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这兴德的林荫小道上,我们两个女生就这样“哇”地大叫一声,然后紧紧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着…

最后,我们终于在教学楼下找到一处花坛,那里有着小石桌小石椅,很方便我吃饭。

待我吧叽吧叽如猛虎下山恶狼扑食般把饭盒里的饭菜解决一空,抬起手用手腕胡乱抹了把嘴上的油渍后,我才注意到王娜一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却没有吃饭,手上亦没有饭盒。

“你吃过饭了?”我此时才想起这个问题。

王娜轻轻地摇摇头,优雅得如同湖里的天鹅,“还没。我看了一下,这里的饭都好糙,菜也不好,我还是待会儿出去找个小馆炒个菜好,或者不吃,就当减肥了。”

饭糙?菜不好?

我舔舔嘴儿:我怎么没发现?

而且就她这体型,往我身边一站,那叫一天壤之别啊…

再次黑线!!

为了避免让王娜说我粗鲁,我调转头,把目光转移到花坛里的树木花草上。

老实说,兴德真的很漂亮。漂亮的,不是它的硬件,却是这些带着生命力与青春活力的植物。城里的学校总是建得很抢眼,教室宽畅,窗明几净,有的甚至安装了电视与空调。但水泥混凝土的建筑,却总是缺少着宁静与人情味。

可是,兴德不一样,教学楼不高,住宿条件不好,却处处透出宁静的气氛。再加之那空气中传来的阵阵香樟树叶的香气,更让人觉得心情舒畅平和。以至于多年后,过惯了都市繁华生活的我,都总是在梦里忆起,那萦绕在梦里,永远也忘不掉的香味。

突然,我的目光移到了一棵孱弱的小树上。

若是平时,也许我不会注意到它。可是,当这棵小树兀自长在这四周都是高大粗壮的香樟树旁边时,却真的有些引人注目。

它小小的模样像一个羞答答的少女,在这样的夏季里,午后的阳光照射着这摇曳着的还嫩绿的叶儿…别一番惹人怜爱的风姿。

“娜娜,你看,”我咬着勺,手指着那棵树,“这棵小树好特别,你说这是什么树呢?”

王娜顺着我的手看过去,也皱起眉,仔细地打量着这棵小树,“对啊!好特别哦,小小的,树叶也还这么嫩…喂,知道这是什么树么呢?”

她反过来转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们就像俩傻妞儿,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沉默,再沉默…

又一次黑线啊!

最后,为了显示我的“才华”,我故意干咳两声,大声地忽悠她,“小样儿,这你就不懂了吧?知道么,这就是杏树!”因为我们生活的N城,桃树李树倒还有一些,想拿这些树来忽悠王娜是不成的,我故意说成是我们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见过的杏树,王娜反正也没见过,她也反驳不了我。

王娜抓抓头发,看着那树半天,“原来杏树就长这样儿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老资格地嗯哼两声,点点头。心里笑着:嘿嘿,忽悠成功!

却不想,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生的笑声:“这不是杏树,这是棵樱花树!”

王娜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明显知道自己被我忽悠了。

黑线哪!这谁家的孩,这么不讨人喜欢!

我于是转过身,正想赶这坏人好事的男生离开,却不曾想,在转回头的瞬间,撞进了一双如水晶般美丽、如婴儿般纯净,却又如春日里的暖阳般温暖的眼睛…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我顿时感觉一股电流通过全身…

我于是只能呆在原处,想说的话,想做的动作…全在这一瞬间被我忘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这双眼的主人却并没理会我的呆愣,径直地走到那棵小树旁,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小树小小的树干。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他整个人仿若沐浴在阳光里。墨黑的短发闪着桔红的暖光泽,顺贴地覆在头上;那如黑水晶的大眼睛上,有一排浓密微翘的睫毛,鼻子挺直又略显刚毅,微抿的唇角在轻轻上扬…他很高,却不似现在的男生那样,要不矮而胖,要不高而瘦,而是一种充满着力量的感觉,让人靠近他的身边,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全的感觉…

此时,他正转过头,看着坐在古椅上的我与王娜,轻轻地微笑着,如和煦的春风:

“其实,樱花树是一种很难种植的乔木。但是,这里却种着…你们知道日本的樱花吧?”

见我俩点头,他接着道:

“花开的时候,漫天飞舞,如飘扬的飞雪。有人觉得,樱花很浪漫,但我却觉得,樱花很悲伤。因为,其他的花都能花开花落自有时,但唯有樱花,却在开花的时候,就已经随风而去,再无处可觅。”

天!我不禁在心里赞叹着:这男生,好有文采,好有见地!

“所以,我想,”他继续道,“学校之所以把这棵樱花树栽种在这里,和这些象征着校园美好时光的香樟树栽种在一起,就是在告诉我们年华易逝,要我们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好!

当他把话说完的时候,我几乎都要为他而鼓掌!好一个阳光的男孩,好一个惜时的人!

