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有理会罗姨娘,继续摇晃薛博明的衣袖子,声音拖长着叫他:“父亲。”

薛博明觉得面上有几分挂不住。

他是很宠爱薛清雪不错,她要的东西他一般也都会给。但以前薛清雪那可都是私下跟他抱怨的,现在却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就这样的跟他抱怨起来。

而且还直接找他要薛清宁的东西。

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

“你四妹多大,你多大?她只不过吃这样的一盅蒸蛋而已,你也要?”

显然上房的小厨房今儿只做了这一盅香橙蒸蛋,薛清雪说这话,就相当于要薛清宁将这盅香橙蒸蛋让给她了。

薛清雪以前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薛博明说过这样的重话,当即就觉得心里面委屈起来。眼泪水也立刻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在父亲看来只是一盅蒸蛋而已,但是对于女儿来说,可不仅仅如此。女儿就是觉得,四妹是父亲的女儿,我也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四妹有的我就没有?我,我只是想跟四妹一样。这有什么错?”

薛清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们两个是有同一个父亲不错,但我们两个可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她现在有的这些东西,都是徐氏用自己的体己给她置办的,并没有动用公中半分。

至于要苛责徐氏一视同仁的话,薛清宁觉得就有点儿过分了。

徐氏又不是圣人,偏颇自己生的孩子有什么过错?就是罗姨娘,不也是偏颇她自己生的一双儿女。

薛博明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又见薛清雪现在哭的满面泪痕,心里刚刚的两分气恼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又听到薛清雪在继续哭道:“父亲的心里是不是越来越没有女儿了?你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到清桐院来看女儿了。”

这件事徐氏知道。

上个月孙妈妈终于物色到了一位合适的年轻姑娘,叫牙婆带过来给徐氏看。

才十六岁,名叫谢灵秀。相貌生的如江南初春的杏花一般柔美清丽。父亲原是秀才,忽然病逝了,家里生计艰难,继母就要将她发卖。

徐氏很满意,叫孙妈妈将谢灵秀买下,送到薛博明的书房里面伺候。

谢灵秀完全就是按照薛博明的喜好找的,又方当韶龄,薛博明怎么会不喜欢?听得说这些日子薛博明就一直歇在书房,再没有踏足罗姨娘住的清桐院一步。

徐氏对这个发展很满意。打算再过些日子就跟薛博明说一说,将谢灵秀抬为姨娘,到时候罗姨娘肯定就会越发的失宠了。

至于薛清雪,她再如何的眼皮子浅,在薛博明的面前哭闹徐氏都是不会管的。

她甚至觉得这样是好事。只要薛清雪一直这般不懂事,薛博明迟早会有厌烦她的一天。连带着也会厌烦起罗姨娘来。

所以在薛元韶和薛元青为薛清宁不平,想要说话的时候,徐氏还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就由着薛清雪去闹。

薛清宁虽然也不想管薛清雪的事,但是见薛博明面上露出愧疚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这盅香橙蒸蛋今天肯定是吃不成了。

可是她也不甘心就这样的让给薛清雪。

目光看到被乳母抱着坐在凳子上的薛元浩,也就是罗姨娘的小儿子,薛清雪的亲弟弟。今年才三岁,正手里握着一只炸春卷在吃。就将香橙蒸蛋推过去,温声的说道:“弟弟,这个给你吃。”

薛博明受不住薛清雪的哭闹,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确实没有好好的关心她,心里愧疚,正打算叫薛清宁将这盅香橙蒸蛋让给薛清雪。

知道这些东西对于薛清宁而言不算什么,她要是还想吃,待会儿完全可以叫小厨房里的人再蒸一盅送过来。可是薛清雪确实没有吃过,大厨房里面想不出这样有新意的菜式来。

但没有想到薛清宁竟然会将这种香橙蒸蛋让给薛元浩。

薛清雪也没有想到薛清宁会这样做,转过头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徐氏明白薛清宁的意思,配合着故意问道:“宁宁,你为什么要将这盅香橙蒸蛋给浩哥儿吃?”

