动几下,又唤了一声,“哥。”她知道,崔子轩口中的失望,不止是对郑氏女,也是对祖母,更是对两个族老,甚至是对她们都感到失望。

因为崔子轩也罢,崔子映也罢,心里都清楚,换了另一个人处在郑氏女的境地,只怕也会做出同样的事!世家子弟的骄矜自负,在太平盛世或许是应该之事,可在这乱世求存的关口,却成了祸端!

以崔子轩之智,居然直到此时,直到那无名人提醒,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们这些世家迅速败落的真相!因此此时此刻,崔子轩对自己也是失望的。

崔子映呆呆站在那里。

许久后,她看到哥哥削瘦的侧面,以及他对着夕阳就可以站到地老天荒的架式,忍不住心疼地说道:“哥,现在家族知道错在哪里,这种事以后就不会发生了。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食好不好?”

崔子轩摇头,他哑声说道:“晚膳时我用了一碗粥。”

崔子映犹豫了一会,咬着唇终是小声说道:“哥,姜氏离开都有一个半月了……你还要找她么?”

崔子轩没有理会。

崔子映不甘,她嚅嚅说道:“都这么久了,就算找回又能怎样?哥,你就不能放了她吗?”

这一次,崔子轩开口了,他的声音含着一种阴森森的渗意,“放了她?让她与别的男人软语阿侬?没那么便宜的事!她老实也就罢了,真有个三心二意,本公子折了她一双腿!”

这样的话,哪里像是她那温润如玉的哥哥会说的?崔子映目瞪口呆,她呆呆地看着崔子轩。也不知过了多久,崔子映咬唇说道:“哥,以后我也帮你寻那姜氏!”

……

自从上了这条大船后,姜宓发现自己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很多了。

也是,前两天她还要弄两个人的饭菜,现在只需要饭来伸手的,时间自然就充裕起来了。

闲下来的姜宓又不好受了,于是,她期期诶诶的向赵匡胤要求学骑马。

看到姜宓站在自己面前,水汪汪的眼睛眨着,眼巴巴的瞅着,赵匡胤饶是铁汉一个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他温声说道:“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大声跟大哥说。”

说罢,他伸手招来一个大汉,让他安排姜宓去学马。

说实在的,姜宓记忆虽好,可这手脚上的事还真是笨得可以。赵匡胤站在一旁,第十三次看到她仆头仆脑摔下来,又险险地被周围的人接住后,他头痛地捶了捶大阳穴转身就走。与他一道转身的还有赵匡义,赵匡义一边走一边摇头,说道:“再看下去,我都要把那小子提起来绑在马背上了!”

旁边,几个大汉闻言哈哈大笑,大感赞同。

他们还在前面走,后面,也被姜宓的笨拙得气得几欲吐血的邵小子等人已扯着鼻青脸肿的姜宓追上来了。

这时的姜宓,还真是垂头丧气的。一旁,姓邵的文士见她嘴里念念有词,不由诧异地问道:“徐二在唠什么?”

“还能唠什么?”邵小子没好气地叫道:“他就是呆子。正把咱们刚才教她的骑马法子翻来覆去的背熟呢。奶奶的,这法诀背得再熟,手脚跟不上屁用都没有!”

姜宓委屈极了。

赵匡义回头见到她那伤心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事实上,他也哈哈大笑起来。

赵匡义这一笑,赵匡胤等人也纷纷转头向姜宓看去,然后几个汉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戴着纱帽,光是站出来便能倾倒整个码头上的郑氏,在众婢女的簇拥下站在甲板上,望着这一群哈哈大笑的粗鲁汉子皱起了眉。

转眼,姜宓等人上了甲板。

这一陡然对上郑氏等女望来的眼神,赵匡义的眼睛先是一眯,转眼他又嘿嘿一笑,只见他猛然朝着郑氏女头一伸,凑近她小小声地说道:“听说你们世家里,女儿家一旦让人碰了,就嫁不得人了?”

