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双手垂在身侧,很恭敬的样子。

“小的刚刚已经跟大小姐说过您这里有客,可是大小姐说她有很要紧的一件事,一定要立刻就见到您。”

她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说的这样的严重。

薛博明是不信的。不过那位子侄听了这话,连忙起身站起来开口作辞。

薛博明便也罢了。叫小厮将银子拿给他,送他出门。

随后门帘子一掀,薛清雪就跨进了屋里来。

“父亲,”一进屋她就急急的叫着,“了不得,出大事了。”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连规矩都忘了?”

薛博明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说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都要沉稳,不能毛躁。”

拿起盖碗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清雪便添油加醋的将刚刚她在玉料铺子里面听到的那些话都说了一遍。

“......那两位,一位是平江伯府的姑娘,一位是永嘉侯府的姑娘,昨儿我才在陆老太太的寿宴上见过他们,再不会错的。崔姑娘说,她大哥叫四妹为小姨的事,就是她想要攀附上靖国公府。不过竟然连她大伯母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可见这件事压根就没有过明路。”

“还说她大伯母现在知道了,恼火的不得了。自己的嫡长子,竟然叫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为小姨,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笑话他们?听得说就要开始找我们家的麻烦呢。”

薛博明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一等明白过来,就吓的面上变了颜色,拿着盖碗的手都忍不住的在发颤。连碗里的茶水被颠出来洒到棉袍上面都没有注意到。

“你是说,永嘉侯府的嫡长孙竟然唤清宁为小姨,而他母亲并不知道这件事?”

薛清雪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煽风点火:“而且我刚刚听陆姑娘和崔姑娘的意思,母亲也是知道这件事的。面对陆老太太的询问,还笑着说这是孩子间的玩笑话。”

顿了顿,她又故意做了一脸担忧的模样出来问道:“父亲,崔夫人是不是真的会找我们家的麻烦?她可是靖国公府的嫡长女,还是永嘉侯府的宗妇,要是真的因为这件事存心要找我们家的麻烦,我只怕......”

害怕的说不出话了。

薛博明也很害怕。

以他们家现在的地位,单就是一个平江伯府都是惹不起的,更不说是永嘉侯府,甚至是靖国公府了。

但是薛清宁偏偏给他惹下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而且徐氏也是知道的,可竟然都没有跟他透露过一个字。

薛清雪这时候已经哭了起来。

“女儿实在是害怕。原本只是四妹和母亲他们惹下来的祸事,父亲跟我都是一点都不知情的,但那位崔夫人怎么会知道呢?肯定以为父亲对这件事也是知情的。不定以为您就是想要怎么攀附他们永嘉侯府和靖国公府呢。甚至让她的嫡长子唤四妹一个小姑娘为小姨,这是想要跟她平起平坐,还是想要爬到她的头上?也不晓得她会怎么对付咱们家。”

听的薛博明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声不说,心里还立刻就怨恨上了徐氏和薛清宁。

都是她们两个做的好事!现在倒好,就要连累到他们整个荣昌伯府了。

不行。是肯定不能因为她们两个导致荣昌伯府就这么毁了的。

立刻起身站起来,阴沉着一张脸,抬脚快步的就往门外走了。

薛清雪知道他这是要去上房,刚刚一脸担心和害怕的模样立刻就没有了。

掏出手帕子擦了擦脸颊上还挂的几滴眼泪水,她得意的轻哼了一声,回清桐院跟罗姨娘报喜了。

*

薛清宁坐在罗汉床上,虽然拿了一本棋谱在手里,可她却压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看。

昨天她在平江伯府答应过孟锐,要亲手给他做一只香囊,等他明年二月过十七岁生辰的时候送给他。但是回来之后他又答应了娘和大哥,往后再也不见孟锐了。

那这只香囊,她到底是做呢,还是不做呢?

若做吧,就相当于不听娘和大哥的话,若不做,那就是她对孟锐言而无信。

薛清宁心里犹豫不决起来。

表现在面上,便是咬着唇,一双纤细的远山眉都蹙了起来。

隔着一张炕桌,徐氏盘腿坐在她的对面,正在做针线活。

天气冷了,她想要给自己的三个孩子每个人做一双护膝,这样便不会冻到腿脚。

抬头要茶的时候,看到薛清宁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只以为她还在想昨天的事。

昨天她也实在是气的急了,回来确实说了薛清宁几句重话。后来虽然也安抚过了,但她以前从来没有对薛清宁说过这样的重话,只怕这孩子心里面还是没有完全的转过来。

而且,这确实是一件大事,这孩子以前不知道,但现在心里面应该也是有几分怕的吧?

