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了,转头冲顾骏城一笑,催促着他离开,“骏城,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忙吗?你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还不快点去公司?”

顾骏城一愣,这才收回一直和宇文赝交缠的目光,冲着我无辜地一笑,点了点头,“嗯,那好,我先走了。你工作的时候…”他看了宇文赝一眼,又俯在我耳边道,“要当心,别被狗咬了!”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站在我们身旁的宇文赝听了个清楚。

“扑…”宇文赝一个没忍住,顿时笑将开来,反而让我与顾骏城脸上有了几分赫色。

顾骏城轻哼了一声,这才直起身来,再次看向宇文赝,“宇文先生,不好意思,我要先行一步。我的女朋友就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一下了。”他刻意地在“我的”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宇文赝点点头,“我刚刚已经说了,念伶是我的朋友,就算顾先生你不说,照顾她也是我应该做的。”又在“应该”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顾骏城猛地抽了一口气,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狠戾,但马上掩藏了起来,转头冲我温和的一笑,“念伶,我走啦。晚上我来接你,你想去哪里吃饭?西餐还是中餐?我叫我助理先预订位子?”

我搔搔头,还没从刚刚他对宇文赝的态度中回过神来,只能机械地点点头,冲他一笑道,“嗯…去哪都好,晚上再说好不好?”

“好吧,”顾骏城应着,又亲了亲我的鬓角,语气有几分暧昧地对我道,“那晚上…等我…”这才扬了扬手,坐回自己的车里,扬长而去。

直到顾骏城的车开得看不到影子,我紧绷的全身才突地一下放松了下来。看看身边宇文赝正一脸复杂地看着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对他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84

进了宠物店,我穿上工作时的白大褂,正想戴上胶手套,旁边的宇文赝踱了过来。

“念伶,你真决定了,就是他了吗?”他问,有些忧心的表情。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宇文赝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可是我自己都不能在心里确定的事,我如何能跟他说?

“假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那天你告诉我的话,我真的做不到…我现在只想做一只鸵鸟,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管,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想,上天会有他的安排,对不对?”

宇文赝一怔,默了很久,终于一声长叹。

“念伶,你真的变了…就像你说的,你的性格,你的棱角…都被磨光了。你,再也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念伶了。”他走上前来,摸摸我的头,“不过,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觉得快乐,就比什么都好!”

我看着宇文赝温润的表情,看着他像大哥哥心疼妹妹一样的神色,心里涌起一股感动。不自禁地,我冲他一笑,伸出手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脸膛,“宇文赝,谢谢你…”

他笑,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抚弄着,“傻瓜,说什么谢谢?你在这里没有亲人,你可以当自己是我的妹妹啊,冲我撒娇,冲我发泄…只要你别什么事情都压在心底,知不知道?”

我大力地点头,“嗯!”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立刻推开他,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假货,你不老实!”

“哎哟!”正沉溺在刚刚温情气氛下的宇文赝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对他出手,耳朵又被我攫住,顿时痛得一偏,“姑奶奶,大姐头,我哪里又惹到你啦?”

“你都没有跟我说你老爸竟然是C市公安局长!你还说当我是妹妹,有这样当兄妹的吗?”我振振有辞,紧逮着某只的耳朵不放松,还狠狠地薅了一把。

“哎哟,”宇文赝痛得大叫,忙拿手来拨我的手,“轻点轻点!”

我揪紧,不放,“老实交代,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娘啊,我服你了姑奶奶,你放手,我坦白从宽,可以不?”他可怜兮兮地瞅着我,眼睛里还有可疑的泛光。

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冲他一瞪眼,“说!”

宇文赝摸着被我揪红的耳朵撇撇嘴,“母老虎啊你,都揪红了!喂,知道男人被女人揪耳朵很没面子么?”

“你还想要面子!”我狂吼一声,做势又要去揪他,“说不说?”

“别别别…”他做了一个“粑耳朵”的经典造型,头一缩,手一抬作认罪状,“我怕了你了姑奶奶!我交代我交代!”然后偏头看了看我,见我正一脸好笑的看着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鲁”,马上立正站好,作领导状,“嗯…去,帮我倒杯水来!”

我笑,“哼,假货,你就跟我装神吧!”

