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板的小眼睛中闪过一丝纠结,旋即赔笑道:“苏君太不懂事,小人平日疏于管教。二位切莫放在心上,回头小人定然好好教训他,让他亲自来向二位赔不是。”

希音摆了摆手,笑道:“不必了,苏公子不愿同我们聊的问题,不如老板你来回答。如此也可让我们不至于白跑这一趟,你看如何?”

老板呆了呆,问:“什么问题?”

希音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手中不急不慢地把玩,道:“老板,你知道周家二小姐周绯雪吧?他与苏君是什么关系?”

他见了银子自然答得爽快,“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就是那个遭天谴变成阴阳脸的女人。说起来,她也怪可怜的。我记得从前她来戏班听戏时,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出落得非常标致。她最爱听苏君的鸳鸯蝴蝶梦,从他第一天登台亮相,她皆场场不落地听齐了。

“戏班里的人都知道她仰慕苏君,其实那时仰慕苏君的又何止她一人。二位也知道…嘿嘿,苏君他就是那个冻死人不偿命的臭脾气,旁的姑娘他不理睬,却只对周绯雪一人青眼相待,二人曾有过一段情。”老板捋着他的山羊须,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几许惋惜之色。

“那后来呢?”我急忙追问。

“后来,大约是周家二老知道了此事,自然不愿自家闺女跟了一个不入流的戏子,便为她定下亲事,嫁给马员外作小妾。周绯雪曾经要求苏君带她远走高飞,可苏君不知为何没有答应。当时这件事在戏班里闹得挺大的,毕竟从小看着苏君长大,见她与周绯雪爱得如此痛苦,我到底也不忍心。

“那时我对苏君说,我可以免去他的赎身金还他自由之身,让他带周绯雪离开。他却拒绝了。后来周老爷得病辞世,临终前三令五申要周绯雪与苏君断绝关系。周夫人难以承受这个打击,不久后便随周老爷一同去了。周绯雪虽有万般不愿,却也不能违背高堂遗命,便乖乖上了马家的花轿。”

希音沉吟片刻,轻拧了剑眉,问道:“苏君是否就是因为此事而罢唱鸳鸯蝴蝶梦的?”

“是啊,自从与周绯雪分开,他便说什么都不肯再唱鸳鸯蝴蝶梦了。”老板撇撇嘴,道:“一直到前不久,他忽然提出要再度开唱这场戏,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多个赚钱的机会我自然是乐意的很。”

希音点头,将银子放到老板手上,尔雅道:“我要问的就这么多,多谢老板,日后再来叨扰。”

离开妙音戏班,我与希音在城中颇负盛名的德泰酒楼用午饭。

我趴在桌上,啃着瓷杯的边缘吮吸茶水,小二奉上菜谱,希音边翻阅边问我道:“小梅,你想吃什么?”

我摇头,“我随意,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你还真是好养活。”希音笑意盈盈地挑眉笑看我,转而对小二说:“就要三道你家的招牌小菜,清淡些便好。”

小二下去后,我托着下巴对希音道:“你看我猜得没错吧,周绯雪与苏君果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世人都轻贱戏子,我却觉得唱戏不过是一种讨生活的手段,并无关人品好坏。若是可以,谁不愿高高在上受人尊敬,苏君不过是迫于生活这才登台唱戏。其实,我觉得她俩男才女貌挺般配的。”

希音轻应了声,端起茶杯小呷一口,道:“你说的没错,我素来厌恶门第之见。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便无关乎身份地位,甚至是相貌。不是有那句话吗?只要我爱你,你便是天下无双。”

只要我爱你,你便是天下无双。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蓦然间教我的心跳漏了衣袍。再抬眸望向他的薄唇,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猿意马了。

我烦恼地拍了拍脑袋,最近怎么总对希音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难不成,是因为被他肆意轻薄过吗?话说回来,他曾经说过要还俗来对我负责的,怎的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不禁偷眼将他瞥了一眼,从那微微弯起的薄唇向上看,直到那双灿若星辰的黑眸。谁知,他竟如能读心一般,同时似笑非笑地向我看来。二人视线相触碰,我的胸口便又是突突猛跳一阵。

我一哆嗦,忙不迭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盯着瓷杯中的茶水。

“小梅。”他唤我,眸中笑意再深三分。

“什、什么事?”

