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破未婚夫有没有干过那种坑死人全家的坏事,就冲这些杀手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眼看不敌之后才放话的表现,她就可以确定他们说的不是真话,并且十有八.九是刘家派来的——只有刘家人才有这个动机让他们杀人之余演上这么一出戏。

然而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却被杀手的话惊到了,纷纷用一种嫌弃鄙夷的眼神看着严绍。尤其是性格耿直忠正的秦川,更是眉头一皱,一脸“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的表情:“原来是来报仇的,我还以为是什么贼匪呢。”

——不怪他们问都没问就信了,实在是原主这个小智障平时太喜欢跟狐朋狗友比赛吹牛逼了。

什么他在家可有威严了,府里的下人们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什么他爹娘都可宠他这根独苗了,他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给他;什么他胆子可大了,不仅徒手抓过蛇,某次上山打猎的时候还差点打到一只老虎……还有什么对待得罪过他的人,就该找准机会往死里打,被他看上的姑娘,要是敢不从就弄死就什么的,也是他亲口跟人说的。

严绍:“……”

严绍大概能理解这些愚蠢的中二少年想要让大家觉得他很厉害,因此敬畏他、崇拜他的心情,但他无法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那小智障做的孽,凭什么要他来背锅!!!

荆无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脸色黑漆漆的难看极了,不由有些担心:“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太疼了?”

严绍回神,揉了揉额角:“……没。”

他没有向众人否认杀手们的话,一是因为没有证据,说了他们也只会觉得他是在狡辩;二么,虽然被人这么看着很不爽,但毕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懒得费那个口舌。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不是,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看着身上血迹斑斑,右手手臂上更是破了一道大口子,正在汩汩流血的小姑娘,严绍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睛,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里更是什么念头都没了,“你是不是傻?!”

***

荆无忧当然不是傻。

她也疼,也害怕,只是这点疼这点害怕对她来说,远不及他的安危重要罢了。

这会儿见严绍似乎是被自己的伤吓到了,她忙侧了一下身子,避开他的视线说:“破了道口子而已,回去上点药就好了,不要紧的。”

“倒是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余光瞥见他背上那几道突围的时候被砍出来的伤口,荆无忧脸色大变,想都没想就弯下了身子,“快,我背你下山!咱们找大夫去!”

严绍:“……”

严绍低头看着这小脸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神色却很坚毅,从头到尾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小姑娘,心里莫名想发脾气的同时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丫头真是女的吗?

还有,她真有把他当男人吗???

“姑娘快起来吧,我们这么多大男人在呢,哪能让您背这位公子下山。”说话的是个子高些的那个侍卫。

严绍见他说完之后忍不住用一种“你未来媳妇儿对你可真好”的羡慕眼神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荆无忧也反应过来了,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脸说:“我、我这都急糊涂了。”

这俩侍卫的事情严绍谁也没说,荆无忧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所以说完这话后,她就拉着严绍跟这两位路过的“好心人”道了谢。

“好心人”们见严绍没发话,也没敢多说,含糊几句就率先告辞了。

“诶?等等……”荆无忧想问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日后好上门答谢,却被严绍打断了。

“把你帕子给我。”

“帕子?”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荆无忧愣了片刻后,还是低头找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绣帕递给他,“这个吗?”

严绍没回答,接过那帕子绕到她右侧,用一种野外求生专用的,能紧急止血的法子给她进行了简单包扎。

荆无忧愣住了。

好半晌她才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地问:“严绍,你刚才……是在关心我吗?”

