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清宁虽然被薛元韶遣人叫过去,说考较她的棋艺有没有进展,但等去了薛元韶的书房,她才知道,要考较她棋艺的人不是薛元韶,却是林星承。

一开始她其实都没有看到林星承。

林星承背对着她坐在西次间的临窗木榻上面。他的身后有一架雕刻着葡萄灵芝如意纹的落地花罩,上面还悬了秋香色的帘幔,完全的将他清瘦的身形给挡住了。

薛元韶却在东次间,正站在书架前面,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看着。

薛清宁一过来就往东次间走。还没等薛元韶问她,她就先开口讨饶起来。

“大哥,你知道的,下个月就是三哥的生辰了。他年前就找我要一只香囊做生辰礼物,我这些日子都在做香囊,所以并没有时间练棋。但我保证,等我将给三哥的香囊做好了,我立刻开始练棋,到时你再来考较我的棋艺,如何?”

以她现在的棋艺,薛元韶知道了肯定会说她的。搞不好还要罚她。

她可不想受罚。

薛元韶倒不知道孟锐找她要香囊做生辰礼物的事。

不过为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既然薛清宁已经答应了孟锐,那暂且肯定还是要以做香囊为主的。

就点了点头,意思是同意了。

薛清宁高兴起来。正要说谢谢大哥,却忽然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冷冷清清的响起来:“你有三哥?他是谁?”

第76章 明珠生晕

薛清宁猛然间听到背后有人说话, 吓了一大跳。

忙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林星承正站在西次间的临窗木炕旁。

他穿一件玉色暗花纹的圆领棉袍, 领口和袖子缀了一圈白色的毛作为装饰。腰间系了革带,越发的显出他的清瘦来。

浅金色的日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槅扇窗洒了进来,落在他的肩上,身上,侧脸十分的俊秀。

没有想到会在薛元韶的书房里看到林星承, 薛清宁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且他刚刚问的那句话......

想想原书里面,林星承因为孟锐也喜欢薛清璇, 还有孟锐之父当初扶持凌弘光登上皇位的这两件事, 对孟锐充满了敌意,薛清宁就很不想告诉他关于孟锐是她三哥的事。

就抿着一双唇, 没有说话。

薛元韶却是不知道这么多的, 听到林星承问起,就解释着:“舍妹新近认了一位义兄,唤他为三哥。”

确实, 以往薛清宁只有薛元韶和薛元青两位兄长,并没有听说她还有个三哥,也难怪林星承会觉得奇怪,开口问起。

不过好在薛元韶并没有将孟锐的名姓和身份说出来, 薛清宁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林星承是个很心思很细腻敏、感的人。他能察觉得到刚刚薛清宁的紧张,还有现在的忽然放松。

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是他也没有多问。

毕竟认了个义兄这样的事也是很常有的事。还有认义父, 义母的, 多是权贵之家用来彼此亲近,或是抬高身份用的。

他的皇祖父当年就认过义女。不过那个义女后来虽然被封为了公主,却被送去和了亲。

而且,按照薛清宁的性子,这个三哥只怕不是她主动想要认的,应该是被迫的。

就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追问。

薛元韶也没有就这件事再说什么。

虽然孟锐是靖国公世子,薛清宁认了他为义兄对整个荣昌伯府都有好处,但是他好像并不想将这件事到处宣扬。

只对薛清宁说道:“方才林公子到我这里来跟我对弈,期间提起你最近棋艺是否有长进的事,我才想起来我好些时候都没有考较你的棋艺了,就遣人去叫你过来。不过既然你要做香囊,那暂且便算了。”

薛清宁闻言悄悄的看了林星承一眼。

看来要不是林星承提醒,大哥都想不起考较她棋艺的事来。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正月学堂不上课,但大哥今年下半年就要参加秋闱,怎么能不努力用功读书呢?