“因为浩哥儿是我弟弟啊。”

薛清宁脸上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声音又清又润的,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软绵糯,“娘以前跟我说过孔融让梨的故事,我做姐姐的,就应该让着弟弟。”

徐氏用赞赏的目光看她,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面。

“前些时候你不是给了柳嫂子一包桂花,让她做糖桂花,说要吃桂花糯米藕?这是柳嫂子今儿早上刚做好的,你尝尝看。”

薛清宁道了谢。一边吃桂花糯米藕,一边想着,原来糖桂花已经能吃了。待会儿要叫人给林星承送一些过去。

毕竟那包桂花可是林星承给她的,现在她送他一些糖桂花和桂花糯米藕作为回礼也是很应该的。

桌子上没有人说话了。

薛清雪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薛元浩才三岁,还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她总不可能跟他抢那盅香橙蒸蛋的吧?

而且薛清宁刚刚才说了那番孔融让梨的话,父亲还夸了她懂得谦让,这时候自己要是再说什么,父亲肯定会不高兴。

就低着头赌气的用筷子扒拉着碗里面的山药粥。

罗姨娘站在旁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薛清雪。

跟她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眼皮子那么浅,只盯着薛清宁的那些东西。只要薛博明疼爱她,什么好东西没有?

而且徐氏原就不喜她,她现在再这样一闹,往后徐氏只会越发的不喜她。

但眼看着她都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而庶女的婚事多半都是由主母来张罗的,要是徐氏因着这些事起了报复的心思......

罗姨娘就暗暗的下了决心,这段日子一定要挑个机会好好的跟薛博明说一说有关薛清雪的亲事。

用完早饭之后薛博明也没有离开,而是问起了薛元韶和薛元青的学业。

对薛元韶他还是很满意的。去年就考中了秀才,明年就能下场乡试了,荣昌伯府的将来都要靠他。

薛元韶也很沉稳,虽然才十八岁,但举止言语间还是很有气度的,像个能成事的人。

对薛元青他就不是很满意了。

薛家祖上虽然是靠军功起的家,但现在天下承平日久,哪里还需要那么多的武将。当年凭着军功起家的勋贵人家,现在也就只有靖国公府在朝中地位显要,其他的都日渐没落了。

有聪明一些的,早就督促子弟弃武从文。若家族里面能出个进士,在京中做了有品阶的官,那在朝中也还算是有一席之地。

可是薛元青倒好,放着好好的学不上,整天舞枪弄棍的,这样往后能有什么出息?

就开始数落起薛元青来。

薛元青也不在意,漫不经心的听着。

薛博明说了一会儿,又注意到薛清宁坐在椅中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小脑袋正在往下一点一点的。

原就因为薛元青不服他的管教在不高兴了,现在看到他说话的时候薛清宁竟然睡着了。

简直一个两个的都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就忽然大声的喝叫了一声:“清宁!”

薛清宁受了惊吓,猛的睁开了双眼,一脸迷茫的看着薛博明,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大声的叫她。

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突的乱跳。

徐氏心疼起来,忙叫她:“到娘这里来。”

她跟薛博明对面坐在罗汉床上。

薛清宁勉强定了定神,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慢慢的走到徐氏的身边。

刚一坐下,徐氏就将她抱到自己的怀里,抬手轻抚着她的背,柔声的问道:“吓到了?”

睡梦中忽然被人这样的喝叫一声,哪能不被吓到呢?薛清宁觉得现在自己的双腿还是软的。

但不想徐氏担心,她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徐氏还想安抚她两句,就听到薛博明带着怒气的声音在质问薛清宁:“你昨晚做什么去了?平日无所事事,整日懒散也就罢了,现在才刚吃过早饭,你就瞌睡成这样,在人前坐着都能睡着。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看薛清宁被训斥,薛清雪心中得意,面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

薛清芸虽然平日跟薛清宁要好,但她是很惧怕父亲的。这会儿见薛博明在发火,她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说。

至于罗姨娘和冯姨娘,一个等着看好戏,一个害怕殃及池鱼,更是都不说话了。

徐氏,薛元韶和薛元青三个人却是没法子忍受薛博明这样的责骂薛清宁。

薛元青当先开口说道:“父亲,这不怪宁宁。是昨日我拉着她一起去骑马,她累了一天,今日想是还没有歇过来。 ”

徐氏随后也说道:“宁宁现在才八岁,老爷,您对她未免也太苛责了些。”

薛元韶则是说道:“宁宁近来跟着我习字下棋,一直都很努力。她还在跟着母亲学刺绣,父亲,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薛博明见他们母子三个都在为薛清宁说话,言语中也都在指责是他不对,就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越发的生起气来。