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又柔声的劝说了薛清宁几句。

后来见薛清宁眉头依然还是蹙着的,就转过头望了望外面。看到院子里面的日光很好,就叫她:“你只管闷坐在屋子里想那些事,如何高兴得起来?外面的太阳倒好,不如你出去走一走,晒晒暖儿,散散心,也许心情就开朗起来了。”

薛清宁想想也是。便叫小桃和小青拿了她的斗篷和小手炉过来,出门往外面逛去了。

不想这一逛,就逛出了一场架来。

第56章 自降身价

薛清宁在园子里面逛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林星承。

她觉得最近她碰到林星承的次数有点儿多。想要直接走过去, 但是显然林星辰已经看到她了。

虽然并没有开口叫她, 但是目光却是看着她这里的。

薛清宁站在原地等了等, 见林星承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最后也只得往他那里走过去。

虽然她已经去过林星承的碧梧斋,跟他学过一回棋了, 但是对着他的时候薛清宁总还是忍不住的觉得局促紧张。

在林星承面前停下来,薛清宁微微的仰起头看他,问道:“你早饭用过了吗?”

见面聊天气这个上次她好像已经用过了, 那这一次就问你吃了吗。反正这可以说是万能金句,总归是错不了的。

前几日才下过一场雪, 冷的很,这几日天气倒是晴朗, 洒下来的日光是浅浅的金色。

林星承注意到她的耳垂上面并没有耳洞,在日光的照耀下,耳垂仿似半透明一般, 看起来很小巧软嫩。

不过刚刚他看到薛清宁的时候, 小姑娘看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不高兴?”

林星承皱了皱眉头, 声音平静。不过却很犀利,也很笃定。

薛清宁一怔。

她刚刚确实不高兴, 林星承又是个心很细的人,被他发现也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她没有想到林星承会直接这么问她。

他看起来是个很冷漠的人,很少会关注其他的人或事情的。

薛清宁想了一想, 才点了点头:“嗯, 我是有点不高兴。”

既然都已经被他看出来了, 非要说没有那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林星承这么聪明,她不觉得自己能瞒得过他。

不过在林星承问她为什么不高兴的时候,她就没有说真实的原因了。

只含糊的说着:“没什么。就是我做错了事,我娘说了我两句而已。”

林星承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他能听得出来她这话里面的敷衍。想要继续问她,可是料想她也是不会对他说出真正的原因的。

他很明白,在薛清宁的心里,对他其实是很客套,也很疏离的。

唇角微抿,林星承的眸光转淡。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主动的问过任何人为什么不高兴。别人高不高兴,与他有什么相干呢。现在他主动的问薛清宁了,可是薛清宁却......

就想要离开。

但是眼角余光看到薛清宁眉眼都微垂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晓得为什么,他的脚却是没法子往前挪动一步的。

索性站在原地没有动,转过头看旁侧的一株冬青树。不过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只能说林星承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还是个很冷淡,很阴郁的气场。这样跟他站在一起,好像连风都忽然变的凛冽了起来。

而且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

目光偷偷的觑了林星承一眼,见他站的身姿笔直,一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知道是在看旁侧的树还是什么,一张俊雅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他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最关键的还是,他好像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可是她很想走的啊。

薛清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只好又主动开始找话题。想了想,就问他:“你冷不冷?”

今天虽然是个晴朗的天气,但是他们两个现在站在一株香樟树下,树冠很大,叶子也很浓密,所以没有多少日光能照得进来。

而且还有风。

冬天的风总是很凛冽的,特别是站在日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所以哪怕薛清宁身上披了一件很厚实的斗篷,怀里抱了一只小手炉,但每当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她依然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可是林星承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色的暗纹棉袍,不说小手炉了,他甚至连件斗篷都没有披......

听到她的问话,林星承才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小姑娘个子要比他矮,所以他要低下头或者垂下眼才能看到她。

就看到小姑娘的一张脸是白的,小鼻尖却是红的,原本淡粉色的双唇看起来有点发紫。

就皱着眉头问她:“你冷?”

看她穿的这样厚实,以为她不冷的,没有想到竟然会冷成这个样子。

薛清宁现在确实很冷。

手炉里的炭火应该快要熄了,已经没有刚刚那么暖和了。腿脚早就是冰凉凉的了,只想回去,坐在火盆旁边烤火,再也不出来了。

就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嗯,我冷。”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都有点儿发颤。

林星承的眉头皱的就更紧了。

终于说道:“既然冷,那你就赶紧回去。”

薛清宁立刻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跟他作辞,忽然听到薛清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薛清宁,哈,你怎么在这里?”

薛清雪虽然一直都很讨厌薛清宁,但是以前因为徐氏的缘故,她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薛清宁如何。