惬意地和宇文赝搬着板凳坐在宠物店门口晒太阳,宇文赝轻抿了一口茶,才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其实,我并不是我想告诉你我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在很多外人看来,我们这些当官人家的子女都很有钱,很嚣张,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家里很穷,爸爸工作很负责,经常不着家,没日没夜的办着案子。后来我爸爸当了局长,我们家也分到了新房,渐渐也有了些积蓄,可是爸爸依然很忙,他办的案子也越来越大…有些时候,他在办案的时候触及到一些黑恶势力,连我们家也不得安生。我还记得我上初中那会儿,有一段时间我回家家里里里外外有人守着,上课有人亲自接送,还要穿着防弹衣…这些事如果我不说,外人根本无从想象我的压力有多大。我所感觉到的并不是威风,而是时时对死亡的恐惧,我害怕我爸会有事,我害怕我妈妈会有事,我甚至害怕由于我而给学校带来危险…所以,我初中毕业以后,选择了卫校,然后又念了医科…

我还记得当时我爸对我的决定很不理解,认为他这虎父却出了我这个犬子,他骂我懦弱,不思保家卫国,保一方百姓平安,却整天只想贪图安逸平稳的生活…但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啊!我并不是因为害怕当公安当警察会有危险,这些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只是想要一些平静,想当医生救死扶伤,这是我的理想!

后来在兴德实习那会儿,有一次我在租房的楼下看到一只生了病的小狗,它很可怜,被一群放学的孩子折磨得奄奄一息。我本来想把它救活,可是最后…其实它是可以救得活的,它只是后腿瘫痪了而已,如果治疗的话,虽然需要一大笔钱,却是可以治好的。但它的主人却抛弃了它…我于是就在想,我到底应该要怎么做?医生救死扶伤固然是好,但这些可怜的小动物们,它们比起人类来,是不是更应该受到保护?所以,我后来选择了兽医这个行业,很多时候,面对着生了重病被人抛弃的动物,我宁愿自己出钱把它们治好后,再送去宠物之家,让那里的社工们帮它们再找一个爱它们的主人…”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所以,整件事就是这样,你要笑就笑吧!我知道我没什么理想和抱负,想法也太过单纯,不像一个男子汉。所以我在外都很少跟别人提起我的家,我怕别人会嘲笑我爸,说他竟然生了我这样一个儿子。其实要不是今天顾骏城说了出来,我想我还会继续瞒着你…”

听完宇文赝的话,我惊住了,真的惊住了。印象里,我一直还记得当初与刘俊经历的“陈龙事件”,还记得他是如何的目空一切仗着自己父亲的庇护胆大妄为,也从来对所谓的“太子党”没有好印象,却不曾想过像宇文赝这样的人,他们每天所要面对着多少的精神压力!甚至在对于自己人生的选择上,他们都会这么的辛苦。我无法得知宇文赝一路走来所要面临的压力,可是从他的只字片语里,我却看到了他纯真善良的心。

于是,我摇摇头对宇文赝道,“假货,我无权嘲笑你对于自己人生的选择。其实,不管你是雄心万丈的选择做警察,还是甘于平淡做兽医,这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没有一个人能嘲笑你。而且你的想法并没有错。一个好男人,就应该要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当警察,保护一方百姓,与黑恶势力作斗争,这的确很崇高;但是,你当医生,当兽医,抢救这些弱势群体的生命,不也一样崇高吗?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他想要去实现的东西,我觉得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权力来嘲笑你的选择。相反,我觉得你可以坚持自己的选择,坚持自己的理想,无论别人怎么说,你也不曾改变…这样的你,很伟大!”

我用热切和理解的目光看着宇文赝,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讶、惊喜…

“伟大?”他呵呵一笑,“张念伶,你刚刚说我伟大?”

“嗯!”我坚定地点点头。

他笑着,情绪却像有很大的起伏,匆匆喝了口茶,他看向我,“你知道吗?从我选择这个工作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我!张念伶,不管你的话是不是真心的,我都谢谢你!”

我也笑,端起茶杯,“那——为了我们的坚持,为了我们的理想,干杯?”

“扑!”宇文赝一笑,“傻丫,谁会拿着茶杯来干杯的?”

我眼一瞪,“叫你干你就干!”

