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要去京城?有说带你一块去吗?”丹桂正在分线,听到这话停下手中活计,好奇的问道。

阿榆摇头:“少爷没说。少爷去外面办差事,为什么要带我?”她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无法帮忙。

“办差事他也要吃饭穿衣睡觉啊!咱们少爷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乍然远行,身边怎么能少了贴身伺候的人?长安能帮少爷跑腿传话,但说伺候人,肯定是你伺候得更周到啊。我觉得少爷一定会带你去的。阿榆你命真好!”丹桂抱着阿榆胳膊,又羡慕又嫉妒地道。“你看,你刚来咱们府就得了少爷青睐,马上又要跟少爷出去见世面了,那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比咱们县城繁华多了!阿榆我告诉你,从京城回来时你一定要给我跟丹霞带些好东西,绢花啊帕子啊,好吃的糕点,哼,反正你有钱,你要是不带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她作势要挠阿榆痒痒,阿榆怕痒,笑着挡着,两人闹作一团,冷不丁那边丹霞泼了一桶冷水:“少爷未必带阿榆去。阿榆还没长头发,在咱们府里没什么关系,带到外面,旁人又不知道她已经还俗了,保不准误会少爷让一个尼姑伺候他。这种事情,就算少爷不在意,大少爷也不会答应的。”

丹桂想反驳,张张嘴,又不得不承认丹霞说的有道理,顿时蔫了。

阿榆看看满脸失望的丹桂,默默出了神。

失望吗?好像没有,她并不向往京城的繁华热闹,就是,展怀春走了,大少爷不喜欢她,她一个人留在这边,心里有点慌。

~

展家阿榆心中惴惴,外面展怀春忙得脚不沾地。昨天学的全是到京城里要做的事,今天他得跟茶楼里的掌柜还有车队一行人打交道,这些人既是展家的伙计,也是伙伴,出门在外,他可不能只摆少爷的谱。都认识了,晌午众人坐在一起吃席面,全是男人,难免敬酒拼酒,热闹完再睡一小觉已经是后半晌了。

从茶楼客房出来,展怀春让展知寒先回府,他还得去跟肖仁说一声。

到了县衙,展怀春熟门熟路绕到后院,见面后不等肖仁奚落他,他先跟他提了明天出发去京城的事,换来肖仁一顿破口大骂,骂他不仗义,这么大的事临走前才跟他说。

三言两语,两人关系恢复如初,派小厮去县城最好的酒楼订了席面,接下来就在肖仁房里喝酒,吃吃喝喝聊聊,天南海北,一直待到二更鼓响,肖灿灿非要让肖仁哄着睡觉,展怀春才在长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醉醺醺地回家去了。

长安送他回上房,剩下的就是阿榆的事了。

展怀春满身酒气,阿榆先吩咐厨房的人准备醒酒汤,再打水进去帮展怀春擦脸。

水是温水,巾子打湿后热乎乎的,敷在脸上很是舒服。展怀春小声咕哝,慢慢睁开了眼睛。

身前是熟悉的人,说熟悉,其实认识才不过一个月。像是刚睡醒,展怀春目光茫然地看着阿榆,看她神情专注地给他擦脸,看她灯光下眉眼温柔。心里某个地方软的不可思议,恰好她的手还在眼前晃动,展怀春忍不住攥住了那只手,又小又软,柔弱无骨。

“少爷?”他醉眼朦胧,孩子般抱着她的手摸来摸去,阿榆都不能继续帮他擦脸了,不由小声唤道。

展怀春慢慢转头,盯着她的嘴,眼中有不悦,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榆有点怕了,醉酒的少爷跟平常太不一样。

“少爷,我去洗下巾子。”阿榆细声跟他商量,挽回抽手。

展怀春不说话,只越攥越紧,最后突地用力一扯,阿榆就被他拽到了怀里。阿榆大吃一惊,手撑着榻要起来,可男人脑袋忽然贴在她背上,用力压着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少爷不好听,你要叫我二……”

阿榆还没听清,身子突然被人推开,等她重新站起来时,身边已经没了展怀春身影。怔愣之际,后面恭室里传来连续不停的呕声,阿榆慌忙赶过去,不轻不重地替展怀春捶背。他吐个不停,气味并不好闻,但看他那样难受,阿榆也莫名跟着难受。

