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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缇看着的是格雷戈里,眼神有种奇怪的感觉,专注又空洞——他记得这种神情,那是在暴风雨中艰难前行的魔轮上。

格雷戈里的神情却倏然变化,那种神情名为难以置信。

他的右手打开卷轴“神国”,接着拿起加冕仪式上刚刚被授予的锋利长剑,左手伸至面前,手腕向上。

只有魔法师们能看清,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像是在抵抗着什么。

然而无法抵抗——右手的剑划破了左手的手腕,第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古旧的卷轴上,纹路泛起微光。

余下的一切再无法控制,他左手猛地下落,紧紧贴在卷轴上,鲜血迅速洇开。

萨斯不能相信:“他怎么会......”

海缇忽然脱力般靠着椅背,呼吸急促。

她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该落泪,却落不出。

她到底还是听了林维的话,在塞壬岛时,只告诉过格雷戈里魔法世界最普通的知识。

于是他只知道元素魔法师攻击力超群,召唤师能够沟通灵魂,炼金师富有奇思妙想。

他不知道还有更多更高妙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力量。

——比如大预言术,来自魔法世界最神秘最古老的地方。

即使格雷戈里的魔法师军团知道它的名字,也只会以为这是虚无缥缈的预言术。

没有在魔法世界真正生活过的人,永远想象不到连规则都是可以被创造的。

看着高台上神国的启动无法挽回,她再不管加冕仪式和身边的人,站起身来,离开座位,向着自己的朋友处走去。

丹尼尔摸摸她冰凉的额头:“别害怕,没事了——你做得很好。”

“可我杀死了他——我亲手杀死了一个人,他还是......”她脸色苍白。

“但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你救了很多人,不止帝都,而是整个大陆上的许多人。”

她没有说出口——那是说过要娶她做皇后的人,是她已经想好从魔法学院结业后就答应的人,也是一个伪装得完美无缺、冷漠无情的骗子。

命运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先是让她窥知真相,然后逼她做出抉择——她从那一刻起,彻底不再是个那在童话里长大的少女了。

皇宫里盛放的玫瑰与歌唱的夜莺终究是不属于她。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再睁开时,除了还有一丝哀伤回荡之外,平静了许多。

丹尼尔直到此时,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意来:“我们都忘了你还有这一手,本来如果他执意不开,我们是没有办法拿他怎么样的,大家都做好了燃烧自己去改变轨迹的准备。”

卷轴的光芒亮起来,是极淡的蓝色,带着温和又坚定的力量。

人们站起身体,高声赞叹陛下的伟大,向他致以最高的感激——他献出生命,为挽救我们。

伯兰殿下也不逊于他,他先是找到了解决危机的办法,继而为我们向陛下提出请求,甚至愿意代替陛下付出生命——烈焰玫瑰是果然帝国永远的守护者,我们心甘情愿接受皇室的统治。

生命力在皇帝的身体与卷轴的交界处飞速流逝,蓝光越来越盛,最后,从那蓝光中走出一个虚幻的人影来。

那人身形修长,华贵的长袍是数百年前皇帝的式样,冠冕熠熠闪光,他长发及肩,眼角与嘴唇的弧度带着锋利,眼神却是深情的,像是要拥抱整座城市。

不知是谁高呼一句:“奈兰陛下!尤卡里乌斯一世!”

人群中掀起了欢呼的热潮,骑士团与军队齐齐对着那人跪下。

那人拿过卷轴,向天空一抛。

湛然蓝光像是涟漪、风、或是潮汐,在天空铺展开来。

帝都的无数地方,那古老的建筑和地面上,纹路浮现,同样的光芒苏醒,在这座城市每一处升起,升向天空。

风暴隔绝在外,人们像是浸泡在了温柔的海洋,坠落之物撞在屏障之上,激起动荡,却最终没能冲破,缓缓向一旁滑去。

蓝光飞快在大陆上空蔓延,大地升起恢宏的神国。

“我还真没有想到格雷戈里会牺牲自己——他这人最为阴狠,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公爵大人纳闷,不过这纳闷里也带着喜悦。