严绍一愣,想都没想就嗤了一声:“美得你,我是怕我爹娘回头找我麻烦。”

果然是她想多了。

荆无忧没觉得意外也没觉得失望,“哦”了一声后歪着脑袋笑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严绍被这话哽了一下,想说什么,处理好现场的秦川带着几个手下走了过来。

“喂,你俩怎么样?还有没有力气走路?”虽然觉得宁远伯府这倒霉世子挺活该的,但他的身份摆在那,秦川不好真的丢下他不管,只能指指身后的侍卫说,“没有的话我让人背你们下去。”

“多谢秦世子,我就不用了,劳烦您派个人背一下我家世子吧。他受了不轻的伤,怕是不好走路。”

荆无忧的话让秦川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秦世子英勇无双,这京城里应该没有多少人不认识您吧?”荆无忧没有什么拍马屁的心思,完全是实话实说,因此神色语气都特别实诚。

秦川心下一美的同时有点不好意思:“姑娘过奖了。”

他挠挠头,态度比刚才客气了不少,“那咱们走吧,先回道观再说。”

荆无忧刚要点头,就见严绍嫌弃地往她手上斜了一眼:“先把你这玩意儿收起来,血淋淋的脏死了。”

荆无忧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担心他的身体,忘记把袖鞭收起来了。

她本能地有些紧张,身子也有一瞬僵硬,等想到大越是以武开国,这些年虽然渐渐开始重文,但尚武之风并没有完全消失,京中闺秀们也有不少是骑射好手之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

她应了一声,随手擦去袖鞭上的血迹,然后袖子一抖,那细长的鞭子就像是有生命的小蛇一样,“咻”的一下钻进她的袖子不见了。

严绍一愣,想说什么,一旁的秦川先惊了。

“姑娘!你刚才收进去的那、那是什么?!”

荆无忧被他眼睛大亮,一脸激动的样子吓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是……是一条鞭子。”

“竟是一条鞭子?!”秦川目光炯炯地盯着荆无忧的袖子,整张黑脸都在发光,“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藏在袖子里不会很沉吗?我刚才看它挺长的……还有那个,这么细的鞭子使起来能给得上劲儿吗?还有还有,你刚才是怎么把它收进去的?我怎么感觉你就是抖了一下袖子,它自己就进去了?”

荆无忧:“……”

他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她都不知道先回哪个了。

正想说你一个一个慢慢问,严绍黑着脸开口了:“先下山,等你跟他说完,我血都要流干了。”

荆无忧一听就急了,连忙说:“是呀,秦世子,我们还是先下山找大夫吧,我这袖鞭的事,回头有机会再说给你听吧。”

秦川虽然心痒得厉害,但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聊天的时候,便嘴巴一咧,露出了一个爽朗憨厚的笑:“行,到时候我去你家找你!”

荆无忧:“……?”

严绍:“……!”

谁邀请他回家了?这小子也他妈自来熟了吧???

***

罗氏刚才就听说不远处的山上有人遇到了刺客,但那会儿她正在跟死对头英国公夫你来我往地打嘴炮,根本没认真听,自然也就不知道出事的那俩倒霉鬼就是自家儿子和未来儿媳。

远在后院厢房里的宁远伯就更不知道了,他正和刘庆远聊得开心呢。

只有刘庆远一直分神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心里暗藏着兴奋与期待。

今天这些杀手可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据说非常专业,从来没有失过手。

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人把严绍那小子引去后山那个位置偏僻,方便下手的林子里了。

等他进到那林子里以后,埋伏在那里的杀手们就会跳出来杀了他,然后故意闹出动静,引来周围的游人,在他们面前上演一出“复仇”的戏码,给他的死冠上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以为那小子是死于自作孽——就算有人不信也没关系,反正一切已经死无对证,还不是他想怎么操作就怎么操作?

刘庆远想着就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姓严的那小子这会儿应该已经断气了吧?

刚这么想着,门外突然有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伯爷!伯爷不好了!世子出事了!”

刘庆远先是一惊,随即就是大喜。

计划成功了!

太好了哈哈哈!

然而没等他兴奋完,那报信之人就喘了口气继续道,“世子与荆姑娘在山上遇到歹人,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这会儿被人抬回来了!”