重新回到床上,展怀春面色苍白。

阿榆倒了温水让他漱口,接着服侍他更衣洗脸,忙完了,小丫鬟把醒酒汤送来了。

“少爷,喝点吧。”她端着碗递给他。

展怀春过了会儿才睁开眼睛,想接,身上没有力气,再加上喝得醉醺醺脑袋并不清楚,他看看面前乖乖巧巧的人,疲倦地靠着床头道:“你喂我喝。”

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被人喂这种待遇了。撒娇是小孩子才能占的便宜,自他十岁起,展怀春便再也无法厚着脸皮跟爹娘兄长撒娇,但阿榆不一样,她是他的丫鬟,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听他的。他这不是撒娇,是吩咐,是身为少爷应有的享受。他都为了她赚钱去了,让她伺候一回天经地义!

想到这里,展怀春恶狠狠地瞪向阿榆。

可是在阿榆眼里,他眼神迷离,映着灯光像水波一样,任谁也无法狠心拒绝他的要求,更不用说是伺候他喝汤这种小事。阿榆半点犹豫都没有,俯身过去,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端碗送到他嘴前。看他弯了嘴角,低下头张口去含碗沿,看他皱了眉头却依然喝下去。汤水变浅,阿榆慢慢往上抬手,他咕嘟咕嘟咽下去,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少爷还要吗?”阿榆直起身子问。

展怀春闭着眼睛摇头。

“那我去端水,少爷洗完脚就歇下吧。”阿榆轻声道。外面天早黑了,他明天要早起。

“嗯,洗脚。”展怀春迷迷糊糊地重复。

阿榆便转身往外走,绕过屏风前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歪歪垮垮靠在床上,一手揉着额头,好像很不舒服。阿榆默默收回视线,边走边在心里小声嘀咕,真不知道那些酒有什么好喝的,味道难闻,喝完还这么折腾人。

等阿榆端着水盆再进屋时,发现展怀春虽然还是靠着床头,望向她的眼神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看来醒酒汤还是挺管用的。

阿榆稳稳走了过去,放下水盆,让展怀春把腿伸过来。

展怀春依言行事,看她帮他卷裤腿,看她一双素手伸进水里,替他洗脚。这样周到的服侍,以前没享受过还没什么,现在享受到了,他当然舍不得了,恨不得也把她带去京城,一直让她伺候他。

可是,他不能带她。

大哥已经误会他对阿榆有旁的心思了,如果他去京城还要带阿榆去,带她一个秃头去,大哥肯定更加那样想他。耍无赖时虽然毫不在乎,其实展怀春还是不愿意被误会的。喜欢秃头就等于喜欢尼姑,他才不是那种人。

他只是因为她的单纯看她顺眼,想照顾她到她顺利出嫁。

不过,他好像还没有跟她说过他的安排。

“阿榆,我去京城要办很多差事,带上你不方便,所以这两个月你就留在府里吧。你放心,大少爷已经答应让你留下来了,你乖乖待在咱们院子里,他不会找你的茬。书房里有书,你如果闷了,随便挑两本看,要不就去找其他小丫鬟说话,别自己闷在屋里念经,别……”惊觉自己这副口吻不像一个少爷,展怀春及时打住。真是,她只是单纯地像孩子,又不是真的孩子,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展怀春抬手抚额,挡住脸上尴尬。

阿榆低着头,手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帮他洗起脚来。

原来他真的没打算带她去京城。

听男人说出来的那一瞬,阿榆的心突然失落落的。只是,为何不方便带她,丹霞已经解释地很清楚了,展怀春也告诉她不用担心去留的问题,她还失落什么?

应该是,不太愿意跟他分开吧,毕竟他是目前她最熟悉的人,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没有头发?

“嗯,我知道了,少爷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阿榆低着头道。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惜她还不习惯掩饰情绪,身前已经清醒的男人又是聪明的。展怀春慢慢坐正,低头看她:“我不带你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别说没有,我听得出来。”许是夜里太安静,心思也变得比白日里细腻,很多白日里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问的话都会轻易脱口而出。展怀春看着阿榆,此时此刻,他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这人怎么那么厉害呢,她喜欢好吃的口是心非时他知道,现在她只是稍微难过他又知道。

阿榆偷偷抬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又慌忙垂下去,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有点舍不得少爷,少爷对我那么好……少爷你别担心我,听说路上坐车很辛苦,你在外面别累着。”阿榆抬头,笑着看他。

她笑得自然,眼里有不舍,也有关心,很快又低下头,专心为他洗脚。

展怀春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耳里全是那一句轻轻的舍不得。

他要出远门,他的亲大哥也关心他,为他安排人手叮嘱他各种需要注意的事,但舍不得这种话,别说大哥,他自己都说不出口。但是现在,阿榆跟他说了。除了自家老娘出门前抱着他说过这种话,阿榆是第一个说舍不得他的姑娘。

带她去京城?