“如果他不开启神国呢?”水蓝的姐姐好奇问。

“皇帝竟然背弃了他的子民,我的军队将与在场所有平民一齐推翻他,伯兰成为新帝。”公爵大人语气中带着一点狡黠:“可帝国只有两个皇子,一个已经不配坐上皇位,另一个则要奉献自己的生命。人们这时候就不会坚持了,他们甚至会主动要求让格雷戈里偿命,由他开启卷轴,而不是赢得了他们所有热爱的伯兰陛下。”

此时,中央广场一片欢呼,人们甚至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打湿了他们手中捧着的鲜花。

历史当然会以最美妙的笔触,最真诚的赞美,记下这辉煌、令人感动的一刻,而真正的故事在红发女魔法师湛蓝的眼睛里、在公爵别有深意的笑容中沉默着,永远无人知晓。

魔法师们对视一眼,丹尼尔向公爵大人道:“公爵,我们要向您告别了。”

满面笑意的公爵有些讶异:“这就走了——欢庆还会持续很久,你们不留下来看伯兰加冕吗?”

“坠毁的是我们的都城,我们的世界安危未知。”

公爵大人听闻此言,向他们郑重点头:“是我失礼了——祝你们好运。”

丹尼尔咧嘴笑了:“我们向来好运。”

他回头对着同伴们:“现在是我们燃烧自己的时候了——蓝焰,你实力最高,得负责带着我。”

水蓝的姐姐嗯了一声,一行魔法师飞起,穿过强大的蓝色屏障,支起自己的结界,在风暴中上升,直到消失在阳光与云中。

珊德拉身形在瞬间出现,接住从空中下落的林维,他拉了阿德里希格一把,两人在龙背上站定——同样不是元素魔法师的塔主人也是不能飞起来的,而他大预言术的力量已经几乎用尽。

“这是怎么回事!”林维此时恨不得拽住阿德里希格的领子:“它为什么坠落了!”

“她摧毁了束缚自己的魔法阵,而浮空之都这些年正是靠法阵的力量悬在空中的。”阿德里希格用手背拭去唇边的血迹,看向空中仍然悬浮的女神像:“不过没关系,会长大人已经把交易行里的所有物品转移,天知道这些年来他从西尔维斯特那里讨来了多少空间器具,竟然装得下那么多!”

蓝焰把丹尼尔丢在龙背上:“你们怎么样了?我弟弟呢?”

林维收回拉贝尔藤,藤上缠着几个人,拖回了龙背上,他们都昏迷着,水蓝正在其中。

“可惜你没看到水蓝变成火焰之神要烧死我们那一幕,”林维耸耸肩:“好在我与他签订了灵魂契约,保护住了他的灵魂,火神已经被我们弄死了,醒来之后,他还是你弟弟。”

“其它神也都死了?”

“还剩最麻烦的一个。”林维看向洁白的女神像,那神像现在布满裂痕,正在一点一点分崩离析,碎屑滚落空中,而光芒泛起。

“她马上就要出来了。”林维看着阿德里希格:“你的大预言术已经不能再用,老头也不行了,我们死了多半的人——你要拿什么对付她?”

阿德里希格不说话,林维忽然注意到,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第104章 在童话里

蓝焰确认自己的弟弟除了昏迷外安然无恙,环顾了四周,魔法师们三三两两悬浮着,或多或少受了伤:“看来我们错过了很精彩的战斗。”

林维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断谕落至他身边:“还好吗?”

“还好,”林维道:“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

他拿出三个水晶球来,其中闪烁着不同色彩的光点:“他们就在这里面。”

蓝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水晶球:“这里面是什么?”

“灵魂。”

##

魔法阵亮着光芒,水蓝躺在正中,远方天际是正在战斗的灰袍子老头、断谕与水神阿萨,平日里懒洋洋在躺椅上一动不动的老头此刻也说不上敏捷,可他一举一动都好像是沉重的高山,与阿萨的寒冰和流水对抗,西尔维斯特先生遥遥协助老头,空间裂缝闪着狰狞的黑光。

那已经是普通魔法无法参与的战斗,其余的两位大魔法师和许多高阶魔法师都聚集在水蓝的身旁,等待他苏醒——也许不,他们等待的不是水蓝,而是火焰的神灵。

阿黛尔在对面对林维微笑颔首:“我会帮助你。”

林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意识沉入水蓝的灵魂。他们已经订立了契约,接下来所等待的就是火神从这具身体里苏醒。林维时刻维持着灵魂上的联系,一行人后退,拉开一个魔法攻击的距离。