宇文赝咧开了嘴,笑得有几分无奈,摇了摇头,他端起手里的茶杯,“好,干就干!我也祝你能早日找到自己心仪的工作,实现你自己的理想。”

我点点头,“砰!”和他的茶杯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85

今天周一,宠物店的生意并不是很好。除了一个年轻女子抱着自己的狗来吊点滴,还有几个人进来买了点宠物的日用品之外,宠物店几乎就没有什么生意,于是天刚擦黑,宇文赝就决定关门打烊了。

站在宠物店外,我看着宇文赝拉下了卷帘门,对他道,“假货,把你手机借我看看时间。”

宇文赝一怔,却还是听话的从裤袋里摸出了自己诺基亚的手机递给我,一面摸一面嘟嘟嚷嚷,“小姐,拜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有手机?”

我笑,“嘿嘿,我落伍了嘛。”接过他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半,估计顾骏城这个时候应该才刚刚下班,如果再开车过来,应该七点钟左右能到吧?

正想着,宇文赝站了过来,看着我这绿屏的手机皱了皱眉,“喂,你也该叫顾骏城给你买一个好一点的手机吧。你看现在,彩频、视讯、和弦铃音三合一的手机满大街都是,你却还一支绿屏的手机都没有…”

“假货!”我厉声打断他的话,郑重地告诉他,“我不会要顾骏城任何一点东西。我现在虽然和他在一起,但你也是知道我的,我不是想要他的钱才和他在一起的。如果现在我要了任何一样东西,将来我和他的关系就真的一点也说不清楚了!”

宇文赝听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顿时呆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他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得,算我没说过。”不过话锋一转,他犹不自心地问,“现在没有手机,你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我摇头,“不会啊,反正我出租的房子里有电话,我还可以用,每个月才一二十块,我每天除了在你这里以外就是在家,用手机干嘛?况且,”我冲他一笑,“买手机真的很贵哎!对我来说不怎么划算。”

宇文赝闻言大受打击,摇摇头,“张念伶,如果你现在不是穿着这身衣服,我真以为你是从远古时代穿越过来的人!”

“嘿嘿…”我冲他傻笑,把他的手机还给他。宇文赝接过,想了想道,“我想,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又要找工作,没有手机真的不是很方便。这样吧,我那里还有一支我以前用过的手机,我买新的手机后就没用它了,但估计内部零件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干脆我明天给你带来,你去买一张卡就能用了。这样至少有什么事你和我们联络也方便。”

我一怔,直觉地想要拒绝,“这样不好吧…”

“张念伶,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宇文赝打断我的话,“反正我也没用了,都是过时的手机了,你不要,我放着也是放着,还占地方,拿去卖也值不得几个钱,倒不如给你算了。还有,”他点点我的鼻子,“不是说好你是我妹妹的吗?如果再跟我这样客气,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哥哥了哦!”

宇文赝把话都说到了这分上了,我如果再拒绝就真没有意思了,于是我只能扬起笑容,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那谢谢你喽,假货!”

跟宇文赝道了别,我又站在宠物店门口等了很久,才看到顾骏城的车开了过来,“吱”的一声停在宠物店门口,顾骏城按下车窗,“念伶,上车!”

我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下,系好了安全带,顾骏城一踩油门,跑车就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奔驰了起来。

“你决定去哪里吃饭了吗?”我问他,看他开车的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许久,沉默。

“怎么了?”我问,“干嘛不说话?”

“念伶…”顾骏城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嗯?”

“今天…我有一个朋友回来了,他…想见你…”

“谁?”

“…莫品凡…”

装璜得美仑美奂的餐厅,雪白的餐桌布上摆放着一瓶昂贵的红酒,一客高级的松香牛排正盛放在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净白餐盘里,和银制的刀具一起,摆放在我的面前。身后,还有一个美丽的服务生正为我们演奏着优美的乐曲,一切看上去是如此平静而又有格调。

然而,就在这平静而又有格调的气氛里,却仍然难掩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时心潮的澎湃与内心的愤恨。我一直以为,经过这两年多的生活,我早已经淡望的娟子的死,淡忘了那让我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的伤痛。然而,当今天从顾骏城口中听到“莫品凡”三个字的时候,我彻底的愤怒了,所有的情绪就像火山喷发一样喷薄而出,浓浓的恨意竟然让我在看到莫品凡的第一眼时差点一个耳光冲他扇过去,要不是身边有顾骏城拦着,我想我今天就会在这家高级的西餐厅里上演一出全武行。