真的不方便。

展怀春别开眼,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会尽快回来,你在府里乖乖等我,我给你带京城那边有名的小吃。”

“……多谢少爷。”阿榆想说不用,但怕再次被他戳穿,她临时改了口,俏脸微红。

展怀春瞧见了,心里突然豪气冲天。

吃的算什么,他还会给她带好首饰回来,用他自己挣的钱,给她买。

不就是一个丫鬟吗?他养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都豪气冲天了,展二爷你可别带什么便宜货色回来糊弄人哦,大家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第42章 本分

展怀春走了,常青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阿榆以为她会不习惯,过了两天发现好像展怀春在不在都没什么区别。他不去京城时白日里在家的时间也不多,两人就是一起吃饭,她早晚伺候他,剩下大多数时间都自己过。现在他走了,她一日三餐跟丹桂丹霞一起用,说说笑笑反而更热闹。

月底丹桂丹霞放了一天假,早上出门,黄昏时分就回来了。丹霞好像不太高兴,阿榆想问问,被丹桂用眼神劝住了,然后丹桂把她从家里带回来的红薯干分给二人吃。薯干晾了一冬干巴巴硬邦邦的,根本嚼不动,趁着家里蒸窝头时顺便蒸一蒸就软和了,又甜又劲道。

“阿榆,上次你不是想打耳洞吗?这次我把要用的东西都带来了,现在天暗不方便,明天我帮你打吧?”丹桂没吃东西,从包裹里翻出一个叠起来的帕子,放在阿榆面前展开。

里面有个很小的瓶子,装的是泡了花椒的酒。有根穿着红线的银针,有两个小豆子,还有几根细细枣树圪针。丹桂指一样介绍一样,最后信心满满地道:“阿榆你放心,我帮邻居家的小妹妹穿过耳洞,只有一点点疼,忍忍就过去了。怎么样,明天我帮你穿?”

阿榆很是心动,不过看看那针,还是有些犹豫:“要不,等我买了耳坠儿再说?”她怕疼。

丹桂看出她心思,笑她:“你就是怕疼,还找那么多借口。我告诉你,穿完耳洞要过一阵子才能戴耳坠,所以你现在没有也没关系。阿榆,不是我吓唬你,咱们越大穿耳洞就越疼,你真想把自己打扮得俏丽些,最好现在就穿。”

她说的头头是道,阿榆询问地看向丹霞,丹霞抿抿唇,点头附和,阿榆心里就定了,“好,那你明天帮我。”她真的很喜欢耳坠。

第二天上午,三人分别忙完自己的差事,齐齐聚在了阿榆房里,她这边屋子敞亮。

怕 阿榆看了紧张,丹桂用布带蒙住她眼睛,让她坐在窗边等着。她自己站在一旁,拿着银针在烛火上烤,烤完放在干净的帕子上。跟着左右手两指沾了花椒酒抹在阿榆 细白的耳垂上,再用两个小豆子夹住阿榆左耳要穿耳洞的地方揉,把这里揉麻了,一会儿扎的时候阿榆就不会太疼了。

丹桂很有耐心,边揉边说话分散阿榆注意力。门外丹霞帮忙守着,免得有人过来惊了她,扎错地方。

阿榆还是很慌,丹桂捏住她耳垂时,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好了,左耳的穿好了,怎么样,不是很疼吧?”丹桂细心帮阿榆擦去一点血,将一根枣树圪针穿了过去,动作熟练。

阿榆眼里转了泪。扎的时候没疼,后来那疼劲儿就慢慢上来了。她想说不扎另一边了,丹桂已经开始帮她揉右耳朵了。阿榆忍了忍,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便努力回想货架上那一对儿浅红的好看耳坠儿,那样好看,她想戴。

想着想着,右耳也扎好了。

丹 桂帮阿榆摘下布带,对上她红红的眼圈,笑了,故意侧过头,让阿榆看她今日特意戴的碧玉耳坠,轻轻晃悠给她看。等阿榆不是很疼了,她再叮嘱她接下来要注意的 事情,比如洗脸时小心别沾了水,每日都要转转圪针免得耳朵长死了,等等等等。阿榆认真地听着,心中特别感激丹桂。