以这具特殊的身体为纽带,魔法阵为触发,灵魂星海里沉睡已久的某一个颤抖了一下,意识回归。

躺着的人睁开眼睛,一片荒芜的冷漠,抬眼看去,遇上铺天盖地的魔法攻击。

知道了元素之谷这一代成员的身体本质后,才能明白他们除了攻击力之外另一个可怕的特质——很少有攻击能对他们造成实质伤害,即使是大魔法师的咒语,这也解释了烈风之谷上空阿萨能够在禁咒的冲击下只是受伤而没有丧命。

——用元素攻击另一团元素,造成的伤害当然有限。

火神没有回忆之前事情的时间,深红焰气环绕周身,与魔法师们对抗——他一人之力对上两个大魔法师与其他高阶,丝毫不落下风。

可他的身形忽然一滞,脸上出现些许痛苦的神色,感觉到来自虚空的疼痛。

魔法师们与他缠斗,即使造成的伤害有限,也在尽可能消耗他的精神力,同时掩护不远处的林维。

林维此时在做的,是在同一个身体里用一个灵魂挤压另一个灵魂,他与水蓝通过契约遥遥呼应,为火神制造麻烦,而等到火神灵魂虚弱——那就强行结契,这位神灵的灵魂强度是比不上断谕的。

火神终于发现了他,一个非元素魔法师竟然出现在战场,必然不是炼金师,而是通灵者。他眼神锋利,火焰冲破重重屏障向林维而去。

林维不能动,这种程度的灵魂操控不允许一丝一毫分心。

元素精灵杰拉尔的防御魔法被流星般的火雨烧穿,其它魔法师的吟唱差了那么一点——眼看火雨汇成焰海要淹没林维,远方遥遥划来一道银光,昆古尼尔铮然作响,守在林维身前,火焰途经此处,生生被分做两股,留下林维所在处无法吞没。

借着这片刻的安全,防御魔法重新加固,而断谕落至林维身旁,带起他,与火神周旋。

断谕的魔法比不上火神魔法声势浩大,然而极冷、极锋利、速度也快到难以捕捉。

近身远攻皆可的昆古尼尔也给火神带来了麻烦。但魔法师还注意到,他看到这柄长.枪时,有一瞬间愣住了。

林维把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全部交给断谕,任他带着自己飞来飞去,魔力波动影响了他的精神力,他忽然间意识到,断谕的力量比烈风之谷那次对上水神阿萨时,又是不在一个层面了——可这才过去了短短几天。甚至,三天前在帝都时他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魔法师的实力在一夜之间跃升几倍,他现在可以和正常状态的火神平分秋色了!

暗金色光芒对着火神当头而下,他同样使出魔法与之相抵,却在对上那一瞬间出声:“朗......”

林维的注意力一闪即过就又回到灵魂中,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两人身侧忽然横插过一根冰蓝色冰锥,随即他们又被寒冰囚笼禁锢,是阿萨也加入了这边的战局,老头随即到来。

激烈的战斗仿佛永无止息,天空漫无边际无声盛放各色巨大的花朵,若是不明实质,几乎可以被看作一场盛大的狂欢。

火神的灵魂在虚弱,他的精神力有所耗损——就是现在!

林维的灵魂触角蛰伏在水蓝的灵魂内,此时猛地伸出,狠狠咬住火神的灵魂光团,任光团如何嘶叫挣扎也不放开,契约印在灵魂光团刻下,简直像是锋利刀锋的刻痕。

现实世界中的火神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怒吼一声,周身绽开火海,竟然连虚空都有了几分扯动。火海蔓延,无声带走了几位高阶魔法师的生命,他们一触到火焰就开始浑身焦黑,在下一刻就会被焚为烟灰——他们无一例外在这个片刻之前燃烧了自己,向火神冲撞过去。

林维被带着高高跃起,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处境,几条灵魂触角牢牢束缚住火神的灵魂,强行刻下契约。

在灵魂层面上,即使火神也无计可施,他的灵魂不甘又焦躁地低吼着,最终被层层束缚,身体原本的灵魂却在那灵魂触角主人的帮助下越来越强大,将自己驱逐出去。

刚一脱离躯壳,就被束缚进了灵魂水晶中。

“我实在是害怕你不会乖乖消散在灵魂之海,而是再找个什么地方蛰伏下来,只好先委屈你等着了。”林维将灵魂水晶收起,阿萨怒极,却因为老头的攻势无法脱身,而林维即使消耗巨大,也不到休息的时候,他们还有两位神要对付。

听完这段讲述,蓝焰看着灵魂水晶:“所以,你得到了神的灵魂?”

