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青答应着,转身自去安排合适的人手。

虽然踏雪胭脂很温顺,但京中白天大街上的人多,薛清宁也自知自己骑术一般,所以入了城门之后就下马,转而牵马往前行。

才走出一段距离,迎面看到有个人走过来。

穿一件黛蓝色的圆领夹袍,身量清瘦修长,一望就知道是个俊秀文雅的谦和君子。

薛清宁惊喜的走上前叫他:“郑公子?”

第126章 相谈甚欢

被影青遣去护卫薛清宁的两个侍卫正在跟孟锐禀报。

“......薛姑娘进城之后遇到一位年轻的公子, 两个人相谈甚欢的说了一炷香左右的话。随后那位公子将薛姑娘送到荣昌伯府,薛姑娘还邀他进府小坐。那位公子也没有推辞, 跟着薛姑娘一起进了荣昌伯府。”

“年轻的公子?”

孟锐系着衣带的动作一顿, 转头望过来,眸色瞬间暗沉下来,“是谁?”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刚刚在宫中见驾, 陈述完山西军情回来,在影青的服侍下脱下身上的盔甲, 就立刻叫侍卫提水进来给他沐浴。

刚刚才沐浴好,正在穿里衣, 就有侍卫进来禀报薛清宁的事。

原本以为没有什么事,不过是不放心她,叫两个侍卫暗中护送她回去罢了, 却不想侍卫现在竟然跟他说薛清宁在路上同一个男人相谈甚欢, 那个男人甚至送她回家, 她还邀请他进府小坐!

难道跟薛清宁亲近的年轻男人除却她的两位兄长和他,还有其他他不知道的?

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学期宁身边有这样的一个年轻男人。

换而言之, 也就是说, 这个男人是他离京这两三年中才出现的......

一想到这里, 孟锐立刻觉得心情不好起来。

他好不容易才哄的薛清宁跟他亲近, 会软着声音叫他三哥 ,现在又从哪里冒出一个男人来, 竟然让薛清宁跟他相谈甚欢?

更让他心情不好的是, 这两个侍卫竟然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这还了得?

影青跟在孟锐身边多年, 一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就知道他肯定是怒了。

赶忙斥责那两个侍卫:“你们两个做事怎么一点都不缜密?还不快去查探那个男人的底细?再有,查清楚他和薛姑娘是什么时候相识的,一总儿往来过几次。”

两个侍卫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屋。

影青看着孟锐已经黑如锅底的神色,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安慰着:“也许那位公子同薛姑娘是亲戚,所以他们两个才会那般熟悉。”

他是真的有点儿看不懂了。

他家世子爷对薛清宁到底是什么感情啊?

若说是如同兄妹一般,但有哪个做兄长的知道自己妹妹跟一个年轻男子亲近就这样的不高兴?若说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

影青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薛清宁虽然没有上孟家的族谱,但到底是孟锐的义妹。老爷和夫人都同意下的,京城中的各位世家也都知道的。这要是世子爷现在对薛清宁有了旁的心思,不得被人在背后说道啊?而且按照老爷的那个爆脾气,直接下重手用马鞭子抽死世子爷都有可能。

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孟锐却是越发的不高兴起来。

能是什么亲戚?薛清宁可就只有薛元韶和薛元青这两位兄长,以及他这个义兄,连表兄都没听说有一个。而且即便是表兄,能比他他这个义兄还亲?怎么薛清宁就跟那个人相谈甚欢了?

一整个下午都心绪不宁。就连晚饭过后孟明达和孟夫人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的,几次叫他都没有反应。

孟明达是个暴脾气,叫孟锐一两声见他不答应,立刻就觉得心中一股火气突突的往上蹿了起来。

当下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抬手就重重的拍了炕桌一下。只拍的炕桌上的盖碗震起又落下,碗盖蹭着碗沿发出叮叮当当的一片响。

“你这是身体回来了,脑子还留在山西?怎么我跟你娘说话,叫你这几声都不答应?看你这神思不属的样子,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一阵响声非同小可,孟锐就算先前再走神这会儿也回神了。

虽然他内心深处也是佩服孟明达的,但是面上却是一贯的不服他管教。

听到孟明达这样骂他,他懒洋洋的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

说话的语气也透着股懒洋洋的意味:“你刚刚不是说我只是身体回来了,脑子还留在山西?既然我脑子还留在山西,我哪里知道它在想些什么。”

孟明达一开始还被他这句话给绕晕了,等到明白过来,只气的额头青筋都在蹦跳个不住。

伸手又重重的拍了一下炕桌,怒视孟锐:“你就是这样跟你老子说话的?”