当时她也没细看书,没有留意到薛元韶这一科秋闱有没有考中举人。不过林星承是肯定考中了的,好像还是解元。

他走的,原就是权臣的路。待到在朝中只手遮天之时,便废弃了扶持的傀儡小皇帝,对外说出自己乃先帝皇长孙的身份来。纵是有反对的臣子,也都以铁血的手段镇压了。

自然,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做权臣,肯定是要借助于举业的。

不过他在读书上面倒确实是极聪颖。薛清宁记得书中所写,他好像是一路考中了小三元,解元,会元,状元。

旁人是三元及第,他却是六元及第。世间少有,以往从未有听闻过。

所以他自然也不必如薛元韶这般日日用功读书,竟然还有闲暇的时间做其他的事。

甚或是跟薛元韶提起她最近棋艺是否有长进的事来......

她却也没有想过林星承从来就是个冷清,也话不多的人,今日为何会忽然到薛元韶的书房来找他对弈,又为何状若无意的提起她最近棋艺是否有长进的事。只以为这是薛元韶和林星承偶然说起而已。

便没有多想。听完薛元韶说的话之后甚是乖顺的应了一声。

林星承眼角余光却在留意看她。

小姑娘长的很快。明明年前才见过她,算来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但看着她仿似就长高了一些。

许是长个子去了的缘故,她脸上看着就瘦了一些,已经能隐隐的看出她下巴的尖俏来。

不过双颊的气色却是好的,想来是年节间吃的东西都很不错。肌肤看着也是莹白生光的,被外头斜进来的日光一照,暖玉一般的散着柔光。

薛元韶正在叮嘱她不要懒散贪玩,要好好的习字练棋。她低垂着头听着,露出来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来,看起来实在乖巧。

等到薛元韶叮嘱好了,说一声去罢,小姑娘立刻抬起头来,眉眼间有掩都掩不住的喜色。

到底年纪还小,不喜人管束的。

林星承微微的笑着。正要坐回木炕上继续看书,忽然就见薛清宁转过身来,对他屈膝行了个礼。

“林公子,那我便先告退了。”

一双杏眸带着笑意,映着门外的浅金日色,如明珠生晕一般。

林星承才恍了一恍神,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说谢谢她那日叫人送过去的面,薛清宁已经带着小桃转身快步的走出了屋子。

不管是大哥也好,还是林星承也好,总之面对着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总是紧张的。还是回去绣香囊的好。

*

虽然正月初十那日便立了春,但等到二月初的时候天气依然寒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

徐氏近来着了些凉,这两日便待在屋里,总没有出门。

却没有想到一直跟她不睦的乔氏竟然会过来探望她。

小丫鬟进屋来通报的时候,徐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得知确实是三夫人过来了,便叫请进来。

“今儿的日头又不是打西边出来的,我是不信她会特地过来看望我的。”

徐氏皱着眉头,转过头跟站在旁边的孙妈妈说话,“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必然又是有什么事。”

“不管她是为着什么事来的,夫人都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您的病这才刚好一些,可别气着自己。”

孙妈妈一边劝说着,一边走过去给她掖了掖盖在她腿脚上的织锦毯子。

这时候已经听到文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夫人,您请。”

孙妈妈便直起身子,在旁边站好。

文竹也已经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青莲色软绸帘子,请乔氏进来。

乔氏穿一件杏黄色五彩菊花纹样的缎面袄子,发髻上簪了衔珠云头步摇和鎏金莲花托的珍珠簪子,打扮的还是很华丽的。

脸上也搽了粉和胭脂。不过却没有遮盖掉眼底下的一圈青色,人看起来很憔悴,压根没有平日的半点骄横。

徐氏和孙妈妈悄悄的对视了一眼,随即徐氏就开口客气的说道:“弟妹来了?”

忙着叫文竹上茶,拿攒盒。

乔氏隔着一张炕桌和徐氏对面在木炕上坐了,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勉强。

“今儿早上听说大嫂你病了,这两日都没有出门,便想着要过来看看你。”

说着,从丫鬟的手里接过几只叠着绑在一块儿的油纸包递过来,“这是我叫人刚从聚春楼买的几样糕点,大嫂尝尝看。”

聚春楼的糕点在京城里面还是很有名气的,乔氏这样小气的人,竟然会舍得买那的糕点过来看她。

她今儿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徐氏心中狐疑,面上却不显。道了谢,叫孙妈妈接过糕点。

等文竹送了茶过来,两个人便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怎么不见宁姐儿?”