我再一次迎视着他的眼睛,心,竟莫名的剧烈跳动起来。

多年后,当我们都不再年轻,身边更多的是争名夺利的欲望而鄙视年少时曾有过的多愁善感,纯真善良时,我都会想起那天午后的相遇,想起我为他的话而赞赏的脸,跳动的心。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那次的相遇,他没有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我是否会——就此动心。

13

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王燕和乐芯等就已经在催着大家去教室:

“大家动作快啊,今天占座位呢!”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占座位对于读书有多么的重要。上高中的目的,就是想向大学冲刺,所以听到她们的话,大家都三下五除二的放下了手里的事情,一大群人急匆匆地向教室冲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我们以为自己来的已经算早了,可当我们踏进教室时,才发现班里已经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同学

一焦急,我的豪言壮语就出来:“同志们,姐妹们,为了明天的大学生活,我们向前冲啊!”

喊完,没人应我…

冷风阵阵地吹…

左看看,右看看:人呢?再往前看看,只见众家姐妹们已经各凭本事向目标进发去了!

我仿佛感觉额头上有只乌鸦飞过…

瞄一瞄,前面三排,貌似已经没希望了;

后面三排,呃…抱歉,眼神不好,不在考虑之例!中间…嗯!有空位!

我一下子扫中了目标,只见倒数第四排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他里面的那个座位,竟然是空的!

目标找到,我一个飞扑上前,用力想从他背后挤进去。嘴里也念念有辞:“抱歉,让让,让让…”

那男生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飞来一劫,被我这横向发展严重的身材挤得前胸全贴到了桌沿上:“哎…你…呃…”

我终于坐定在座位上,暗暗地吐了口气:好险,差一点儿就抢不好好位置了。

转回头一看:哇!帅哥!绝对的帅哥!宽宽的额,如鹰般飞扬而又有神的眼,高挺的鼻子,轻抿的薄唇…

我眼一花:不会吧,竟然被我误打误撞,挤到一个帅哥当同桌!

老天爷,啥叫运气?这就叫运气!

然而…

貌似这位帅哥级的同桌脸色不是很友善,铁青铁青的,看着我的眼睛似乎也是白多黑少…

我惹到他了么?没有啊!

“喂,你!起来!”在我还在思索帅哥同桌为什么用这么不友善的目光看着我的同时,帅哥同桌发话了。

啥?起来?

“凭什么?”我还算客气地问,对他的印象分顿减两分。

帅哥的额头上似乎在喷火:“你怎么这么没礼貌,都不会先问问这里有人坐的吗?”

没礼貌?他说我没礼貌?

这座位没有人坐,我坐下来有什么错?教室又不是公车,还兴占座位。

我也毛了起来,音量又大了两分:“那请问!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帅哥似乎被我的大嗓门吓到,一怔,顿时有些戏谑地看着我,撇嘴,“有!”

我头一撇,“有我也不让!”我今天就耍无赖了,怎地?

帅哥的音量也大了起来,估计是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无赖的人:“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咋样?我咋样?座位是拿给人坐的,这座位没人,我坐有什么不对?大家一样交了钱来上学,凭什么你一个人要占两个人的座位?啊!哦,我坐座位不对,你这占着座位不让人坐的还有理了?啊!”我张牙舞爪地说,对他横眉以对。

“你、你、你…”帅哥词穷,在那里“你”了半天,脸色也变了几变。

“哼!”我回头,趴在桌上,就是不再理他。如果他态度好一点,我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主儿,但就凭他这态度,这座位我今天就是坐定了!

帅哥不说话,却狠狠地哼了一声,看来气得不轻。

“算了,关飞,不要再气了。我没事的。座位再找就好了。”一个清扬的女声扬起,似在安慰我旁边那位可恶的帅哥同桌。

我转过头,只见一长得很可爱的女生正微微地笑着,轻轻拍了拍帅哥同桌的肩膀。

不会吧,难道是传说中的“鸳鸯”?

正在此时,第三排的一个男生向坐在我前排的一个男生招手:“王科,过来这边!”

那叫王科的男生站起来,对着还站在帅哥同桌身边的女生,“同学,你坐这里吧。”

那女生点点头,向着王科道了声谢谢,又转回头看向帅哥同桌,“看看,座位这不就有了么?真是的,还和女生吵得这么热呼!”

见那女生有了座位,那位帅哥同桌这才缓和了脸色,只不过还是冲着我狠狠地丢了个眼子。

“嗨,我叫罗玫,你呢?”女生坐定,回过头来,笑着和我打着招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对她嘿嘿地笑着,“我叫张念伶。”

话刚说完,晚自习的铃声响了,班主任王老师也走了进来。

老套地向新生致了欢迎词后,他就叫了前排有几个同学发书。

新书发到我的手上时,我先是看看书的封面是否干净,再翻开仔细查问是否有缺页。我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却是一个对于属于我的东西不能容忍有一点缺陷的人,对于这一点我不否认。

不巧的是,一个同学向我们发数学书时,发到我手上的刚好是一本封底很脏的书,大概是最底下的一本,擦到了泥土。

拿到这本书,我心里有了一点不高兴:真倒霉,高中第一次领书就领到一本脏脏的书,有点触霉头…换吧,可里面没有缺页,实在不好意思叫老师给我换,怎么办?