希音说:“等这件事办完后我便立刻还俗,我说过要对你负责的,我绝不是背誓之人。”

我一噎,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他轻挑了我的下巴,俊脸慢慢凑过来,意味深长道:“你看,都写在脸上了。”

我:“…”

前脚刚踏进胡府大门,便听见尖锐刺耳的碎裂声破空传来,一声声如同细针般直扎在心上。

只见大堂之上一片狼藉,古玩架子被人推翻,珍稀的瓷器花瓶碎了一地,原本摆放整齐的桌椅也是横七竖八东倒西歪。

“杜冰冰!”胡元生面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怒指杜冰冰道:“我再问一次,那个丫鬟究竟是不是你的人?她手里端的是什么药?”

“是又怎么样?我也不怕告诉你,她手里端得是剧毒鹤顶红,是我派她进去毒死的那个狐媚子的!”杜冰冰赤红着一双美眸,死死盯住他道:“胡元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存了什么龌龊的心思!她有胆勾搭戏子谋害亲夫,居然还有脸住进胡家?你当我死人吗?我就是容不下那个狐媚子,我就是要她死,你能拿我怎么样!今日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有本事你便将我休了!”

胡元生冷笑道:“你承认了是吗?杜冰冰,你别以为我不敢休你!”

我着实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呆呆立在门口望着这对怨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洗衣劈手拉过一个下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胡兄和夫人怎么吵起来了?”

那下人哆哆嗦嗦道:“方才少爷和少奶奶买完丝绸回来,表小姐的丫鬟跑来向少爷求救,说是有人硬闯进望荷轩,要对表小姐不利。少爷急匆匆赶过去,看见有人端着一碗药汁要灌给表小姐喝,他一口咬定是少奶奶派人做的,这便大发雷霆…”

希音了然颔首,吩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现在怎么办?”我纠结地观望堂内形式,眼下胡元生与杜冰冰已然势成水火,只怕谁也不好下台了。

胡元生并非懦弱惧内之人,能容忍杜冰冰至今恐怕已是极限。而杜冰冰是国舅之女,金枝玉叶,眼里揉不得沙子。她嫉妒周绯雪,千方百计想要将她赶出去,或者索性直接弄死,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个八卦委实曲折了些。

“走吧。”希音拉起我的手,不由分手将我拖走,道:“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他二人的感情问题不是你我能插手的。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嗳,不是刚吃过午饭吗…”

第二十七章

我与希音为避免介入胡家内部矛盾,在兰陵城的大街小巷转了整整大半日。期间,希音在书斋里买到了某本据说失传已久的医书,而我吃了不少兰陵城的名小吃——大麻糕。

待回到胡府时,明月已然升至中天。

大堂上依旧满目狼藉,各式摆设东倒西歪,仿佛比中午见时还要再乱上几分。兴许是我们离开后,他二人又做出了一些惊天动力的举动。

此时此刻,杜冰冰失魂落魄地呆坐着,通红的双眼没有一丝神采,茫然地盯着某个地方出神。

我蹭蹭希音,小声说:“事实证明,爱情这回事通常是与身份地位无关的,高高在上的人也可能被甩,贫穷低贱的人也可能被爱。就好比杜冰冰,纵然她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地位无上尊贵,可面对心爱之人的伤害,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卑微的女人。或许周绯雪一无所有,甚至或许将会失去容貌,可她拥有胡元生的爱,嗳,或许还有苏君的。至少从这一点而言,她比杜冰冰幸福许多,并且这种幸福是任何昂贵的物质所不能换取的。”

周绯雪变成阴阳脸的确可怜,可说到底,求爱而不得,真正可怜可叹的人还是杜冰冰。

希音瞟我一眼,笑道:“说的很有道理。”

那么我就继续发表见解:“当然这从侧面印证了一个道理,感情真的不能勉强。虽然来到胡府不过短短一日的光景,却不难发现胡元生对她完全无爱,有的只是虚情假意,曲意敷衍。或许短时间之内这种相处并没有问题,可虚假繁荣总归难以长久。日常数久下来,肯定有一天会彻底爆发,就变成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虚假繁荣总归难以长久…”他忽然就沉默了,垂眸凝睇前方的卵石小道,眼内深深沉沉的。“你的话没错。如果可以,谁不愿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可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无奈,很多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我也赞同,毕竟世事难全。人生在世,受太多外在因素左右,有时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思及此,不禁想到阔别已久的、据说是我夫君的裴览。倘若我没记错,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梅儿,我有苦衷。