“好啊。我不过说了她一句,你们三个就有这许多话等着我。照我看,平日就是你们三个纵的她。都说娇儿不孝,你们以为一直这样纵着她就是对她好了?哪天养得她骄横跋扈,不知礼仪,出去丢了我荣昌伯府的脸面,你们到时候后悔就迟了。”

就要罚薛清宁。还说现在薛清宁大了,不能再跟着徐氏住在上房,明日就让人收拾一处院子出来,让薛清宁搬过去住。

第24章 始料未及

徐氏听了薛博明的这一番话, 气的浑身发抖。

虽然她对这个丈夫没有多深的感情,可平日也做到了跟他相敬如宾, 从来没有跟他争吵过。但是现在,她忍不住的就想跳起来骂薛博明一顿。

她的女儿自生下来, 长到现如今八岁, 你薛博明关心过她多少?成日眼中只有罗姨娘生养的一双儿女。

她自己教养,养的薛清宁又乖巧又软萌,哪次跟着她出去交际, 别家的夫人不夸?怎么在你薛博明的眼里她就这样的不好了?

徐氏可以忍受薛博明说她不好, 但是她绝没法子忍受薛博明说她的儿女不好。

就要站起来,跟薛博明好好的掰扯掰扯这件事。

但是衣袖子忽然被人紧紧的抓住了。

她低下头, 就看到薛清宁正在看她。

小姑娘虽然觉得委屈,眼圈都有点儿发红了, 但面上看着还是很镇定的。

薛博明这个父亲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她一点都不在乎,但是她不想徐氏因为这件事跟薛博明闹僵,让其他有心的人在中间做文章。这样对徐氏没有半点好处。

拉着徐氏坐下来, 薛清宁转头看着薛博明。

对上她澄澈平静的目光, 薛博明也不知道怎么, 就仿似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了过来,心里的火气立刻就消散了不少。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 刚刚他是在迁怒薛清宁......

心里油然而生起一股愧疚来。竟然不敢继续跟薛清宁对视了, 别过头看旁侧高几上面放着的一盆罗汉松盆栽。

“父亲, ”

耳中听到薛清宁软软的声音, 听起来好像并没有对刚刚迁怒她的事有半点不满,“您不要生气了。女儿往后不会再向以前那样懒散的。我会跟着大哥好好的学习字棋艺,也会跟着母亲学刺绣女红,肯定不会丢了我们荣昌伯府的脸面的。”

刚刚自己对她那样的吼叫,但是这孩子竟然没有哭闹,反而很乖巧的跟他做着这样的保证......

薛博明只觉得越发的愧疚起来,心里仅剩的那点火气也立刻全都没有了。也不再说叫人另外收拾院子,让薛清宁搬出去住的话了。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下自己的尴尬,然后唔了一声,就算是同意了薛清宁说的话。

拿起炕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薛博明又想起一件事来,就问薛清宁:“你二哥说你昨天骑马去了,你去哪里骑马了?”

薛清宁老实作答:“前些时候我跟二哥说我想学骑马,可是家里的马都是高头大马,不适合我学。再买一匹小马肯定也是没有必要的,原不想学了。但是前几日二哥忽然回来跟我说他知道京郊有一家马场,里面有适合我用来学骑马的小马。也不用买回来,想去学的时候就可以去学,按天付钱就行。昨天我就是跟着二哥去那家马场学骑马了。”

以前看着薛元韶和薛元青骑马明明觉得很简单,可哪知道一等到自己学的时候才知道有多辛苦。昨天她才在马背上坐了一会,回来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差点要散架了。

“姑娘家学什么骑马?”

薛博明放下茶杯,有几分不赞同的说着,“学好女工针凿,当家理事就够了。成日出去抛头露面的,外人看见,成个什么体统。”

“怎么不成个体统了?”

徐氏原本是个平和的人,很少这样跟薛博明说话的。但确实被他刚刚说薛清宁的那番话给气到了,现在忍不住的就回呛着,“连宫里的各位娘娘,公主都会骑马。平日无事的时候她们还会叫了王公大臣家的女眷一起打马球,或是骑马跟着皇上一起狩猎,若按你这么说,她们也都不成个体统了?”