郑氏女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厌恶他的口气,蹙着眉向后仰去时,赵匡义笑嘻嘻又道:“原来夫人还不明白在下的意思啊?我就是一个粗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碰了夫人这里那里的,要是害得夫人嫁不成崔子轩了,可就罪过大了。”

赵匡义这话一出,郑氏女急急后退,转眼,她便在众婢的簇拥下像避瘟疫一样匆匆忙忙地躲进舱中去了。

见状,众汉子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笑闹了一阵后,赵氏兄弟回到了舱房。他们刚一进舱,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大汉拿着一封飞鸽传书大声说道:“崔子轩来信了,说是已经动身,过不了几日就能与我等见面了!”

汉子的声音一落,赵氏兄弟还来不及说话,船舱的另一角落,郑氏和她的婢女们已经雀跃起来。在姜宓经过时,郑氏身边的一个婢女得意地说道:“崔郎定是来接回姑娘的。太好了,回到明州姑娘就可以正式嫁给崔郎做博陵崔氏的主母了!”

姜宓脚步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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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遣回

听到婢女这句话,郑氏女优雅地向后一靠,她半倚着舱门,轻曼说道:“闭嘴!”

她嘴里说着闭嘴,可众婢心里清楚,自家姑娘其实是喜欢听这些的。她们嘻嘻一笑,另一个婢女回道:“咱们姑娘是什么人啊?那是荥阳郑氏的贵女,咱们可不像有的人都不清白了。当然是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了。”

这个婢女的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走了几步的姜宓却是清了个明明白白。

当下,姜宓脸色一白,她低着头咬住了唇。

紧跟其后的陈三朝姜宓瞟了一眼,脚步放慢了一下,在经过舱中较暗的地方时,他停在那里摸索了两下,转眼,他追上姜宓,笑嘻嘻地说道:“徐二啊,你走这么快干嘛?”一边说,他一边扯住了姜宓的手,拖得她的速度慢了下来。

姜宓勉强笑了笑,她慢下脚步回过头来。

正好这时,郑氏主婢也兴奋完了,当下,郑氏女优雅提步,率着众婢朝着舱中走来。

郑氏女才走了几步,舱门处一阵强烈的男人味伴随着大笑声传来,却是赵氏兄弟和各位壮汉入了舱。

看到他们进来,郑氏女眉头见不可见的蹙了蹙,当下,她提步向一旁避了避。

按郑氏女的本性,自然只有别人给她让道的份,可奈何这些后周人自从知道她是崔子轩派来的后,对得罪她就毫无顾及,郑氏女无可奈何,只得强忍着恶心与这些庶民周旋,可很多时候,她是恨不得见不到这些人。

却说看着那些大步而来的汉子们。郑氏率先朝道旁避了避后,便步履优雅的继续上前。

转眼,她走到了舱中的阴暗处。

也不知郑氏女碰到了什么,就在她毫无所觉的继续提步向前时,突然间,一阵“咝——”的裂帛声传来,郑氏女的衣襟不知被什么勾住。竟是重重一撕裂成两半!

清脆的裂帛声在舱中响起。只一转眼,郑氏女的上裳便被撕了一条大口子,露出了她雪白的锁骨和肚兜的一部份!

这个变化太突然太突然!

一时之间。不管是姜宓还是刚入舱的赵氏兄弟,或者是郑氏女本人,都给僵在了那里。

转眼,郑氏女反应过来。她连忙双手捂胸发出一声尖叫。

就在郑氏女尖叫着,她的婢女们急急围上她。一行人脚步慌乱地朝着她们的舱房跑去时,姜宓身边的陈三突然高声叫道:“咦咦咦,郑夫人的肌肤好生白嫩啊!”

刚叫到这里,他马上反应过来。只见他朝着自个的嘴作势轻拍了一下,骂道:“叫你胡说!人家名门之女最重名节,这么多粗汉子看到她衣裳不整。这可会没了清白的!”

