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已经足够低调了,但国宝南迁本就是热议了两年多的大事,临走的时候还在纸上被有心人士大炒了一阵,所以他们的行程和时间根本就不是秘密。只要有心,都能查得到他们现在就在南京。

而他们又为了国宝的安全,从南京军政部那边雇来了两百名卫兵,层层叠叠地保护着国宝专列。这个架势一铺开就是二十多天,尽管避开了客流量多的地方,找的是废弃的月台,但绝对瞒不过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和周边邻居。

也许是卫兵持枪守护的威慑,这二十多天里倒是没人敢在明面上做什么,暗地里有些小动作也都无关痛痒地私下解决了。但他们现在过南京而不入,恐怕就会有人按捺不住了。

所以在他们要转道去上海的路上,肯定会有危险,岳霆打算采用掩人耳目的方法,分批分路前往上海。有的通过轮渡,有的通过火车,有的是汽车,而且肯定都会做伪装,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前去上海。表面上国宝会转移到南京某处的仓库之中,其实也不过只是障眼法。还好,岳霆费尽了手段没有让国宝去上海存放的消息立刻扩散开。就算是之后有人发觉不对头,查出国宝其实是在上海,也失去了最佳查探时机,很难确定最终地点了。

因此他们从南京转移时最为关键,每一路都必须有人负责。岳霆早就策划好了,一个接一个地交代着。

傅同礼走之前叮嘱他们,凡事都听秘书处的负责人尚钧指挥。

尚钧这一路旁观,早就肯定了岳霆的能力。他觉得傅同礼不信任岳霆,有可能是因为对方年纪还轻,不堪重任。但岳霆自北平西站开始大胆掉包火车,接着深陷敌窟而能够把被截获的国宝完好无损地夺回来,不损一人,现在又不声不响地完美解决了国宝落脚问题。这种能力如果放着不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尚钧几乎默认了岳霆发布命令,甚至连会议都在他的房间举行。岳霆也投桃报李,每一件事交代完,都要回头请示一下尚钧,得到他的点头之后,才继续交代下一件事。

岳霆的开会风格简单明了,交代事情也是清晰易懂,没多一会儿就全部交代完毕。岳霆环顾了一圈之后,沉声道:“诸君好运,我们上海再会。”

众人齐声喝道:“好!”言罢均一脸喜气——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谁能受得了自己心肝肉一样的宝贝们就那样像货物一样堆在火车里?有被偷被抢的隐患不说,连下雨天都没办法避过。油布盖了一层又一层,可是挡不住潮湿的空气,发霉了可怎么办?

众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彼此握了握手,祝福两句就散会了。

而岳霆却叫住了要离开的沈君顾,示意他等等,有事情要单独交代他。

沈君顾耐心地等着他和几个人分别谈完,最后才轮到他。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岳霆倒是不着急了,他开会的时间虽然短,但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讲,所以口干舌燥。

沈君顾见他声音嘶哑,便把桌上泡好的茶递了过去。见岳霆喝完脸色和缓下来,也知道找他不是什么正事,便顺手帮他收拾收拾被弄乱的房间。刚才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弄得一团乱。

岳霆却是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沈君顾忙活,一边整理着思绪。

他凡事都考虑到了,也安排妥当了,但其实还有一个不安定因素没有解决。

那就是一直跟着他们的唐晓。

说老实话,岳霆也不知道这位唐九爷到底是想要怎样。余家帮之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余大帅下葬唐晓都没有回去,现在江湖上都传言说余大帅实际上是这唐九爷杀死的,否则后者怎么会连面都不露。

也许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接手余家帮的曹三爷并没有出面澄清,谣言也就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愈演愈烈。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唐九爷的名声在江湖上可算是跌到了谷底。就算是一直跟着她的那班兄弟努力分辩,但也堵不住众人的嘴。再加上唐九爷身为女子却身居高位,早就有太多人看她不顺眼,编瞎话的就更多了。

岳霆觉得,唐晓应该是不会回余家帮去了,现在应该是在迷茫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这么好的一个战斗力,还有带兵经验,撞到了自己手里,岳霆是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不过的。现在贸然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恐怕会引起对方的反感。思索了一下,岳霆便把茶缸放下,慎重地开口道:“君顾,唐晓最近怎样?”