我摸了摸下巴,叹道:“所以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谁都不能摆脱人世间的这种悲哀和无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散发弄扁舟啊弄扁舟。”

希音扶额,眼中有我看不懂的神色,“总会办法让局面不至于到那么糟糕的境地,事在人为。”

我想了想,说:“杜冰冰长得这么漂亮,家世好得无可挑剔,绝对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良人。女人的青春很宝贵啊,她真不应该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我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胡元生把杜冰冰休了,要不然她把胡元生休了也可以。总之要快刀斩乱麻,以免两人相互纠缠彼此折磨,大家都过的不开心。”

清风拂面,微带些许凉意。虽然尚未入夏,四周已有不知名的虫唧唧而鸣,听起来甚是热闹。

希音似是轻轻叹息,低沉的声音略显喑哑,他说:“会有这一天的。”

两人各自静默地走了片刻,一位家丁迎面而来,恭敬地笑道:“二位可算回来了,少爷在望荷轩等候二位。”

夜色如水,皎洁的月光洒在荷塘上,清辉盈盈荡漾。室内烛火摇曳,映得一室温馨。

胡元生坐在榻边,紧紧握住周绯雪苍白的手,紧张道:“怎么样?绯雪她没事吧?”

希音微笑道:“她没事,那碗鹤顶红不是还没送到她床边就被你打碎了吗?”

胡元生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对希音道了声谢,转头静静凝望沉睡中的周绯雪,灼热的眸光中有心疼、有自责,但更多的却是浓郁得化不开去的爱意。

我看着这一幕,回想呆坐在大堂里的杜冰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管胡元生将来作何选择,哪怕是杜冰冰不愿继续而选择先放手,他此生都注定要辜负一个。当然,看样子杜冰冰是打算跟他死磕到底的。正如话本中所说,在三个人的故事里若要求个愿得一心人的结局,便注定有一人要受伤离开,注定不会完美。更何况,这个故事里还有个明明是男主却一直逃避的苏君,情况便愈加复杂了。

希音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我在书斋寻到一本失传已久的医书,上面记载了一种古法,或许可以洗去周姑娘脸上的墨染蝴蝶斑。把握不是很大,不过值得一试。”

“什么方法?”我与胡元生异口同声道。

“南洋亚氏国有一种柠檬树,它的果子名叫柠果,以其汁液配以其他几味药草,每日替周姑娘冷敷三到四个时辰,一段时日下来,或许可以令墨染蝴蝶斑渐渐淡去,久而久之,那斑或许会完全消失也未可知。”话锋一转,他轻蹙了剑眉,道:“只不过,这种柠果在许国境内极其罕见,因此,此方并不容易配全。”

仿佛落水之人捉住救命稻草那般,胡元生激动道:“不碍事,不碍事。只要能除去绯雪脸上的黑斑,不管多么难寻的药方我都会尽力去找。”稍顿,他复望着周绯雪,声音变得柔若春风,不知是说与我们听还是说与她听。“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旁人嫌弃她,我却不会。我不在乎她变成什么样子,我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

希音道:“不过,这却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除得了她面上的斑,却解不开她心中的结。倘若周姑娘自己不愿醒来,即便我医术再怎么高明,到底还是帮不了她。一切都在于她自己,愿不愿睁开眼睛再看这个世界。胡兄,我想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道理你应当明白。她的心药不是我,不是小梅,也不是你。”

他呆愣一瞬,旋即眼中闪过几许不可掩饰的黯然,良久,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不是我…是他。”

这无异于要他亲口承认自己所爱的人爱着别人,着实有些残忍,但说到底都是造化弄人。

我寻思着说:“今日我与希音一同去找过苏君,他却死咬着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我们从戏班老板口中得知他与周姑娘曾经有过一段情。”

“他说的没错,绯雪最喜欢听苏君唱戏,她喜欢苏君。姑母和姑丈不同意,她甚至不顾一切,想要同他私奔…”不过短短几句话,胡元生却说得格外艰涩。

我纠结了一会儿,本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然转念一想,他对周绯雪有一种执着到偏执的爱,除非他自己能够对这段感情释然,否则任何宽慰和规劝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希音点头,“你可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胡元生摇头,他又沉默良久,说:“我会找苏君好好谈谈。”

从望荷轩出来,夜已深沉,周遭万籁俱寂。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搓着胳膊往希音身边蹭了蹭。他唇畔的笑意深了几分,甚是贴心地伸手将我揽进怀里,柔声道:“这样好些了吗?”