“好了,咱们去找丹霞吧。”丹桂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出去。

丹霞此时却满脸古怪地走进来了,见两人已经收拾好,她将手中的书递给阿榆:“大少爷刚刚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让你自己看,多看几遍看透了,月底大少爷找你问话。”

“什么书啊?” 丹桂先好奇地把书抢了过去,翻了两页,什么都看不懂。

她跟丹霞都不认识字。

“长贵说了,大少爷让阿榆自己看,不许告诉别人。”丹霞看着阿榆的目光更怪异了。按理说阿榆是二少爷身边的丫鬟,哪怕只是普通丫鬟,大少爷此举也不妥当,更何况二少爷对阿榆如此优待,将来抬个姨娘都有可能。

丹桂同样困惑,只是既然大少爷特意吩咐了,她就没有为难阿榆。将书放到桌子上,丹桂拍拍阿榆肩膀,见她同样疑惑眼里还有害怕,小声安抚道:“别怕,大少爷对下人并不苛刻,你自己在屋里看啊。要是耳朵不舒服了,马上过来找我,记住我那些话,别自己乱碰。”

阿榆点点头,佯装镇定送她们出门,心里早已拧成一团乱麻。

大少爷不喜欢他,突然送书,总不会是怕她一个人待着没趣吧?

忧心忡忡回到桌前,阿榆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入了迷,连隐隐作痛的耳朵都忘记了。

这书好像真的就是帮她打发时间的。

书 里讲的是一对儿丫鬟姐妹的故事。两人自小在员外老爷家里长大,慢慢地都被派到少爷院子里伺候。因为她们生的好看,少爷很喜欢她们,许诺将来抬二人当姨娘。 姐姐不愿意,求少爷放她出府,她在外面已经有了心上人,是员外家的一个佃农,勤恳老实。少爷虽然不舍得,还是没有勉强姐姐,放她出去嫁人了。最初两年姐姐 过的很辛苦,但佃农对她很好,后来两人自己攒钱买了地,日子平淡幸福。

妹妹就不一样了,她成了少爷屋里人,两人红袖添香如胶似 漆,但妹妹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因为少爷奉父母之命娶妻了,娶的是一位大家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且知书达理。少爷很快就喜欢上了新婚妻子,对妹妹渐渐忘了 情。但不管少爷对新夫人多好,新夫人都闷闷不乐,少爷再三询问,新夫人才告诉他:“我喜欢你,就希望你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你在娶我之前已经有了娇滴滴的丫 鬟,一想到你之前也对她好,我心里就难受。”

少爷知晓原因后,为了表明心迹,将妹妹丫鬟卖了。

故事的最后,姐姐跟佃农有了自己的孩子,少爷跟新夫人儿女双全,只有妹妹因为被少爷破了身子,再嫁之后也不得丈夫喜欢,郁郁而终。

阿榆第一次看到这种故事,她完完全全被吸引了,书不算厚,但里面从三个姑娘的日常生活中讲了很多东西,全是阿榆没有学过的。

譬 如礼法。少爷沐浴时,姐姐会尽量回避,因为男女之间需要避讳,平时姐姐也都谨守规矩礼仪,甚至成亲后她都羞于看自己的丈夫。妹妹不同,她在少爷喜欢她之前 就希望成为少爷屋里人,不顾姐姐的再三劝阻,主动往少爷身边凑,还多次故意露出自己的胳膊。旁的丫鬟说她这是勾.引,是不正经,都很鄙夷她。

譬如感情。佃农跟姐姐提亲时,答应一辈子对她好,姐姐觉得很幸福。那边少爷成亲时,妹妹跟新夫人都很难过,妹妹是因为少爷不喜欢自己了,新夫人是因为她的未婚夫在娶她之前喜欢过旁的女人,对那个女人好,还有过肌肤之亲……

原来男女之间有这么多的避讳,原来男女之间还有一种叫“喜欢”的感情。

看完了,阿榆呆呆地坐了很久。

她很懊恼自责。以前她看过展怀春好几次,还跟他一起睡觉过,展怀春骗她说那样没关系,她信了。其实那样不好,她主动爬到一个男人的床上,还让他抱,这样都不是一个好姑娘该做的。如果,如果她早知道,就不会犯那些错了。