刘庆远:“……”

刘庆远:“!!!”

说话不喘气会死吗???

宁远伯不知道这倒霉表弟内心的起落,一听这话简直懵了,好半晌才猛然从椅子上跳起,一叠声地问道:“你说什么?绍儿和无忧受伤了?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谁伤的他们?他们现在人呢?”

“就在前头的客房里,已经有人去请清风道长了……”见宁远伯拔腿就往外跑,报信的小厮忙跟了上去,“伯爷,伯爷您慢点跑,当心脚下!”

留下刘庆远僵立在原地,心下什么欢喜都没了。

没死……

那小子竟然没死!

他又惊又怒,简直恨不得马上就冲到那些杀手面前,抓抓他们的衣领子好好问问他们是怎么做事的。

可是不行,这会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刘庆远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挤出一副惊恐担忧的模样,快步跟了上去。

清风道长是长明观的观主,能掐会算还懂医,在外头颇有名声。

听说有贵客受了伤,正在屋里打坐的他很快就赶来了。

宁远伯冲进屋的时候,他已经帮伤势轻些的荆无忧上完药,正在给严绍处理后背的伤口。

一旁的软榻上,比宁远伯早一步赶到的罗氏正抱着荆无忧呜呜直哭,与她一道的汪氏等人不方便进来,就留在了外间。

宁远伯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吓坏了的媳妇儿,再看看后背血迹斑斑,整个人狼狈不堪的儿子,腿脚一软,差点没摔倒在地。

“绍儿!绍儿怎么样?你!是谁伤的你?你告诉爹,是谁伤的你!爹找他算账去!”

看着颤抖着往床边一扑,眼泪就掉下来了的便宜爹,严绍嘴角一抽,有点哭笑不得。

找人算账?就他?怕不是去送人头的吧。

又见旁边的便宜娘也在一边怒骂凶手一边掉眼泪,严绍额角隐隐发疼的同时忍不住就说了句:“行了,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罗氏被那个字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冲过来对着他的屁股就重重拍了两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天爷您可千万别当真!”

猝不及防之余被拍了个正着的严绍:“……???”

清风道长也被罗氏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还请伯爷与夫人放心,世子的伤与这位姑娘胳膊上的伤一样,只是看着有些吓人,其实并无大碍,只要回家好好养上一阵子,平日里多注意些,不要让伤口碰到水就好了。”

刚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刘庆远步子一僵,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担忧之色。

宁远伯和罗氏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连连与清风道长道谢。

清风道长摆手表示不必:“这是贫道应当做的。二位要谢便谢外头那位秦世子吧,听说是他带人赶过去救了世子二人,并把他们带下山的。”

“秦世子?”宁远伯一愣,刘庆远也是眼神一沉。

哪个秦世子?

“就是英国公家的长子,秦川。”严绍是秦川的贴身小厮背下山的,罗氏刚才与他见过,这会儿想起来心情便有些复杂。

因为她上一刻才刚跟人家老娘交过锋,还仗着上回陈掌柜那件事狠狠压了她一头,气得她差点七窍生烟。

结果还没爽快几下呢,对方就摇身一变,成了她儿子的救命恩人的亲娘。

罗氏:“……”

罗氏几乎能想象到英国公夫人这会儿欣喜得恨不得叉腰大笑的样子,但看看床上狼狈不堪的儿子,再看看身边小脸苍白的未来儿媳,她到底还是默默咽下心头那口气,说了句,“是得好好谢谢那孩子,回头伯爷与我一起去一趟英国公府吧。”

宁远伯自然没有不应的。

严绍却因为便宜娘这句话有一瞬间的意外。

这救子大恩可比陈掌柜那事儿重多了,她知不知道她这一去,以后就再也没法在英国公夫人面前昂首挺胸了?