其实岳霆的意思,是在问唐晓最近跟他们待在一起怎么样,无聊不无聊,有没有抱怨要离开的意思。

他的表情还没有从开会的严肃状态调整过来,虽然江湖上传言唐九背叛了余家帮,但实际上这个谣言也只在有限的圈子内流传,沈君顾根本无缘听见。沈君顾至今觉得唐晓是来窥探国宝的,每日都防备着她的一举一动。

因此在听到岳霆的问话时,沈君顾第一反应就是他在问唐晓是否有令人怀疑的举措。沈君顾回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唐九爷一丁点儿的逾越之举都没有,甚至言语之间也没有任何打探,真是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了。

“唐晓最近挺好的。”沈君顾只能这样说道。

“嗯,不错,你们毕竟成亲了,一定要多多在一起才是。”岳霆笑得意味深长。他觉得唐晓再怎么像个男人,但毕竟是女儿身,也许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不管他们是真成亲还是迫于形势假成亲,再怎么说也是完完整整地拜过天地了。沈君顾要是动作快点,赶紧哄着唐晓入洞房,这个唐九爷恐怕就是板上钉钉地留在他们队伍里了。

不过岳霆倒是忘记了一件事。他是知道唐晓是女的,但沈君顾却完全不知道啊!岳霆倒是之前有一次想到了这件事,打算告诉沈君顾的,但他发现这两人同进同出,形影相随,沈君顾恐怕是早就知道,便也没多嘴。

所以沈君顾闻言便是一僵。随后就理解成岳霆怕唐晓在外面偷听,才把话说得这样模模糊糊。这不就是提点他利用和唐晓“成亲”了的身份,一步不离地监视着对方嘛!

岳霆看到他神色有异,倒是以为他少年人脸皮薄,就没有继续下去,结束了这个话题。最后送他出门的时候,拍着他的肩叮嘱道:“注意安全,我在上海等你。”

沈君顾注意到岳霆的口中说到的是“你”,而不是“你们",这是不是意味着岳霆在叮嘱他,路上看准时机要把唐晓甩开?

毕竟上海存放国宝的地点只有绝对信任的人才能知道,这回启程设计的路线都非常巧妙,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跟踪。像唐九爷这样可疑的人物,又怎么可能被允许知道?

沈君顾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岳霆的房间,正好看到唐晓坐在旅馆的大堂内,和孟氏兄弟说着话。

岳霆的房间离大堂并不远沈君顾看惯了戏曲话本,觉得有武功的人肯定能听得到他们刚才的对话,更加坚定了岳霆的暗示内容他没有理解错。

沈君顾暗暗握拳,深吸了一口气。

还真是一场硬仗。

第二十八章:子辰玉佩

开过了会,他们就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需要先把国宝分批从国宝专列上转移出来,再换上相似的箱子,以惑人耳目。所有的步骤都不能有一点差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岳霆已经用得炉火纯青。在夜里的时候,他便安排了一辆载满家具的火车进站,趁着士兵们换岗的时间,和国宝专列调换了一下月台。用油布严密地遮住了整列火车,看起来跟专列没有任何区别,换班的守卫士兵们完全没有发现。而在火车站的另一边,国宝专列已经开始打着家具厂的旗号卸货装运。

这一切全程由方少泽派来的士兵们看守,为了掩人耳目,这些士兵们都没有穿军装。

只是即使如此,也无法掩盖他们身上那种肃然的杀气,所以岳霆索性让他们穿着统一的短打装束,看上去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帮派成员,寻常人不敢招惹。

岳霆并没有把所有的国宝都卸下来,秉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其中三分之一的国宝卸了下来用汽车货运的方式转移到其他地方,等明日再换其他火车前行。另外三分之一转水路,通过轮渡顺江而下到达上海。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国宝则直接不动,连夜坐过江火车轮渡到达下关码头,再从下关火车站走沪宁铁路前往上海。

说是兵分三路,但实际上最危险和重要的就是今夜就要开拔的第一路。这一路岳霆亲自带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于明日清晨就能到达上海。在上海汽车站有傅同礼等人接应,而岳霆等人安排好这一批的国宝到达法租界之后,就会立即调转回南京,等他们到了之后,最后一批同是火车运输的国宝才会上路。

