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妈妈带我外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她突然问我:“念伶,说句实话,你选文科班就读,今后打算选什么专业?”

我现在哪还有心思想将来?于是随口答了一句,“以后当作家呗。”这可是和文科专业最最对口的行业了,也是我的理想。

却不曾想,我的一句话,惹来了妈妈强烈的反对。

于是,她用“什么,伶伶,你在想些什么呢?怎么可以选这个专业作为人生呢?”这句话为起点,从散步到回家,让我充分地见识和领教了她唐僧的本事。远从司马迁,近至张爱玲、张恨水、三毛…列举了一大堆她认为人生结局悲惨的作家,最后得出结论:当作家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酒杯装饭,吃不饱饿不死,半生辛劳,怄心沥血之作,也许只因别人的一句笑谈或一句批评,便会化为乌有,所以,她总结出了一个金科玉律:当作家,其人生和结局都会很悲惨!

我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妈妈嘴角快速地上下翻动,默默地听着她的话,心却早飘到了九宵云外。我只求她快点唐僧完,然后回房睡觉,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抬头看看时钟,天!都已经十一点多了。从聊到这个话题到现在,她足足念叨了我近三个小时!

我有些无奈地用手支着额头,感觉头好痛,好重。

但再看看妈妈,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只好微微叹口气,继续忍耐。

突然,客厅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眼睛一亮,迅速地站起来,“妈,我去接电话!”说完,如获大赦般地跑进客厅。打电话的人,我当你是神!

我接起电话,“喂?”

一个娇弱的女声传来:“喂?请问…是张念伶家吗?”

找我的?我有些吃惊。皱皱眉: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我就是张念伶,请问你是?”我有些不确定地问。

“张念伶,”一确定是,对方的口气便立刻转为森冷,“我是肖兰。”

“肖…肖兰?”我差点被口水呛着。肖兰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怎么会打电话到我的家里来?

“嗯。”她的语调很快,也很冷漠,“我想,你最好出来一趟,我看到刘俊了,他一个人喝醉了。我弄不走他,你现在最好出来看看。”

我闻言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俊,在外面喝酒?他出了什么事,要到外面去喝酒?还喝到醉?

“你们在哪儿?”我急急地问。

“我们在‘归来吧’。”她报出全市最有名,也最混乱的一间酒吧。

“你等等,我马上打的过来!”

我匆匆地搁下电话,在书包里翻出钱包就要往门口冲去。

“你要做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去?”突然,妈妈挡在我的面前。“刚刚谁打的电话?”

见妈妈威严地看着我,我只好有些脸红的撒谎道,“刚刚一个同学,问作业的。”

“问作业?”她一脸戒备和警觉,“问作业在电话里问就好了呀,干嘛要出去?”

我眨眨眼,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能应付过妈妈,“嗯…不是,我出去是想买点学习用品…我的橡皮擦掉了…我这才想起来…”

开玩笑,如果被我妈知道了要外出的真实目的,我想我也不用活了,妈妈会直接毙了我。

妈妈闻言,笑了起来,目光中透出一丝犀利,“我还说你这么晚想出去干什么呢。都快十一点了,文具用品店早打烊了。反正这么晚了,我们也该睡了,作业就留到明天做吧!”

她这么一说,摆明了就是不放行。我差点急得哭出来。“妈,你就让我出去嘛…”

“不行!”妈妈板起脸,“这么晚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小女孩一个人出去?现在外面的治安有多乱你不知道吗?”

“妈——”我胡乱地撒娇,扯着她的手臂,继续说着谎,“那家文具店是全天侯的,晚上不关门。嗯…在楼下,就在楼下…我去买完橡皮擦就马上回来!”

妈妈看着我,目光似乎能透视一切,却在转瞬间变为平和,“那好,我陪你去买。你一个人这么晚出去我不放心。”

说完话,她也起身,穿鞋,看样子是准备和我一块出门。

我差点晕过去,妈妈跟我出去,我还能去酒吧见刘俊么?就算能,我也没这个胆儿啊!

“妈…”

“别说这么多了,快去穿鞋,咱娘俩快去快回!”妈妈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见事情再无转缳的余地,我无力地低下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算了…我还是明天去买吧。”看来今天晚上,我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家门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

见妈妈因我的话又架开了唐僧的架式,我立马聪明地闪人,“我先去睡了!”

“哎,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呢!”妈妈在后边嚷。

我“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躺在床上,我又开始辗转反侧。

一想到刘俊喝醉酒后的情况,我就无比的担心。

可转念一想,不是还有肖兰和他在一起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BB…BB…”

凌辰一点左右,我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翻身下床,找出我那中文的传呼机一看,只见绿幽幽的屏幕上显示了几行字:“关先生说:刘先生已经醉,请您最好去归来吧,他在那里等您,不见不散。”

我的心一下又揪了起来。

关飞怎么也去了?

怎么回事?难道刘俊醉得很厉害吗?

越想越担心,我再也顾不得妈妈严厉的批评教育了,即使回来她要跪搓衣板,打我骂我都好,今天晚上我都要出去!