师父说展怀春会娶妻,那将来展怀春的妻子知道少爷抱过她,还对她好,肯定也会伤心吧?阿榆很后悔,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能随便要少爷的赏,哪怕是她很喜欢的东西。少爷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少爷,平白惹未来少夫人难过多不好。

整 个四月,阿榆都完全沉浸在这本书里,透过姐姐和新夫人学女子该守的礼仪,学常人处世之道,同时为里面的故事唏嘘。姐姐和新夫人最后都得到了幸福,只有妹 妹,如果她当初肯听姐姐的劝恪守本分,不要肖想姨娘名分和富贵,最后就不会惹自己跟新夫人难过,也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阿榆姑娘,大少爷传你。”

这日阿榆又从头开始读,刚读到妹妹心里想她要先当通房再当姨娘那一段,外面长贵来喊她了。阿榆心中一跳,她都把这件事忘了!

她赶紧放下书,低头跟在长贵身后去见展知寒。

展知寒在湖边凉亭里见的阿榆,四面开阔,长贵在远处守着,这里只有他跟阿榆两人。

回府后他便派人暗中盯着阿榆,再根据老王等下人的回禀,渐渐相信了阿榆的单纯。知道她自小在尼姑庵长大不知尘世,展知寒特意雇人编了本书提点她。女四书太死,不如故事讲得浅显易懂。

“书读完了?”他望着湖面问。

“读完了。”阿榆始终垂着脑袋,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大户人家最讲规矩,主仆有别,不管主子多喜欢身边的丫鬟,为了名声也不可能娶她,最多抬举她当姨娘……正妻姨娘通房,如今这世道,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丈夫三妻四妾也要忍着。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相信没有女子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你说是不是?”

“是啊。”阿榆轻声附和。故事里少爷跟妹妹睡觉,新夫人难过得一整夜都没睡,泪水湿透枕巾,而少爷跟新夫人洞.房时,妹妹也哭了一整晚。阿榆两人都同情,少爷答应娶妻时她都替妹妹哭了,但姐姐说的没错,妹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不是吗?路是她自己选的。

她短短两个字蕴含着无限感慨,展知寒回头,看着她问:“那你呢,你是想做你们少爷的姨娘,享尽荣华富贵,还是嫁出去做他人明媒正娶的妻子,纵使贫寒亦问心无愧?”二弟性格执拗,认定了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好从这个丫鬟身上入手。

“啊?”阿榆错愕抬头,怎么突然说到她跟展怀春了?

展知寒一直盯着阿榆,阿榆抬头时,他将她面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那清澈如水的眼里有震惊有困惑有不可思议,唯独没有被看破心思的心虚和不安。

看来是二弟一头热啊……

想到展怀春各种否认,展知寒莫名地想笑。他们兄弟俩各种试探防备,人家姑娘还什么心思都没有呢。不过这样也好,她单纯善良,只要她从书中学会她本该懂得的礼法,日后应该会恪守本分,那么她不同意,二弟再胡闹,也不可能做出强迫她的事。

不是他心狠,只是姨娘庶子是非多,展家祖训非四十无子不得纳妾,他不能纵容二弟胡闹。而阿榆一个风月庵里出来的尼姑,再单纯再好,都不适合做展家二少夫人。

知她懵懂,展知寒怕说得太清楚反而起反效果,便微微放软了声音:“不用多想,你是二少爷身边的丫鬟,我只是随口问问,想知道你的打算,将来也好替你安排。”

阿榆松了口气,接着道:“我没想当少爷的姨娘啊,我又不喜欢少爷,况且少爷将来会娶妻子,我不想惹夫人难过。嫁人,嫁人……”阿榆茫然地攥手指,“我还没想过嫁人的事呢,现在就想好好伺候少爷。”

“这样便好。”展知寒颔首,最后提点道:“如何做个好丫鬟,你只要学书里的姐姐便可,该服侍少爷时尽心服侍,需要避讳时守礼避开。如果少爷一时糊涂对你动手动脚,你大可喊人求助,我会替你做主。”

“嗯,我知道了。”阿榆认真记下。

展知寒看看她身上明显不合身份的绸缎衣裳,想了想,还是没有提。书是他给的,他教她学世俗礼仪,二弟再不满意也没有理由怪他,至于小丫鬟的穿衣打扮,随他们去吧。

展知寒打发阿榆回去了,然后傍晚就听说阿榆换回了普通丫鬟打扮。

这是展知寒没有料到的,他望着天边残阳,无声轻叹。

单纯又明白事理,一点即透,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命运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快放我回来打他,把我不谙世事(好糊弄)的阿榆还给我!!!