“也不能这样说,他们只是一千年前天赋异禀的魔法师,”林维道:“他们的灵魂强度并没有多么高,几乎与水蓝强度一致,比普通的魔法师要高出一些——这些灵魂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只有强迫立下契约,然后禁锢在水晶球里,我的灵魂力量还不足以使它们消散。”

“奇怪的是,与他们订立契约的时候,我并没有遇到灵魂反噬。在之前与珊德拉——还有水蓝他们签订契约的时候,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他觉得这是黑暗女神的灵魂碎片在起作用,或者确实是这些神灵的灵魂结构与现在人族迥异。

与珊德拉结契的时候,巨龙明亮的灵魂光团仔细探去,存在许多黯淡处与空洞处,契印落下受到阻碍,付出极大的力量才能缓解。水蓝、阿岚也是一样。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断谕身上——在与他结契的过程中林维所遭遇的痛苦,一些来自灵魂强度的极大压制,另一方面就是那些灵魂暗色结构。

可“神灵”们每一个的灵魂都是彻底明亮的,契印的落下毫无阻碍,实在让人费解。

“那么我们就能以同样的办法对付光明女神了?”

“显然不是。”林维摇头。

“她和这些神都不一样——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在光明女神面前,这些家伙甚至没有资格被称为神。”

“我们的灵魂强度就像星星的光芒,其中有强有弱,普通人族最弱,魔法师们要强一点,像水蓝这样元素之谷这一代的成员更亮,而神灵与之相似。但是星星即使再亮,也只是星星。”林维望着前方:“而她就像太阳。”

蓝焰轻轻抽了口气。

林维直接越过了“月亮”,将光明女神说成“太阳”。

“我也有个疑问,我们有五个元素之谷,却没有光元素之谷,光明女神也没有可供复活的躯体——她难道能凭空造出来一具身体么?”丹尼尔道。

“我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种存在。”林维看向阿德里希格。

“这样说也没有错,”阿德里希格没有与他对视,而是一直注视着女神像上越来越刺眼的光芒。

“光元素与暗元素向来高高在天穹涌动,与下面的自然系元素互不相干,并不是元素风暴的成因。可我们却不惜一切要镇压她,甚至用‘奎灵’布下天罗地网。黑暗时代繁盛至极的魔法在某个时间忽然衰落,骑士文明完全消失——全部是我们镇压她、镇压元素风暴的代价。”

林维静静听着。这一次,阿德里希格的语气不同以往,是完全笃定,不带丝毫笑意的。

“我要在她的力量恢复之前彻底杀死她——不是指精神力、魔力,也不是灵魂力量。她的力量来源,是你们难以想象到的。”

老头神情复杂地看了阿德里希格一眼,他向外围的魔法师们招了招手,魔法师们聚拢了过来,站在龙背上,听这位神秘的银袍人在高空的烈风中述说。

“林维,你告诉我。”阿德里希格忽然问:“圣枪朗基努斯的力量来源于什么?”

锐金之谷所见的一幕在他脑海中浮现。

“信仰。”

“圣枪在漫长的时间里与成千上万信仰坚定的骑士力量互哺,造就了辉煌的骑士文明。”阿德里希格道:“海缇,现在你告诉我,你的母亲所教授的大预言术,首要记住的是什么?”

“规则并非至高无上。”

阿德里希格点了点头,继续道:“在场的除了大魔法师便是高阶魔法师,我们毕生的魔法修习就是为了触碰到规则的存在,感应他,利用它,乃至超越它。”

有的魔法师脸上露出疑惑——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到了规则?

“大魔法师能感应到规则的轨迹,之前被我们所败的神灵由于卓越的元素操纵能力,已经触及利用规则的阶段,而我们即将面对的光明女神。”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从某种意义上,她已经超越了规则。”

这番话使魔法师们不由自主隐约畏惧起来:“她的实力到底是怎样呢?”