我看了看妈妈的房间,见她的房间已经熄了灯,这才拿了钥匙,蹑手蹑脚地溜到房门口,穿好鞋,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溜了出去。

“哈啾!哈…哈啾!”现在还是初春,夜晚的空气里凝结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刚一出门,我就被这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直打了几个喷嚏,皮肤也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外面黑灯瞎火的,所有的商贩此时也都关了门,整个N城,都笼罩在黑暗的世界里,安静,冷清。我知道,由于N城的黑恶势力太过厉害,所以每到夜晚,家家都紧闭家门,严防小孩外出,怕遇到危险。

但现在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危险。我满脑子里都是刘俊的身影,都在想着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心里也不免有些责怪卖给他酒的酒吧,为什么未满十八岁的人,竟能在酒吧里喝得大醉?

出了巷口,我在街对面打了个车,直接开到了“归来吧”。

“念伶…”

下得车来,一个人就迎面跑了过来,我定睛一开,是关飞。

我“啪”地关上车门,看了看他的背后,没有看到刘俊和肖兰的身影。

“刘俊呢?肖兰呢?”我急急地问。

他指了指身后那还闪烁着红红绿绿霓虹灯的“归来吧”的招牌,对我说:“肖兰刚刚给我打了电话,我临出门前才给你打的传呼。我也刚刚才来,还没进去。刘俊和肖兰应该还在里面。”

我点点头,“那我们进去吧。”

这是我第一次到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

进去后我才发现,“归来吧”并不是建在地面建筑上的,而是由一个地下室改装修出来的酒吧。里面灯光打着五光十色的变色灯,却仍黑暗得看不清别人的脸孔。酒吧里正播放着煽情的外国歌曲,吧台上坐着三三俩俩喝酒的男人,包厢里也似乎坐满了人,还有几对男女在大厅中央的舞池里扭动着身体,那身形…极为纠缠,极为暧昧。

见我们进来,正坐在吧台上喝酒的几个男人抬起头来,邪恶的在我的身上扫来扫去。

我一惊,情不自禁地躲到关飞身后。

关飞体贴地牵起了我的手,小心的让我跟在他的身后,把吧台、大厅、包厢都检查了一遍,却没有看到刘俊和肖兰的身影。我不禁有些疑惑地看着关飞,问:“不是说在这里面吗?怎么没有人啊?”

“别急,我们再找找。”关飞拍拍我的肩,再把酒吧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仍然还是没有看到刘俊和肖兰。于是,他牵着我的手,走到吧台那里,对那个正在调酒的酒保道:“SUNIN,有没有看到肖兰和一个男生?”

那个叫SUNIN的酒保神色暧昧地扫了扫我和关飞一眼,笑咧了嘴,“小肖妹妹是来过,找一个在这里喝醉的人,不过现在被老板叫走了。”

关飞身子一僵,“去哪里了?”他焦急地问。

酒保摇摇头,“不知道,这你可就要去问老板了。”

“那你们老板人呢?”

“你等等。”他把调好的酒倒进一个高脚杯里,递给坐在吧台上的一个男人,然后走出吧台来,拍了拍关飞的肩,“我去帮你叫他。”

待他走远,我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关飞,问:“怎么这间酒吧你这么熟悉啊?”

关飞低下头,看着我充满好奇的脸,“这间酒吧是肖兰的堂哥开的。以前初中的时候,我们常来这里玩,有大人看着,又不喝酒,所以没有什么事的。”

“哦,”我点点头,恍然大悟。再一想,立刻惊叫起来,“那以前说你喜欢肖兰的事,是真的喽?不然怎么会和她走得那么近?”

关飞一拳头捶在我脑袋上,“说什么呢你,我说过我只当肖兰是妹妹,我们是从小楼上楼下一起长大的发小儿!她堂哥小时候常过来串门子,大家还一起玩过呢。”

“青梅竹马哦,原来…”我奸笑,眼眯成一条缝。

关飞作势又要打下来,我立马跳开,也许动作太过滑稽,他也情不自禁地被我逗得笑了起来,“根本不存在什么青梅竹马,你想想看,她见过我穿开裆裤尿尿,我见过她泥巴沙子加鼻涕的糊一脸,啥对爱情的幻想都没有了好不好?我只当她是妹妹,我说过很多遍了。”说完,他亮了亮拳头,威胁我说,“下次再看到你这样,我非饶不了你!”

我噘噘嘴,“知道了啦!”

正说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过来,见着关飞,冲过来当胸就是一拳,大笑着,“好小子,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我这里玩了。看看,现在都长成帅小伙儿了!”说完,又拍了拍关飞的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我仔仔细细地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很高,很年轻,却很有气度,与一种说不出来的黑道人物的气势。

他…就是那个娇娇弱弱的肖兰的堂哥?

真的很难想象!

关飞却打断了他的话。“肖劲哥,我今天不是来玩的,我来找肖兰的。”

肖劲哥听了,更加高兴而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小子啊你,干嘛,担心兰兰出事儿?”