孟锐一双长腿抻直,身子往后靠在雕刻着竹报平安的椅背上,语气依然懒散散的:“不还是你先骂我的?”

坐在罗汉床上的孟夫人抬起手无奈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这父子两个约莫都是属炮仗的,但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立刻就会开呛。也不晓得先前那几年在边关的时候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虽然回京之后父子两个都没有说,但孟夫人也不难猜想到,孟明达对孟锐肯定是很严苛的。比对其他的任何兵士和将领都要严苛的多,不然也不会孟锐从边关回来之后身手会变的那样的好。

但其实孟明达也是很关心孟锐的。此次孟锐领兵出征山西,但凡有家书回来,又或是山西有什么军情传到京城,孟明达比谁都要积极上心。

同样的,孟锐其实也是很关心孟明达的。家书中数次同她提及父亲的腿脚有一年在边关的时候受过冻,冬日绝不可再受寒凉之类的话。

但明明是彼此关心的两父子,这一见着面,说不上两句话就如同乌眼鸡一般。

眼见孟明达又要开始拍桌子,孟夫人终于没有忍住,开始说他:“你这是要显摆自己的力气大?再拍两下,干脆将这张炕桌给拍断算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张很结实的金丝楠木的桌子,被暴怒之下的孟明达两掌下去给拍的拦腰断成两截。

又忍不住的开始数落起孟明达来:“你说你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年轻小伙子,火气怎么还这样的旺?亏得你还叫人在你书房的墙上贴了修身养性这几个字,感情就是贴那做装饰的,一点儿用都没有?”

一番话说的孟明达额头上的青筋又跳了两跳,不过他却没有说话。

他心里还是有些儿怵孟夫人的。

孟锐很清楚他父亲是个妻管严。见他被孟夫人数落的话都不敢说,语气凉凉的又加了两句:“只是修身养性这四个字怎么够?明日我再亲自给父亲写个莫生气的帖子叫人贴在他书房的墙上。再让伺候他的人每天给他泡两碗菊花茶喝喝,下火。”

“你这还学会蹬鼻子上眼了,啊?你......”

一语未了,就听得哐当一声响。

父子两个一转头,一抬头,就见是孟夫人伸手重重的拍了下炕桌。

“你们两个这还有完没完了?离着两三年没见,明明一个天天盼着儿子快快平安回京,一个每次家书中都要叮嘱我不能让父亲着凉,让父亲少喝酒,可怎么一见面就跟一对儿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打一架才好?若是真要打架,那好啊,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取兵器去,你们两个滚到外面去打!”

骂的孟明达和孟锐两个人都不敢再做声。

不过孟明达觉得自己老父亲的尊严不能没有。于是抬手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子之后,他哼了一声,起身从罗汉床上站起来,重重的一甩衣袖,转过身就往外面走。

孟夫人实在被他们父子两个气的头痛,先前满肚子要跟孟锐说的话这会儿都没了。

看着孟明达高大的身影渐渐的走远,她轻哼了一声:“老东西。”

然后又不耐烦的对着孟锐挥了挥手:“行了,你连着赶了这些时候的路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一个两个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孟锐笑着起身告退。等走出院门,看到影青,就问道:“那两个侍卫回来了没有?”

查个人而已,就要这些时候?