再也受不了这种佯装平和的氛围,侍者一曲未毕,我已经忍不住地冲她礼貌地点点头,“够了,谢谢你。”我尽量维持着自己的平和,冲她一笑,“请你先下去吧。”

顾骏城马上从钱包里掏出小费递给侍者。那侍者微笑着接过,走了下去。

侍者一走,对面的莫品凡顿时又显得紧张了起来,低下头,他不敢直视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喃喃地问,“张念伶,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冷笑,“好,我当然好,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就不知道某些人害了一条人命,这几年是不是也过得像我这么好?”

话音刚落,莫品凡的头顿时低下去了几分。顾骏城也在旁边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说话注意分寸。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与沉默。

很久很久,大家都没有说话,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无声无息。

终于,莫品凡还是开了口:

“张念伶,你知道你恨我。但是,娟子的死,是我真的没有想到的事。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我没有一天是好过的。我常常会想到娟子,想到她的笑,她的好,她告诉我她想要当语文老师的梦想…也想到她看到我变心时伤心的样子,想起她从高楼跃下时那飞扬的长发和绝望的影子…

其实,我一直在逃避。我在逃避什么呢?我一直这样问自己。是的,我家里很有钱,也恰恰因为有钱,我从小就被同学们捧着,被小女生们追着…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变得不信任感情。我以为感情这东西太过脆弱,也太过物质化,所以我一直游戏人间,以为只要自己有钱,感情也就有了。直到遇到娟子…

我承认,我真的是被娟子所吸引。她的一颦一笑是如此的纯真自然,完全没有一点造作,我完全觉得她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所以,我兴起了追她的意念。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我和她之间,我是抱着一种玩玩儿的心态在与她交往…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一晚,当娟子和我在一起之后,她哭了。她倒在我怀里对我说我就是她的全部,如果有一天我不要她了,她就只有去死。我当时愣住了,也吓坏了,我害怕了起来。我怕她要我负责…所以,那天以后,我疏远了她。我以为她会和别的女孩儿一样,过了也就过了,却没有想到,对于我们的感情她会是如此的认真与坚贞…

张念伶,你不能想象我在外国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是的,当初我到外国去,逃避的心态是要多得多,但是到了国外后,我却渐渐想明白了自己的幼稚与无知,也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我开始想念娟子,疯狂的想念她。想她如果还在她现在会在做什么?是上课,是当家教,还是在打工?是快乐还是悲伤?每一次,我一想到她,我的心就会疼,心里就会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的提醒我——娟子,已经离开了…可是我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于是,莫名的,我想要体验她的艰辛,体验她的生活,我还记得她曾经对我说过她想要看我专心的模样…所以,我不再游戏人间,我努力学习,我打工赚钱,我去当家教教美国孩子学习中文…张念伶,你肯定不相信,当我赚到第一个月的生活费时,我竟然哭了。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好想把这一切告诉娟子,告诉她…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莫品凡,只知道游戏人家的莫品凡,可是,娟子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呵呵,很好笑是吧?在永远的失去了娟子以后,我才发现我竟然爱上了她,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自责,而是真正的爱上她。她曾经是那么的美好,她带给了我很多的快乐和平和…多可笑,在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以后,我竟然才发现原来我竟然爱着她…可是,这还有什么用呢?她带走了我的心,却留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悔恨…”

说到这里,莫品凡哽咽了,用手捂住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到他的这一番话,我心里对他的恨意却慢慢地消散了开来,握紧的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顾骏城也有些动容,拍了拍莫品凡的肩,他轻声地安慰莫品凡道,“品凡,好了,不要再想了,毕竟,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不是吗?相信娟子在天上听到你这番话,她也应该含笑九泉了不是吗?”

莫品凡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又继续缓缓地说道,“骏城,张念伶,我这一次来见你们不为别的,其实,就是想跟你们告个别。”

顾骏城一愣,“不是说这次回来后你就不走了吗?”