忽然,一本干净的数学书递到了我的面前。“你们女生爱干净,我这本给你用吧。”

我诧异地看着刚刚还和我吵架的那位帅哥同桌,不敢相信他竟然转变得这么快。

“这书…是换给我的么?”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他点点头。

“可是,这本书书面是脏的…”

“没事,用书皮包一下就好。”他面无表情,却伸手把那本带着脏污的书拿了过去。

我忽然觉得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又高大了许多。

“谢谢!”这句话我说得极为诚心。

“…”沉默。

真是的,刚刚还说我不懂礼貌,结果自己还不是连“不用谢”都不会说!我心里嘀咕着。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刚刚有些不愉快,但大家还是搞好关系的好。毕竟大家现在是同桌嘛。

于是,我伸出手,“嗨,你好,我叫张念伶!以后就是你的同桌了!”我大声地自报家门,并向他伸出我的右手,“刚刚的事,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帅哥同桌转过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旋即,他的唇轻轻上扬,伸出手握住我的,“你好,我叫关飞。”

“既然大家是同桌了,那么…”我偏着头,问,“和解?”

他点点头,笑了笑,“和解!”

14

女生之间,很容易产生友谊。

王老师发完书后就不见了踪影,而我和罗玫就在一个晚上成为了朋友。在知道了她和我一样,都是来自城里的孩子后,两个同样来自城里的女生,在这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的兴德里相遇,当然立刻有种亲切的感觉。,一晚上就打得火热无话不谈,也算是理所当然。

“什么?你说你另有男朋友的哦?”我彻底地发挥女生八卦的本能,瞅了瞅旁边的关飞:原来你的男朋友不是我这个帅哥同桌哦,幸好幸好!不然就真做了拆散鸳鸯的小人了。

“你瞅我干什么?”被我不带善意的眼光一瞅,关飞立即警觉起来。

我摸摸鼻子,“没什么。”总不能说自己刚刚乱点了鸳鸯谱吧?

罗玫点点头,“嗯,而且最好笑的就是——老师分班时,把关飞暗恋的对象和我男朋友分到了一班,把我和关飞又分到了一班,刚好打乱…哈哈…你说,我们要是全分到一个班上,那才叫一好看呢!”她纯真地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是说…”我奸笑着,看向关飞,“关飞,你坏哦你!原来还有暗恋的对象呢!”

“罗玫,”关飞低吼,脸上布满可疑的红晕,“别胡说!我当肖兰只是妹妹!”

“嘿嘿…”罗玫掩着嘴,笑着,冲我眨眨眼睛。

我眼望天花板,笑得一脸奸诈,大声唱起来,“阿哥阿妹情意长…啊啊啊啊啊啊啊…”

关飞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垂下头,无语。

“对了!”我突然反应过来,“罗玫,你的意思是,你和关飞他们以前都是一个初中的啊?”

罗玫点点头,“是啊,我们以前都是同班同学。”

“好棒哦!”我大叫,兴奋地说,“想想,在一个陌生的学校里,还可以碰到以前的同学,而且还是朋友的同学,这种感觉真的好好哦!对啦,对啦,我也有个初中同学在这所学校呢,不过我们不是同班…这种感觉很开心的说…”

“是呀是呀!”罗玫笑着,使劲地点着头,附合着。

“未必吧。”关飞正在看书,听到这里,却突然不冷不热地哼了哼。

“为什么?”我看向关飞,“你难道没听过人生有四大喜事吗?”

“哦?”关飞也转回头来看向我,眼里兴起几丝兴味,“哪四大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于是又大牌起来,洋洋自得地掰着指头,摇头晃脑,“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所以,在他乡遇到故知,也是非常开心的一件事呢!”

关飞的眼底有了几丝笑意与戏谑,“哦?巧了,我也听说过人生的四大悲事,好像和你说的有些类似。”

我伸长脖子,“不会吧,说来听听。”

关飞于是也学着我的样,摇头晃脑起来:“久旱逢甘露,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别人。小张同学,我的人生四大悲事,相较于你的四大喜事来说如何?”

“呃…”我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切!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娃!我偏过头,再也不去理他。

然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关飞那我原以为是开玩笑的话,说的却是他那时的心情。

“对了,念伶,你有没有喜欢过其他的男生啊?”在罗玫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交代完毕后,她向我发起了攻击。

“没有啊!”我直觉地说。从小学到初中,我都在班里不招人喜欢,男生们总爱欺负我,我也总是很用力的还击着,不让他们占到我一点便宜。如果罗玫问我打过多少次架,我可能还数得出来,但罗玫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那倒是的确没有——

但是,就在此时,我的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一个人——那个站在午后的阳光下,轻轻抚摸着樱桃树,告诉我,樱花很悲伤的那个男孩子…

“唔——”我于是改了口,红了脸,“若真要说,也算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