感受到他的急切,影青忙回道:“已经回来了,正在您院中等候。”

孟锐听了,加快脚步往回走。

一等回到自己歇卧的院子,果然见那两个人正站在院中等候。

见到孟锐回来,两个人忙要对他下跪行礼。

却被孟锐挥手给阻止了。

“行了,不用跪了,赶紧说那个人是谁。”

就听到有个侍卫在说道:“......属下们已经查探清楚。那位公子姓郑名明辉,年二十二岁,乃是鸿胪寺卿的嫡长子,与薛家大公子乃是同窗。三年前在殿试中高中二甲第十五名,入户部为中书。两年期满后转为户部主事。与薛姑娘相识于他殿试之后,这两三年中时有往来......”

孟锐一张俊脸沉如水。

这个郑明辉,果然是在他离京之后才跟薛清宁相识的。而且看样子,薛清宁跟这个人现在还很亲近。

比跟他还要亲近?

心里面立刻觉得酸溜溜起来,一双好看的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随后他一语不发的转身就进了屋,还将槅扇门都关了起来。显然是想要静一静,不想有人打扰。

两个侍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世子爷听完他们两个的禀告之后就这个样子了?

两个人都悄悄的去看影青。

影青觉得很头痛。

对他们两个挥了挥手,叫他们两个下去之后,他看着面前那几扇紧闭的槅扇门,心里老父亲似的直发愁。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样子世子爷到现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往后可要怎么办才好?

替自家主子担心了一个晚上,次早却见孟锐用过早饭之后一拂衣袖,吩咐他备马:“我要去荣昌伯府。”

昨儿想了一晚上,孟锐想明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犹豫纠结?想要知道到底是郑明辉还是他在薛清宁的心中更重要一点,直接去问薛清宁不就得了?

第127章 戴花儿呀

薛清宁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跟徐氏说话。

“娘, 你真的要我搬到静雨轩去住啊?你舍得?”

她自打生下来就跟着徐氏住在这上房,从没有一夜在其他地方睡过,刚刚忽然听到徐氏说让她明日搬到静雨轩去住, 她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忙挨着徐氏坐下,拽着她的衣袖子问她。

徐氏在缝手筒, 是给薛清宁的。

薛清宁虽然有个兔毛的手筒,但现在她长大了, 那个就小了, 两只手插进去都腾挪不开。

听到薛清宁这带着撒娇的问话,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头看她。

“娘自然舍不得。但即便舍不得,明日你也要搬到静雨轩去住。”

看到薛清宁苦着一张脸, 她笑了起来:“怎么,你不愿意搬过去住?”

薛清宁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我想跟着娘住。”

“傻孩子。”

徐氏抬手摸了下她的脸颊, 笑着说道,“你大了,往后总是要嫁人的, 难道还要跟着我住一辈子?”

薛清宁怔住了, 目光呆愣愣的看着徐氏。

嫁人什么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 只想永远跟现在一样。

就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我不嫁人, 我要跟着娘住一辈子。”

徐氏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傻孩子, 说什么傻话。哪里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

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徐氏继续笑着说了下去:“这儿女大了,总要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哪里能一辈子都待在母亲身边呢?不管是你也好,你大哥也好,还是你二哥也好,往后都会有你们自己的小家,也都会有你们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候啊,肯定都是你们的小家和你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后来,徐氏的面上有点儿落寞。

大约孩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孩子还小的时候,父母就是他们眼中的神,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但等孩子渐渐的大了,孩子会遇到自己心仪的人,有自己的小家,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在孩子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小家和自己的孩子。至于父母,总归不会如同以往那样的依恋的。

这般一想,由不得人心生伤感。

薛清宁见了,忙要再次对徐氏表明自己一辈子想陪在她身边的心意,却被徐氏给止住了。

“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不嫁人的话往后可不能再说了。”

抬手摸了摸薛清宁的头,然后笑着说道:“你二哥不在家的时候你不是老念叨着他?现在他回来了,趁着他这几日休假,你还不多找他玩儿去?不然再等几日,他又该去当值了。”