陈三不说这话也罢,他一说这话。郑氏捂着胸襟的小手都气得哆嗦起来。而一侧的众婢都是脸色又青又紫,可她们几次张嘴想要斥喝,话到了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于是,在众粗汉的哈哈大笑声中,郑氏众女踉跄地冲入了她们的舱房,她们一进去便是砰的一声重重关上舱门,直把门外的众汉子当成了洪水猛兽。

看到她们这样子,众粗汉又是一阵喷笑。

于众汉子嘻嘻哈哈中,陈三快步走到那处阴暗角落里摸了两下,似乎收回了什么东西。

陈三做这些动作时并没有避过众人,一时之间,赵氏兄弟旁边,几个壮汉都朝着他挤眉弄眼起来。

陈三咧着雪白的牙齿一笑,转身回到姜宓身边,他朝着姜宓挤了挤眼,说道:“发什么楞?走啰!”

“诶诶。”姜宓虽然不明白郑氏女走得好好的,怎么衣裳会被割破,也没有看清陈三刚才去角落里做了什么,可还是老实地跟在他的后面入了舱房。

陈三进了舱房不久便出去了,剩下姜宓跪坐在船窗前对着外面的人来人往发呆。

郑氏说,崔子轩要来了!

而且,郑氏还会是博陵崔氏的当家主母?是,是他要娶郑氏为平妻么?

姜宓知道,自己就算失踪了,可因崔子轩娶她时的动静太大,一时半刻,博陵崔氏是不会不顾颜面就告诉世人自己失踪了的。崔子轩要娶,也只能是娶平妻。

想到郑氏那绝美的容颜和高贵的风姿,姜宓苦笑了一下:她站在崔郎身边,是比我站在崔郎身边更像一对璧人……

姜宓没有失神太久,她现在已经习惯了难受的时候找点事做。

把舱中收拾了一番后,姜宓去找赵匡义,到了赵匡义办事的那个舱房,没有见到他的人后,姜宓顺便又朝赵匡胤的舱房走去。

姜宓来到赵匡胤的舱房外时,外面的灶台上正在熬药。看到火有点大,姜宓蹲下身拔弄起来。

因姜宓心不在焉,拔弄了几下她的手上便沾了好几处锅灰,姜宓把药呈到碗中后,顺手倒了一盆水洗了洗手。

然后,姜宓捧着那碗药走到了赵匡胤身边,她轻头说道:“赵大哥,喝药吧。”

赵匡胤正在看书,闻言他把书本放在几上,抬头笑道:“是你啊,多谢了。”话刚说完,他便盯着姜宓那双眼怔住了。

姜宓一怔,她顺着赵匡胤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手,白皙粉嫩,虽然因这阵子频繁劳作而有了割伤和茧子,可这双手还是美丽的!

猛然的,姜宓反应过来了,她整个人都化装成了黄瘦小子,手上皮肤原本也是黄色,可她刚才没有注意,竟洗去了手上的易容物,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一时之间,姜宓一僵,她结结巴巴地唤道:“赵,赵大哥,我……”

赵匡胤收回目光,他目光放在书本上微微笑道:“其实我一直想说。你娇生惯养的身份与你发黄的皮肤并不相衬,不如干脆化成白白嫩嫩的样子来得可信!”

姜宓一张脸又青又白。

见她傻在那里,赵匡胤抬头看向她,轻笑道:“傻孩子!大哥早就告诉过你,你救了大哥性命,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什么来历,大哥都会一直护着你!”

转眼。他又笑道:“好了。别感动了,去再化过吧。”

姜宓嘴嚅了嚅,还是朝他匆匆行了一礼。转身跑了开去。

望着姜宓的背影,赵匡胤笑着摇了摇头。

……

转眼,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郑氏女率先接到飞鸽传书。知道崔子轩到了!

她喜得双颊晕红,在同样兴奋的婢女们地服侍下。她妆扮一番后,便带着属下急急忙忙地朝着崔子轩迎去。

郑氏女身边的人不少,她也讲排场惯了,一行人在河岸众人的注目中浩浩荡荡地开到官道上。一直走了近十里路,看到前面卷起的烟尘,郑氏女才激动的让众人停下脚步。

于郑氏众人的翘首期盼中。渐渐的,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只是朝那驶在最前面的公子看了一眼。郑氏女旁边,一个婢女便激动地叫道:“姑娘,是崔郎!崔郎寻来了!崔郎来接姑娘了!”

郑氏女也一脸羞喜,她矜持地摘下纱帽,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崔子轩的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