我点了点头,心想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再说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也太假了,便索性坦然靠在他怀里,生生受了他的照顾,“白天还挺热的,没想到夜里忽然变得这么冷。”

“若是冷就直说,”他轻拍自己的肩膀,笑道:“这里永远是你的。”

心头蓦然就动了一下。

其实从前在锦城时,我几次三番想对他说:圣僧,虽然这个姑娘什么都没有,甚是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身体也不见得十分健康。可你于她有救命之恩,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里就有你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她还俗。

直到后来,他借醉轻薄于我,第二日酒醒后又装失忆,当时的失落大过悲愤。再后来,他亲口对我说“我爱你”,虽然很有可能是由于当时的客观环境造成的——锦城游园会原本就是个才子佳人邂逅、美好爱情萌发的地方,但我更愿意相信他这话是发自真心的,与外因并没有关系。

于是,我就说:“圣僧,我觉得你该把还俗早日提上议程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嗯?”他的声音之中笑意盈盈,怎么听都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我干巴巴地笑道:“嗯,可不就是你听见的那种意思吗…”

他摊手:“我听不明白。”

我悲愤地说:“你这个妖僧,你是故意的!”

“小梅,我真不明白。”他还摆出一脸无辜无害的表情,真他娘之…欠蹂躏啊!

不知从哪来的胆气,我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照着那薄而红润的双唇就啃了上去。原本只是为了泄愤,渐渐地,却变成他将我紧紧扣在怀里,一手贴着我的脖子,迫我抬起头迎合他的攻势。

唇齿纠缠,他的气息越发炙热灼烫,悉数抚在我的面上,若春风般吹开我浑身上下的每一处毛孔。

原本拦着我腰的那只手滑至背上,四处游走,他的双唇温热而温柔,让我浑身酥|麻无力,又忍不住轻轻战栗。

他臂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将我迫得呼吸困难、几欲窒息,我的身体已然与他无缝贴合在一起了。我憋得头昏脑胀,简直就连意识都要丧失了。却在此时,他忽然将我放开,眸光潋滟如同一汪春水,笑道:“小梅,这回可是你轻薄我的,怎么办?你要负责。”

我大口喘气,“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上回你轻薄我这回我轻薄你,你我算是扯平了。”

“扯平?”他轻挑剑眉,笑意再深三分。“不对啊,这才刚刚开始…”说完,双唇 便又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

我还来不及呜呼哀哉,所有气息便悉数被他吞入口中。

叫你要先啃他!叫你要先轻薄他!

真真是个…自作孽不可活啊!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道歉则个>3<~~~

第二十八章

古医经记载,以南洋柠果汁液配以雪薇草、红景天等药草可淡化固染之癍。然,用此法祛斑具有普遍性而不具有针对性,也就是说,这药方并不是专门用来洗除墨染的。

墨染并非普通的染料,偏偏是染料之中着色力最强的一种。希音认为把握并不大,但总好过好无作为,值得勉力一试。

胡元生不敢迟疑,第二日一大清早便派人南下寻找柠果。杜冰冰得到消息,不出我所料地再次找胡元生大吵大闹,那架势堪堪要将胡府的瓦都揭掉才肯罢休。不过,好在这次她没有四处乱砸东西,却是推开众人发了疯一般冲到井边,作欲跳下之状。

“胡元生,我告诉你,我就是容不下那狐媚子!你若定要维护她,大张旗鼓地给她寻什么解药,今日我便跳下这水井一了百了!反正我活在这个世上也是碍你的眼,我死了正好成全你们!不过我倒要看看,我死了你怎么跟我爹和皇上交代!”杜冰冰哭得梨花带雨,赤红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胡元生。俏脸上一片凄切哀绝之色,教人看得甚不忍心。

我与希音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中中隔岸观火,恰好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除了柠果以外,那药方中还有几味甚是重要的药草,我们本打算外出采购药材,谁知将将踏进花园,便碰上这一出家庭伦理惨剧。