应该是知道的吧。

但她还是愿意亲自去道谢。

还真是像便宜爹说的一样,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可惜他们真正的儿子——原主却早就已经不在了。

这一刻,严绍心里突然泛起了一种淡淡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有点陌生,他一时间品不出它的味道。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明白,这是羡慕——对原主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羡慕。

***

清风道长给严绍上完药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宁远伯两口子,荆无忧,严绍,还有刘庆远。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们?”

知道两人不会有什么大碍之后,罗氏就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了神,宁远伯的脸色也好转了很多,只是还是心疼得厉害。

“是啊,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当众行凶?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儿子再不好,那也是他们亲生的,他们可以打可以骂,却轮不到别人伤害他。还有无忧,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家他们都不放过,实在是太可恨了!

“谁知道那群人什么毛病!”不着痕迹地与荆无忧对视了一眼后,严绍一脸烦躁地开了口,“我俩好端端地站在那说话呢,他们就从林子里跳出来了,然后二话不说就拿刀砍了过来,跟他娘的疯狗似的!”

“什么?”罗氏一听就皱了眉,“那他们就没说为什么要杀你们?”

“是啊,这杀人可不是小事,总得有个理由吧?”宁远伯也是着急道,“你好好想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以前有没有跟人结过比较深的仇。”

瞧瞧,这做亲爹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可见他的计划还是很完美的。

怪只怪这小子命太好,还有那个姓秦的小兔崽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一旁的刘庆远在心里默默地记了个仇,把秦川的名字和同样坏过他好事的高洋放在了一起。

严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不妨碍他继续演戏。只见他眉头一皱,就越发烦躁,又隐隐有点躲闪地别过了头:“没有没有没有!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一看他这样子,罗氏就怒了:“小命都差点丢了你还不说实话!”

宁远伯也看出了他有所隐瞒,忙道:“无忧你来说。”

一直没怎么开口,只是安静地陪着罗氏的荆无忧一愣,下意识朝严绍看去。

严绍怒视她:“你别瞎说!我根本就没做过那种事!”

“那种事是哪种事?!”罗氏忍着怒气看向荆无忧,“好孩子,你照实说,别怕。”

荆无忧心头一动,有些慌张地垂下了小脸:“他、他们说,他们是来找绍哥哥报仇的……”

“报仇?”宁远伯和罗氏皆是一惊,“报什么仇?”

荆无忧就把那些杀手的话重复了一遍。

宁远伯和罗氏听完皆是又惊又怒,纷纷拷问起了一天天的不干好事儿,就知道在外面闯祸的倒霉儿子。

“我没有!我真的没干过!那是我瞎编的!”

看着抱着头不停地解释,却还是没有得到父母全然信任的倒霉表侄,一旁的刘庆远一颗高挂在半空中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

看来今天这计划虽然失败了,但并没有露馅儿,也没有引起这家人的怀疑。

那么,只要再找准机会补上一刀,一切就还是可以按照原来的轨迹进行下去的。

只是这一次,必须得更加小心谨慎,确保能万无一失才行。

***

人都受伤了,这桃花自然是没法再赏了。

罗氏拉着宁远伯捐了一大笔香油钱表示对清风道长的感谢,又亲手给俩孩子点了两盏祈福灯,之后找到秦川当面跟他道了声谢,表示改日会登门拜谢,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带着严绍和荆无忧回府了。

严绍伤了背,只能一路趴着回去,虽然荆无忧尽可能多地给他垫了软垫,但如今身娇肉贵,又流了不少血的严总还是被折腾得差点吐血,回府后更是筋疲力尽地昏睡了过去。

宁远伯两口子吓得不行,忙又差人去请大夫。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严绍才终于醒来。

“老大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刚睁眼就看见高洋满脸激动地扑了进来,严绍眼皮一抽,声音干哑地说了句:“敢压到我伤口就弄死你。”

高洋猛然顿住,讪笑地缩了回去:“我这不是太担心你了嘛……那个,你感觉怎么样啊?看起来伤得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