薛清宁想想也是。

昨日薛元青回京之后先随着孟锐去面见了皇帝,然后又去了兵部,等到回来之后已是半下午时分了。

父亲和三叔又叫他过去说话,随后又特地给他办了一桌接风宴。吃完饭后徐氏体谅薛元青连日赶路辛苦,早早儿的就叫他回去休息了。所以说起来,薛元青回来之后薛清宁还没有跟他说多少话呢。

就应了一声,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

正待转身往外走,就看到文竹挑开碧纱橱上的雪青色软绸帘子走进屋里来,笑着禀报:“夫人,姑娘,孟世子过来了,正在前院二公子的书房中跟二公子说话呢。二公子叫了人来请姑娘过去。”

徐氏有点儿惊讶。

没想到孟锐昨日才刚回京,今日就立刻来他们荣昌伯府了。

忙问文竹:“叫人送过茶了不曾?茶点也送了?”

生怕怠慢了这位世子爷。

“夫人放心,都已经送过了。”

听到文竹的回复,徐氏点了点头。然后她目光看向薛清宁。

她这个女儿一向是个懒散的,但凡不出门,在家中的时候就极少戴首饰的,嫌累赘。

这会儿一头她鸦羽似的头发挽的还是百合髻,白玉似的耳垂上也空落落的。不说连个耳坠子,甚至连个耳洞都没有。

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家常的衣裳,看着一点儿都不华贵。

就叫她:“你还不回屋去换件衣裳,再头上戴上两样首饰?这样素净着一张脸去见孟世子可怎么成。”

薛清宁却无所谓的很。

“三哥又不是旁人,难道去见他我还要特地打扮一番?要是去他家那便罢了,但现在既是他来了我家,我就偏不打扮,就要这样去见他。”

说着,转身抬脚就往外走。

徐氏隔窗看着她身影渐渐走远,笑着摇了摇头。

荣昌伯府在京城一众权贵家的府邸中算小的,徐氏的上房就在前院的东南角,离着薛元青的书房没有多少路。

等薛清宁走到薛元青的书房时,一眼就看到东次间的雕花窗子开着,孟锐正单手扶着窗台站在窗子后面。

看到她,孟锐唇角微微上扬,抬手对她招了招手。

薛清宁也抬起手对他招了招手,然后提着裙角加快脚步走过去。

薛元青虽然不喜读书,但毕竟是荣昌伯府的公子,所以如同薛元韶一般,特地辟了个小院子出来给他做书房。

院子里面一般儿有堆砌的小巧精致的假山,靠墙种着几丛文竹。也有芭蕉,梅花之类的植株。

正面一明两暗三间小小的房舍,家具都是花梨木的。

因着这三间房舍都没有隔断的缘故,所以看起来还是极其朗阔的。

只是薛清宁走进去之后,却发现薛元青不在,只有孟锐一个人在。

不由的问道:“我二哥呢,他去哪了?”

孟锐再一次充分的显示了他的‘小心眼’:“一进屋就知道问你二哥。明明我这个三哥就这样显眼的站在你面前,怎么就不见你问我一声?”

薛清宁:......

你自己都说了你就站在我面前,那还让我问你什么啊?难不成让我问你你怎么来了?那下一刻你还不得跟我发脾气,说我不想看到你啊?

但听孟锐问这话时的语气十分的委屈,又觉得不好跟他计较这些。

就从善如流的说道:“三哥,你来啦?”

她感觉自己问的就是废话。不过孟锐看着倒挺高兴的,对她点了点头:“嗯,我来了。”

说着,就抬脚往她这边走来。

一面看她穿一件粉紫色撒花缎面的夹袄,浅蓝色的长裙。发间别无首饰,不过左手腕上还带着他送她的那串红珊瑚手串。

虽然她生的相貌妍丽,但一样首饰都没有戴还是显得素净了一些。

留意到院里的一块山石旁栽种了一株茶花,墨绿色的叶片间开了几朵粉色的花朵,孟锐便中途转身往门外走。

薛清宁:......

难道他不是要到她这里来?竟然半路还转身到屋外去了。

便转过头,看他在做什么。

就看到他走到一株茶花旁,弯腰俯身摘了一朵花在手上。然后直起身,快步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