“从初代塔主人开始,为了能让你们在最干净最自由的土地上生活,在历史中隐瞒了这样一个真相。而我今天说出来,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明知实力悬殊,仍要上前的理由。”阿德里希格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像是在看着一群孩子。

“不同的魔法师倾向不同的魔法理论派别,而占星塔真正的理论认为,这世上原本就没有规则。”

他声音渺远,仿佛来自遥不可知的光阴尽头,又要抵达云端天穹。

“我们有着这样一个假想——大陆诞生,魔法元素涌现,它们相互攻击、排斥、消磨,有些彻底消失,有些存在下来,它们在漫长的时光中磨合,终于一点点摸索出和平共处的方式,于是有了稳定的元素,有了魔法孕育的土壤。这一切就如同一个国家,在最初的动乱中逐渐找到安稳前行的道路——我们从而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生长与枯萎,出生与死亡,元素流动的轨迹,天空上的太阳与星星。不是规则限定了一切,而是一切在前行的过程中创造了规则。”

林维再次想起阿德里希格在占星塔顶层的沙漏房间来,想起他的大预言术——在所能控制的范围内建立一套能够自洽的规则。

他现在对“规则”的言论就像是一套处在混乱中的沙漏,终于在漫长的尝试中一遍一遍自我修改,建立平衡与稳定。

这说得通,帝国学者在议论历史时也有过相似的言论......然后呢?他想说什么?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大胆的事实,规则就是这片大陆上的一切,是所有的元素、高山、河流与建筑,也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都是规则的一部分。”阿德里希格缓缓道:“某个古老的睿智魔法师最先提出这些,他想做一个实验来验证,他成功了,于是有了圣枪朗基努斯。他证明了人们就是规则的一部分,人们的意志就是规则的意志,当意志纯粹强大到某个地步,我们称之为信仰——信仰本身成为力量,就像圣枪赋予骑士的力量那样。”

“可历史上却从未有过关于圣枪起源的只言片语,我认为,那位伟大的先驱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将自己的领悟、自己的试验成果永久、永久隐瞒,消失在时光的尘埃中。”

“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有魔法师疑惑问。

“我这样猜测,是因为相同的情况下,我也会这样做。而事实上,黑暗时代的末尾,人们正是这样做。”

魔法师们不再说话,意识到某个尘封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认真听着。

“秘密深埋了许多年,这个过程中,骑士昌盛,魔法繁荣,实力超出所有人的神灵开始诞生,这个秘密终于被另外的人窥破。”

“信仰使骑士拥有了力量,也使圣枪朗基努斯的力量永恒稳固,而朗基努斯终究只是一件器物。假如,假如——一个人拥有了他人献上的信仰,会变得怎样强大?”

林维心中逐渐清明,这是阿德里希格关于黑暗时代旧事的第二个版本,与第一个相似,却比它更加残酷。

第一个故事里,光明女神所想要的是永生,第二个故事,她要的是凌驾规则的力量,并且为了获得这个力量......

“于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出现了,不是阿萨、狄利克雷之类元素神,而是在大陆各处行走,散播光明与仁慈,得到人们俯伏叩拜的光明女神。她的信徒遍布大陆,她因此获得了信仰的力量。”

魔法师们几乎忘记了呼吸。

“可还是不行,仅凭信徒的那一点力量,还是不行,这个世界缺了点什么,让人们的信仰难以交出。”阿德里希格此时的声音近乎无情:“她想到了,所缺少的是苦难,是绝望——假若你能够在绝望中给予人们希望,他们会毫不犹豫献出自己的信仰。”

“她是聪明的,明白了最好最直接的办法,点燃了似乎永不会熄灭的战火,先将苦难散布,然后给予救赎,最后获得信仰——不分种族,不论强弱的信仰。”

“直到黑暗女神带着暗元素一同消失在整个大陆,元素风暴吞噬一切,她最辉煌的时代到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深重的苦难呢?——与最深重的苦难对应的是最光明的救赎,最光明的救赎换来最多最纯粹的信仰,即使这些苦难全部由她一手造成。”

“人们看着女神日益强大,对她更加忠诚,至死不渝。他们以为是神创造了人,却不知道是人创造了神。”

是人创造了神——阿德里希格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然后,仍清醒着的人聚在一起,发起神与人的战争,牺牲无数,终于镇压了女神?”林维问。

“我们只能镇压,她的力量过于强大,”阿德里希格用目光描摹着天空:“她终于沉睡了,我们重建家园,抹去历史,神灵成为童话,规则不可凌越。曾经,我们付出了几乎全部魔法师的生命来镇压她。我们本可以选择就那样与女神共存,但没有。千年前诸多鲜血与牺牲只是为了我们能够像现在这样活着——没有偏执的信仰,也不需要信仰,不需要救赎。”

“而今天我们来此,就是要彻底结束她的生命,即使会有许多人为此牺牲。”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轻声问:“你们愿意为此付出吗?”