莫品凡点点头,“是,我不走了。但是,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娟子跟我说过,她的家乡现在还很贫困和落后,许多小孩子都不能像她一样有读书上学的机会,所以她想毕业后回去当老师。我还记得我当时骂她傻冒,怎么会有人好不容易跳出了龙门竟然还想回去?可现在她走了…这个梦,我想替她实现…”

我一惊,“莫品凡你是说…”

莫品凡点点头,“其实我一周前就已经回国了。来见你们之前,我去娟子的家乡看过了。你们根本无法想象那里的条件有多艰苦。学校是破烂的瓦房,学生们都穿得很破烂,有的连一双鞋都没有…我感觉那里真的和我们是两个世界…但是,既然这是娟子的梦想,我想,我应该要帮她实现,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顾骏城手一抖,“那你的家里…”

莫品凡笑道,“我不还有一个弟弟吗?在做这个决定以前,我跟我爸妈也都商量过了,他们先是不同意,但最终拗不过我,还是答应了。品林他从小就乖,而且现在已经在上大学了,我相信他今后能扛得起这副担子,而我…”他又顿了顿,再抬头时却眼睛发亮,“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举起了自己的酒杯端向我,“张念伶,你曾是娟子最好的朋友,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人。我知道,娟子的事,是我们心底最深的伤痕,我也知道我再怎么做也无法弥补这道伤痕…但是,你能不能…原谅我?就算是…让我的心里好过一点?”

我沉默了,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当他抱着一个车模,说着好多难听的话伤害着娟子时,我只看到了他嚣张的外表,只看到了娟子受到的伤害。然而,当他今天坐在我眼前,对我坦承他这一段心路历程,我才发现,我何曾了解过他那颗为娟子而心动、挣扎的内心?毕竟,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想要融入彼此的生命里就已是不易,况且娟子爱上的,还是这么一个从不懂爱的人。

唉!感情这东西最是折磨,也最是复杂,尤其还是在那个青涩的年纪。莫品凡明白了,却明白得太迟,亦太晚。他成熟了,他真心的在为以前做错的事忏悔…可是,这样的成熟,却是以一条人命为代价,让这件憾事,成为我们心里永生的痛!

原谅他吧。我原谅他。感情这件事,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谁对谁错,莫品凡如此,我何尝不是如此?在听到他的真心话后,在面对他这样真心的悔过后,我如何还能对他与娟子的感情置喙?佛说,缘是天定,份乃人为,万般由来皆是孽,怪只怪莫品凡与娟子,缘浅,分亦不多,才造出今日的孽果。

莫品凡,他今后注定要背负着对娟子的歉疚生活下去。所以,我何不让他在今后的人生里更轻松一点呢?

于是,我举起酒杯,“莫品凡,我原谅你——我相信,九泉下的娟子,在看到今天的你以后,也会原谅你。”

莫品凡闻言顿了顿,又点了点头,“张念伶,谢谢你。”

说完,我与他仰头,喝下了这杯鲜红的,涩涩的液体,任那种苦苦的感觉在心间慢慢流淌…

吃完一顿精致却又让所有人都有些食不下咽的晚餐,顾骏城结了账先行跑到地下停车场去取车。而我和莫品凡则信步走出餐厅,并肩走在夜幕下的街道上。

抬头深呼吸一口空气,我第一次审视着C市的夜景。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白天忙碌的人们早已各自归家,昏黄的路灯映照着万家灯火,街道上行走着牵着小狗出来散步的人们,偶尔还能停下来与彼此不认识的人交流几句养狗的心得…

莫名的,我轻笑了起来。

在C市四年了,而我,却好像在今天才发现了她的美丽,也第一次感觉自己融入了这个城市。

莫品凡回头看我,见我一脸的笑意,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莫品凡,”我唤他的名字,“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知道,原来C市的夜景也可以这样美,这样的宁静。因为在我来这个城市以后,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功利,是失望,是对人性和情感的否定。然而今天…”我看向他,“我觉得…C市也很漂亮!”

莫品凡一怔,当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时,他也笑了开来,虽然他的脸上,还有着点点忧伤。

“莫品凡,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我看着他,真诚地道,“谢谢你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不可否认,娟子的事情以后,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对这个世界充满着仇恨和敌意。我防备着,我警戒着,我生怕自己有一天会和娟子一样…但是今天…你让我打开了这个心结。莫品凡,虽然娟子不在了,但是我依然要祝福你,祝福你在今后的人生里,无论感情,还是生活,都要勇于面对。不要再留下像娟子这样的遗憾!”