关飞不卑不亢地道:“是担心啊,她也是我的妹妹嘛。”

肖劲的笑意刹时顿了顿,眼神高深莫测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回头,对关飞哈哈大笑着,“得得得,就是妹妹,啊,就是妹妹,哈哈哈…”

“肖劲哥,她人呢?”关飞有些着急,又问了问。

肖劲摸摸下巴,“这小女孩,今天不知犯什么事儿了。本来今天我和二叔他们吃完饭,说带她过来玩玩,哪知道她说看到了一个朋友在这里喝酒,死说活说的硬要先走了。”

“那那个朋友呢?现在去哪儿了?”我忍不住插嘴问。

肖劲又扫了我一眼,用一种我非常不舒服的目光。

“那个男的喝醉了,我说开车送送兰兰和他,但兰兰说找不到他家,所以我送他们去了酒店休息了。”

“酒店?”

“酒店?”

我和关飞异口同声地问,接着面面相觑。

肖劲点点头,对着关飞说:“不然我能送他们去哪儿?这么晚了都。二叔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兰兰这么晚扛个男人回家,没事儿都要整出事儿来。”

关飞脸色僵了僵,看了看我,生硬地问,“那是哪家酒店?”

“兰兰说,就去‘星宇’酒店。”

“星宇?”关飞皱眉大叫,“你是说星宇?”

“是啊。”

我拉拉他的手,“星宇怎么了?”星宇也很好啊,在我们N城是唯一一个四星级的酒店哎!听说当年修建的时候,可是按准五星的标准来配备的呢!而且,它可是我们N城首富关思危的产业呢!

可为什么关飞听到星宇的名字,脸色会这么难看?

肖劲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小妹妹,不会吧。星宇的少爷就站在你的面前,你竟然不知道?”说着,他的手指向关飞…

我一愣——

啥?关飞竟然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星宇酒店的少爷?那个我们全市首富关思危的独子?

46

坐在去星宇酒店的出租车上,我偷偷地抬头瞄瞄关飞。

以前,只是知道同学们说关飞家世很好,他又成绩好,长得帅,很受女生欢迎,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首富的儿子,一个堂而皇之的二世祖!

可为什么,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呢?

难道有钱人都有这个坏毛病,不爱说出自己的身份,怕引来别人的觊觎?

关飞沉默着,我看着路灯晕黄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在他脸平静而又略显严肃的脸上下黑沉一下昏黄。

突然,他转过头看向我,正好看到我偷瞄他的视线。

他的手伸过来,拍了拍我的头,“想说什么,说吧。”

再也敌不过自己的好奇,我问他道:“关飞,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竟然是星宇的少东?你是不是怕我…”

“怎么可能!”他打断我的话,眼里有着一丝暖意,却在转瞬间又化为阴冷,“我对你从来没有过保留,相信我。这件事在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你不曾关心过我而已。”

“哦…”我垂下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他的话,让我有着几分尴尬。

“其实,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这个身份。”他继续说,“首富的儿子,星宇的少爷,听起来是有钱有势,可又能怎么样呢?父亲根本不把家当作家,在外面有着一个一个的女人…而我和妈妈的生活,他从来不闻不问。”

说着,他低下头,有几分伤感的神色。

我有些恨自己的冒失和好奇,不该把他引到这个话题上来。是啊,侯门深似海,谁能说身于富贵的家庭,锦衣玉食,就一定快乐?我们看到的,都只是他们的光鲜,而精神的阴暗与折磨,又有多少能为外人道呢?

“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再华丽的衣服,再好吃的食物,可是,如果给予你的人不能给你温暖与关怀,这些都只是砒霜、是毒药。所以,我将来一定要自己创业,自己当自己人生的主宰,不能像一般人一样,生活在祖荫下,我要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才能给我所爱的人一片广阔的天空。所以,现在的我只能努力学习,努力超过其他所有的人,对于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不择手段…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才能过上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听到他的话,不自禁的,我的心里一痛。

轻轻的,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泛白,甚至有些冰凉。于是,我再轻轻用力,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关飞…”

他的些惊异地看了看我握着他的手,眼里有着一丝感动,扯了扯嘴角,喟叹道:“念伶,知道吗?你真的很温暖,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就是温暖…”

他的话让我不禁有些汗颜。

因为我知道,关飞他真的很关心我,就像现在,听说刘俊有事,他马上就来找我。但是我,却为了很多的小事,不喜欢他,甚至疏远他,有时还能他怒目以对,一不高兴就骂他,不理解他…

而他,还觉得这样的我——是温暖的…

关飞,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好心疼…

星宇酒店到了。

由于关飞的关系,我们很容易打听到刘俊现在住的房间号。

我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上不断显示的数字,竟有些心急如焚。

“当!”

当数字停在“13”上时,电梯门开了。

我和关飞走下电梯,直接走到“1313”号房间门前,外面那“请勿打扰”的红灯亮着。

我按按门铃,没响;于是抬起手,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