乔氏在屋里看了一看,“你病着,她都不在你跟前伺候?”

“这两日她都一直守着我,倒是我担心过了病气给她,早起就将她赶到芸姐儿那里玩去了。倒是康哥儿,我也有好几日没有见到他了,他现在吃饭可还是挑的很?”

康哥儿就是乔氏的儿子,甚是调皮。以往乔氏带他过来的时候,总是会在她屋里到处翻看,徐氏其实烦他烦的很。得亏乔氏今儿没有带他过来,不然她估摸着自己这病才刚好,只怕又得要给气出病么。

“他么,不还是老样子,每日叫人想着法儿的给他做吃的。”

康哥儿可以说是乔氏的命根子,以往但凡有人跟她提起康哥儿来,她能一口气不歇的说上一顿饭的功夫,关于她儿子是如何的聪明,如何的厉害,但是现在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拿了盖碗喝茶。

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

徐氏和孙妈妈又悄悄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也只当着不知,继续和乔氏说一些闲话。

最后果然还是乔氏没有忍住,期期艾艾的开口说着:“大哥屋里罗姨娘的事,我也听说了。说起来我实在是佩服大嫂。大哥一向都是很宠爱罗姨娘的,罗姨娘还生了一双儿女,可没有大哥最后竟然会听大嫂的话,将罗姨娘送到庵里去清修,她的一双儿女也任由你处置。”

说到这里,乔氏停了停。但随后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了下去:“不晓得大嫂是如何让大哥这般听你的话的呢?能不能对我说一说?”

徐氏眉头有些不快的微皱了起来。

她大房里的事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不过她也明白,大宅门里面哪里有什么秘密呢?若是真的有心要打听,肯定都是会知道的。

但她还是没有就这件事说什么,反而直接问道:“弟妹,你可是跟三弟吵架了?”

结合乔氏刚刚问的那番话,只怕他们两个还是因着那位林姨娘才吵的架。

因为徐氏知道,薛博平虽然也有几位妾室,但最宠爱的却是那位林姨娘。

林姨娘她也见过两次,虽然是个妾室,倒是高傲的很,甚至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更何况乔氏。

再加上乔氏是个愚钝冲动的性子,若当真要跟那位林姨娘对阵起来,肯定会是乔氏吃亏。

现在想必就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第77章 什么身份

乔氏虽然性子骄横, 但其实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心里藏不住事。

一听徐氏这样问, 她的眼圈立刻就开始红了起来。

“可不是跟他吵架了?”

她知道徐氏是个聪明的人,既然都已经那样问了,想必也猜想出原因来了。再者,大家虽然隔着房,但到底同住在一个府里面, 今儿的事即便她现在不说,徐氏过两天也必定会知道的。

而且, 她来, 原就是想要问徐氏讨教经验的,不将事情的缘由说出来, 可要怎么讨教呢?

便红着眼圈继续说了下去。

“说起来大嫂也是知道的, 前几年他不过去南粤游玩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带了林姨娘回来。她如何的得宠,大嫂你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说要什么给什么, 竟然将她的弟弟也一并养在了府里。以往可听说过现在这样的事?传出去都要叫人笑话!”

“我原只想着,那林姨娘只要规规矩矩的,我也不是不能容下她。不想昨儿教我得知那林姨娘竟然有了身孕,他乐的就跟疯了一般。人参, 燕窝,肉桂这些珍贵的药材就跟不要钱似的, 叫人出去买了好些回来, 都往林姨娘的屋里搬。我看不过, 今儿早上就说了他两句。就是我怀康哥儿的时候,也没见他这般的上心,现在她一个姨娘,竟然越过我去了?他恼羞成怒起来,非但骂我,还打了我一巴掌,说要休了我。”

说到这里,乔氏哭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嫂,你得给我做主啊。”

徐氏没有说话。

她是知道乔氏的。必定是知道林姨娘怀了身孕,担心她若生个哥儿下来,依着薛博平对她的宠爱,说不定就会威胁到自己的身份。所以现在一旦得知林姨娘有了身孕,立刻着急起来,在薛博平面前抱怨了。

薛博平的性子也不好,两个人可不得吵起来?