我叹息道:“其实杜冰冰不应该这样撕破脸皮大吵大闹的,那胡元生一看便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她这样一哭二闹三跳井,局面只会越来越僵。话说回来,周绯雪也挺倒霉的,躺着都中箭。”

希音并未接我的话,眺望花园中众人,眸光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果然,那厢胡元生丝毫不为之所动,冷笑道:“杜冰冰,我也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绯雪会变成今天这般境地,你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现在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哭闹撒泼,不让我给她找解药?哼,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这话说的正是你吧。你少用死来要挟我,我也没功夫陪你闹,你要跳便跳吧。”语毕,轻哼一声,便带着一众随从甩袖扬长而去。

杜冰冰的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先是震惊不已,仿佛始料未及胡元生竟会说出如此绝情绝义的话。随即,有几许绝望与哀恸缓缓渗出来,如汛洪般迅速泛滥开去,再看时,眼底已然是一片死寂。她仿佛被人抽取魂魄一般,愣愣地呆坐在井边,望着胡元生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忽然觉得不太妙,便问希音:“圣僧啊圣僧,你说杜冰冰该不会真的要跳吧?”

希音道:“她不会跳的。”

我便奇了:“为什么?”

希音收回视线,转投将我望了一望,唇畔浮起一丝笑意,道:“杜冰冰是杜国舅的掌上明珠,又深受皇上宠爱,身份尊贵比起公主都毫不逊色。偏生她又是个心气极高的人,素爱争强好胜。依我所见,她之所以对胡元生这般执著,甚至不惜以死相要挟,并非真正因为爱,多半是因为胡元生与旁人不同,他不奉承她,甚至不爱搭理她。她费劲心机手段,不过是想让胡元生像其他人一样追捧她,对她千依百顺。所以,在胡元生向她低头认输前,她绝不会轻易自我了断的。”

我将这番话在心里反复回味了即便,仍是有些糊涂,“既然胡元生对她毫无情意,她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三岁孩童都懂。她这简直是作茧自缚,害人害已。”

“一句话,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我默了默,疑惑道:“说的好像你认识杜冰冰似的,对她这么了解。”

希音似笑非笑地挑起剑眉,悠然道:“好说,我关心国家大事。”

那么我就更不能理解了,“杜冰冰这事算哪门子国家大事?”

“皇家无小事。”他振振有词道:“如今这世道,乃是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但凡牵扯到皇家,哪怕只是皇上身边的小宫女,只要稍有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社稷动荡。”顿了顿,他凑近我,意味深长道:“这叫做高瞻远瞩,见微知著。”

我叹道:“圣僧果然…非常人啊!你若去创作一本《皇家杂谈秘闻录》什么的,定能风靡全国,届时连江湖百晓生都要靠边站啊!”

希音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道:“这个可以有。”

未几,一声凄厉的长泣声破空而来,刺得我与希音皆是虎躯一震。只听杜冰冰哀嚎道:“胡元生,我就是死,也决计要拉那个你和狐媚子做垫背!”

今日倒也真真算是奇怪,兰陵城中雪薇草告罄,我与希音跑遍大大小小各类药铺,竟连一株雪薇草都不曾见到。雪薇并不是什么救命的草药,不过是妇人用来养颜润肤的补品罢了,缘何竟能在一日之间卖到脱销?

希音的神情很镇定,不急不慢地说:“杜冰冰动作倒是挺快的。”

“当真是她搞的鬼?”

“眼下这个情况,除了杜冰冰不做第二人想。”他低眉浅笑,缓缓道:“首先,兰陵城乃是江南首府,起繁华程度堪京城比肩,城中大小药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有能力、有本事在一夕之间收购所有雪薇草的人少之又少。其次,显而易见的,昨日我刚说为周绯雪祛斑需要用到雪薇草,今日便买不到了,此人绝对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那便只可能是胡府之内的人。”

我深以为然,道:“果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周绯雪不是她害的我绝不相信。”

无可奈何之下,我俩只得自己上路去采雪薇草。

我问:“哪里能找到雪薇草?”

希音道:“雪薇草喜阴湿,通常长于水泽之畔,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药草。兰陵城外有一处湖泊名叫天目湖,我想那里应该能找到。不过此去路途遥远,若是步行只怕走到天黑都到不了,不如我们骑马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