沈君顾被分派到的,是负责押送走水路的那一批国宝。与他同行的,是唐晓、章武等人。

另一路先要隐藏起来等候明日再运的国宝,是由尚钧负责押运,他这一路所选取的都是容易受潮受损的字画古籍瓷器,务必要第一路安全抵达才能开运。而沈君顾负责的这一路国宝多是青铜器和金银器,就算是掉到江中或者偶有受潮,也在可以接受的损失范围内。

当然,这种概率应该是非常之小的。

在月台昏暗的灯光下,岳霆目送着尚钧等人从车厢尾运送走一批国宝,倒是不太担心这一批国宝的安全。毕竟他还暗地里安排了南京方面的地下工作者照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而自己这一趟也兵贵神速,至少在其他势力反应过来之前,都能安然到达法租界。

比较担心的,就是沈君顾这一路了。

其实岳霆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把这一路并入他今晚带走的那些国宝之中。但风险也是成倍地增加,他不敢随便赌也不能赌。毕竟火车这一趟的车厢越空,速度就越快。他也不能保证消息不会被走漏,也许他这一路上会有什么意外也说不定呢。一旦遭受伏击,后面三分之二的空车厢就都是可以舍弃和迷惑对方的棋子。

沈君顾这边基本上都是大件而且非常沉,装卸自然要比尚钧那一路慢上许多,当然这也是走水路的好处,船吃重反而会稳。

船都是岳霆已经安排好的,在隔壁的浦口码头就有人接应。岳霆便不再送他们过去,只是在沈君顾走过来告别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唐晓岳霆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唐九爷便总是站在沈君顾身边,就算是沈君顾和其他人说话,唐晓也都是确保对方在她的视线之内,最多三米的可及时救援范围内。

这......看目光看眼神也不太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这唐九爷八成是把这沈家二少当成了所有物,拜过堂了起码应该保证对方安全什么的......不过看起来,他们倒是意外地很般配,就差发生什么事,捅破这层窗户纸,让这两人明白彼此的心意了。

岳霆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之间当了回红娘,心情颇佳。

沈君顾顺着岳霆的视线看去,转回来的俊容上却面色一肃,自然又是因为岳霆看唐晓的这一眼而多想了。

在他看来,唐晓寸步不离的架势,完全不是什么保护,而是监视。况且他也不敢提意见,这唐九爷随便一挥手就能劈断木桌,他的小身板也没比那鸡翅木的桌面硬实多少,只能默默地咬牙忍了。

岳霆把沈君顾的表情当成了窘迫,勾起唇角调侃地笑笑,意有所指地嘱咐道:“保重。”

沈君顾当然是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岳霆带着他的那些人上了火车,沈君顾站在月台风灯照不到的黑暗处,目送着已经空了一大半的国宝列车驶向火车轮渡的方向。

只是他这一站,就站了许久,连远处都看不到火车的灯光了,还依旧愣愣地出神。

唐晓皱了皱眉,和沈君顾相处了大半个月,倒是知道他有随时随地就走神发呆的习惯。但现在这种情况,明显不适合再浪费时间。

故意放重了脚步声走过去,可沈君顾依旧没有反应,唐晓只好伸手想要去拍他的肩膀。当手指刚刚碰触到沈君顾的衣服时,后者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迅速回过头。

唐晓却愣在了当场,因为沈君顾回头的那一瞬间看向她的那个眼神,透着十足的戒备和警惕。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沈君顾却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朝她温和地笑道:“我又发呆了,多谢提醒,我们这就出发吧。”

唐晓默默地收回了手。

也许,是因为那水晶眼镜片的反光,她看走眼了吧?

沈君顾走了几步,发现这回换唐晓站在那里发呆了,不由失笑道:“九爷,该走了。”

唐晓却表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拐角,随后瞳孔一缩,身轻如燕地从这边月台越过铁轨跳到了另一边,飞奔而去。

沈君顾愣了一下,随后连忙笨手笨脚地跳下月台,还差点崴到了脚。等他跌跌撞撞地跨过铁轨,挣扎着想要爬到另一个月台上时,唐晓的脸已经出现在他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