徐氏原是不想管乔氏的事的。

说起来虽然是她大嫂,但这些年她从没有尊敬过自己,反倒在背后说她管家这些年捞了多少好处,数次吵嚷着要分家。

徐氏倒是真想把这个家给分了。无奈薛博明和薛博平两个却是兄弟情深,说是当年父亲临终前曾说过不能分家,便也只得罢了。

不过看乔氏现在哭的实在可怜,徐氏少不得的也只得劝慰几句。

“三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怎么可能会真的为着林姨娘休了你?你可是有娘家撑腰的,林姨娘的娘家却是没有听说过,只有个年纪不大的弟弟,三弟除非是脑子进了水,才会为她休了你。”

乔氏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薛博平会休了她,听到徐氏说的这一番话,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便又问起徐氏是如何对付罗姨娘的事来。

心里觉得徐氏在这件事情上面确实是很厉害的。所以就算以往她再如何在背后说徐氏的不是,但是今日想了又想,还是过来请教来了。

徐氏微微一笑。

有什么对付的呢?其实她压根就没有对付。无非是不在乎那个男人罢了,所以由得他心中有谁,又会宠爱谁,只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就笑着说道:“你便不管就是了。左右你有娘家,又有康哥儿,哪怕是她林姨娘真生下个哥儿来,那也肯定越不过你去。”

乔氏却是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想起公婆在世时经常称赞徐氏是个贤惠大度的人,但是乔氏却觉得这世上哪里会真的有贤惠大度的人呢。

再贤惠大度的人,看到自己丈夫的一颗心用在别人的身上要比用在自己的身上多,还能一点儿都不在乎?

原本以为徐氏驭夫有术,才会特地过来跟她请教,没有想到问了半天不过问出这几句话来。

这算什么?到底是徐氏也不过如此,还是她存心敷衍,不想要告诉她如何驭夫的诀窍?

乔氏心里失望的很,就觉得她的那几盒子糕点都浪费了。

再稍稍的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了。

心里却依然是带着气的。连出院门时候遇到薛清宁,薛清宁叫她她都没有应声,也没有停下,一路脚步生风的往前径直的走了。

不想还没有走到自己的院子,竟然遇上了林如兰。

就算乔氏心中再憎恨林如兰,但也不得不承认林如兰是生的很美的。

芙蓉面,柳叶眉。一双唇擦了胭脂,红的教人惊心动魄。

她穿一件桃红色织金缎面的棉袄,底下是一条火红色的长裙。

那棉袄的式样却跟她穿的不一样。是短的,腰那里掐了进来。便是穿着这样厚重的冬装,依然能看得出来她那一截腰身的袅娜纤细。

她刚刚应该是出来赏梅的,这会儿纤纤素手拿了一枝红梅。

看到乔氏,她停下脚步。细弯弯的眉头微挑,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却没有要上前来给她行礼的意思。甚至连叫都没有叫她一声,只看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就要走。

乔氏心里其实是有些怵林如兰的。

这件事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知道。因为实在没法子告诉任何人,她一个正室夫人,竟然会怕一个妾室。

但这确实是真的。

第一次见到林如兰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人一张脸虽然生的妖媚,但浑身上下却有一种高贵的气势,自己压根不敢在她面前摆正室夫人的架子。

而且这些年,林如兰从来都没有对她请过安,行过礼。

一开始她自然也闹过,要罚林如兰,但每次总是有薛博平出来拦着,反倒还会呵斥她。甚至还告诉她,林如兰是他心尖上的人,既然她不愿意跟你请安行礼,那便随得她。你若一定要在她跟前摆正室夫人的架子,那我就只能休了你。

乔氏确实害怕薛博平会休了她,所以这些年倒也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来了。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乔氏看到林如兰的这个样子,心中忽然一股怒火就蓬的一下子蹿了起来。

“站住!”

她大声的喝叫了一声,抬脚就快步的往林如兰那里走。

跟着她的丫鬟吓了一大跳。然而也只得连忙跟了过去。

走到近前,林如兰倒确实站住了,还转过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