说的薛博明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罗姨娘虽然有满腹的话想要说,但是经过这些年的明争暗斗,她很明白自己是斗不过徐氏的。

现在老爷书房里面那个名叫灵秀的丫鬟,她打听过了,就是徐氏新近叫人买的。

她很明白徐氏这是和当年一样,要找人来分她的宠。但是薛博明近来确实对那个丫鬟很痴迷,她这时候若再惹得徐氏不高兴,徐氏完全可以斥责她,主子在说话,哪里有你一个妾室插嘴的余地?

只怕到时薛博明还未必会站在她这边......

就垂着眼,没有说话。

薛清雪却是不晓得看人脸色行事的,一听到薛清宁在学骑马,立刻说道:“我也想学骑马。”

总之薛清宁有的她也都想要,薛清宁会的她也都要会。

徐氏很不高兴的看了薛清雪一眼。怎么什么事都有你?

薛清雪却不理她。仗着薛博明素日对她的宠爱,坐到薛博明的身边,扭股儿糖似的拉着他的衣袖子只管求着。

到后来磨的薛博明也只得答应了,吩咐薛元青:“下次你带清宁去骑马的时候,也带着清雪一起过去。”

薛元青纵然满心不情愿,但既然薛博明都已经发话了,也只得答应了一声。

再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薛博明才起身走了。

他一走,罗姨娘母子三个,冯姨娘母女两个也都相继作辞走了。

徐氏和薛元韶,薛元青还唯恐薛清宁刚刚受了委屈,安抚了她好一会儿才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其实薛清宁倒还好。彼时虽然是觉得有点儿委屈,但这会儿早就忘记了。

看徐氏他们走了,她回屋练了会刺绣。忽然想起来要送糖桂花和桂花糯米藕给林星承,忙叫小桃过来。

*

节气已经过了霜降,梧桐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经常一早上起来,就看到地上铺了一层很厚的落叶。

阿忍拿了大高的笤帚过来,要将院子里的这些落叶扫走,但被林星承给阻止了。

现在他就站在东次间的槅扇窗前,静默的看着院子里的这些落叶。风大的时候,有些叶子还会打着旋儿的飘起来。

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阿忍过去开了院门。就看到有个穿青色半臂的丫鬟站在门外面。

阿忍认出来这是薛清宁身边的丫鬟,问明来意,请她稍等,自己转身进屋跟林星承通报。

碧梧斋只是个一进的院子,阿忍一开院门,林星承其实就已经看到站在院门外的小桃了。

心里还想着,她过来做什么?

阿忍这时已经进了屋,垂手恭敬的说道:“公子,四姑娘遣了个丫鬟过来,说是给您送东西。”

送东西?什么东西?

以往薛清宁虽然会时时提醒徐氏不要忘了给他的那份份例,但从来只是以大房的名义,叫小青送过来,怎么现在倒叫她身边的丫鬟亲自来送?

心里不由的就有些好奇起来。转身走到书案后面坐下,他吩咐阿忍:“叫那个丫鬟进来。”

阿忍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屋,不一会儿就领着小桃过来了。

小桃这还是第一次来碧梧斋。

以前她虽然也听府里的人说过碧梧斋很僻静,但今儿一来,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一走进来就看到院子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有一层梧桐落叶。屋子里仿似没有人住着一般,到处都安静的可怕。

这会儿见着林星承,他望过来的目光莫名的就让她觉得遍体生寒......

不敢再看林星承,低下头快速的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然后便从手里提着的朱漆食盒里面将那罐子糖桂花和那盘桂花糯米藕放在桌上。

林星承还是有点儿惊讶的。

没有想到薛清宁叫丫鬟给他送的东西会是这个。

就叫阿忍拿赏钱给小桃。

小桃谢了他的赏,双手接过,然后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跟着阿忍走出屋子。

林星承看着桌面上放着的那两样东西出了一会儿神,唇角忽然微微的往上弯了起来。

中秋节晚上他那样对薛清宁,回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很不应该,但又不好意思对薛清宁说出他的歉意。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闻到一阵桂花甜香,想起那天薛清宁说过的话,次日一早起来他就亲自去后院的桂花树上摘了好多桂花下来。

这就当做是他对薛清宁的歉意,也是他的谢礼了。

但是没有想到薛清宁现在会有回礼给他。

叫阿忍拿了双筷子给他,他坐在桌旁,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