☆、第105章 祝福

魔法师们没有说话,但眼神说出了他们肯定的回答。

他们生来自由,并且愿为这自由去付出。

林维忽然敬佩起阿德里希格来。

他这漫长的一生不知做了多少事,撰写下多少本书籍,以《时光手札》为引,在魔法学院的藏书室中长久保存,培养了无数自由、浪漫,热爱历险,不惧怕死亡的魔法师们。

这个人,他守护了整个魔法世界。

林维不由得被这样的热情和信念感染,再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看到了一个这样的世界,与这样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太阳在天穹缓慢移动,天空碧蓝,脚下是云海,面前的女神像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像是另一个太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拉长,人们屏住呼吸,以心跳记录时间。

大陆边缘,柔和金芒保护着风暴中的人们,他们欢呼、流泪,歌颂慈悲的神明,力量蒸腾,汇聚,在半空聚集。它穿过半个大陆,在帝都上空缓慢停留,升入云霄,涌向洁白的神像。

下一刻,烈阳行至天空的正中央。

“她醒了。”

神像彻底分崩离析,人影缓缓浮现。

沉沉的压迫,使人喘不过气来。耳畔仿佛响起歌唱声,唱着赞美的祝词,将人带去虚幻的场景——叩拜的人们,辉煌的神殿,宏伟的祭坛,终日不歇的祝歌,似乎永不泯灭的光辉......

若不是听过阿德里希格之前的叙述,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向这光芒叩拜。

她的金发像流泻的日光,眼睛像蔚蓝的天空,头上带着神圣的冠冕,神袍繁复而庄严,一手权杖,一手长剑。

女神的目光是慈悲的,尽管这冰冷的慈悲让每个人心底发寒。

人们曾叩拜她,祈求女神救赎他们于深重的苦难——却不知道那苦难正是神灵为了获得信仰亲手种下,她享受着来自整个大陆的朝拜,就像是收割丰收的粮食。

她的目光没有在任何魔法师身上停留,仿佛把他们看作最渺小的尘埃。目光只在阿德里希格身上短暂停驻,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时间。”

阿德里希格面无表情与她对视:“女神冕下。”

她缓缓笑了一下,伴随的动作却是举起手中长剑,剑锋炽烈,向着阿德里希格遥遥挥下。

极慢,慢得让人能看清它的所有轨迹,看见阳光在锋刃上闪闪发亮。

可也极快,仿佛只过了一瞬,它就到了阿德里希格的头顶。

或者说规则之上,已经没有了快或慢之分,寻常的魔法师要了解那一剑如何刺下,不啻于一只蚂蚁要理解发生在帝都宫廷里的阴谋。

阿德里希格分毫未动,唇角竟然有一丝笑意。

女神的剑锋在那一刻忽然一滞,随即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在他身侧滑下。

“您沉睡了一千年,”阿德里希格直视她:“可我在清醒中度过。”

女神的目光淡漠极了:“那又如何......你永远在规则之下。”

阿德里希格:“如果只有效仿您才能超越规则,那让我恶心。”

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战斗如何发生,身影时而虚幻时而凝聚,在空中变成两道流影,林维试图用目光追寻,仅仅片刻就感到精神力不堪重负。

他转头望身边的断谕,却发觉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迷茫。

他看懂了,他看清了——这个念头蓦地在林维心头升起,带来一种隐约的不安。

他到底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在自己不在的那三天中吗?

而且,灵魂的连结一刻不停在告诉他,这个人的灵魂强度每一个片刻都在增强。

众人的灵魂是星星,女神是太阳,而之前的断谕是月亮。可月亮的光芒正在时时刻刻凝聚,几乎要与那烈阳比肩。

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林维握了握他的手,感到回握的力度,稍稍安下心来,看向阿德里希格。