至少每次跟薛清宁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叫她一声四妹的。

但是现在薛清雪只以为薛博明肯定会休了徐氏,她的姨娘很快就会取代徐氏成为荣昌伯夫人,她也会取代薛清宁成为嫡女,所以是再不屑在她面前装了,开始直呼其名起来。

薛清宁也没有料想到薛清雪竟然会对她直呼其名。

眉头微皱,她转身望过去,就看到薛清宁正摇摇的往她这里走过来,身后跟着丫鬟红杏。

薛清宁目光打量了她一打量,见她身上穿着锦裙绣袄,发髻上簪了好几样贵重的首饰,一看就知道是很用心的打扮过的。

若只是在家中闲逛,何必要打扮的这样用心?刚刚应该是出门去了。

也不知道她出门是见到了什么人,又或是遇到了什么事,现在竟然连四妹也不叫了,开始对她直呼其名起来。

薛清雪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来。

停下脚步,她目光在薛清宁面上转了一转,然后又在站在她身后的林星承面上转了一转。

林星承虽然多数时候都待在碧梧斋,但到底在荣昌伯府几年,薛清雪还是见过他一两次的。

不过上次见他应该是半年多前的事了吧?或者时间更久?她已经记不清了。

倒是这小子的个子比她印象中要高了不少,相貌好像也俊秀了不少。

但那又如何?只是个妾室的弟弟罢了,她眼中是肯定瞧不上这种人的。

可薛清宁刚刚竟然跟这样的一个人站在一起说话,而且两个人看起来还很熟悉的样子。

薛清雪鼻中嘲讽的轻哼了一声,随后就说道:“薛清宁,你可真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再如何说你也是我们荣昌伯府的姑娘,竟然跟他站在一起说话。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薛清宁心想,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而且我还知道他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她有点儿不大想管薛清雪,由着她自己作死算了。但是转念一想薛清雪到底是她们大房的姑娘,真惹恼了林星承,要是万一林星承迁怒起来,将这笔账记在她们大房的头上......

就忙阻止薛清雪:“大姐,你不要这样说林公子。他,他是,”

说到这里,薛清宁踌躇了一下。

按照原书的剧情,她以后应该是要叫林星承为姐夫的,但是现在薛清璇还没有回来,他们两个人甚至都还没有见上面,她是肯定没法子现在就这样称呼林星承的。

想了想,就肃着一张脸,很郑重的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她这话一说出来,薛清雪和林星承两个人都怔住了。

林星承最先反应过来,垂眼看着背对着他,站在他面前的薛清宁。

从这个角度其实看不到她的正脸,只能看到她头上扎的双丫髻。

可能因为今天不出门的缘故,她头上都没有戴什么首饰,只在每一边的丫髻上面简简单单的扎了一截粉色的发绳。

不过她的头发很好,乌黑浓密。有一小块日光从头顶的树叶间隙漏了下来,正落在她的头上,那一块秀发便闪着微微的光。

而且,小姑娘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样子,还有听着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林星承莫名的就觉得她是在护着自己。

唇角不由的往上微微的弯了起来。不过很快的又被他给压了下去。

薛清雪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先是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像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着薛清宁,然后忽然就笑了起来。

薛清宁正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就见薛清雪停下笑,一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水,一边说道:“朋友?薛清宁,我原来不知道你竟然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你这可真是,自降身价啊。”

林星承面色一冷,看着薛清雪的目光中有一股逼人的寒意。

但是薛清雪并没有留意到,她现在只想着要如何的给薛清宁找不痛快。

“刚刚我在玉料铺子里面听到陆姑娘和崔姑娘说话,说永嘉侯府的嫡长孙都要唤你为小姨。我心想你还挺厉害的啊,都能攀附上永嘉侯府。也不晓得你们母女两个是用什么手段哄骗人家的,连人家的母亲都不知道这件事。听说现在倒是知道了,恼的不行,正想着法儿要找你们的麻烦呢。”

“刚刚我已经将这件事告诉给父亲知道了,父亲也气的不行。说是决不能因为你们母女两个的缘故给咱们整个荣昌伯府招惹了祸事。他已经怒气冲冲的找你母亲去了,可你倒好,还有闲心在这里跟一个,”

她原本是想说林星承低、贱的,但是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林星承,被他眼中冰寒的目光给吓到,心中陡然一惊,余下的话就被吓的咽了回去。

薛清宁这会儿却是没工夫去理会她了。满脑子只有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现在怒气冲冲的去找娘了。

忙转过身就往上房的方向飞跑。

林星承看她这样的着急,原本是想要追上去的。但才走出去一步,忽然想起这是薛清宁的家事,而他在荣昌伯府只是个外人,压根没立场,也没法子去管这件事。

甚至很可能他连上房的院门都进不去。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的黯然。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他转过头看着薛清雪,眼底满是冰冷的寒意和涌动的怒意。

薛清雪被他吓了一大跳,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就褪了个干干净净,胸腔里的一颗心也跳如擂鼓。

好像这个人下一刻就会冲过来用冷冰冰的手指掐住她的脖颈一样......

不由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但是预想中的恐怖画面并没有来到,林星承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漠的收回目光,转过身走了。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弯的尽头,薛清雪才如劫后余生一般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来。

不过手脚却是软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要扶着红杏的手才能勉强站立。

心中却不由的在想着,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怎么单是目光就能这样的吓人?等她姨娘做了这荣昌伯府的夫人,一定要想法子将这个人赶走才行。

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待手脚恢复了一些力气,才扶着红杏的手回清桐院。

而薛清宁这边,一回到上房,尚且才刚到院子,就已经听到屋里薛博明很愤怒的说话的声音。

倒是没有听到徐氏说话的声音。不过这样薛清宁就更加的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