嘿嘿,其实咱们阿榆一点都不傻的,真的只是没有学过而已~

☆、第43章 纠缠

阿榆的头发长长了。

长长了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但这已经是她记忆里最长的样子了。

阿 榆站在镜子前,不停地摸着脑袋顶。短短的头发茬,擦着手心有点痒,就这样,阿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忍不住笑。尼姑庵半个月就要剃一次头,她是二月底剃的, 三月因为展怀春来了,她在剃头之前被他带下了山,所以到现在,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剃头了,头发快有两个指节那么长。

要是长得再快点就好了。

阿榆边笑边想。

不过这样的自己看起来很奇怪,阿榆臭美完了,重新将头巾戴了起来。展怀春给她的好衣裳她都收起来了,但是头巾还留着,因为只有戴着这些头巾,展府下人看她的目光才正常些。

展 怀春不在,阿榆没有什么事做,就到他的书房里看书。大少爷送的那本阿榆差不多都记熟了,她想翻翻别的,看看能否学到些新东西。这一去惊喜发现展怀春收集了 很多有意思的书,有人物传记有话本故事,有文人游记也有……书皮很正经里面却是那种事的坏书,阿榆翻了两页便赶紧不看了,这人真够坏的,怪不得之前总是骗 她。

端午那日,下人们也有粽子可吃。厨娘包粽子时阿榆也好奇地跟着学,厨娘认真教,她很快就学会了。午饭她吃了两个自己包的,一个豆沙馅儿,一个肉馅儿,吃完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生活。

不知道外面又是什么样子,阿榆突然很想去外面看看。

阿榆跟丹桂说,丹桂想了想,对她道:“正好你可以戴耳坠了,这个月月底放假,我提前一个时辰回来,陪你买耳坠儿去,顺便在外面逛逛。“阿榆太容易相信人,以前又一直住在山上不知外面险恶,丹桂不放心让她一人去外面,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丹桂你真好!”阿榆高兴地抱住丹桂。她有三个师姐,哪一个都没有丹桂对她好。

约好了,阿榆开始盼着月底快点到。

月中下了一场大雨,雷鸣电闪。阿榆站在窗子前,看外面乌压压的一片,暴雨砸在地上,砸起一片白茫茫水花,院中树木随风摇动,那些鲜艳花朵被雨水打落,沾了泥水。远处有雷声轰隆,阿榆望过去,乌云翻滚狰狞。

不知道京城那边有没有打雷,不知道展怀春是不是又害怕了,是不是又一个人躲在被子里?

其实阿榆挺想不通的,那样大的一个人,怎么就害怕打雷呢?

想到打雷,难免就又记起帮他捂耳朵那晚。当时她那样傻,他紧紧埋在她胸前……

阿榆懊恼地捂住脸。

幸 好两个人都穿着衣裳,幸好展怀春一直还算规矩,要不传出去多不好?不过,他那样可怜,就算再来一次,哪怕明知道他是男的,她大概还会帮他吧?毕竟有些时 候,也不能只想着那些规矩,就像她前天刚刚看的一本游记。文人饿晕在一户农家门前,农妇看他可怜,端水给他喝。如果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农妇就不该给陌生 男子送水,文人也不该接,不接就得渴死饿死……所以这种时候,还是帮人最要紧吧?

而她跟展怀春,不提以前,现在她是他的丫鬟,丫鬟本来就不能跟闺阁小姐比,只能守最根本的避讳。

月底放假前一天,管家发月钱了。阿榆是三月中旬来的,今天领完,两个半月一共领了六两银子,加上展怀春之前赏她的二两,目前有八两存银。如果是刚下山的时候,阿榆估计会把大多数银子都拿出去买好东西,但现在,她已经开始为将来打算了。

爹娘……展家这么有钱都没能打听到他们的消息,想来是没有多少指望了,那她只剩下嫁人这一条路。不管是村里的农户,还是展家的下人,她的夫婿估计都不会太富裕,那她就该多攒点钱,将来过日子用。

不过,该花的还得花,耳洞已经打了,总不能一直插着圪针啊?就买一副丹桂那种镀银耳钉好了,最多两三钱银子,也不会逾矩,然后再买一些吃食,丹桂丹霞帮了她这么多,她总要谢谢她们,特别是丹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