莫品凡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昂着着,看着天上一弯弦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滴滴…”顾骏城的车开了过来。

我冲莫品凡一笑,“走吧,上车。”

莫品凡摇头,“不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再看一看这个你眼里的美丽城市。毕竟…”他双眼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景色,轻叹道,“我就快要离开了。”

我也不强求。我知道,他此时心里一定有很多的事要想。点点头,我最后对他道,“那…你自己保重,再见!”

他点点头,“再见!”

我走到顾骏城的车旁,把车门打开,正欲向里抬腿——

“张念伶!”莫品凡在后面大喊。

我转头,看向他。路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有些晦涩,“你刚刚说的话…我也送给你,祝福你…和骏城!”

我愣了愣,旋即笑开了。即使知道我和顾骏城不可能,但此时,我又怎能拒绝一个人对我的祝福?

“谢谢!”我点点头,由衷地对他道。

86

第二天我再去宠物店的时候,宇文赝真的已经把他的手机给我带来了。我接过看了一下,竟是摩托罗拉的T190,淡蓝色的摩砂外壳,直板而小巧的造型,让它看上去很精致,看上去更像是一款女士手机。我还记得大学里有很多女生都用的这一款手机,据说性价比相当的高。

不仅如此,宇文赝还把随机赠送的充电电池还有一张附有电话费的手机卡也给了我,对我说他现在没有用了,送给我恰巧少了个包袱。然而我却有些疑惑,不是说手机卡三个月没用,电信公司就会自动将号报销吗?况且还要扣月租费,他的卡里怎么还会有钱?我把这些疑问问了宇文赝,宇文赝支支唔唔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电信公司给他爸他们公安内部的特惠卡,有送话费并不报停,所以他让我放心使用。我本来对他的话也有很多怀疑,但他却跑去给小狗作美容,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晚上,顾骏城跑来我那里,陪我吃了饭,窝在我这沙发上看电视,还把他的头放在我的大腿上,说这样才舒服。看着他那耍赖的样子,我也由着他了,看了一会儿电视新闻,我闲着有几分无聊,就拿出手机调出游戏来玩。自从我今天一得到这部手机,发现里面有贪食蛇和俄罗斯方块后,整个下午没事,我就玩了一个下午,惹来宇文赝抱怨连连,说我有了手机就不理他了。

正拿出手机要玩,顾骏城突然一抬头,看到我手里的手机,怔了一下,“这是什么?”他坐了起来,疑惑地问。

我白他一眼,“手机。”他这是明知故问。

“我知道这是手机,”他凑过脸来看了看,“我是问这是哪里来的!”

“宇文赝以前用过的,现在换了新手机,看我没有,干脆就送我了。”我老实地道。

“嘁,”他不以为然,“原来是个二手货。”

我手一抖,莫名的,心里却被他“二手货”三个字给刺得痛了一下。

“关你什么事?二手货就不能用了吗?况且这部手机没有问题。宇文赝也是照顾我才会拿给我,不管货物新旧,这是一份情谊。”我不看他,直接将他驳了回去。

顾骏城呼吸一窒,“情谊?他送你东西就是情谊,我送你什么你却一点情谊都不讲?”

我失笑,“顾骏城,你这是干嘛呀?哦,难道要我天天找你要东西你才开心啊?”

顾骏城头一撇,“你如果真这样,我想我会好过得多。”

我不再理他,摇了摇头,径直玩起我的贪食蛇来。顾骏城也不再说话,只是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表情有些阴沉,似乎在生闷气。

玩了一会儿,我有些乏了,站起身走进厨房,想烧一壶开水沏茶,哪知道正在我接好水,把灶火打开的时候,突然,厕所里传来冲水声,接着传来很响的一声“扑嗵”声,似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了,紧接着就见顾骏城匆忙地冲进厨房,急急地对我道,“念伶,对不起,我一不小心,把你的手机掉马桶里去了。”

“什么?”我大惊,匆匆跑进厕所,只见冲水马桶里,一个蓝色的手机正在里面晃晃悠悠,忽上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